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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线段
ID491111329 2017-07-18

一条线段

十年过去了。

Paladin从一个胖乎迟钝的小男孩长成了干净斯文的大学生。

他母亲最爱捧着他的脸,吻下他的面颊,欣慰的说:“你不像你父亲,这真是太好了!”

这时Paladin就一如既往的回答:“妈妈,你知道我是个正派人。”

不过当他窝在房间打开电脑,他就不像他表白的那么正派了。他那从事某种非法经营活动的父亲的血液,多多少少也给了他一些异于常人的想象力。

“我不是什么坏人,” Paladin一边编写病毒一边对自己说,“我只是干点小生意。”

 

夏天的时候,他终于靠敲诈勒索发了点儿小财,于是他对母亲提出旅游度假的想法。他得到了爽快的许可,祝福的拥抱和一盒避孕套。

Paladin上路了。

第一站,奥森各监狱,A·B。

第二站,河谷农场,C·D。

第三站,德莱社区15街B号,E·F。

第四站……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Paladin站在这座南部小镇的火车站出口,打量阳光下的一切。

安详,简单,没有波澜的生活一辈子的人们。

他从裤子兜里掏出小记事本,沾了点吐沫把它翻开。

第一站……

第二站……

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名字都被粗重的划过线。

这是最后一站。

温庭区7街牙科诊所,卡妙。

 

Paladin摇响门上的铃铛,有位扎着辫子的女护士向他打招呼,给他查看预约记录。

Paladin解释说自己看错了时间来得早了点。然后他要了杯茶,靠在服务台边和护士们攀谈。他尽量把话说得幽默,又有点羞涩。没多久,Paladin就知道卡妙先生是个沉稳的绅士,医术好人又温和,备受各个年龄层次女性的关注,也有些风流韵事的传闻,不过这对他的魅力丝毫无损,反而更添加了光彩。

 

“请下一位进来。”从治疗室传出卡妙的声音。Paladin只能把这发凉的声音定义为“卡妙的”。他走进诊室,自己坐在治疗椅上,盯着那个“卡妙”。

平缓的声音问他:“左边下面倒数第二颗牙齿有疼痛,这是你的自述,对吗?”

Paladin没有回答,他紧张得全身发硬,舌头也硬得转不动了。

 

卡妙从病历单上抬起头。

背后的窗户射进阳光,石青色的头发晃动着,好像被光线梳理。那双绿眼睛毫无犹疑,你也可以说它坦诚,你也可以说它残酷。

 

“别紧张,”卡妙微微笑着,“和真正的牙痛相比,治疗所带来的痛苦并不十分强烈,所以还是应该及早治疗。”他开始拆器械包,礼貌的做了个张口的手势,“可以让我看看那颗牙吗?“

Paladin抓住椅子扶手,不安的看着卡妙手里的钩子,他觉得十分不放心,但他还是尽量,尽力镇定的说话。

“先生,我哪一颗牙也不痛,不过,我有些米罗的消息,相信你会更感兴趣。”

Paladin说完,一下子轻松了,血液重新灌注大脑,神经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擦出火花。

卡妙停顿了动作,仍旧平和的问:“你要什么?”

“告诉我谁杀了Warlock。”

卡妙笑着,看着Paladin的神情好像是不知道两个人中究竟谁是傻瓜。

“悖论。”他回答。

Paladin冒火了,他坐起来低吼,“Warlock是我父亲。”

“唔,那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卡妙闲淡的看下表,“这里对你对我都不合适,如果你不介意,到我家里……”

“榕树街26号,四条街以外,对吗?”

卡妙沉吟着点点头,“是的,你可以……”

“我坐巴士去,我会在门口等您,我想您很忙,不必麻烦您送我。”

“请便。”卡妙礼节性的摆出笑容,但紧接着却皱了皱眉,他叹息一声,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Warlock的儿子”,他特意说,“你真不用这么怕我。如果有子弹,我会替你挡,Paladin。”

“你能确定不是你射的子弹?” Paladin耸耸肩回答,他看起来确实放松了。

 

“卡妙先生,后面没有病人了,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好的谢谢安德小姐,我休息一会就走。”

卡妙愣了一会,摸出一根烟抽起来。

他抽烟的姿势很高贵,打火机也价格不菲。

可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就会知道,这烟很破。

气味呛人,味道苦涩,烟卷里还都是渣滓,和牙医的身份地位完全不搭调的便宜货。

卡妙深吸了一口,屏住气,烟在他肺里烧起来。他按住胸口,因为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Paladin拘谨的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杯水,自从进到卡妙家里,他的手老是不由自主的摸向口袋。他开始后悔没有带只枪,当然,他其实也不相信,在卡妙面前,有枪又能怎么样。

但是卡妙太沉默了。

他沉默着抽了一根接一根的烟,把简约静雅的房间弄得像个下等酒馆。烟雾盘恒,Paladin想要是有点水汽,说不定就可以结成云彩下雨了。

“也许他是想呛死我。” Paladin活动肩膀,虽然他并不是要去打拳击。

“曙光女神,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说你是个伟大的杀手,我想这应该是赞美。”

 

卡妙随便的笑着,“不,”他头也不抬的说,“被人传说的只能算是高等杀手,能称为伟大的应该是被人遗忘的。”

“如果你没有坚持找米罗,我相信你就会是伟大的。”

卡妙不置可否的微笑,抬起眼睛,他终于肯看着Paladin了。

“我有些消息,也许你不知道。”

“说说看。”

“他还活着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Paladin想站起来,可是他还是沉下心让自己坐下。

“哦,我觉得我们的顺序有些乱。好吧,我先说,然后你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然后你。这样,很公平,我们谁也不吃亏。”

Paladin盯着卡妙,卡妙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眼睛里,Paladin知道他同意了。

 

“好的,我先说。”

Paladin清清嗓子,掏出本子,用手指抹了下舌头,快速的翻动页面。

“米罗,从下面提拔上来的干部。”他抬头看看,又接着念下去。“我听到的评价是:心不在焉,粗暴狡猾,喜怒无常,可惜没有规律。他下手很重,但更厉害的是耐打。”

Paladin停下来。

“我想这些你都知道,不过,该我问了。”

“我问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米罗,Warlock,还有……你?”

 

卡妙看着他,把烟熄了。

“奇怪的问题,”他想了想说,“我没想到你好奇心挺强,连我的事情也要问。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认识?哦,那只是,只是个意外而已。”

 

深夜,阴沉的云层扣在城市上空,开始下雨了。

雨点沉重,打在路上、玻璃上啪啪的响。

卡妙被吵醒了,爬起来关上窗户,想起来天亮后还有Priest夫人的龋齿和Mage先生断了一半的门牙需要对付,就开始睡不着了。

他摸索到水管,给自己倒了杯水,听着百页窗隔扇嗡嗡摇晃,迷迷糊糊的发着呆。

 

米罗从交货的地方跑出来的时侯,雨水已经在地上流成小河。

所以他既高兴又恼火。

迅捷的雨水把血迹冲得一干二净,可是也让他冷得厉害。他一直紧咬着牙根,差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彻底完蛋。

那张要命的小光盘贴在伤口下面一点,被血泡的黏黏糊糊。

米罗不知道,就这,它还能不能用。

不过,那得在,他活下来后,才有意义。

就要到门口了……

米罗觉得这最后几步的轻巧,碰到门就全消失了。

他一巴掌拍在门铃上,心里叫骂谁安的这么恶心的破八音盒阿。

他靠着门,又是推又是砸,简直把喘气的劲儿都用光了。

 

卡妙揣起一把牙科用手术刀,小心翼翼的开了门。

“医生,帮帮我……”,米罗说完,被血和雨浸得透湿的身子倒塌下来压在他肩上。红色和灰色的印渍从卡妙棕色的小格子衬衫上润开。

卡妙紧了紧握刀的手,想想,“至少,应该看清楚他的脸……”

 

“我出4。”

“跟8。”

“一个老K……哦,不!”

“不许换牌!!”好几个声音吼到。

啪的一声,米罗感到肚子上震了一下,晕头转向的醒了。

他躺在张干净的床上,铺盖雪白。几个人围坐在床边打牌,他乖乖的肯定是半点也没动过,的确是张不错的牌桌。

“嘿,老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个人站起来,用纸牌敲敲他的脑袋,其他那几个也散开了。

米罗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我要见律师!——是警察吗?

饶命啊!——是对头吗?

“至少,我得先看清楚是谁阿……”

 

一张湿面巾,仔细、专业、力道很重的打扫他的脸。浓烈的消毒水味儿差点把他又呛死,米罗拼命扭着脖子挣扎了一会。

光突然一亮。

世界清晰,好像上帝老爷子刚给它造出来一样。

旁边,正在扔掉面巾的谋杀犯,石青发色,冷冰冰的绿色眼珠。

“能坐起来吗?”

“别用这只手,小心输液针头。”

米罗被他半抱着,又加上一条:肌肉结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伙计?”

一张脸,蓄着2/3面积的大胡子,眉眼弯成新月,真诚的笑容让嘴咧到了耳朵,露出闪闪发光的金牙。

“你看,只有你活着……”

多么亲切的态度……就象个基佬!

“你是线人……还是警察?”

 

米罗感觉被按在了一整盆消毒水里头。

他磨蹭着,哆哆嗦嗦的放下腿,坐在床沿上,伸手擦过了衣袋的位置。

他的衣服都给脱掉了。

“好好想想,不过也别让我等太久。”

这颗圆脑袋搭配着同样圆鼓的身体,相比之下,总是故意拖着颤音的嗓子……可就太不和谐了!

米罗轻轻动着嘴唇,仰起头,眼神微弱。

“你想好了吗?”他走近点,体贴的弯下腰。

 

“王八蛋!”

米罗伸出胳膊使劲一套,姿势亲密的把大胡子压躺在床上,输液管勒着他的脖子,使他的脸色看起来好极了。

只差一点,也许就几秒,米罗就能把输液针头钉进他眼睛里。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给米罗肋骨上来了一下子,他手一哆嗦,马上被好几只横空的手臂架起,眼前都是黑色西装的毛料袖子,堵的严严实实。他冲前头随便踢了几脚,就被牢固的踩在地上,像只烤叉上的火鸡,动弹不得。

“老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丹上车就死了,我拿着该死的盘拼命跑,你们这帮混蛋倒有空怀疑我……他妈的!我就是警察!我他妈的把你们全宰了!”

 

干净的手指掠过米罗的嘴唇,擦掉血沫。

“冷静点,我没有给你吊血浆,别再流血了。”

米罗盯着眼前样式简约的半旧小羊皮短靴,这个人蹲在他身旁,气息澄清。

“你到底是谁?”米罗不免咬牙切齿的问。

“你为什么会来这,先回答我。”

“我在这里见过帮派的人。”

“可这是牙科诊所。”

“……我,”米罗吸了口气,“我记不清,也看不清。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血一直流……你还要我怎么样!”

 

小羊皮靴子挪开了,从他头上跨过去。一个安静的,惯于陈述的声音在屋子里移动。

“Hunter,起来,你没伤到,请听听我的建议,以后说话不要离人太近。”

“好了,别紧张,把他放到床上去,他快虚脱了,暂时没有威胁。”

“待在这。我还有2个病人,我已经迟到了。”

门开了,又关了。

米罗知道自己没再贴着地板,翻翻眼睛晕了过去。

 

“Priest太太,您还得把嘴再张大点,您看,是很靠后的牙齿。”

“卡妙大夫,我的下巴会脱臼的,我有习惯性脱臼,您要注意这个问题。”

“好好,好好,您稍等。”

卡妙放下探镜和镊子,红头发的女护士在冲他耸肩,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穿过诊室,在走廊上接电话。

“评价么?嗯,反应很快,不像有过专业训练。可能有点头脑简单,嗯,是的,很奇怪会给人单纯的印像。”

电话里面,低哑而带着一丝恶毒的笑声,驱散了Priest太太对尊贵下巴的种种唠叨,他尽医生的责任高高兴兴的用钳子把那颗牙齿拧了下来。

 

卡妙洗了两遍手,换了衣服,把包从柜子下边拿出来拍了拍。他向助手打了个招呼,离开诊所,回到路口对面的家里。

路上,他顺便买了两份快餐,小心的提着,倒空掏出钥匙开门。

门厅的上空漂浮着一层辛辣的烟雾。

米罗站在一扇有斜格的窗户边,叼着烟卷。

“如果你真喜欢抽烟,就该在卷烟上多花点钱。”

卡妙开着门,没有进来。

“阿?”米罗扭头叫了一声,烟从嘴里掉下来,他手忙脚乱后终于把它接住了。

“对对,你是医生,你肯定是禁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忘记了……”

“我不禁烟。”卡妙打断他,把包放在地板上,从外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扔过去。

“我只是非常不喜欢你这烟的味道,你不介意换个牌子?”

“不……当然不……不过,这烟贵吗?”

米罗的手指指着商标,划过那一行黑色花式字母,显得很没底气。

“你抽吧。”

卡妙把吃的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打开窗户。

淡黄色的米字格薄纱窗帘轻轻被风吹动。

 

卡妙摘下领带,在厨房倒了一杯水。他走回来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想着,开口说:“Warlock要见你。”

米罗仍然捧着烟盒站在那儿。

“阿哈?要见我?”他惊奇的问,突然,脸上迸出热切的笑容。

“真的吗?要见我?为什么?我可以去他那儿?”

“也许只是想杀你。”

米罗低下头闭上嘴,他又变成那副寒酸的神情,把烟温柔的放回窗台。

“唔,你说的也是阿……”

 

卡妙摸索玻璃杯的边缘,手指在上面擦出吱吱的响声。

“你吃东西吧。”

“我能走吗?”米罗抬起眼睛。

“不行。”

米罗转过身,双手撑着窗台,他紧抓着,沉默了一会。

“你到底是谁?”

 

卡妙转着杯子。

最后还是笑了。

 

“你确定他就是因为晕头转向进了你的诊所?” Paladin根本不在乎语气里的怀疑是不是太重了。“这肯定是个阴谋,这是他们计划好的。”

“不是。”卡妙冷冰冰的回答,“顺序还是不对,我们该先按着圣经发誓彼此讲的都是真话。”

Paladin满脸不相信的神情。“我相信你,好吧,我相信。”

 

卡妙又点起烟,“该你了。”他不动声色的说。

“米罗,在组织里并不顺利,他前科太多,没法儿不叫警察注意。他从高中后到进入组织,起码有一半时间在牢房里,有些事是他干的,有些不是。”

Paladin喝了些水,显出骄傲的神情。

“直到在我父亲手下,情况才好了点。”

 

“是这样。”卡妙点头同意,“他的身份让他不在乎再进几次警局,这是个好幌子,把他扔进去顶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沉默了会,慢慢的说:“这些话,说出来,你也不能理解……”

 

夏天的暴雨远离了城镇,然而阳光哀伤。

卡妙推掉了出诊,坐在窗户旁。喝茶的小圆桌上有一个大水杯,病人记录摊开用笔横压着。

一片绿色的叶子,却不知为什么落了,悠然的跳着圆舞曲晃过窗前。

卡妙看着它,看着它缓慢,坚决的下坠,一直朝向地面。

街上有些什么人走过。

卡妙突然推开窗,把笔扔出去,准头很好的打在一个人背上。

米罗从兜帽里露出脸。

卡妙向他挥挥手。

 

“你好,见到你很高兴。”卡妙打开门后,例行的说了一句。

米罗没有回答,他站在门口,似乎是考虑了一会,才决定进来。

卡妙看着他叹着气在沙发坐下,给他倒了一满杯伏特加。

“怎么回事?警察招待你了?他们可真喜欢你。”

“请你!他妈的闭嘴!谢谢!”

米罗用力的抿着嘴唇,好像硬是把后面的一串什么什么封住。他的脸颊有很多擦伤,眼眶是淤肿的,手背也划破了,大概是躺倒在地上时撑了一下。

他用指尖碰了碰杯子,哑着嗓子慢慢的说:“有……有没有奶?”

 

白色奶香袅袅。

米罗摸出一只歪扭的烟,刚点上,却从嘴里拔出来用手捻灭了。

“对不起……我不喜欢挨揍……特别是,别人揍的高兴,你还不能还手……”他瞳孔暗蓝,失望的看着卡妙:“你不明白,对吧……”

卡妙弹出自己的烟给他点上。

“你知道我是谁?”卡妙也拿起一根抽,娴熟的呼出淡淡烟雾,他突然这么问。

“呀?”米罗挑起眉毛。

“我是个杀手,曾经是,现在是正经的牙医。”

“切!”

 “你知道我怎么认识你吗?Druid有一次经过这里,你当时在给他开车。”

“不可能,你能透过窗户玻璃透过汽车玻璃看到我的脸还能记住?”

“我智商有140。视力有5.2。”

“瞎扯,我可不相信。”

卡妙柔和的笑着,深深的吸着烟。

“你知道,曙光女神吧。”

他一开口,迷蒙的白雾涌起,突然把他的脸遮住了。

米罗猛的向后躲。

“你,你怎么……”

“干腻了。我想要换份工作。我曾经需要一个牙医的身份,现在正好用上。嗯,其实我是谁很难说,因为卡妙根本不存在。”

“所以,你说的挨揍的事情……我的确是不明白……”

“嘿!”米罗挤着眼睛摇摇头,“伟大的人物,别拿这个嘲笑我了。嗯,我是不是,有时候,像个傻瓜,我是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瓜?”

他压低的眼睛深陷而且明亮,嘴角歪着翘起,牵扯几道血丝。

他对着卡妙真正的笑了一下。

 

牛奶凉了,卡妙端进微波炉又热了热。

他回来的时侯,看见米罗在日历上划拉。

“你看,这是你,怎么样?不错?”

在随便翻开的一页,米罗画了他的简笔头像。

“我也画了我,在后面,你看……”

他把日历哗啦啦的翻开,可是没有找到,他笑笑,松开手。

“别说什么存在不存在的问题,你又不是要演哈姆雷特。”

他说完转身向外走。

“接着!”卡妙把烟扔给他。

米罗拿着仔细的看,“我只是个小混混,不拼命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法买烟,没有烟和兄弟们说话的时侯就很不方便”,他哈哈的笑,“但是这么好的烟,我会舍不得给别人抽”。他小心的放下烟盒,戴上兜帽走出门。

 

Paladin用了半晌端详卡妙,和平静到乏味的对方相比,他现在俨然是以主人的气派,大大咧咧的叉着腿。他已经把水换成一杯浓咖啡了。

“我欣赏你诚实的态度。”Paladin说,表情很是卖弄。“好吧,我们现在来点真东西。”他从包里拿出小录音机,挤眉弄眼的按下播放键。

“上帝呀!”

声音尖利,愤怒而又悲哀,好像一个被捆绑埋压的灵魂,突然在现世显影。

卡妙的烟掉了,他的双手重重放在桌子上。

“你总算有点表情了。” Paladin得意洋洋,可是他看见卡妙不动的眼睛,很快收回笑脸。

他把带子倒回去,重新放来听。

 

“你说的这些让我有点乱,等一下,等会儿,我需要想想你究竟什么意思……”

一个年轻的声音,仍有很好的自制,但透出困惑无措的情绪,好像竭力想抓住什么。

 

这个声音,会肆无忌惮的刻薄任何一件事情,怀着咒骂的饥渴,可是唱赞美诗也很好听。

 

“你是,让我死吗?”

“让我死掉,给帮派一个说法,看,就是这个家伙,就是这混蛋出卖了我们,然后,大家都满意,好让那个比我高级,比我有用的家伙能踩着我的骨头安安稳稳的继续藏着?”

“我为什么要……凭什么我要……自己割草自己编绳子,还要再自己把自己挂到绞索上?”

 

这个声音,会跟着棒球赛大喊大叫,会唠叨的抱怨,把话含在喉咙里,好让你不知道他到底在句子里加了什么词。

 

“你在担心什么呢,他们没有把柄,他们查不出是谁才拼命折腾。”

“儿子。”苍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

然后是一阵静默。

静默中却似乎一遍一遍响起回声。

 

“我快要退休了。”

“是阿,退休。因为你要退休,我就要死吗?”

“米罗,这件事对我来说……”

“因为你要退休!”

“你没法亲手送他们进牢房,你就亲手送我下地狱!”

“米罗,他们杀了你妈妈!她是多么爱你……”

“够了!别提这事儿了!我为这个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我没法决定我的出生,没法决定我的生活,连怎么死也没法决定!我的每一块都得安排得对你有用才行!”

“Worrior警管,父亲,我的父亲。”

“你为什么不在我小时候给我头上来一枪呢……那样我倒是会一直爱你!”

 

“现在我也爱你……” 

“我们会在天国同你妈妈团聚……”, 年老的声音镇静柔和,充沛着古怪的幸福感,浮现出一种极虚以实的笑容。

 

很长一段时间空白。

后来,是激烈的呃逆的咳嗽声,中间夹着咔搭一声,听起来应该是磁带翻面的声音。

“什么响?”强忍着咳嗽,弄得沙哑的嗓子。“什么?你……开着监听吗?你一直开着监听吗!”

“上帝呀!”

 

这个声音,在描述光影和色彩的时侯,就会变得亮丽,明的一半不知觉的喜悦,暗的一半不知觉的苦痛。

 

“你折磨我还不够,难道你还要把我交给每一个人做他们饭后的嚼头吗!”

“关上!关上这鬼东西!”

 

怦怦的靴子的重踢声,车门开了。

 

“他走了。” Paladin按键停止,弹出卡带。

 

再没有声音了。

可是无数的声音又在卡妙耳边挥之不去。

这个声音,会哼哼流行歌曲,会装模作样的朗诵,会哑然短暂的笑,会……会哭泣。

 

“哭?”Paladin听见卡妙溜出的低语,紧追着问,“他,为这个哭吗?”

 

卡妙在TNT餐厅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对面的QQ小姐也是个不错的妙人。很可惜的是,离天色将晚还有不短的时间。还好,天气阴冷,淅淅沥沥的一直在飘雨,好像浇水的园丁拿着水壶打盹,滴滴点点没完没了,这让他们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继续坐在餐厅里。

卡妙正在回答QQ小姐关于牙齿保养的问题,却隔着临街落地窗看到米罗咬着根烟,沿路走来,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卡妙顿了顿,继续谈下去。

他们谈了牙齿后,又谈了葡萄酒和植物种植,然后开始谈海明威和杜拉斯……

卡妙有点厌烦了,天知道QQ小姐还要扯出什么话题,如果谈话不是某些行为的前奏,他就没有兴趣干陪着一个美人耍嘴皮子。

“今天和您在一起真是太愉快了,我觉得和您相见恨晚。”

“我也是……真的,这感觉太奇妙了!”

“嗯,可是我现在得走了,我突然想起下午我还有一个牙科手术,我需要准备。我真不想去管这些事情,可是,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工作……”

“的确是令人扫兴!”QQ小姐瞪着眼睛。然后她又掩着嘴吃吃笑了,“不过,就像您说的,这就是您的工作啊。那么,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我一有空就会给您打电话的。希望那之前您可千万别忘了我。”

“怎么会,我记得很清楚。”她慢慢的眨眼,长睫毛颤动着。

卡妙靠近她的脸,轻轻的说道:“再会。”

 

卡妙把QQ小姐性感的腰肢从门口送走了。他自己又回来,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要了杯水,慢慢的喝。

 

餐厅渐渐空了。舒缓的小提琴从金色烛台爬上清澈的水晶杯。

天空还是灰色的,因为很早就是灰色,过去了几个小时,还是灰色,只是从银亮的灰变成铅重的灰。

卡妙终于走出去。大步穿过街道,撞进本来柔弱的细密雨珠,站在米罗面前。

米罗缩在大衣里,衬衫和大衣的领子层叠纠缠,脚边一堆烟头,他肯定把所有的都抽完了,正东捏西掏,反反复复的翻那几个口袋。

“你一直坐在这儿干什么?!”

米罗一下子跳起来。“你好,见到你真高兴。”

“那个……”他终于从口袋里抽出手,来回的搓了搓。

“你,你能借我点儿钱吗?我买包烟。”

“我忘记把钱包放哪儿啦,也许是掉在车上了……”

“我不是故意要向你借钱,我知道,你看,我马上就还给你,真的,就几块钱,一包烟的钱。”

卡妙拽住他的胳膊,“我的车在那边,跟我走。”

“我那儿也不想去。”米罗挣脱开,可又凑近他,“借我点钱吧,我就想买包烟……”

卡妙稳定的手指滑下,把米罗的手腕紧扣在手心里。

“上车去!”他面容模糊,声音像冰海那样,让人觉得可怖。

 

米罗好像是被极北的风雪携裹着带进汽车。

卡妙踢开抽匣,乱抓了一阵,摸出一小瓶伏特加,皮套子的精钢酒瓶,塞进米罗手里。

米罗费了好大劲举起瓶子,还没送到嘴边,手却垂下来。

 

他就这么抱着瓶子,突然,哭出声。

 

卡妙脊背一阵发麻,好像有人把一副痛哭的心肺剥出来——血管炸了似的泵打,肺叶纹理撕裂一样的扩张——新鲜的放在他面前。他握住方向盘,手不停的抖。

 

米罗停住了声音。他的泪水源源不断,可是他再没有出声。

他胡乱抹了抹,有力的拧开酒瓶盖子,灌下一口,递给卡妙。

他抬着脸,眼泪像血一样流淌。

 

卡妙盯着湿粘的皮套子,接过来。

入口,有一点咸。

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飙起,一切的雨都挡不住。

 

卡妙把米罗拖进屋子里去,他踉跄,他摇晃,他比看起沉的多,光是泡透雨水的大衣就有板甲那么重。

终于把他扛到沙发后,卡妙冲进卫生间,急着弄干鞋子和头发。

“你去找个毛巾擦一下,厨房里有干净的。”他一边擦一边喊,“还有奶,在冰箱里。”

“微波炉的电源开关在最上边柜子那儿……”

“该死!”他回到沙发旁,恼怒的小声骂了一句。

 

米罗伸着腿躺在沙发上,白色纯棉毛绒绒的柔软布料,泥浆看起来是多么快乐的待在上头,艺术的形成斑点狗的纯美。

他甩掉大衣,裹着件皱巴潮湿的衬衣,睡着了。

 

“他有良好的身体基础,不至于会因为淋了点雨转成急性肺炎死掉……”

卡妙喃喃的说,转身拿了个毯子给他盖上,伸伸懒腰倒回房间想尽快睡一觉。

 

黑暗里,米罗睡着了。

好像个张开壳的牡蛎,一粒沙子也能让他受伤。

 

卡妙对Paladin说,“有谁是不会哭的吗。”然后他压着嘴唇,好像要重新掌管话语权,又像是告诫自己不要说得太多。

他站起来,推开窗子。

他倒了些酒,靠在飘得无忧无虑的纱帘边上,把酒喝干了。

“那么,该你了。” Paladin提醒说。

卡妙走回来坐下。Paladin接着问:“这些人……”,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他们之间乱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

 

卡妙用手指轻轻摩擦杯沿,吱吱轻响着。

“事情很简单。”他干巴巴的说。“Worrior警官的妻子被帮派杀死了,然后他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这些人都送上电椅。”

“米罗呢,不知道是头脑发热,还是易于摆布,总之他走上了警察老爹精心设计的道路,作为线人,进入组织,找机会升迁,然后想法端掉组织。”

“这中间出了岔子。组织从什么地方知道头头儿中有个卧底。他们放出消息,有重要的信息交易,想把这个人引出来。结果,却是米罗在混战中拿了光盘拼命的送回来了。他因为这个机会被提拔。”

“以后组织更加小心,追查也越来越紧,这让警方坐不住,因为他们的确还有一个卧底,待了很多年了,而且位置相当高层。”

“为了不坏事,既然组织想要一个卧底,那就给他一个。”

 

Rogue靠着墙壁,从窗户的边缘探出一点,这里视野极好,他一直按快门,每个人的脸取景都棒极了。

“他们谈完了,正在离开。”他撇嘴贴着麦克说,一边继续跟进镜头。

有个人突然朝他这里看,仰起头,对着阳光闪烁出危险的笑容。

Rogue过于用力的抓住相机,一身冷汗的趴在地上。

 

Shaman长官击打桌子,那些照片轻快的在桌面上跳。他喊道:“Worrior警官!你要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我们跟了他们几年了!可这是什么?!这太危险了!他在干什么?!我们可没心情陪他胡闹!”。

Worrior低头看着,慢吞吞转向Rogue,“他小时候不上相,不过你把他拍的很好看。” 

照片上,眼线唇角飞扬的蓝色影子,笑容像阳光一样刺穿纸面。

 

“计划不变?”Rogue神秘的问。

“嗯,上次那个光盘据说什么也没有,他们知道我们有人,所以设了个圈套想引出来,不过,这次换成我们来设套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我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我下了多大的力气才……”

“可是他不是你儿子吗?”

Worrior挺直腰,气的发抖,“我一定要了结他们,我一辈子就是为这个,否则我死都不会安心。他是我儿子!就这么回事!”

Rogue不耐烦的看着他:“Worrior,你这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呐,他还有别的口信带过来。”

“什么?刚才你为什么……”

“是给你的。他想见见那个人。”

 

米罗站在海边,冷得来回倒脚。

可是他很有耐心的继续等待,比等待情人的私奔者更坚定更忍耐。

“嗨,我在想你怎么一直站在一个地方。”

一个姿态心旷神怡的男人缓缓踱步走近他。

“你不觉得你站的地方太空旷了吗?我一直在等你换个地方,可是你一直没动。”

“你在这儿非常显眼,而且我来了之后,就会更加显眼。”

 

米罗目瞪口呆。

这个人,这个人。

他的顶头老板Warlock也只能跟在他后边唯唯诺诺的哈腰。

他像传说,所有的头目都崇拜他,但是他很少出现在会议上,很少参加谈判,很少举行什么游乐,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可是最深渊的海水,从地下从容不迫推动整个大陆的是他——撒加。

 

“你会游泳吗?我想我不用问吧。”

米罗点了点头。

“好的,脱了衣服,跟我来。”

撒加很快的扒下包装,放在砂岩边上一个防风的小坑里。

他光着身子,跑起来扑进大海。

米罗咽了下,一件一件脱掉衣裤跟着做了。

 

水的冷是刺骨。

撒加却有着惬意的神情,顺风展开四肢滑翔。

米罗跟着他,游离岸边。

 

撒加游了一段停下来,踩水浮着。

“差不多了,我想总不会窃听到这里。”

“小子,你脸色发青,我希望你说话还能比较利索。”

“你想见我,”撒加面对着米罗,“现在见到了。”

 

米罗哆嗦着,划着水,只是点一下头。

撒加无所谓的望向四周。“然后呢?就这样吗?”他冷淡的问。

米罗摇头。

“我想看看,要我的命去保的人,究竟值不值得。”

米罗继续摇头,他真的冷了,他觉得自己在向下沉。

“我要是出卖你呢?”

撒加笑了,“也没什么不好。”他微微褶皱了眉尖,口气依然淡定。

“可是我家老爷子就会气死!”

“为了他不气死,我放弃国立美大报了警校;也是为了他不气死,我撕了录取通知跑到街上,从打群架开始;现在又是为了他不气死,我得去送命!”

 

 

“Worrior警官。”撒加说,犹豫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让你,这样生活?”

“因为我小的时候,我母亲被我们的人打死了,就这么回事,这些词在一起真是可笑。”

“值得吗?”撒加仰浮了一会,翻过来贴近米罗。

“不知道。”米罗艰难晃动越来越沉的腿。

“我曾经暗恋一个女孩,有次她莫名其妙跑过来找我,说是在男朋友那儿受到了伤害,‘抱着我,什么也别做。‘她对我说,趴在我怀里。”

“如果你当时上了她,她肯定就不会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是的,”米罗徒劳的拍着水浪。“可是我就抱了她一晚上。真的什么都没做。”

“不过你不会在乎这些。你太重要了,一个两个我,我这样的,牺牲掉多少都没人在乎。”

 

米罗用力向上跃动,可是水流拖住他,冰冷的向下拉。

撒加抓住他的后颈,纷扰缠结的头发绷紧着割裂了皮肤,他把他架在手臂之间,眼睛对着眼睛,嘴唇对着嘴唇。

“听着,我叫加隆,是个会计师,现在却好死不死的替贩毒的洗黑钱。”

“我一点也不认识你,但是我在乎你,和珍惜我自己的性命一样。我把命交给你无论你怎么做……我都祈祷上帝保佑你。”

“现在记清楚我,下次千万别把我们叫错,无论你叫错了哪个,都会挨打。”

“撒加?”

“你叫错了。”

撒加猛的抱住米罗,他吻着米罗的额头,衰老缠绵如同Worrior在家门口张开手臂的时候。

米罗贴着他的脸,“我的缺点就是,太在意别人的信任。”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撒加的气息蔓延开,米罗就停止了呼吸。

他们一起沉下去。

 

Paladin握紧拳头,“这些官僚刽子手。”

而卡妙不介意的挑起眉毛,“他们管这叫正义的牺牲。你得承认,简直傻瓜也能看出,米罗,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弃子了。”

“后来,”卡妙接着说下去,好像忘记了约定的顺序,只是顺着事情自然的讲下来。

Paladin并没有打断他,他巴不得往后捱,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后来,他被你父亲重视,虽然不出众,但至少看起来干活也是诚心诚意的。”

“其实说起来,”卡妙说到这里笑了,“当时他要是求我杀了他,我肯定十分乐意。”

 

几天来,都预报说要下雪,卡妙为此准备了新的雪铲,还买了一块新脚垫,不过就是没有雪花。

他做了点果奶给米罗喝,他对混合各种东西一直挺有兴趣,只是没有胆量自己品尝而已。

 

“你现在有一点肺感染,或者说深部支气管炎。前几天你就应该来找我,我想你肯定发烧了。”

“我没有时间,Warlock一直有事。”

“他很喜欢你。”

“Warlock给我很多机会…………不过我不太争气。”

卡妙收起听诊器,在箱子的方格里放好,他打开下层隔断,挑出一个药瓶。

“这是阿司匹林,一天吃2次,一次吃1片,如果再发烧的话,就加1片,但是6小时之内不能再吃了。”

米罗张嘴看着他。

“好吧…………”,卡妙顺手从日历上撕下一页,然后翻到背面,“好吧,病人就是上帝,我给你写下来。”

“只吃药就可以吗?我觉得我应该打针。”

“滥用抗生素!”卡妙严厉的说,“没这必要,你年轻的很,好好休养很快就会恢复。”

“你真的行吗?我是说,我老是咳嗽,可你不是牙医么……”

“我上过正规的学校!虽然做牙医也看过全科的书!我避免了你抗生素过度,这才是真正的拯救你。”

“我只想快点好,别咳嗽的难受。”米罗小声嘀咕着,接过药瓶和纸条。

他把药瓶丢进大衣口袋,连同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晃荡荡的响,米罗又摸了摸其他的口袋,最后把纸条塞进烟盒里。

“卡妙,我要住一晚上,明天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近。”

“嗯,别开电视,别抽烟,别打扰我,明天我有手术。”

“绝对照办。”米罗笑呵呵的窝在沙发上。

 

这个夜晚寒冷又憋闷。

卡妙没有睡的很香,他总觉得米罗在外头老是弄出声响,不过也可能是他自己术前紧张,睡不着罢了。

他叹了口气,仰躺着,开始一串一串的背枪械名称,从小口径左轮到长距离狙击步枪。

 

有人在敲门。

真的是米罗在敲门,他礼貌而无用的扣了几下门板,就开门自己走进来。

卡妙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他。

他走到床边,跪下来,像祷告那样握住卡妙的手,痉挛般的力量。

“你学过临终关怀吧,你说你上过学。”

“那不是我的专业,我只是……”

“但是你学过,至少见过对吧。”

米罗靠在双手上,他潮热的额头压着卡妙的手指。

“说吧。”

“米罗……”

“说吧……”

“什么?”

“我快死了!说吧!”

米罗曲起背,用力的贴着他的手。

卡妙被烫着了。

 

**“……在熊熊烈焰之中,整个宇宙轰然毁灭。浓烟卷没山顶,支撑宇宙的世界之树也被火焰吞没而崩倒。星辰从苍穹中落下,时间已不复存在,焦黑的地面摇晃着沉入波涛汹涌的海底。触目所及只有滔天巨浪,宇宙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沉默和永劫的黑暗。世界就这样毁灭了……”

**“……当太阳转入黑暗,大地沉于海中,灼热的星星从天空坠落,而火焰在空中跳跃,将会产生一个新的天地,再度呈现灿烂辉煌,屋宇以黄金为顶,田野不经播种也果实累累,永远生活于幸福快乐。”

 

米罗慢慢抬起眼睛,他的眼睛像春天刚开的风信子花瓣,柔嫩多汁,吹弹可破。

“是……火吗?”他期待着问,然后又低下头。

米罗慢慢放开卡妙,抱拢双臂趴在床边。他的声音从沉闷的鼻腔发出来。

“我恨这命运。”

“可是我接受它。”

他抓住卡妙的手摇了摇,“就这么说定了!烧了我!”

他站起身走开,每一步都像印记在大地。

“别忘了,烧了我。”

他关上门,不久,卡妙听到外面的门响了。

从这以后,整整过了十年。

 

“米罗还活着,对不对?” Paladin感觉自己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总算可以把真正想问的问出来了。

“怎么可能。”卡妙嘲讽的眼神掠过他的脸。“如果你觉得他还能活着,那你肯定相信石头会跳舞。”

“我不相信。” Paladin严肃的说,比什么时候都认真。

“我不相信他死了,你一直在找他,如果死了你还找什么?卡妙!别骗我!”

 

卡妙看了他一会,突然用充满同情意味的声调说:“Paladin,显然你调查的很不全面,你因为我在找就推断米罗活着,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就一定是活人呢?”

“难道你在找尸体吗?”

“我就是在找尸体。我为了找个尸体费了很大精力,到现在也没找着。我真正想听的是这个,你有尸体的消息吗?”

“没有……”Paladin喏喏的,旋即瞪着卡妙,“你要尸体干吗?”

卡妙轻轻的一拍手,耸起肩。“烧掉。”他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干脆的说。

 

Paladin斜眼盯了卡妙很久。

最后他叹息着,深深靠进沙发。

“我上一个见的人,是加隆。”他说着,翻开记事本,推到卡妙面前。

“加隆对我说,‘我准确无误的告诉你,米罗死了。’可是我还是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我一定得找到他,干掉他,这样我才能无牵挂的回去做个正派人。”

“然后加隆给了我这盘磁带,它的来历搞笑得很。加隆应该是一直在照顾Worrior吧,直到去世。他把Worrior的东西按电话本寄给一个据说是Worrior姑妈的老女人,半年以后东西被退了回来。老姑妈早死了,她的女儿的女儿最后收到了包裹,可是她连Worrior的长相都不知道。所以包裹成了加隆的东西。”

“加隆把它放给我听,又给我写了你的地址。‘如果你还是不相信,去找这个人,他会让你死心的’。”

卡妙点点头,“是的。”他有点无可奈何的笑着,“当时我也去找过他,他是很彻底的让我死心了。”

 

卡妙绝想不到撒加有这么潦草的时候,可他现在就是这样,说潦草还是好的。

“帮帮忙,你找到那几个人,我问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卡妙,我帮不了你,阿达在西部监狱里,纳斯是重刑犯。我没法让你见到。”

“撒加,我现在谁也找不着,全赖你的功劳,组织毁的一干二净。我要见的都是些小人物,你通融一下好不好?”

“卡妙卡妙,这不是我能办到的事情!我办不到!我说,我们谈点正事,他们处理了他,怎么处理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去干点别的不好吗?”

卡妙沉默了,他压低声线,清净的问:“撒加,你还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那天。”

撒加扭紧眉毛,“哪天?”

“你去医院的那天。”卡妙在椅子上挺着胸膛,严肃,又机敏。

“求求你饶了我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卡妙一言不发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转过枪口,对着撒加的脸。

“你是谁?”

撒加长长的出了口气,只是咧开嘴笑。

电话响了。

 

“Worrior,肝昏迷。他的肝脏被酒精泡烂了,除非有合适的供体移植。”

撒加看着病例,耸耸肩膀。

“也许我该去杀个人。”他的手不停的转笔。

“不错的主意。”卡妙接着说。

“嘿,别开这种玩笑”,医生恼火了,“我会被讯问的!先生们,别给我惹麻烦!”

“我不会再说了……真的只是个玩笑。嗯嗯,放弃治疗……我该在哪里签字?”

撒加在医生指着的空格里,粗大的写下:加隆。

 

起风了。

医院的草坪虽然绿着,但总归是战战兢兢的。

卡妙和加隆并肩站了一会,先开口说话:“我从17岁,还是18岁,就认识撒加。”他没有看加隆,继续说:“那一天,他说他心脏有点不舒服,我建议他去医院看看。他突然对我说,‘离开这里,在别的地方重新活过吧‘。所以我最后做了牙医”。

“撒加什么时候死的?”

 

“警察的情报显然不包括你。关于你撒加什么也没有提过。”

“我为Worrior做的,从来没有为撒加做过。警察叫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突发心脏病。我当时有不错的工作,就快要结婚了。”

“然后,他们对我说这事很重要。”

“真他妈的重要。”

“我留下来,在一个所谓的疗养地,给关在屋子里,用了半个月记住所有的东西。包括撒加的姿势和笔迹。他活着的时候我可没了解他这么多!”

“他们制造了一起事故让加隆死亡。我就成了撒加。”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没办法。虽然他也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虽然这么多年我们电话都没打过。”

“但是他是我哥哥。卡妙,他是我孪生的哥哥。我没办法不替他完成他的事情。”

“所以我帮不了你,加隆是死的,档案上的撒加也是死的,我呢?我根本不存在。”

 

卡妙转头看他。

加隆直视他的眼睛。

“那一天……”

“哪天?”

“那天,米罗……我最后过去看了看,因为,高层出了卧底这么大的事情,我出现也算说得过去。”

“他……大概被揍了一阵,脸上都是血。你也知道他很能忍,所以说话还是很清楚。”

“我问他,你把货的事情告诉了警察?他说对啊他们出价比别人高。我又问是你杀了霍克?他说对因为他抢我装备。最后我说,Warlock也是你下手的?他停了一会,看着我说,Warlock是个好人。”

加隆闭上眼睛,捂着胸口。

“然后我就准备走了,这个时候他抬头冲我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他就是那么笑的。”

“然后他说,可以吗?烧了我。”

 

卡妙眼前的土地猛然间就掀翻到了天上。他一下子跪在土里,有几秒钟意识黑暗。

加隆扶住他,让他靠在怀里,“记着我们,好好活着吧。”

 

“该你了。”卡妙最后说,然后沉默,为自己的耐心庆幸。

Paladin卡壳了。他尴尬的咧嘴苦笑。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加隆对我说,‘虽然我和你父亲立场对立,但他,也算个不错的人。我在组织那些时间,他一直很讨厌我。他总是抱怨我权力太大了,一旦出事覆巢无完卵。Warlock清醒而聪明,米罗觉得这对我是个很大的隐患,就干脆把他杀了。其实这事儿,有我90%的责任。’”

“我能说什么呢。” Paladin歪着头,手指敲打桌子。“我只能老实回答他,我不认识你,我只认识米罗,我不知道这事你有什么牵连,我只知道米罗杀了我老爹。”

他缓缓在桌子上铺开手掌,汗湿留下一行水汽印记。

“Warlock,一直保护我们,让我们干净的生活。他是我的偶像,父亲都是孩子的偶像。他死的时侯我才9岁阿。”

“人有时候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告诉自己米罗还活着,了结他我才能去做正派人,在此之前都不行。”

“因为我对他还有点印像。” Paladin捧着脸,像个小孩一样凑近卡妙。

“好像是圣诞节前,还是什么节前,我父亲邀请他来家里。他来了,带了本有插图的故事书给我。他坐在屋子里,很不自在,拿着书却不敢跟我讲话,我就走过去,感谢他。他翻开书,解释那些插图,开始他很笨拙,然后就很流利,他不停的说,讲的我都听不懂,手指指点的时侯,那么流畅的在纸面上盘旋。”

“我不讨厌他,甚至有点喜欢他。”

“然后就出事了。嘭的一下。我总想他杀Warlock的时侯,手指是不是也那么神经质的灵活。”

 

Paladin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用力的扭着手,弄得手背上一块红一块白。

“你看不起我吧,当时,没有个理由就觉得活不了。”

“这个理由……这也只是个纸糊的东西,我也知道它靠不住。所以,其实,我能理解,当时,他一定是非常绝望,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没法去面对。”

Paladin一顿一顿的说着,他笑了,慌乱的用手背擦去眼泪。

“谢谢你,容忍我说完。”他注视着卡妙的眼睛,泪水又流下来。

卡妙点起一根烟,抽到一半,他突然拍拍Paladin的肩。

“我很高兴,还能见到认识米罗的人。”

 

Paladin不好意思的摇晃脑袋。

“这烟真烂!”他说,笑出声。

“你不可能缺钱买烟阿,抽这么次的!和街上流浪汉的口味儿差不多。”

 

卡妙宽容的微笑,只是把烟吸进去。

“这真不像你抽的烟。” Paladin渐渐放低了声音,他犹豫了一下,变得十分轻柔:“这是……米罗的烟吗?”

 

卡妙继续笑,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

 

终于在下雪。雪的团块在风里飘。

卡妙坐在沙发上,突然特别的想抽烟。他的衣服里没有了,抽屉里也没有了,柜子里也没有。卡妙正琢磨着要不要看看床底下,这时候想起他已经很久没买过烟了。

特别想抽烟。

卡妙坐不住,继续找,他直觉的认为肯定还有一点,这种直觉在以前常常是用来保命的。

 

总算在一个杂物筐里给他找着一包烟,已经开了口,不过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他用力撕开烟盒,缩皱的香烟、纸片和烟沫洒在桌子上。

卡妙拣起一根叼着,慢慢的把其他的收拢。

一张折叠的纸片,写着“2次,一次1片”……

卡妙拿起来,想了想,轻轻的展开了。

“阿司匹林,服用3天,一天2次,一次1片,如果发烧,加1片,6小时之内禁止服用。”

纸的背面,是墨迹矫捷的手绘简笔头像。

那是张米罗的脸。

 

卡妙看了一会,把纸片放回去。

他环顾这间房子,规整的床,舒适的棉布,腰部合适的沙发,仿古典小圆桌,青色床单,白色坐垫,淡黄色米字格衬着薄纱的窗帘。

他穿上大衣出了门,一会拎着汽油桶回来,给易燃品浇上足够的汽油,仔细的像在补牙。

他给烟点上火。把打火机扔在汽油里。关上门离开。

 

这是米罗的烟。

呛人的苦涩味道。

廉价,却可以遮挡挣扎无望的痛苦的味道。

卡妙深深的把这味道吸进肺里。

 

火焰吞噬了斜格的干净窗子,爬上屋顶熊熊燃烧。

卡妙走上斑白的路途,没有回头,透过他身后那些繁复的冰晶,火焰像血一样红。

 

Paladin拿起烟盒,放在鼻子下面嗅着。

“你不是,也算烧过了吗?为什么还不停的找?”

“人有时候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卡妙回答。

 

Paladin抬起头。

他坚持问,可问得却像回答。“他就这么死了?”

 

卡妙把烟送到嘴边,僵住了。

烟快烧到手指的时侯,他说话了。

他的声音不再完整,抖着破碎。绿眼睛泛起红色,好像在火焰中闪烁。

“是的。”

“就象,点到点,嘎然而止。”

 

 

 

**注1:为北欧神话诸神黄昏内容,顺手摘自百度博客《堕落之夜》。

注2:文中疾病与药物相关为非专业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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