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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几点寥落的星散落天外，清冷的月光透过夜昙花的叶隙明灭闪烁，丝丝凉意侵入被晚霞温暖的风里。
  秋宛凝睡不着，小心地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窗边，望着将开的夜昙花发呆。许久，她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该怎么办？岫云被太太逐出周家了。岫云她聪明伶俐，心又善良，待我极好，这周家上下只有她对我最照顾了。即使……她只是个丫鬟。”
  秋宛凝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现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不知自己这是说给谁听？况且这周家到处都是太太的人，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底下人一个添油加醋，即使是周二少爷也没办法时时护着自己。更何况……听说周二少爷爱上了一位青楼女子，这几天就会替她赎身。
  “当初周二少爷仗着周家权势，强迫璟文解除婚约，甚至不顾先妻后妾的礼法……就是为了纳我为妾……”说着说着，秋宛凝满心委屈化作泪水流下，声音渐渐哽咽，“璟文他一介书生，告官也告不过，赔金也付不起……我宁愿不要这周家的荣华富贵，只想在璟文身边替他研墨……”
  泪眼朦胧间，月光满窗，夜昙花绽开，雪白的花瓣纯净无暇，隐约可见嫩黄的花蕊。清香幽幽飘进屋里。秋宛凝望着此景，一时怔怔然，心中的忧郁似乎一下子沉淀下来，只是眼角还挂着泪痕。
  忽然，有风吹过，银辉从夜昙花上飘散，翻飞着，逐渐汇成一个人影，亭亭地立在院中。雪白的长发至赤裸着的脚踝，重重叠叠的轻纱袍裙下是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她转过身，向秋宛凝这里走来，月光下，只见她容颜倾国倾城，冰肌玉骨，步伐轻盈，清馨淡雅的夜昙香若有若无，却令人迷醉不已。秋宛凝在心里想，明明同是女子，怎么差这么多呢？可是偏偏又无法心生嫉妒之意……
  那神秘女子已来至秋宛凝面前，说：“你在等我吗？”
  秋宛凝说：“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神秘女子笑了笑。这一笑，令日月黯然，星辰无光，百花失色。
  她说：“我是夜昙仙，我叫辞卿。”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谁也不知道，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有人见过，有人没见过。
  所以秋宛凝问：“你真的是夜昙仙？”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如果真的是，自然是确定的回答，如果只是装神弄鬼，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个时候，秋宛凝以为自己在做梦。
  辞卿拉起她的手。辞卿的手，柔嫩细润得像花瓣一样，那是真实的触觉，这一定不是梦。辞卿说：“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诶？！”秋宛凝愣住了，连忙说，“我、我以为没有人听见，才瞎说的……”
  “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更何况，我要走了……”
  “别走……”秋宛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许是因为无人的院里太寂寞，秋宛凝渴望她能留下来。但是这不可能，这里可是周家啊……
  “没关系，我明天还会来的。再见。”辞卿的身影淡去。
  窗外，夜昙花的花瓣散落一地。

  冷清的深院，夕阳日复一日地落下，韶华是手中握不住的细沙，从指缝流走。太太终究是拗不过周二少爷的执着，还是同意了让那青楼女子嫁入门来……并且，还是妻。
  “贫贱人家的女子，甚至还比不过青楼娼妓吗！”秋宛凝回到自己房中，颓然跌坐，泣不成声。
  望着镜中的自己，嫁入周家这两年来，因着每日都要干活，容颜憔悴了许多。毕竟只是妾，而且……两年来周二少爷从没碰过她，自然也无所出……
  只是，凭什么？因为平民身份配不上周家，只能得一个小妾的位置，倒也罢了。可现在……
  “他……当初口口声声说什么真心爱我，说到底不过是富家少爷的一时起兴吧。”
  夜，再次降临，月华倾泻。飘渺的歌声袅袅而来，裹挟着宁静淡雅的夜昙香。一双玉臂将秋宛凝揽进怀里，秋宛凝回头，恰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盈波眼。
  “辞卿……”
  “怎么啦～”拖长的尾音带着笑意，纤纤玉手抚过秋宛凝的背，像是轻轻挑拨一根琴弦一样，勾勒出无限深情的余韵。
  一时，委屈的情绪如同洪水一样爆发，几乎要将秋宛凝淹没。她没来由地信任这个初见不过数日的女子，若能相伴一生……不，怎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且不说她们皆是女子，只说秋宛凝已嫁了周家，周家若不休她，她怎能跟别人私定终身？更何况她们也才相见数日……
  但是，无法忘怀。
  自辞卿在院里出现以来，这几日，无论昼夜，秋宛凝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她。纵然夜昙花的花期短暂得像是只有一瞬，却也在心上刻下深深的烙印。
  “乖，别哭啦。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的……不过你也不许哭给旁人看，我不准。”辞卿仿佛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要求。
  秋宛凝想起小时候，许璟文说：“长大以后我要娶阿凝作新娘，阿凝盖着红盖头，美得像天仙下凡，只有我能看她，旁人都看不得。”可是后来呢……她的婚礼没有红盖头，也没有凤冠霞帔，周二少爷抓着她的手，抓得她生疼，然后趁着晚上把她拉回家，拉到她现在住的这个院子里，说了一句：“以后你就住这里了。”那一晚，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很快就睡着了，什么也没有。以后也再也没有了——后来周二少爷也很少来她院里，即使有也不过宿。
  秋宛凝抱着辞卿，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辞卿叹了口气：“阿凝，你愿意跟我走吗？”
  秋宛凝问：“跟你走？去哪里？”
  辞卿说：“去仙岛，那里没有人。如果你想去，我就带你一起去，然后我们在岛上盖一座大宫殿，一直住在一起。”
  秋宛凝说：“我不要……被周家的人找到了怎么办？”
  辞卿说：“不会的，那里谁也找不到，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秋宛凝看着辞卿，激动或者惊讶，总之一时说不出话。
  辞卿说：“你考虑考虑，不急。我先走了，再见。”
  辞卿依旧化作一缕香，离去。

  次日，是周二少爷大喜的日子。
  锣鼓冲天，宾客络绎不绝，清一色的贺喜声，即使有人心存异议，也不敢说出口。新娘坐在红绫装饰的轿子里，外面是长龙似的迎亲队伍，吹着喇叭，放着鞭炮，撒了满街的鲜花红纸。
  媒婆将新娘扶下轿子，将新娘交到一身喜服的周二少爷手里。
  然后是拜堂，接着入洞房。
  秋宛凝心里只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干系，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别人的婚礼而已。

  但是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
  洞房花烛夜，周二少爷掀开新娘的红盖头。那下面是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眼眸流转之际潋滟几分娇柔，较之辞卿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妖娆。
  周二少爷看得痴了，想到这样一个美人今后就是自己的妻，顾不得还未合卺，便伸手要揽她。
  九瑶躲开，娇声道：“相公，我让你休了那小妾，你可休了没有？”
  “休书就在桌上，你看看，我明天就让人送去。”周二少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饱满的胸脯，揽了她便要向床上倒去。
  “相公，莫要如此～瑶儿还未解裳呢。”九瑶推他，轻咬下唇，一副欲拒还休的样子，更是诱人至极。怕是天下无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尤其那一双眼睛，一旦与之对视，只觉得魂魄都要被勾去了。
  “那，那你快些。我的瑶儿真美啊……”
  “你不许看，快些背过身去。”九瑶说，“快嘛，相公～”
  周二少爷虽然心里痒痒的，但是拗不过她软声哀求，于是背过身去。
  “不许偷看哦！否则今晚我就让你睡在地上。”
  九瑶勾起唇，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她走到梳妆台前，将自己发上繁重的发饰一样一样地解下，及腰长发如瀑倾泻。然后她解开自己的腰带，将那身织锦绣花的红嫁衣脱下，放在一边。
  “瑶儿，瑶儿，你可好了么？”周二少爷听见她的动静，忍不住想转头了。
  “好了，不许转头，我这就来。”
  九瑶走到周二少爷身后，右手抚上他的胸膛，俯身吻他耳后。细密的吻连续不断，一直向下，直到他颈窝处。
  “原来瑶儿一直不让我回头，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最后一个“啊”字还未说出口，他全身瘫软下去，印堂发黑，脸上的幸福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失。
  周二少爷立时没了呼吸。
  九瑶舔过嘴唇，勾起一个满足的笑容：“相公，多谢招待。”
  然后她看向桌上，那里放着的是周二少爷早已拟好的休书。
  休的正是秋宛凝。

  次日清晨，休书是和周二少爷的死讯一同传来的。
  大家没空搭理秋宛凝，哭的哭，报官的报官，周家上下乱作一团。
  但秋宛凝此时疑惑万分：“好端端地，怎么休了我？我做错了什么？”
  送休书的丫鬟说：“我听说，是夫人要老爷休了你。”
  她说的夫人，指的可不是周二少爷的母亲周太太，指的正是九瑶。
  秋宛凝了然，即使自己不受宠，但女子善妒……若自己一日还在周家，九瑶就一日不安宁。她就这么容不下自己吗……整个周家，就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吗？
  忽然她想到辞卿。辞卿昨晚反常地没有出现，果然……辞卿她身为夜昙仙，不属于人间，自然，也不属于自己。
  秋宛凝此时已非周家人，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间小院，夜昙花也不能带走。
  那么，再见了，辞卿。
  以前都是你对我说再见，这一次……
  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呢。

  秋宛凝收好了东西，丫鬟领着她走到后院，她须得从后门出去。据说是因为这会儿前门堵得很，后门反倒通畅。不料，半路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秋宛凝看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你是谁？”
  九瑶说：“我叫九瑶，你是秋宛凝吧。你跟我来。”
  秋宛凝心中警铃大作，后退了一步，连忙摇头：“不，不……我是说不用麻烦了。我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了，已经被休了。”
  秋宛凝心想：虽然不知道九瑶找我作什么，可是她讨厌我讨厌到要把我休掉。恐怕找我也没什么好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九瑶将眉一横，怒瞪着她身边的小丫鬟。丫鬟被这一瞪，慌忙说：“姑奶奶请恕罪，奴婢告退。”说完连跑带滚地逃走了。
  九瑶说：“别担心，是辞卿姐姐让我来找你的。”
  秋宛凝听见辞卿的名字，心里的防备全都卸了下来，长出一口气。   九瑶帮她提了东西，领着她走出周家，来到附近的一间酒楼里。辞卿戴着纱帽，坐在桌前，看见她们来了，一下子站起来，叫道：“阿凝！”
  秋宛凝愣在原地：“辞卿……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辞卿说：“我说过要带你去仙岛不是吗？阿凝，你有两个孝顺的哥哥，你的父母生活得很好。至于周家那边，九瑶与我相识，她是狐妖，靠吸食男子精气修炼，先前一直隐迹在青楼里。周二少爷最爱去的地方便是青楼，常常瞒着家里前去。于是我让九瑶帮忙，骗得他写了休书，然后把他杀了。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地跟我走了。”
  秋宛凝闻言大惊，气急道：“你们做得太过分了！尽管他待我那般，可他罪不致死啊！”  辞卿听闻此言，与九瑶相视一笑。
  九瑶笑道：“你刚刚若是没有说那句话，他就真的死了。”
  秋宛凝懵了：“什么意思？就是说……周二少爷他没有死？”
  “那是自然。”九瑶说，“你就放心吧，有你这句话，他不会有事的。”
  见秋宛凝仍是放心不下，九瑶于是又解释道：“其实少他那一点儿精气也无妨，我去还了他便是。”
  秋宛凝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辞卿捉起她的手，轻轻拢着，温柔地抚过她的手背。秋宛凝觉察到了，回头瞅了眼辞卿，这一瞥，竟是再也移不开视线。辞卿笑意盈盈，眼里的宠溺甜得像是蜂蜜一样。
    夜昙仙的寿命在花仙中算是短暂之至，只有短短几十载，却恰好同人类寿命相差无几。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