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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味


一、糖与茉莉花茶


苏州一家招待所里,陈平合上手中的记事本,揉了揉眉心。

刚刚那位老人家在聊起自己第一次喝鲃肺汤的经历时显得特别兴奋。他用几乎诗一样的语言形容鲃肺汤的鲜美,说书一样地讲述自己喝鲃肺汤的机缘巧合,可就在陈平问起这鲃肺汤究竟该放多少盐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老人家皱着眉,一会儿说可放少许,一会儿又说好像基本不放。陈平知道,这一次,自己又与做这道汤的关键失之交臂了。

自从和几个朋友成立了这个“淮扬美食文化研究会”后,陈平就一直忙于整理和研究解放后逐渐失传的一些淮扬菜的传统做法。这两年,他在苏州、淮安、扬州等地采访了许多长者,请他们回忆自己吃过或做过的淮扬名菜,再依据这些口述资料,整理出菜的做法。他采访过的人中有当地的老饕、从前的厨师,也有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人。刚刚的那位老人家,就是他采访的第一百人。 

只不过,他们成立这个研究会,做这些事,除想要为淮扬美食文化做些贡献,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他们眼下正在筹备的餐馆做些技术上的准备。

改革开放这几年,去上海经商的人越来越多。生意多了,应酬自然也跟着变多。陈平在这其中看出商机,就拉着几个朋友入伙,准备在上海开一家适合商务宴请的高级餐馆。只是,开餐馆有开餐馆的麻烦,做什么菜,用什么料,营造怎样的餐厅氛围都有讲究。陈平和朋友们想来想去,觉得西餐不好学也做不地道,大众菜没特色也不上档次,于是就把精力放在了既精美又具地方特色的淮扬菜上了。 

但是,做地道的淮扬菜也不容易。那些年,破四旧,立四新,不少菜肴的传统做法都跟着失了传。陈平几个的餐馆想做地道的淮扬菜,还要有所发扬创新,就得先从掌握这些传统做法开始。好在,在饮食烹饪这方面,陈平和朋友们都不算生手,几人一拍即合,便实打实地干了起来。 

这两年,研究会整理出了不少菜的传统做法,可让陈平和几个朋友困扰的是,他们采访的老人家对美食的记忆大多已十分模糊,尤其是那些菜品烹制过程中的关键细节,似乎谁都能多多少少想起来一些,却又谁也无法完全说清。在陈平看来,一道菜如果没了这些关键,就等于失了精髓,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对未来餐馆的饭菜质量充满担忧。

  

夏末的苏州依然有些闷热。陈平整理完采访笔记,洗了把脸,刚想躺下睡会儿,就听楼道里有人喊他名字。他应了一声,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您是陈平同志吧。”招待所服务员对他说。 

“是,我是。” 

“有您的电话。” 

来电话的人叫李建国,是陈平的投资人。陈平其实也一直没想明白,李建国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点,以致在自己完整地向他介绍过这个高级餐馆的计划后,二话没说就决定投钱。想来,如果非说有什么原因,那恐怕就是李建国有胆、有钱,而且爱吃了。 

此时,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有些急促:“什么?你还在苏州呢?赶紧过来。我这回可是费了大力气,托了关系,才在市里给你找了位特别重要的人物。据说这位老先生解放前就因为职务便利,吃到过许多中外名菜,他自己也特别懂吃,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老先生前些年离休了,但没多久就被市财政局返聘,做了那里的经济顾问。我听人说,他记忆力特别好,你要是在做菜方面有什么问题,我想他很可能可以解答。” 

“你说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平听着有点懵,“为什么他解放前拥有职务便利,解放后还能离休?现在还是市里的经济顾问?” 

“这个人嘛,我看简直就是个传奇。总之,你先过来,这位老先生的事我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你来上海了,我再跟你细说。”

 

接到李建国电话的第二天清早,陈平动身前往上海。火车站里乌泱泱全是人,陈平随着拥挤的人流缓缓出站时,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一本刊物上读过的中篇小说。小说中,主人公感慨:“十年动乱以后,乱是停止了,可那动却是大面积的。”(1)想想也真是。这些年,人们到处走,到处都听说有人在找他们的亲人、爱人、儿女、朋友、战友、老同学、老上级,有些人十几年没见,有些人二十几年前就不曾相见。可这些年人们又都在努力。有人热衷起旅游,走遍名山大川,去看祖国的壮美;有人投入创作,把对生活的美好期许,通过歌声传达出来;而更多的人在努力,让自己重新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去。

快中午了。火车站前的广场被太阳热辣辣地烤着。陈平买了瓶汽水和一本杂志,跟人挤在树荫下歇脚。接他的人还没来,陈平无聊地翻起杂志。他跳过前面介绍喇叭裤和波浪头新样式的生活版块,看起了文艺版块中电视剧《排球女将》的介绍和小鹿纯子扮演者的剧照。年初,中央电视台第一次直播了春节联欢晚会。那场直播,万人空巷,不过半年,杂志就开始讨论起下届晚会可能会有什么节目了。据说,香港歌手张明敏和奚秀兰有望在下届晚会上登台。 

陈平看杂志正入神,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和平鸽,和平鸽”。他随声看去,没见什么鸽子,却见自己发小的弟弟谢斌正满头大汗朝自己跑来。 

“和平哥。”小伙子毛躁躁的,一双大大的眼睛见了陈平就笑弯了。 

陈平啧了一声:“你小子,以后能不这么叫我么?我都改名好些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那儿叫鸽子呢。” 

谢斌嘿嘿地笑:“你那会儿改名,是怕那里面有‘修正主义和平演变’之意,可现在世界和平了,你这名字寓意好着呢。” 

“行了,别贫了。我自己叫现在这名字那么久,早都习惯了。”

  

他们说着,谢斌帮陈平拿好行李,两人就往公交车站走去。 

等车的功夫,陈平问谢斌:“你哥还好么?” 

谢斌打哈哈:“嗐,那能有什么不好的。坟冢一座。爸妈来上海工作前,我们把哥哥的墓又翻修了一遍,应该说他现在的‘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倒是你,这两年回老家也不去看看我哥哥。” 

陈平自愧:“没去看你哥哥是我不好。可这两年你也看见了,除了咱们那个餐馆,我还得为了家乡那点儿鱼蟹到处跑,找买主。这些事已经把我忙得每次回去,就只剩下点时间看爸妈了。这不,去年村里又开始种茶叶,往后我可有的忙了。” 

“这倒也是。”谢斌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对了,说起餐馆的事,你今天回来得正好。我爸妈这两天去常熟探亲,家里没人,包小凡这时候正借我家厨房研究菜呢。咱们赶紧过去吧。”

 

两人来到谢斌父母家时,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好几道菜。

李建国大学毕业后,没去接收单位报到,而是下海做起了生意。他起初将盒饭进行改良,做起了中式快餐,后来生意稍微做大,就弄了个餐馆。包小凡就是他现在餐馆的掌勺。谢斌的父母虽然改革开放后经人介绍,到上海一家水产批发市场工作,可那些年谢斌在乡下没读成什么书,来到上海后有好一段时间找不到适合的工作。他误打误撞去了李建国开的餐馆应聘帮厨,却意外地因为自己对鱼蟹的了解和父母传授的做菜手艺被李建国雇佣,后来又在李建国的鼓励下报读了夜校,学习英语,再后来,他就牵线搭桥,把自己哥哥的朋友陈平介绍给了李建国。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让四个经历迥异的青年走到了一起。 

三人坐下来吃饭,陈平舀了一勺搪瓷汤盆里的汤,仔细品了品,又夹了一些豆腐干丝,认真地看了看,尝了尝。

“怎么样?味道怎样?”包小凡等待着陈平的答案。 

陈平仔细回味:“汤汁的味道还是不错的。不过小凡啊,大煮干丝之所以口感温和,味道浓郁不腻,主要就是因为干丝能够充分均匀地吸收汤汁。你这豆腐干都快切成条了,怎么柔软入味啊。” 

包小凡有点心虚:“我这不是来谢斌家来晚了,做得又有点着急嘛。下回,下回一定注意。”

 

正说着,有人敲门。谢斌一开门,李建国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在餐桌前坐下,还没喝下半杯水,就急着讲述起自己去市财政局见那位老先生的经历。 

“说起这位老先生,那可简直了。老先生出身名门,早年留学法国,据说解放前就曾在上海担任过首席财经顾问、海关总署督查长,抗战结束又进入国民政府担任要职。解放后,老先生和两个弟弟依然在上海。他和二弟在复旦教经济,三弟留在市政府工作。听说,咱们市财政局一开始是希望老先生和他二弟去他们那儿工作的,可当时大学里更缺人,他们就去教书了。现在老先生离休,财政局这才又花了大价钱把他请去。” 

“我的天,上海原来还有这样的人物。”包小凡感到惊讶,“不过,建国啊,你说了半天,到底这位老先生叫什么呀?” 

“日月明,单名一字,楼。” 

包小凡眨了眨眼睛:“明楼……唉,不对啊,你说的明楼不是那个大汉奸、大特务,解放前名下好几个面粉厂的大资本家吗?” 

李建国郁闷:“什么大汉奸、大资本家?!人家是地下党,是久经考验的老共产党员!”他说着,长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是像你这么以为的,可后来我听家里的长辈们说才知道,其实根本不是。那些职务都是明教授为打入敌人内部才担任的,而且,解放前那样混乱的时局中,他一直都在努力挽回上海日渐颓败的经济。那些年,他和他两个弟弟,真的为咱们国家做了很多很多。” 

李建国说着,陈平却沉默了。他坐在对面,低垂着双眼,情绪低沉。 

李建国不知陈平为何沉默,谢斌看着陈平,以为他没听明白李建国说的是谁,就善意提了个醒:“建国说的老先生和他二弟,就是当年下放来咱们村,后来在村里当起小学老师的那两位。咱们村那会儿批斗他们俩,你还冲在前头咧。” 

话音未落,整个屋子的空气就凝固了。 

李建国瞪着陈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前些年他认识陈平的时候,就知道陈平在里面呆过两年。但那时候,他只道特殊年代,很多事不好说,如今也不必再说。虽然心中多少有芥蒂,但对于陈平的过往,他还是决定不再多问。可没想到,那段陈平不愿多提的过往里,竟还有这么一章。 

餐桌的另一边,陈平看着李建国,也很清楚他在想什么。李建国的父母早年也在市政府工作,后来下放,一走就是十多年,直到前两年政策落实,才又回到原先的工作岗位。和城市里的许多同龄人一样,李建国十几岁时成了一名知青,从上海去了内蒙古,直到国家恢复高考,才又凭自己本事考了回来。可以说,那个年代里,他们的境遇截然不同,李建国对明家几位老先生的经历有着一种天然的共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事情,真就只是这样么?

两人沉默对望时,谢斌有些着急地说了句:“建国,不都是你想的那样。陈平哥那时年纪小,他也是被逼的,是有苦衷的。”

 

不论有没有苦衷,这样的话李建国最不愿意听。就在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和陈平这种人合作时,陈平的话又把他的思绪打乱了。 

“建国,明老师他……他还好么?还和他二弟一起生活呢么?他二弟……他们,都还好么?” 

李建国愣住了。他看着陈平,那句“他还好么”一遍遍回荡在脑海。他弄不懂陈平的心态,却想起自从自己托人找关系,打听明老先生的事以来,听到最多的都是同情、感慨或唏嘘,却鲜有人真心问上一句“他还好么”“他们都好不好”。可眼下,他分明在陈平的眼里看到了愧疚,还有一些他看不清的有温度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气。一口气喝下手边剩下的半杯水后,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老先生现在挺好的。我去见他之前,局里的人跟我说,这两年明教授身体不如从前了,嘱咐我不要说得太久。不过我见到明教授时,倒觉得他精神还挺好的。他和我说话时有种特别的优雅,言语也非常幽默,看起来挺乐观的。 

“听局里的人说,明教授一直没结婚,现在仍和自己二弟住在一起。好在,他们的案子前些年拨正了。又因为是重大冤案,上面给的压力特别大,市里非常重视,一落实完政策,就给他们补了一大笔钱,还分了好几套房子。” 

“那他们家呢?市里还回去了没?”陈平解释,“……我听说他们以前有个宅子,解放后归了公家。” 

李建国摇了摇头:“那个宅子,从前在上海叫‘明公馆’。我听局里的人说,宅子是明教授刚解放那会儿自己捐的,为的是给区里的孩子们当少年宫,让孩子们课余时间能有个学习音乐艺术的地方。除了宅子,明教授那时还捐了好多书,又从香港定来好几匹纯种马,想让孩子们也学学马术。之后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市里为了响应上头精神、积极落实政策,想把宅子还回去,明教授却不要,说要他们把区少年宫重新办起来,而且还要办好。市里没辙,除了给区里下死命令,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少年宫办出个模样来,就只有逢年过节变着样儿地花心思,从各个方面多照顾照顾几位老先生了。” 

李建国叹了口气,顾自补了一句:“想想也是。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苦,怎么补?倒真应了最近特别时髦的一句话:咱们市啊,‘穷得只剩钱’了。”

 

四个人终究沉默了。谢斌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吃不下,包小凡自告奋勇,把凉了的饭菜拿去回锅,自己躲到了厨房里。

李建国看着陈平:“你要是觉得见明教授不合适,我就另外找个理由跟老先生说一下,说我们暂时不做采访了。反正上次见他的时候,我也没提你名字,只说我们项目的负责人这几年一直在整理淮扬菜的传统做法。不过说实话,跟他聊起我们现在的餐馆计划时,我发现他挺感兴趣的,也特别支持。” 

陈平想了想,觉得不妥:“你骗不了他的。你这样说,明老师反而会生疑。他要是再跟你多聊几句,你恐怕就什么事儿也瞒不住了。我还是去吧,毕竟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可能也不记得我了。”

“那要是还记得呢?”李建国很认真地问。 

陈平沉默了。 

半晌,他说:“那就好好道歉呗。”

  

夕阳西下时,一座新建的居民楼一层的小院里,一位老人在浇花。夏末的风拂过,院墙上碧绿的爬山虎荡起一波波涟漪,花香愈浓,不多一会儿便一院馥郁。老人年过花甲,岁月在他的身上和心上落下沉重的痕迹,却终没能带走他眼中的光,即便它有时微弱得就像浩瀚宇宙中的一粒星尘。 

老人侍弄起花草来依旧熟练,他为栀子花剪枝,为夏兰添水,为茶花添土,都弄好了,便回到屋里,把一杯泡好的茉莉花茶拿去书房,放在书桌上,而后坐在一边,看书看报,也像看风景一样看身边的那个人在忙。 

“明楼。” 

忙着的人不停笔,询问式地“嗯”了一声。 

“没事。我就想这么叫叫你。” 

 

第一次推开这套三居室单元房的房门时,他们身上只有薄薄的一点儿行李。刚住进来时,这套房子显得空荡又陌生,没什么家具,也没有太多生活的气息。他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它弄得平易近人了一些,又用了几个月,才把所有用于政策落实的材料写完。等手续都办完了,他们才发现,那些写废的材料已在客厅里堆起了高高的一角。 

后来,明台回来了,家里的孩子们也相继回来。这套跟他们闹了几个月别扭的房子,才在大家的张罗下变得温柔可爱了起来。有了画,也有了花草。再后来,市里了解到他们的情况,派了办事人员下来,看有什么可以帮助解决的。明楼那时笑着问,我们的困难可大了,你们真打算帮?办事的几个孩子特别认真地点点头,说市里有精神,什么困难我们都帮。 

没过多久,几个孩子就拿着一个薄薄的小本子,满脸为难地回了单位。那个本子虽小,内容却不少。在那上面记录的,是一份清晰完整的书单,其中包括上百本书,有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还有德文的。书单的索引按作者姓氏的首字母顺序排成,每一条目都包含了作者、出版社、出版时间,个别书籍连版号都注在了后面。很难让人想象,写这份书单的两位老人,是仅仅凭着自己的记忆完成的。 

市里主抓明家平反工作的领导看着书单,表情和几个孩子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对这几个办事的孩子的同情。那位领导说:“这些都是两位老同志做研究需要的专业书,没办法,照单找书,做预算。”后来又补了句,“你们几个过几天再去趟老同志家里,量量他们家书房和客厅的墙面尺寸,定几个书架,回头和书一起送去。”

  

时间在钢笔的沙沙声中流逝。转眼,茉莉花茶就凉了。 

明楼喝了一口,对一旁看报纸的明诚说:“茶凉了。” 

“我再给你加点热水去。”明诚放下报纸,拿了茶杯,欲往客厅走去。 

“别。”明楼见他要走,赶忙拦住,“天热,凉了的茶好喝。” 

明诚转过身,心想,那你说茶凉了是想干嘛。不过,他不说话,只看明楼想干什么。 

杯子被明楼往前推了推。他抬头,讨好地说:“阿诚,帮我给茶里加点儿糖吧。” 

“这是茉莉花茶,放什么糖呀。” 

“花茶才放糖的呀。” 

“那是西式花茶,没听说中式花茶还放糖的。”明诚顿了顿,正色道,“明楼同志,我们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了。你这样过多摄入糖分,对身体不好。” 

以前苦的时候,明诚常想,无论如何也要和明楼一起走过去。现在生活好了,他和明楼的日子却每天都要“过不下去”几回。这会儿,他见明楼不说话,心里开始倒数三秒。 

三,二,一。 

明楼纤长的睫毛开始浮上一层水气。他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钢笔:“那些年都没怎么吃到过糖,现在我在生活上就这么一点儿愿望,满足我一下,有这么困难么。” 

这几年不知怎的,他戏瘾越来越重,这让明诚想起一句话,那就是,有时真实因为太过真实,只能被掩藏在浮夸而无害的虚假下。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拿起茶杯:“行。给你放两茶匙的糖,行不行啊?” 

明楼笑着点点头:“最好再给它冰一冰,弄成‘茉莉冰茶’更好。”

 

茶放进冰箱,不一会儿就冰了。明诚把加了糖的茉莉冰茶放拿回书房时,蓦地想起下午财政局负责干部返聘工作的小刘同志跟自己说的话,有些放心不下。 

他把冰茶放在书桌上,搬了把凳子,坐到明楼身边:“小刘跟我说,你今天上午见了人。没什么事吧?” 

明楼停笔喝茶:“没什么事。一个打算开淮扬菜馆的孩子,跟我说了说他们开餐馆的一些想法。那孩子知道我从前吃过的名菜多,说想等他们项目负责人回来了,给我做个采访,丰富一下他们的淮扬菜研究。” 

明诚听着,开始习惯性地抽丝剥茧:对方什么来历,为什么找明楼,只是做采访那么简单,还是另有别的目的。他想着,很快找到一个重点:“……所以,你没见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明楼写着东西,不大在意地摇摇头。 

“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明诚在担心,明楼知道,于是安慰说:“没事儿的。现在政策稳定,没什么危险。” 

他顿了顿,又道:“来见我的那个孩子,和明台家几个孩子差不多大,还稍微小一点儿。” 

明诚愣了一下,继而漾开淡淡的笑。他不再多问,因为懂了。

那些孩子,也经历过许多,挣扎过,痛苦过的吧。



Notes

(1)陆文夫:《美食家》



一点补充:

这是个甜文,其中一些情节基于我听过的轶事,一些则源于我个人的祈愿:希望他们在经历过所有之后,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以前看资料的时候,看到有位国外学者说,那之后,曾归属于完全不同群体的人,又在短时间内重新工作在了一起,这在西方人看来是很难想象的。我有时想,或许这其中有中国人的圆滑与世故,也有中国人的良知与温柔吧。后来就慢慢地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想写一个把很多相互矛盾的因素都融合在一起的故事,好与坏,善与恶,残忍与人情味,狂热与良知,看究竟这些矛盾因素会共同呈现出怎样一种景象。 

这个故事里,陈平无疑是个灰色人物。他普通得就像我们生活中常会见到的人,有善良的一面,也有深重的罪孽,下章会继续交代他的过往。 

陈平其实有很多人的影子。设定过程中,我也受到过一些文学形象的影响,比如陆文夫《美食家》中的包坤年,还有一本自传的主人公。后者因为是自传,是与现实中的人有联系的,就不细说了。我来说说包坤年吧。包坤年在《美食家》中是个配角,也是个没有展开的人物。相对于故事中,两位主人公针尖对麦芒式的戏剧矛盾,他显得特别不起眼。但正因为这种“不起眼”,他的复杂在被人意识到时,才是真的复杂又可怕。有评论说:“旧时代他只是个跑堂的学徒,公私合营之后他是赞成革命的急先锋,文革里他是造反派的头头,国营时期他摆着售货员的标准冷淡脸,改革时期他又成了一团春风的烹饪学会副会长。这样的人,你才真正伤不起。”可以想见,陈平一开始设定时并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想过一直坚持到故事中后部分再展现这个人物的良知与转变,但真开始写了,我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笔。所以,就有了这么个有些矛盾的人物:有投机性、势利,但本性善良,同时作为一个小人物,他也被时代裹挟,在社会的变迁中挣扎。但写他,我最想写的,可能还是他这一次在与明家先生们的交集中所获得的东西,以及之后的转变吧。

李建国也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这是我写故事过程中发现的。他父母从前在市政府工作,后来下放,他成了知青,离开上海。但是改革开放后,他回到上海,之后很快积累了一定财富,还能找人托关系见到明先生,而且他家里的长辈对明家先生们的事似乎也知道不少。这就不难想见李建国有着怎样的背景,而他家里的长辈们在改革后又在做什么了。只能说,同一个时代不同的际遇,并不代表其中一方在随后的时代中绝对的无辜。 

楼诚圈有两大无名无脸丧尸般的存在。日本人其实写得挺多的,而且有相对完整的人物,另一群体中的个体好像也有写的,我看文少,不知情况具体。只是这一次,我想尝试刻板写法以外的方式,去写这么个故事,保留那些深重的,也去写其中的无奈与人情味。不过,说道最深重的部分,就是那个让市里压力特别大的重大冤案,其实在这个故事里留白了。案子还是基于潘先生的案子,这个锅没法给陈平,这个锅只能给The Gang of Four,而且我也比较倾向于认为这个案子和他们其中一个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我并不支持平平静静过着日子,就被一群青年打砸抢的处理。 

此外,是这个故事欠缺的部分。其中,吃这方面,我不是南方人,对淮扬菜的了解也比较少,所以除了自己去吃,和上海的朋友去聊外,我就只能看看书、电影和菜谱了。参考资料里,《美食家》是一本,华永根的《中国苏州菜》是一本,再来就是八十年代初的电影。再来是城市,我真的很认真地想过把它放在北京写,可又怎么都觉得这个故事得在上海发生。由于对城市的理解有欠缺,我只能模糊一些地理问题。之后会看到,我写地域最有感情的部分,还是楼诚在北京的短暂逗留。还请熟悉淮扬菜和上海的朋友多宽容,多见谅。 

写这些,是因为我怕写法不同会被人喷。但想想,应该也没什么,毕竟看得人不多嘛(冷文也有冷文的好处233333)。更新会很慢,但会写完。


因为和上个故事相比,基调稍有不同,我也不是特别确定追上个故事的朋友会不会看,还是冒昧艾特一下,之后会根据留言情况做一些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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