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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壹·丹華(3)
那少年听他这番言语，到收起了骨子里那点微不可查的轻视，只是低着头将折扇来来回回的开合，仿佛有许多话即将喷涌而出却又无可诉说。许久许久，他叹口气，抖抖衣袖站起身，将面前那一碗茶汤仰头饮尽，又用油纸将那个缺了角的粗饼包好，塞进马腹边的褡裢里。
老王头回过味儿来，赶忙跟着站了起来，手来回在汗巾上磨蹭，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少年回过身，折扇随手划过衣摆，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挺直的脊背仿佛可以撑起天空。他微笑着，带着释然和惆怅问道，“劣者虽与国师非亲非故，却要与你道一声感激。只是劣者尚有一问，望你认真作答：你记得鷇音子，那你可记得素还真？”他声音轻轻柔柔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素……素还真？”老王头楞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摇摇头。
未末的太阳已经不如午时那般热烈，阳光映射的地方却还热腾腾的，两个人站在大树的阴影里，风吹的拂过发梢，晃动的光影看不清彼此眼中的神情。
少年人仍然温和的微笑，“老人家，叨扰了。”带上斗笠，扯着缰绳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背。那高头大马还舍不下碗底那点残茶，被强拉着缰绳扭了过去，愤愤的打了几个响鼻。
“素还真老头子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如果他给俺们做了好事，俺们不会忘记的！庄户人不敢昧良心，让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就没舒畅日子。”老王头追出几步，对着他的背影高喊。
少年没回头，只是冲他摆摆手，马蹄声越响越急，越急越远，渐渐连成一片，再也听不到了。老王头呆呆的站在阳光里，低着头皱眉念叨着，“素还真……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太极台离茶棚并不远，快马也就半个时辰，少年爬到山顶的时候，温凉的阳光斜斜的打在身上。少年斜倚在山顶那块巨石边，看着残缺的香炉被拉出长长的影子，那狰狞的形状就像是满山的魑魅魍魉。地上的灰土被风打着旋卷起来，画出玄奥的图像，他垂着眼帘看着地上深一块浅一块斑斑驳驳的巨大焦黑，顺着暗红色线条，一步一步的丈量着整个法阵。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站在山脚的阶梯旁，仰视着那个人头戴玉冠素服黑纱一步一步走上阵台，他的脚步是那么沉稳，仿佛这一次和往常一样，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祈求风调雨顺的年祭，仿佛他即将经受的不是逆天改命的血祭，也不是泄露天机的九天神罚。他还记得那人路过身侧时看他的那一眼，还记得骤起烈风吹扬起的衣角发梢，还记得他口中不停诵读的道德经，那声音越来越响，在隆隆雷声里依然响彻天地。那之前，纵然一个盛名久负，一个初绽头角，但他们毫无交集，他没仔细看过他。那之后，他慢慢变得越来越频繁得想起他，回忆里充斥着他的诵读和他的眼神。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缺了角的粗饼，放在了暗红色线条最密集的地方，以做祭奠。这里的血迹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红色，而不像普通的血迹一般化成深褐色，纵然被焦雷的痕迹覆盖，仍然是那么鲜艳。
你看啊，即使有那么多阴谋奸宄不想承认，可那些向来不被放在眼里的黔首记得你啊，世人不会全然忘记你的功绩，他们都念着你的好。
下了山，没多做停留，骑在马上眺望，万事万物湮没在夕阳的橙光里，七彩的光晕打在氤氲雾气中，仿佛神光一般笼罩在太极台上。山脚下千里迢迢赶来的百姓纷纷跪伏在地，大喊着身体康健、来年丰收之类朴实至极的愿望，而后自觉爬起来将位置让给后来者，井井有条秩序盎然，仿佛那双透彻的眼睛真的还在注视着他们，倾听他们的愿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