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天命 貳·無夢
“……不过是个道士，有什么好记述的。”
“解施主，这般赞誉，言过其实了。”
“……子不语乱力怪神，太过推崇，不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些贱命，救了又能如何？”
……
被拎着头发拽起，衣袖胡乱抹去脸上水渍，解锋镝安抚的顺了顺鬓毛，将发辫从马嘴中解救出来，“河图，劣者无事。”大马坐了下来，巨大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侧头蹭蹭他的脸颊。解锋镝无奈的拍拍它的头顶，“是真的，劣者只是在……思考罢了。”少年的脸庞还带着点婴儿肥，看上去眉目舒朗，一派风光霁月，再看眼睛，又觉得他沧桑的很，那眼神中一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时浓时淡，看着让人心疼。“蠹国嚼民，窃国者侯……”他轻声念着，脸上还带着跟之前一样的笑意，语气却冷的掉冰碴，充斥着恨之欲死的意味。
“若是三余先生在……”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忽而愣住了，半晌无话，呆坐在岸边，手上折扇被捏的微响。解锋镝似是不甘，猛地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又像是无可奈何，恨恨的跺了跺脚，“若是三余先生在……”
河图并不明白，但也知道解锋镝并无大碍，只是心里不爽快，看他没有继续赶路的意思，自顾自爬起来到溪边饮水。解锋镝满心思虑无处倾诉，只能强硬的抱过河图的大脑袋，强迫它听自己念叨。
“从前不经世故的时候，曾因三余先生遣词用字太过中正平和而暗自嘲笑过，如今入朝见识过那些恬不知耻的老赖皮，方知晓三余先生经历过停辛伫苦的官途，还能如此典雅醇正的评论记叙，实属难得。”
河图迷茫的看着解锋镝，迟疑的在他语间停顿歪头舔舔他的手以示鼓励，而后继续盯着水边一丛鲜嫩的马前草发呆。
“未曾受过三余先生教导，不能名正言顺称之为先生，真是平生遗憾。现今朝中未有一人能如先生那般，江河以濯之，秋阳以曝之，皜皜乎不可尚已。尽是些利惹名牵蝇营狗苟的小人，出的尽是红紫乱朱的糟心事。”解锋镝松开河图，从行李中掏出三余编纂的前朝和本朝史书手稿，他抚摸着封面，眼神中闪着光。那书被他翻阅了无数遍，以致页缘都起了毛边，指尖勾勒过字迹，仿佛那个秉节持重的人就站在眼前。解锋镝入神的想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高坐的官家，听着他即使被扣上要杀头的罪名，却连辩解的声音都那么不紧不慢。
他眼前浮现起史书上冷冰冰的“寻赐自尽”四字，忍不住握紧手上的书册，“哈，如今这等秽德垢行成风的境况，先生在又有何用？”解锋镝愤恨得咬牙切齿，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充斥着无能为力的焦躁与愧疚。他猛地松开手上的书，抚平包好放回行李中，“等着吧，丹华道长只有一位，异日天灾再起又有谁能来救你们？”讥讽如同落在地上的水滴，少顷无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丛被咀嚼过的马前草，见证着少年的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