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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和纪】不多也(孔乙己AU)

【纪和纪】不多也

  文/苏子恪

  梗/@格兰氏空调 

  世界观/《孔乙己》-鲁迅

 特别鸣谢鲁迅先生,并特别鸣谢不听。


  京城的酒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上直的人,傍午傍晚散了班,每每花四分银子,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一钱,——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分,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两钱,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小官、外官,大抵没有这样奢侈。只有被耗羡、孝敬养肥的大官、京官,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纪晓岚从二十岁起,便在镇口的乾坤酒肆里当伙计。掌柜说,性子太直,怕侍候不了部堂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官差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本就为难,何况纪晓岚还是个倔驴性子,不愿昧着良心坑害银钱。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纪晓岚干不了这事。幸亏纪晓岚颇得东家青睐,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纪晓岚从此便整天地站在柜台里,专管他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难免有些单调无聊,无人光顾的时候,便端着他那大烟锅子抽两口烟。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不好与他诙谐;只有和珅到店,才可以调笑几声,所以纪晓岚总爱与他搭话。

  和珅是站着喝酒而乘绿呢大轿①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丰腴;大奔儿头,圆脸盘上被民脂民膏堆出些皱纹;唇上留着一指略略下撇的抢食毛②。乘的虽然是绿呢大轿,可是也不很簇新,似乎许多年没有换,也只亲自带着银钱行走。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忠功忧国,一面大肆敛财,教人欲笑而不能。因为他姓和,又养出一身的富贵肉,纪晓岚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和胖子。

  和珅一到店,纪晓岚便执着烟杆看着他笑,有时叫道:“和胖子,你脸上的褶子又深了!”他不回答,对纪晓岚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拍出一钱银锞子。纪晓岚又故意地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贪了人家银子了!”和胖子睁大眼睛说:“纪晓岚!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看见江苏盐政使进了你家门,拿着那么厚一个红封。”和珅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孝敬不能算贪……孝敬!……替人办事收些打点的薄资,能算贪么?”接连便是可笑的话,什么“两袖清风”,什么“清官”之类,引得纪晓岚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和胖子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考上顺天府乡试,又没有钱捐监③;加上父母双亡,还有弟弟和琳,于是愈过愈穷。幸而祖丈人冯英廉位高权重,他又承袭了三等轻车都尉,便托关系挑入皇家銮仪卫,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家贫而行不洁,惹人轻视,总没人同他一道。但有一日时来运转,得了上头青眼,侍卫做不到几日,立刻蹿升。如是几次,户部堂官不到五年就坐上了。和珅官越做越大,便免不了做些收受贿赂的事。但在乾坤酒肆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欺压百姓;虽然间或与纪晓岚吹胡子瞪眼,把柜台几乎掀了去,但不出一月,定然回头,好声好气地与纪晓岚赔礼道歉。

  和珅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纪晓岚便又问道:“和胖子,你当真对爷④忠心耿耿么?”和珅看着眼含促狭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纪晓岚便接着小声道:“你府里的珍珠手串怎的比内库里的还多呢?”和珅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血口喷人之类,更加可笑了。在这时候,纪晓岚也就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纪晓岚尽可以放肆地笑,东家是决不责备的。而且东家见了和珅,也每每心知肚明地乜着他,引得纪晓岚扭头憋笑。和珅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银钱,便只好努力说些别的话。有一回对纪晓岚说道:“你会做官么?”纪晓岚嘬着烟杆挑起眉。他说:“你是读书人,……我便考你一考。这做官的本事,你知道么?”纪晓岚想,附骨之疽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和珅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事应该记着。将来入仕的时候,升官要用。”纪晓岚暗想,我离入仕的路子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有良心的人也从不做那等腌臜事;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地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忠君爱国四个字么?”和珅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官有五种做法,你知道么?”纪晓岚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背过身去抽烟。和珅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纪晓岚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总住在纪家的杜小月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堵住了和珅。他便教他们坑得总要给杜小月银票花,一次几百两。杜小月拿了钱,仍然不走,眼睛就望着他袖口。和珅着了慌,拢回五指将袖口攥住,满脸堆笑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转过头又看一看纪晓岚,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⑤。”于是纪晓岚便哈哈大笑,在他的目光里走远了。

  和珅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上元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结账,忽然说:“和大人长久没有来了。”纪晓岚慢慢地抽着烟不语,只点一下头。一个站班的官差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给下了大狱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受贿、弄权。这几年,是自己发昏,竟作到小爷头上去了。皇家的事,弄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下大狱,后来是抄家,写了服辩,再等着议罪。”“后来呢?”“后来等着议罪了。”“议罪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要判凌迟了。”掌柜也不再问。纪晓岚仍然慢慢地抽他的烟。

  上元之后,寒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几欲回到严冬;纪晓岚整天地靠着火,皮袍也不敢松懈。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纪晓岚正合了眼坐着,杜小月在一边啃鸭梨。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极耳熟,——纪晓岚听了二十多年了,——看时又没有这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和珅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脏污而且伤痕犹在,瞧着狼狈不堪;穿一件破夹袄,抄着两手,外头跟了一串兵丁,个个拿枪佩刀;见了纪晓岚,又说道:“温一碗酒。”杜小月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和胖子么?你还欠我一千两呢!”和珅很颓唐地仰面答道:“这……怕是给不了了。这一回是最后一碗,酒要好。”杜小月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和胖子,你又贪了人家银子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贪,怎么会下了大狱?”和珅低声说道:“不多也,不多也……”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杜小月,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杜小月都笑了。纪晓岚一言不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和珅从袖筒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掏出来,便很无措地抬头看着纪晓岚。纪晓岚见他满手是伤,原来尽是受刑的痕迹。他端起烟杆,凑不到嘴边又放下,低声说道:“我请你的,喝罢。”不一会,和珅喝完酒,看着纪晓岚笑了一笑,便又在旁人的骂声、说笑声中,在纪晓岚的目光下慢慢被押走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和珅。纪晓岚也没有上工,镇日在家抽烟。转天,杜小月拿出一张坑来的字据说:“和胖子还欠我一千两呢!”到第三天,又说:“和胖子还欠一千两呢!”到第四天可是没有说,再到后来也没有看见他。

  纪晓岚后来终于没有去酒肆——大约和珅的确死了。

  戊戌年四月廿三。


注①:三品以上京堂官员可乘。

注②:指嘴唇上面的胡子,因吃东西的时候先与它碰上。

注③:未第举子捐钱进国子监读书。

注④:明清常称皇帝为“爷”或“老佛爷”。太子俱称“小爷”。

注⑤:“多乎哉?不多也”,《论语》本义为“需要这么多吗?不需要”。此处和珅为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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