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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沙坡尾的案子事关重大，老赵和雷子几个得力干警轮流守在老船坞，把一大摊鸡鸣狗盗的琐碎案子留给所里的协警和巡警去处理。伊谷春坐办公室坐得不耐烦，随便抽个案宗看了几眼，拽着阿猫出门去办案。

虽然大案未破，但头儿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阿猫一边开车一边偷眼打量着伊谷春。这不太正常。伊谷春身上是常年带着低气压的，发火骂人是常事，就算案情进展顺利，也总习惯性地皱着眉头。什么事能让他心情变好？

伊谷春没意识到阿猫心里的小算盘，他从烟盒里叼了根烟出来，正要点火，手机响了。

“头儿，有事。”雷子有点慌张的声音传过来。

阿猫失望地看到伊谷春迅速换上那副低气压的表情：“说。”

“今天早上络腮胡出来扔垃圾，他走之后我们去翻了一下，看见了……”雷子犹豫片刻，“看见了用过的卫生巾。”

伊谷春还没来得及反应，雷子继续道：“头儿，那个绝对是刚用过的，要不要立刻行动？”

“你是说，”伊谷春的声音很低沉，“他们囚禁至少一个女人，长达两个多月，我们直到现在才发现。”

在矮子的犯罪集团逃无影踪的那两个月里，明知后有追兵，不可能还往老窝里送人；而从矮子重新露面起，以警方的严密布控，不可能放进去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唯一的可能性是这个女人，或者这群女人，两个月前就控制在沙坡尾某个他们还不知道的房子里。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她们还很有可能经历了漫长的饥饿和惨无人道的虐待。

阿猫在旁边弱弱地问：“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内部成员或者成员的老婆？”话没说完伊谷春就一记眼刀飞了过去。犯罪团伙总共有哪些人他们已经摸得很清楚了，要是犯了这种重大错误，不光是他们这些警察，就连伊谷春自己也要被上头骂个半死。

伊谷春示意阿猫掉头往老船坞的方向开，然后问雷子：“你们都是穿便服？”

“是，布防的人都是便车便服。”

“你带一个人，换上警服在他们周围巡视一圈。”

雷子一愣：“什么意思？”

“让他们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激他们转移受害人。”

 

陋巷，低矮的居民房，摔了满地的蔬菜瓜果，匆匆逃回楼里的住户，以及玩命往公路的方向逃命的络腮胡。

伊谷春赶到老船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纵是经验丰富，他也算不到矮子今天不在老窝里，而这个深得矮子信任的副手在看到警察的瞬间选择了自己逃命。阿猫开着车从辅路拐下来冲进巷口时，正赶上络腮胡慌不择路地往他们的车头撞上来。

撞到枪口上了。

阿猫一个急刹车，眼睁睁看着络腮胡从引擎盖弹到地上，再一转头，副驾驶空荡荡的，伊谷春还没等他停稳车就跳下去了。

“一群疯子。”阿猫气急败坏地跟着下车，掏枪上膛。

络腮胡爬起来就往回跑，伊谷春紧随其后：“站住！警察！”

巷子另一端，雷子已经追过来了，两边包抄，跑不掉了。伊谷春松了口气，环顾一周，看见巷子两侧的居民楼中有几个好奇的脑袋在窗口张望。这地方本来就乱，发生械斗也是常事，住户都习以为常了。

“别看了，不要命了！”伊谷春冲那几个人喊了一句。在那些缩回去的脑袋当中，伊谷春似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影子，还没看清，窗口就已经空荡荡的了。就这一晃神，突然听到雷子暴喝：“把枪放下！”

紧接着一声枪响，阿猫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左大腿汩汩流出鲜血。络腮胡两手各持一把五四式，对准雷子和伊谷春，向伊谷春道：“让开。”

这不是络腮胡第一次和警方持枪对峙了，此前已经有三个警察在追捕这个团伙的过程中受伤，伊谷春很清楚，他们是不忌惮向警察开枪的。他打算谈判。络腮胡的目的是逃跑，警方的目的是缉拿络腮胡，审出关押受害人的地址，两败具伤显然是最坏的结果。

伊谷春把枪口压低：“人走，枪留下。”

片刻僵持后，络腮胡慢慢放下持枪的手，伊谷春配合地同步放下枪，同时紧盯着络腮胡的动作。他赌这个亡命之徒逃跑的欲望胜过杀一个警察的欲望。

突然，络腮胡的脸色变了，变成一种如蒙大赦的表情。

伊谷春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警长，把枪放下。”沈汉强的声音。伊谷春的计划和赌注，以及他内心深处一些难以言表的东西，伴随着这句短暂的命令句轰然坍塌。

沈汉强站在阿猫停在巷口的那辆黑色高尔夫旁边，拿枪指着伊谷春，眼睛却看着络腮胡，声音极轻佻：“又动刀动枪，至于吗？”

络腮胡愕然：“你怎么来了？”

伊谷春惊讶于自己仍在飞速运转的大脑。络腮胡的这句问话证明沈汉强并不是他们一伙的，但他和络腮胡却认识，甚至很熟悉。络腮胡看到沈汉强会露出得救的表情，显然他们的交情不仅仅是沈汉强在T国当刑警时的短暂接触。那么……伊谷春想到了那天晚上在酒吧里，那个太过于偶然的巧合。

沈汉强和络腮胡，是那种关系？

身后直指向自己的枪由不得伊谷春多想，他把手里的枪放在地上，双手抱头。

沈汉强轻松地勾起嘴角，回答络腮胡：“舍不得你死啰。”语气中若隐若无的暧昧同时也回应了伊谷春的猜想。他转向伊谷春，“警长，麻烦你把地上这个家伙拖到旁边去。”他的枪指着阿猫。

伊谷春照例看不懂沈汉强的眼睛里到底写着什么，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他架着阿猫的肩膀，小心避开他的腿伤，两人挪进居民楼的房檐下面，腾出来勉强能开过一辆车的空间。

“很好。”沈汉强坐进高尔夫的驾驶座，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络腮胡道：“还不上车，等死啊？”

络腮胡感激地点头，踉踉跄跄地朝沈汉强跑过来。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汉强突然发动汽车，以极大的加速度直直朝络腮胡撞了过去。

空旷的巷子里，络腮胡庞大的身躯飞起，又落下。

伊谷春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汉强倒车退出巷子，驶上辅路，转眼消失在高速公路的车流中。

 

络腮胡当场死亡，这是沈汉强的一贯作风。伊谷春简单交代了一下继续布防的工作，派雷子送阿猫去医院之后，开着所里的另一辆便车飞奔回家。

地库里，在伊谷春固定的停车位上，停着他的黑色高尔夫，车头还有隐约的血迹。伊谷春愣愣地看着这辆车，忽然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把自己开回来的车随便停在别的停车位上，从后座脚垫上抓了块脏毛巾。所里的便车脚垫下面都固定放着几副手铐，而堂堂现任警长在目睹平民持枪撞人逃逸之后，居然选择先毁尸灭迹——伊谷春一边擦着高尔夫车头上的血迹，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自己现在的行为。真他妈的鬼迷心窍。

伊谷春一进家门就看见沈汉强近乎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正等着他的质问。一瞬间，心底的失而复得转变为劫后余生的后怕，继而从后怕中爆出一股无名怒火。

他把沈汉强从沙发上拽起来，像审犯人一样在他腰间搜了一圈，然后粗暴地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拖进客卧。

“枪呢？”

沈汉强全无反抗的意思，抬手指着书柜最下层的一个套装书盒，伊谷春扯出来一看，赫然是一把九二式手枪。

“公民非法持有枪支者，依法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者，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伊谷春熟练地背出法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嗯。”沈汉强微微一点头，两手并拢举到他面前，“我知道。”

伊谷春愣怔半晌，才意识到沈汉强是准备让自己给他戴手铐。不解和震怒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一手抓住那对示威般举到自己眼前的手腕，另一只手快速解开沈汉强的皮带，用那条有点磨损的皮带捆绑住他的双手，然后一个用力把他推到床上。

后脑撞在床沿上，很痛。手腕也很痛。沈汉强想过伊谷春会生气，也想过他会以持械或杀人或肇事逃逸的罪名逮捕他，但现在的状况让他也有点困惑。这算什么？以私愤泄公愤？

下一秒，伊谷春强势地压到他身上，逼视着他的眼睛：“你跟那个络腮胡，什么时候的事？”

“啊？”沈汉强是真的困惑了。他半小时前才拿枪指着他，然后在他面前杀了个人，现在伊谷春居然最关心他跟络腮胡什么时候上过床？电光火石间，沈汉强想到了一个他从来都不敢想的可能性。

这个压在他身上的人……在吃醋？

沈汉强下意识想抬手抱抱他，却被皮带束缚着，只好安抚般地在他身下挪动了一下，低声道：“在酒吧见到你的第二天。”

“cao。”伊谷春一把扯开他的衬衫，“你就这么饥渴？”

扣子崩掉了三颗，遗失在褶皱的床单里。伊谷春报复似的吻上他的喉结，手扶在他腰侧。沈汉强感到自己的小腹被一个硬物紧紧顶着，再不解释，恐怕就要被这家伙强奸了。

“老子也是挑人的。”喉咙嘶哑得自己都听不出来自己的声音。

伊谷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知道他们把人关在哪里，他又正好喜欢男的。”沈汉强挑眉，“老子又正好长得很俊。”

伊谷春撑起上半身，两人之间的空气稍微冷却了一点。

“所以还是做了？”

沈汉强忍不住笑了。这家伙虽然看上去闷骚，可心思一旦挑明，说话就说得如此直接，一点情趣都没有。

“嗯。”他探起身子去够伊谷春的唇，轻吻了一下，道，“做了，不怎么样。”

伊谷春被吻得一怔，半晌才深叹了一口气：“你图什么啊？真觉得我破不了案？”语毕，火热的身体又覆了上来。

沈汉强忽然察觉到自己心底一阵刺痛，那刺痛在伊谷春生疏的动作和自己渐涨的欲望中愈演愈烈。

图什么？伊谷春，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我图什么。

沈汉强突兀地说：“人是我杀的。”

“全天下都他妈知道了。”伊谷春手上的动作不停，他喘出的热气喷在沈汉强的脖子上，带着某种诱惑的力度。

“伊谷春。”沈汉强的声音轻柔而渺远，“我是说，你的那份调查资料是真的。”

 

客厅里传来门铃的响声，尾巴放学了。

沈汉强近乎绝望地看着伊谷春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说不上是可惜还是可怜，或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疼痛。

良久，伊谷春一言不发地走出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