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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沈】远辰·十一
伊谷春在厨房做晚餐。
沈汉强搬进来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过饭了。厨房里到处都是沈汉强留下的痕迹，冰箱里放着咖啡豆和芝士粉，装餐具的抽屉里摆着往常压箱底的西餐刀叉，就连伊谷春最常用的那把菜刀都被收起来了，他翻了三四个柜子才找到。
尾巴在屋里写作业。这段时间她放学时土匪叔叔都做好了丰富的饭菜等着她，今天却要等爸爸做饭，做的还多半是什么水煮冬瓜水煮菠菜之类的无聊菜色，小姑娘有点闹脾气。
沈汉强的屋门也关着，伊谷春时不时侧耳听一下屋里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不稳的气息和泄愤般在砧板上剁菜的声音。当警察这么多年，再难缠的犯人都遇到过，也经历过那种多次反转的案情，可他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被动。
沈汉强似乎总能点到他的死穴。他亦正亦邪的时候，他总相信他是正的那一方；他诱惑他，他像毛头小子般立刻动心；他明目张胆犯法，他却舍不得拘留刑讯。而等到他终于准备对他敞开心扉时，他一句话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一颗土豆被伊谷春切得七零八落，块不成块，片不成片。他索性直接都丢进锅里去，下盐和酱油，大火一通猛炒，然后高声叫尾巴出来吃饭。
果不其然，尾巴满脸失望地看着桌上唯一一盘炒土豆，扭头就去敲沈汉强的门：“土匪叔叔，我想吃你做的饭。”
伊谷春屏息等着那个人的回应。
片刻之后，门开了。沈汉强换了一件新的衬衫，拖着行李箱从屋里走出来，眼睛里的血丝和周身笼罩的阴郁气息证明刚才那半个小时他也不好过。他摸摸尾巴的头，平静地对伊谷春说：“冰箱里有昨天剩的红烧肉，拿出来热一下，凑合一顿吧。”
“你去哪？”伊谷春皱眉盯着他的行李箱。
尾巴敏锐地意识到两个大人之间僵持的气氛，聪明地逃离战场，溜进厨房盛饭。
沈汉强顿了顿，自嘲地一笑：“我不知道。你有推荐吗？警察局？看守所？还是直接进监狱？”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尾巴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内容。
“我不知道雷子为什么拒绝出庭作证，但是T国法院没能定你的罪，我也没这个本事。”伊谷春从餐桌那边绕过来，“先吃饭吧。”
“我不是说这个。”沈汉强直视着伊谷春，“持械，伤人，肇事逃逸，勾结嫌犯，每一项都够判刑了。”他的声音轻微发抖。“你问我图什么？我只是不想为了那件事进监狱，但是为了别的，可以。”
伊谷春听不懂沈汉强的话，但他听得出他的苦衷。他曾经在深夜里无数次设想，身为刑警，到底会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杀害自己经办案件的受害人？过失杀人也就算了，还是铁板钉钉的谋杀控告，他想不通。
厨房里伸出一颗怯生生的小脑袋，尾巴把饭碗端上桌，看看伊谷春又看看沈汉强，无所适从的样子。沈汉强走到尾巴面前，俯身轻抱了她一下，柔声道：“尾巴，叔叔要搬走了，以后叔叔会托爸爸给你带礼物的。”前路祸福未卜，这是他能做的唯一承诺。
尾巴突然踮起脚，凑在沈汉强耳边小小声地说：“你不要生爸爸的气，爸爸不是故意的。”
沈汉强鼻子一酸，差点在孩子面前掉下泪来，低声回她：“不怪爸爸，是叔叔的错。”然后直起身来望向伊谷春，“饭就不吃了。警长跟嫌犯同桌吃饭，传到你们所里也不好听。你找我的话，就到上次那个酒店去，同一间房。”说完，拉着箱子开门离开，干脆利落。
那天晚上临睡前，尾巴罕见地要伊谷春哄她睡觉。伊谷春靠在她床头讲了三个故事，见小丫头依然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自己才是被哄的那个。虽然尾巴不知道他和沈汉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毕竟从小经历生离死别，对人情冷暖有自己的体察，想必是感受到了伊谷春的难过，以这种方式来间接地安慰他。
伊谷春让尾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忽然有点想哭的冲动。他在这世上不是孤单一人的，可沈汉强呢？他只有他自己，自己承担秘密，自己承受痛苦。有生以来第一次，伊警长在面对确凿的嫌疑犯时，产生了深刻的共情。
等到伊谷春把已经盈眶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尾巴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轻轻把手臂抽出来，给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晚安吻，然后替她关上房门。
真是漫长的一天。疲乏的四肢和酸痛的肌肉叫嚣着要休息，伊谷春却鬼使神差地走进客卧。
沈汉强的记忆力惊人的好，他在这间屋里住了两个多礼拜，离开时却把自己挪动过的每一样东西物归原位，放回书架上的书连位置都没变，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
只有一样东西是带不走的。伊谷春在那张比主卧窄了不少的单人床上躺下来，枕头和被子里扑面而来的都是沈汉强的味道。他贪婪地试图把那气味吸进自己的身体里，双手缓慢地在床单上摩挲，几小时前在这张床上发生过的事一一在他脑海里重演。
突然，右手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片。伊谷春打开灯一看，是沈汉强衬衫的纽扣。他把那件扯坏的衬衫也带走了，扯掉的纽扣却掉在被子下面。伊谷春细细地在掌心里摩挲着这粒纽扣，想起沈汉强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同一家酒店，同一间客房。鬼才信他是没钱了才要借宿他家的，伊谷春想。沈汉强从一开始就没有退掉那个房间，他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
伊谷春蓦然起身，换好外出的衣服，在确认尾巴已经睡熟了之后，安静地离开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