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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鸿客栈这一次真的热闹起来，七八十人的商队在门口盘桓了两个时辰，才全部安置妥当。沐风站在门口一个一个迎进来，走在最后的白胡子老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挂了个笑脸：“老爷子，您这一来就一拨赶一拨的。”

 “还有谁来了？”老头漫不经心的问道。

“少阁主。”

“哦，人呢？”老头停下脚步，本来已经走到前面的窈窕跟着挤过来，巴巴等着。

“出去了……没回来。”

“他说去哪里了吗？”

“我大概知道个去处，派出几拨人寻了两个月没打探到人。他带出去的马当日就回来了，应该没有走得太远。”

“你掂量着办吧，有消息随时告诉我。”沐风有些惊讶老头居然没有半分着急，立在当地寻思着被老头踹了一脚：“还不去，等着赏银？”

“不敢不敢，这就去。”沐风揉揉屁股，一溜烟进了后厨。

“伯伯，蔺晨哥哥他……”窈窕见沐风走远，扯着老头的袍袖。

“他要有事会想办法告诉你的。”老头仍然是乐呵呵的：“最不济，大理的林殊也该知道。我们一路走来大梁那边没有动静，那就是没事，放心吧。”

“我不放心。”窈窕摇着头道。

 “明日让沐风陪着你去周围四处看看。今儿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老头带着窈窕走进店堂：“葱油婆婆，你明儿跟着她去一次溪花纵谷。她要私自跑了出去你也不好交待。”

葱油婆婆看着小姑娘，笑笑说：“年轻就是好，想着谁念着谁，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葱油婆婆，你也可以的。”沐风提着茶壶茶碗过来打趣道：“搁三十年前，您可比小姐风头足，多少人去了大梁就是要慕名见你一面。”

“过去的事不提了。”葱油婆婆笑笑给几人布菜。

“婆婆，明儿若找不到他怎么办？”窈窕没有理会两人的说笑埋头数着碗里的饭粒。

“找遍北燕也把他搜出来。信得过我就好好吃饭。”

“嗯。”窈窕脸上终于现了笑容。

沐风一宿没合眼，总觉得老爷子会说句什么两个人像从前一样，策马奔出……这一夜出奇的安静，折腾了一宿刚刚合眼就听见园子里的几只鸡高亢的合唱。他无奈起身走到院里眯着眼睛看看天边的一抹红晕，今儿天不错。也好，天不错生意也该不错。待他拖拖踏踏的打开店门，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褐色的轿帘有一个醒目的金色标记。北燕王室的徽记，沐风彻底清醒过来，看来一夜没睡的人并不只有自己。

听见店里的动静，一直在马车跟前站着的守卫低声说了几句，掀开轿帘，一个面容苍白，身材瘦削的男子扶着护卫的手慢慢走了出来……

“沐风，你怎么还在此处。”

老头起床的时候，沐风已经安置好贵客，在前台那里整理剩下的酒水。听见动静探出半个身子应道：“葱油婆婆说，她们女人在一起好说话，嫌我碍事。”见老头要下来忙迎了上去，悄声道：“少爷一早来了候着，少阁主刚到的时候他们在此处见过，好像他知道少阁主的身份。”

“来了就来了。”老头使劲搓了搓面颊，走到门外活动了手脚，一趟逍遥拳下来接过沐风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走进店里。

“他说要见您。”

“知道了，拿些吃的过来。。”老头径直走到店堂，在年轻人坐的桌旁坐下。

“老爷子。”年轻人脸上堆着笑起身行礼。

“殿下这么早在此处候着有事？”老头一面接过沐风端过来的托盘：“吃了吗？”

“还没，专门过来陪您吃早餐的。”

“难为你还记着我，人到了我这年纪惜时如金。”老头笑笑看看沐风：“没听见吗，再加一份。有生意还在此处傻站着。”

“我这就去，你们聊。”沐风转身去了厨房。

“我第一次出门就在此处。”年轻人看着老头，眼里有了些许暖意：“也是第一次遇见你，您陪着我吃的早餐。”

“你还记得此事。”老头搅弄着面前的白粥，年轻人拿着桌上的蜂蜜倒了些在碗里。“谢谢，就得这样搅着浇些蜂蜜才好吃。你也吃。”

“好。”年轻人端起面前的白粥慢慢的送进嘴里，抬头见老头问询的目光笑笑说：“我早不习惯吃甜粥。人人都说我自小在蜜罐里浸着长大，所以现在得让自己吃些苦头才是。”

“这么多年终于开始自己想事情了，很好。吃得甜不甜倒与能不能吃苦没多大关系。”

年轻人面上一怔笑道：“说的是。您是从大梁回来？”

“知道还问。”老头兀自拿了馒头掰开，一块一块泡到粥里：“年纪大了，得吃软和一些。”

“是吗？”年轻人笑笑：“您最近不才啃了一块硬骨头，牙口着实不错。老爷子现在还有这等兴致，在下佩服得很。只希望我到了您这年纪还能这般做事。”

“呵呵呵呵呵……”老头听到此，看看旁边沐风呆立的表情：“他说的是篮採……算不得硬骨头，吃了自己做的药丸怪不得我。容我想想，好像也有些关系，是我把药丸给喂进去的。怎么，你若在场必让你去试试。”

“我不想。”年轻人冷着脸呆呆应下一句。

“那你提起他，总不会没有缘由的。”

“听朋友说起，想证实一下。”年轻人面色带了些许狰狞，咬着牙齿说出这句话。

“哦，你的朋友是大布立？与篮採一起狼狈为奸在四境之内兴风作浪，呼风唤雨，倒也得意着呢。”

“不是大布立……你有你的人，我有我的。”年轻人额头有了些许的汗，勉强应道。

“完颜，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老头关切的问道：“给你煎副药汤？”

“那倒是极好，您也有段时间没有给我诊脉了。”年轻人说着伸出手臂。

老头摇摇头，笑着说：“你现在不用切脉。四境之内都知道你的病情，生性多疑，心狠手辣。本事一日日见长，倒不知谁做了你师父？哦，对了，瞧我这记性，篮採，对的，篮採。可惜他死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你，你这徒弟师父并不满意。”老头说道此处，抹抹嘴将余下的半碗粥推到中间：“沐风，撤了吧。没胃口。”

“好叻。”沐风笑着开始收拾桌子：“少爷，您还用吗？”

年轻人摇摇手：“撤了吧。”见沐风端着托盘离开。转脸看着老头一字一字说道：“若你当年愿意收我为徒，我如何会与篮採在一处？”

“我们之间几时有过师徒的缘分？”老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想要得到你父王的关注，遂了你的意又处处疑虑。你希望你的母妃了解你关心你，真的做了，你又因为害怕失去拒于千里之外。你贵为北燕的小王爷，若没有他们的骄纵，能过得这般奢靡？我始终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他们哪里是骄纵，他们是在还债，还三十年前抛弃亲子的债。因我身患恶疾就将三岁的我抛弃在山里。天可是真冷，眼泪流出来就结了冰，身上的脓水浸着衣服出来也冻成了冰。若不是遇到家母，北燕现在哪里还有我这个王爷。”年轻人面色青白惨然一笑。“他们以为我年龄小，慢慢会忘记。可他们不知道，每年看着北燕的大雪，我就会想到那日身上脓水浸成血色的冰。北燕下雪的日子最长，九月飘到次年的四月。每年有八个月都想着在山里待了两个时辰的我，如何能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年轻人咆哮着，看向老头。

“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头温和的看着他，这个问题从他第一次见到完颜就问过他。

“我想要什么？我想让他们替我还债，还我在全世界留下的债！”

“你以为你杀人他们就会救人？当年他们何曾救过你？！你把对父母的恨化作对他人的恶，憎恨无济于事。”老头缓缓说道。

“如果连憎恨都没有了，您以为我拖着这一身病骨，要如何能活下去？”年轻人站起身：“今天我来，只想告诉您，篮採的事我不怪您。这么多年，您像父亲一样教育我，我也将自己当做您的儿子去尊敬您。我不怪您。”

“只可惜，我一直以我的准则来教育你，你一直以你的怀疑来抗拒我。也许，只有时间能证明我们俩谁对谁错。这么多年的父子倒像是在浪费时间，从此以后不必再提。”

“好，我知道了。”年轻人听到此处楞在原地，眼角的泪终于涌出，轻轻言道：“从此以后，不必再提。”说完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几年前，北燕发生了一件大事，六王子继承王位，这既是预料之中的事，仿若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母亲是北燕的王后，却并非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一直有库尔家族在背后支撑的大王子因私刻兵符，被王上彻底抛下王座。

完颜没想做什么王，这条命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他本就是北燕王酒后与后宫嫔妃一夜纵情的结果。当年三岁的他不幸身染恶疾，宫中太医摇摇头，北燕王便命老嬷嬷将自己丢弃在山里。幸好他遇到那个女人。遇到家母是完颜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让他活下来。遇到老头则给他提供了最重要的机遇，令自己在王室中不再受到他人的排挤。二十年前第一次遇见老头，正是与大梁的买卖做到最棘手的时候，自己需要大量货源，手里的银根因为父王的监控，捉襟见肘，老头听说后毫不犹豫的替他将剩余的银两全部付清。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巴结自己王室的身份，有一日与六王子谈起，才知道他与北燕王室的关系早非一般人可以乞极。老头是和极有亲和力的人，他从四境给完颜收集药材调养身体，收集他需要的信息帮他拉拢皇室大臣。溪花纵谷的宫殿从设计到建造都是老头从四境之内收集的匠人。完颜一度认为他比北燕王对自己更有父亲的含义。他心里一直需要一位父亲，现实是他有一位父王。

完颜不明白他与老头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走向恶劣，心里一直倚靠的父亲忽然就开始陌生，甚至背着自己将篮採捕获直至处死。而篮採是他唯一不让老头知晓的师傅。今日听到老头说出他与篮採的关系，他才明白老头对他的了解要比自己认为的细致的多，是否对于溪花纵谷的家母也是如此，完颜慢慢走出客栈，外面阳光正盛，他伸出手略微挡住太阳，身体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