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100

“我不卖，我不做日本人的生意。”明台刚进门，就被一声大喝不自觉停了脚步。

“小少爷，不碍事的。我们老板在与日本人生气呢。”旁边的伙计陪着笑悄声道。

“我哥？”明台望着伙计指指楼上。

“明先生在楼上，日本人是汪小姐带过来的。”伙计面露为难之色“明先生仿佛也有些惊讶。”

“哦。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明台冲伙计摆摆手，放轻了脚步上楼。见几人正围着一套花梨明式书案。

“张老板，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汪曼春在旁边陪笑：“既是山本先生喜欢这张桌子，价钱也漂亮，您就卖了吧。”

“卖给日本人？我凭什么卖给日本人！”张老板额头青筋暴露，脸涨得紫红：“东北沦陷，我长春的亲家一家十几口人逃到上海只剩了两人。南京沦陷。我张氏一门写了几百年的家谱，如今却无人可入，终结在我辈手里，这全拜日本人所赐，我凭什么和他做生意。”

“这是日本人的不得已，是中国人的软弱。”山本看着汪曼春不停的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捣鼓着：“我喜欢的就是我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日本人的酒我吃不下去。我一个断送了家族族谱的人怕什么。小李，送客。明家大少爷，我若不是看着你大姐素日为人正直，今日断不会让你们进泰鑫的门，好自为之。”说完甩下厅里的几人，拄着拐径直去了后堂。

“这里的，迟早都是日本的，中国都是日本的。”山本并未离开的意思，慢条斯理的继续嘀咕。

“先生这句话说错了吧。”明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众人这才发现站在楼梯口的年轻人。“山本先生。”他扫了众人一眼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初天皇发誓三个月占领中国，现在可三年都不止了。我今天还有一个消息顺便告诉你：中缅公路开通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明楼眉眼一跳看向明台。

“哥，你那么惊讶做什么。好消息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不可能，这还没有一年的时间。”山本似乎也不太相信，一个劲的摇头。

“搁在日本，自然是不可能。二十万民工都是妇女和老人，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他们用锄头用手修这条路，我们陪了一万多中国人的命修这条路。总有一天要全部补回来。”

“明台，怎么说话的。”汪曼春忽然走到了明台边上瞪着他，“你是头脑发热不清醒了。”

“我好着呢曼春姐。”明台走到山本面前打量一番，慢慢说道：“也许山本先生搞不懂，为何一夜之间川黔桂系军阀能够众虎同心，上海滩的杜老板可以独善其身，梅先生的戏园子可以闭门谢客，就连不识字的乞丐也不会去做汉奸。因为派系之间的利益放到亡国面前就不值一提，因为中国人的仇恨与痛苦就是亡国的仇恨与痛苦。”

“年轻人，不要说得那么清高。蒙古人，满族人不都是从关外打进来立国，你怎么知道日本人不会成为下一个统治者。我研究了三十年的中国历史，你说的都是暂时的。”

“那山本先生就应该知道，元过了之后就是明，中国多了一个蒙古族，辛亥革命之后，中国不过多了一个满族。任何困难任何绝境任何强敌，从来没有真正征服过中国人。山本先生对大和民族的前程真就那么乐观？”

“说得好。”汪曼春正欲说什么，明楼击掌笑道：“山本先生在日本是中国历史研究的专家，今日与小弟在这里的切磋可是极难得的。只是小弟不才，在学校最不好的功课就是历史。今日让先生见笑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谢谢明先生。”山本面色凝重对着众人略一鞠躬，迅疾转身下楼。

“山本先生。”汪曼春喊了一声，对明楼急急说道：“明天下午在这里等我。陈部长要回来过年，家里要添置些家具，选好了我们一起送过去。”

“知道了，放心吧。”明楼略微点头：“快去，好好给山本先生说说。”

“谢谢师哥。”汪曼春见明楼走上前来，正欲伸手。

“哥，我们该回家了。大姐说必须要回去吃晚饭。”明台一把拉着明楼径直下楼出了泰鑫店。

“走那么快做什么。”明楼嘴里嚷着却任由明台扯着，几乎是跑到了停车的地儿：“离晚饭时间早着呢。”

“我渴了，想回去喝茶。”明台已经上车关门，眼睛直视着前方。

“那我们去喝咖啡？”明楼笑笑，看看闷声不语的小少爷。

“好。”明台眼睛一亮又想起了什么：“算了，还是回家。”

“冰激凌？”

“哥，回家。大姐早上出门的时候做了莲子羹。”

“好。大姐的点心最好吃。明台，今天你说的那些都是谁教的。”

“我自己看书的。”明台看着前面的人流略有些自得。

“历史从来没有过七十分的小少爷，会去看书？”明楼轻按了几声喇叭，叹了口气。

“哥，我学习很好的。只是轻易不能让你们知道。”

“好吧，法国是不用去了。”明楼微微点头。

“是在北平何教授与我们聊天的时候说的。”小少爷脱口而出：“我就记了个大概，今天全用上了…….”

阿诚带着飞流上了黄包车直接去了明公馆，看着旁边的飞流眼神灵动，神态自若，终于问道：“飞流，你还记得什么？”

“都记得。”少年微微一笑：“蒙大叔，霓凰姐姐，金陵。都记得。”

“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比如，我在金陵看到你的时候。”

“是不是以前的我特傻，所以现在这样殊哥哥认不出来了。只是以前我心里明白说不出来。到了这里就觉得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能说出什么来了。水牛，你不会把我送回去吧。”飞流紧张的看着阿诚。

阿诚听着飞流的话，心里千转百回想着前因后果，只看着前面一言不发。

“阿诚哥哥……”飞流扯扯阿诚的衣袖。

“不会，你是来保护殊哥哥的。送你回去做什么。”阿诚摇头：“可是飞流要记着，以前的事情这里都不可以说，这里的有些人你也许认识，但也不能说认识。”

“殊哥哥也不可以吗？”

“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可是以前的事情都不能对殊哥哥说起。”

“好。”

“蔺晨哥哥呢，你得叫大少爷。还有以前给你做小点心的静妃，你得叫大小姐。记住了吗？”

“记住了。”

“有不明白的事情只可以问我。”

“殊哥哥……”

“殊哥哥才来没几天，很多事也不是很明白。”

“哦。”

汪曼春有些幽怨的看看明楼，心事重重的走到泰鑫的门口上了车，汪曼春看着窗外想起冲到门外极不耐烦的山本，她匆匆跟出去一路陪着笑：“山本先生既是喜欢，我师哥肯定会想办法的。”

山本一言不发沉着脸上车坐定，才叹了一句：“算了罢，明先生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不懂事的是明台，山本先生您误会了。”

“明台就是那个小孩子？有点意思。”山本微微颔首。

“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明家捡来的一个野孩子。所以才这般不懂收敛。”

“他不是明家人？”山本略显惊诧，若有所思。

“当年明台的母亲为了救明家姐弟车祸罹难，明家就收留了他，明镜一直惯着这孩子，所以就成了今天这样。”

车子一路穿行，在金门大酒店门前停了下来。“山本先生，叔父今日在此设席，邀请了上海滩的几个老朋友一起叙叙旧。”

“嗯。”山本不置可否，下车随着汪曼春向包厢走去，他似乎是心里有事，一路汪曼春说什么再未回应。刚上了二楼，冲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一头将山本撞翻在地。

“对不起。”小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晕了，只说了三个字呆呆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山本，汪曼春将山本扶起来，一面急着道歉，一面查看山本的伤势。

“没关系。”山本站定，摇摇手淡淡应道。

“这里是你家里么，你家大人在哪里，没人管么？”汪曼春抬手给了小孩一巴掌，怒目瞪着小孩，尖细的苛责声引来了酒店的客人围拢过来。山本略有不满，无奈人多也不好就离开。汪曼春愈发有些烦躁，声音愈加尖利。

“怎么可以打孩子？”周围的人高一声低一声，隐忍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山本骨碌了几句日语，挣脱人群向包房走去，汪曼春顾不上解释，略显狼狈的跟出来，两个人低眉梢眼的进了包房。

“山本先生。欢迎欢迎。”汪芙蕖起身迎过来，见着山本木木的表情，小心问道：“这是怎么了？”

汪曼春正想发声，见山本笑笑：“很好。”

“山本先生，请入座。”汪芙蕖领着山本安置在首位，一面沏茶一面笑道：“今天给山本先生介绍几位客人。这是苏州织造同业公会金先生，南京云锦公所穆先生。旁边是他们的助理。”

“很好。”山本微微颔首。

“山本先生。初次相见，我们略备了薄礼，请笑纳。”金先生起身在旁边的几案上取出一个山水锦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层层包裹的画轴，汪曼春瞟了一眼山本，却见他极力抑制身体的亢奋，两眼死盯着画轴，终于全部打开，却是一副富贵牡丹的云锦，色泽光丽灿烂，锦纹绚丽。待全幅开满，顿觉满堂金辉璀璨。纵是汪芙蕖觉得自己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也惊愕致满面通红，“好东西，好东西。”

“这幅作品名为富贵牡丹，是南京云锦里面的传统作品。”穆先生温言细语不紧不慢的介绍：“采用了原料里面最好的三色金，蚕丝绢丝，鸟兽羽毛制作而成。两个工人一天做不了五厘米，材料加上工价寸锦千金也不为过。”

山本起身在织锦前细细观看，脸上也逐渐平和下来，静了半晌叹道：“确是好，不过不是我们想要的。”

“山本先生，这已经是南京云锦最上乘之作，当年江宁织造的老匠人家传的手艺，搁在现在是万万做不出来了。”穆先生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木着脸咬牙回身。

山本不发一语回到座位上坐定。“那我们先开席，边吃边谈。”汪芙蕖旁边打着哈哈，借着开席的由头热场。

“汪先生。”山本似乎并不领情：“我要的东西是将军将要呈给天皇陛下的贺礼，请务必加派人手，按期完成。”

“好说，好说。已经交办下去了。”汪芙蕖坐定，山本接了酒，脸色稍有缓和：“谢谢各位，汪先生费心。大日本一定记得在座各位的忠诚。”

一顿饭，几人各怀心事，汪芙蕖与汪曼春来回敬酒，总算把饭局圆了下来。一时饭毕，山本走到门口，汪芙蕖忙拿了锦盒问道：“山本先生，这个……”

山本也不推辞，接过：“我先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