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太后召见，萧景琰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转身出门直奔寿阳宫。还没进门就看见自己的母亲一身水蓝色宫装，头戴黄金冠冕一脸肃然的站在门口等他。萧景琰自知所为何事，但面上仍然不见波澜，走到太后身边跪地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膝下的九五之尊，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道：“进来吧。”

萧景琰跟着母亲的步伐踏进寿阳宫正殿，扶着她坐在主位上，自己坐在她身边，笑问道：“母亲急召儿臣前来，可有什么吩咐吗？”

等侍女小梨躬身上茶并亲自带退所有侍婢之后，太后才慢慢开口：“皇后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二，兹事体大，牵连江湖门派，你打算怎么处理？”

萧景琰悄眼观察母亲的脸色，见她虽然依旧平和温顺但也不乏正色，于是斟酌了片刻，试探道：“诸如母亲所知，此事牵连甚广，所以……所以还在商榷……”

太后终于转脸看他，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当初也是我考虑不周，总以为时日久远不必过多干涉。没想到如今出了这等变故……皇后确也不该对你隐瞒实情，但是她主位六宫，毕竟贵为一国之母，你让她跪在养居殿外以致满城风雨，也不是明智的选择。纵然你认为她在这件事上有万般的不是，她也毕竟是太子的生母，作为皇后也是恪守宫规严尽人妻儿妇之责，实在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反倒是你，终日忙于朝事，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太后言辞恳切句句是理，萧景琰细细思量，也觉心下歉然。忙起身在母亲膝前单膝点地，拱手道：“儿臣鲁莽，请母后责罚！”

太后淡然一笑，伸手将儿子搀起，抬头看着他，柔柔安慰：“你向来待人宽厚，就是过于急躁任性了些，遇到事情不容易冷静。我本就对你的事不该多加过问，何谈责罚？你回去，和那孩子好好谈一谈，该如何便如何，只是记得要做的光鲜些。”

萧景琰回了个“是”字，叩头退出；太后送到门边看她走远，还是悠悠叹息不止。

回到养居殿，萧景琰在李公公的服侍下着龙袍戴王冕，在武英殿正厅见到了柳皇后。

突如其来的一场风波让她几乎不成人形，原本粉嫩白皙的肤色显现出微微的暗黄；没有上妆，眼窝深陷，眼下一片乌青，许是熬了夜的缘故；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儿，乌发散在背后，未饰钗环；身上穿着玫粉色长裙，跪在地上，透出一股虚弱感。

萧景琰一时心下不忍，叹了口气吩咐道：“起来说话吧。”

柳皇后闻言微微一愣，但还是依言慢慢站起来。萧景琰朝旁边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端了陶瓷圆凳过来，弯腰放在皇后身边。

“说起峨眉派的事情，朕不好干涉，但仔细想想，非要将你牵制在宫里，你怕也是不得安生，”萧景琰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所以现在……朕让你自己选，是去是留，没人强迫你……”

萧景琰一语未必，阶下坐着的人猛然抬头，瞳孔抖了两抖，颤颤叫了一声：“陛下……”

萧景琰合了合眼睛，握紧的手慢慢放开。柳皇后见他不说话，便慢慢离了凳子又跪了下去，哑着嗓子道：“臣妾29岁嫁入东宫为妃，陛下待我相敬如宾恩重如山。而今，太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从旁照料。臣妾如若出宫返回师门，便愧对大梁江山愧对陛下，但是……但是峨眉派一门子弟对臣妾有照拂之情教导之谊，而今师门有难，臣妾更不能……”柳皇后用罗帕拭了拭眼泪继续道，“臣妾昨夜思虑再三，觉得自己对陛下有所欺瞒，品行已难当主管后宫重任，请陛下遣臣妾前往琅琊阁……护送师姐灵柩返回峨眉……从此……从此再不踏入金陵城……”说罢，她已叩首下去，低低啜泣。

“你决定了？”萧景琰终于看着她。

“是……”柳皇后抬起头来，轻轻应道。

“那好，朕今晚就拟旨，送你出宫！”说完，萧景琰一甩袖子从龙椅上站起来，刚要迈步就被柳后戚戚然唤住：“陛下，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可否容臣妾将凤鸾金簪带回峨眉？”

凤鸾金簪本为一对，由大梁后宫太后与皇后分别保管，以示身份尊贵。萧景桓谋反赐死后，皇后言氏被废静妃上位为贵妃，奉旨代管后宫，这对步摇金簪便传到她手中。东宫大婚那晚掀开盖头后，已是当朝太子的萧景琰便将其中一支插在了柳小姐的头上。记得百日后太子妃由东宫偏院搬回承乾殿，侍寝那晚除了这根簪子未着一件头饰，可见她对萧景琰是何等请深爱重。

然而情深爱重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也不过是一朝缘尽，劳燕分飞。

萧景琰没有回答她，只是顿了顿脚步便踏上了回养居殿的路，皇后腰身一软，整个人如败落的海棠一样瘫倒在地面上。

次日，圣旨下，以皇后驾省峨眉山谢师为由将柳氏一纸文书送出金陵城。萧景琰没有来送她，来送她的是她的祖父——中书令柳澄。

老人家一改往日的老顽童脾性，神情甚为无奈地向她走来。许是入宫之后一直少有往来，柳氏居然才发现祖父的步伐已经有些蹒跚，行动也不麻利了；想到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却要亲自送自己远上孤山，柳氏心中不免一阵酸楚，强自忍下汹涌而出的泪花，疾步迎上去，哽咽了一声：“祖父……”

柳老大人捏了捏孙女的手，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只紫檀木锦盒递给她：“这是陛下嘱托我交给你的，他让你……路上小心……”

柳氏微愣，开启锦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当她看清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后，终于潸然泪下……

是那对凤鸾步摇金簪。

强自压制住情绪，柳氏哑声道：“祖父保重，代我谢过陛下……”突然，她一个趔趄跪下去，给柳澄磕了个头，哭道，“孙女不孝、令柳氏一族蒙羞，自知无法再入家门。只求祖父看在往日情分上，替我看顾阑儿……”

柳澄扶她起来，安慰道：“太子贵为一国储君，陛下自会好好照拂，你不必担心。”

眼看天色不早，侍女便战战兢兢地来询问是否可以启程，柳氏擦擦眼泪一咬牙转身上车，泪别金陵……

“父皇，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啊？”萧景琰每次去东宫看萧阑的时候他都会问一样的问题，今天也一样。

萧景琰一时难以作答，便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将柳皇后送上峨眉山的决定是否真的妥当——萧阑尚小，还是需要母爱的年纪，虽说宫里的妃子都待他极好，却也不过是看中他身上的“太子”头衔，到底鲜有真心。

为此，萧景琰一直将他托给贴身乳娘照管，且特封蔺晨为太子太傅，名义上是传授给他治国之道，其实他也就是觉得蔺晨天生风趣洒脱，跟他在一起，萧阑的阴影也不会太大。好在这孩子和蔺晨注定有缘，很快就很亲近了。

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萧景琰实在不忍让他失望，便仓促笑了一笑岔开话题：“今日怎么不见蔺晨哥哥在这里？他人呢？”蔺晨对外虽是萧阑的太子太傅，但他从不许萧阑叫他老师，说是老气横秋的容易变老，愣是将孩子对他的称呼改成了“哥哥”。

提到蔺晨，萧阑眼里闪过一丝欢欣，然后气愤地告状：“蔺晨哥哥刚刚被小依叫走，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小依是于贵妃的侍女，于贵妃在靖王府时便是一品侧妃，位置仅在先正妃之下。萧景琰登基后她自然位排在柳皇后之后主贵妃之位。要说现在皇后不在了，于贵妃奉旨代理六宫，到萧景琰这里传唤个江湖郎中也没什么不妥，毕竟蔺晨虽挂着协政总理大臣的名号，但干的也不过还是太医的本职，只是……

还未等萧景琰往下细想，蔺晨已悄然站在他的身前，满面怒色：“你告诉我，于贵妃为什么怀孕了！？”

萧景琰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招手叫来东宫的掌事宫女：“将太子带下去，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

掌事宫女领命，退避所有人后将太子也带出了长信殿。

萧景琰这才转过身来，盯着蔺晨看了一会儿，冷冷道：“妃子有孕自然是为了开枝散叶，有什么奇怪的？”

“我是问你，这个孩子哪里来的！！”蔺晨一甩袖子，又逼近他一步。

“你这样兴师动众地来问我，想必也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来的了吧？”萧景琰回头看着他，冷哼一声。

“你明明不是那种……”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替我好好看顾她们母子就是，何必计较那么多？”萧景琰侧过脸，皱着眉头疑惑地望着他气的一起一伏的胸膛，“不过就是后宫新添了一个，又有多麻烦？你至于这么怒气冲冲的吗？”

“你……”蔺晨怔怔地看着他，良久良久，久到萧景琰不自然地背过身去时，蔺晨也拂袖而去，声音越飘越远，“对不住，家父病重，我必须回琅琊阁一趟，还请陛下另请高明为贵妃娘娘安胎……”

这句话好像一根针，狠狠地在萧景琰心里刺了一下，很快便渗出血来。萧景琰下意识地一转身叫道：“蔺晨！”

然而迎接他的除了朱墙宫深，哪里还有那白衣飘然的影子？

那一刻，萧景琰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恍惚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