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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萧景琰和筱妃木黎嫣城楼一聚三日后，昭仁宫的于贵妃突然间胎像大动面临早产，一时间，昭仁宫上下鸡犬不宁众太医手忙脚乱。筱妃掌管六宫之事位同副后，此时自然是陪着萧景琰静静等在昭仁宫外，一脸肃穆。

蔺晨也随驾过来了，但萧景琰自然不会让他插手这事——一盆盆鲜血淋漓的白布端出来，房内传出的嘶喊尤为凄厉，于贵妃的生产多半是凶多吉少，如果蔺晨参与其中而母子却无法平安，那岂不是砸了琅琊阁的招牌？他望了一眼身旁的筱妃，只见后者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暮色四合下昭仁宫富丽堂皇的院门，并无什么异常。他侧了侧头，蔺晨见状微微俯身，便听他耳语道：“我不太方便，你替我进去看看。”

蔺晨到底不大情愿，但也没有拒绝，只是他刚转身却撞上扑通一声跪在萧景琰脚下的稳婆，此人哆哆嗦嗦地伏在萧景琰脚边，牙齿打颤：“启禀陛下，皇子胎位不正以致难产，贵妃娘娘她……她已经殁了……”

萧景琰腾地站起来，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听着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孩子呢？”

“母子俱损……”说完这话时，稳婆已经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钻入冰冷的地砖里去。

萧景琰缓缓地转过头，盯着木黎嫣清隽的侧脸看了片刻，后者仿佛察觉道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眼中水光点点：“贵妃姐姐已然离去，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姐姐和这个皇子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想看见陛下伤心。”

萧景琰看着他，眸子里忽而疑窦重重忽而冰冷如霜，忽而怜惜忽而叹惋，片刻后终于恢复清明，疲惫地转身道：“于贵妃册封慧丽皇贵妃，丧仪礼制以皇贵妃礼制为准，筱妃代为操持……”说完，便没入茫茫夜色，往养居殿的方向去了。

黎明前夕，萧景琰和蔺晨席地而坐，背靠背推杯换盏起来。喝着喝着，蔺晨就听见背后的萧景琰叹了口气问他：“你说，很多事情是不是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不能解决？”

蔺晨一愣，然后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所以，才不能脏了你的手，”他替萧景琰续满酒杯，继续道，“于贵妃身为他国间谍、这个孩子当时也来的极为蹊跷，所以我就暗中查了一查，”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继续道，“结果发现那个孩子早在你跟她……嗯哼……在那之前就有了，所以也算不得大梁皇室子弟……”

“你到底知道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萧景琰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苦涩。

“很多，”蔺晨极为坦然，“你有你自己的原则，凡事总是想着不要做到绝境，但这本身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所以你不想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替你来做，或者是长苏、或者是我、或者是……”

“筱妃？”萧景琰冷笑，“你为了我不惜把一介女流拖下水，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

“你与筱妃一向交心，这件事完全是她自愿为之，我并没有逼她，”蔺晨仰着头，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既然有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你何必拒之门外呢？”

“你一直都这么……善于耍弄心机和手段吗？”萧景琰站起身，走到窗前，“蔺晨，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蔺晨几乎是半躺着，右手的手肘支撑着整个身体，他侧身仰头看着萧景琰的背影，那一身黑色龙袍的背影依旧英气勃发不减当年，只可惜此时看来却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蔺晨收回目光，苦笑：“是啊，以前我不过是进京闲逛的江湖郎中。在变成你的协政总理大臣之前，我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是在怪我吗？我不该把你禁锢在这宫城、不放你回你的江湖去？”萧景琰微微仰着头，看着东方一点点亮起来。

“景琰，其实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哪里都一样……”萧景琰慢慢垂下头，漠然道，“你是不是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蔺晨想了一想，微微一哂：“你还是在气我不该把筱妃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

“我自己明明就可以解决！！”萧景琰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他，眉头微蹙，眉间印着淡淡的怒意。

蔺晨也不恼，依旧看着他的眼睛温和地笑：“你要怎么解决？派人暗杀了于贵妃、还是暗中将她遣送回本国？你一向光明磊落，偷偷摸摸的事情恐怕做不来吧？”

“那也不能成为你利用后宫嫔妃的借口！我一直以为你心地善良快意潇洒不做无用之事不连累无辜之人，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动辄言利，肆意利用别人善意的小人！”萧景琰越说越觉得气血上涌，一时间浑身发热满脸通红。

“也许，这就是你与我的区别，”蔺晨慢慢敛起常挂在唇角的笑意，眸色中一闪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向来随性，一贯喜欢利用捷径达到目的；而你品性良正，向来都是不利用正义之士不信无据之言也不轻易欠别人的人情。呵，景琰……原来，我们两个如此大相径庭……”蔺晨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慢慢垂下头，随着那抹苦涩的笑容消失不见的，是闪闪发光的眸子里奕奕的神采。

其实萧景琰自打上次毒酒事件解决从昭仁宫返回后他就察觉到蔺晨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但至少没有现在这么明显。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话太直接，惹蔺晨不高兴了。可是他刚刚要解释什么的时候，蔺晨却合起扇子站了起来：“天都快亮了，我要先回去补觉啦！”说完，他朝萧景琰笑了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向养居殿的偏院。

那个偏院是蔺晨进京长住后萧景琰嘱咐临时建造的，不过两个人表心迹后蔺晨很少再回去住，都是涎皮赖脸地赖在景琰床上呼呼大睡，长久也就习惯了。今日他不住这里，很显然是心里有解不开的结。政见不和，总要让他们彼此都有个消化的时间，萧景琰也就没有留他，随他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忙碌而繁琐，庭生的案子一直搁置，与其说是忘了处理，倒不如说是不忍心处理。今早列战英又来说庭生的伤已经养好，再留在京城怕遭人非议，萧景琰为此很是焦头烂额，考虑再三还是将他谪为庶人，带着自己的妻儿去皇陵给先皇守陵去了，这一生，怕是再无缘金陵了。

“你觉得，这样妥当吗？”萧景琰低着头批阅奏折，问了一句。长久听不见答复才想起来，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蔺晨了。

于是派人去偏院寻他，回来却得报说他并不在偏院，不过给他留了一封信。

看着信封上吾之景琰亲启的字样时，萧景琰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才发现上次从琅琊山接回他以后，其实两个人多多少少就已经有了些隔阂。

或者说，自始至终，蔺晨都是最懂他的人；而他，却并不一定真的了解蔺晨。

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相知天涯，无须托付。

萧景琰缓缓将手里的纸头搁于案上，问道：“蔺公子的清风白马，可还在马场？”

列战英唇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即便白马还在，以陛下的战马又如何敌得过蔺公子的轻功？”

萧景琰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踏上台阶，坐回龙椅上；一手撑着额头，阖目深思。

养居殿里安静的一潭死水，列战英静静垂首侍立一旁，也不敢言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萧景琰突然长身而起，脱掉了龙袍的外袍：“备马！朕要出宫！”

“现在！？”列战英大惊失色，紧张兮兮地朝殿门口望了一望，“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快去备马！”萧景琰快步走下台阶，催促道。

“是！”列战英自知拗不过他，便赶紧到马场去牵马，一面想着如果天黑之前萧景琰不能回来，那明天早上就要告知文武大臣说陛下龙体抱恙，歇朝三天……

昨夜刚下过雨，官道上泥泞湿滑，不时有马车碾过集水坑，溅起昏黄的水花。一袭白色的身影在蒙蒙晨雾中悠然前行，纸扇轻摇、步态优雅、怡然自得。

早市已经摆出来了，有早起的娘子已经出来看摊儿，这位白衣公子还不忘时不时抛个媚眼，弄得人家小娘子两颊绯红，实在尴尬的紧。

金陵城内外的风景果然是不一样的，这一刻的蔺晨就像久居金丝笼的囚鸟，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无限开阔。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突然更加强烈地意识到，原来他和萧景琰，不仅无法理解彼此的人生观、也无法真正融入彼此的世界……

因为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从来都是天壤地别……

回转头，看着前方泥泞的道路和藏青色的远山，蔺晨心里的那丝郁结之气也一扫而光。

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就像当年他站在琅琊阁山门那道长长的阶梯底下听到的一样……

他叹了口气，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马蹄答答，越来越近，终于在他身后一声长啸——有人拉住了缰绳。

蔺晨还是往前走，往前走……

“站住！”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却带着轻微的颤抖和急促的呼吸，还有一丝……兴奋？

蔺晨抬头，看着天上自由南来的飞鸟，一声长叹：“天意啊……”

很久以后，萧景琰坐在龙案边批折子，蔺晨坐在不远处小几边看闲书。萧景琰忽而想起什么，问道：“那时为什么要跟我回来，你其实……是很想走的吧？”

彼时蔺晨已经放下书，把随身佩剑拿在手里一遍遍地来回擦着，擦完了利刃收鞘，这才看着萧景琰邪魅一笑：“认栽咯！”

萧景琰哼笑出声，低下头懒得看他……

 

 

尾声

夏祐55年春，梁文帝萧景琰于金陵宫城养居殿驾崩，头三丧期满时，时任协政总理大臣蔺晨于养居殿内殿薨逝。按照新帝——梁献帝萧阑的旨意，梁文帝萧景琰于皇陵与圣母皇太后、轩太后木黎嫣合葬；协政总理大臣蔺晨由现任琅琊阁主事扶灵回琅琊阁，内廷司副手主理按丞相礼制厚葬蔺氏祖坟。

 

全文终

  

后记：“楼诚三生三世系列”第一季全文结束，明天开始更新第二季第一辑——《楼诚 如遇青瓷》。

也许很多人对于这个结局遗憾很大，再辞不做过多辩解，只有一句话——很多事，都是做给活人看，慰藉眼睛罢了。生时已然同衾，死后何必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