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记《冷浪漫》
束河 2018-06-12

Omne tulit punctum, qui miscuit utile dulci.
把效用和快乐化为一体,是为人所共赏的。
——拉丁古谚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曾以为我是上辈子犯下了什么重罪而上天要惩罚我来学数学,仔细想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硬是要头撞南墙来个两败俱伤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之讨厌数学,因它是客观理性的,一个数字马虎不得,错一个点就是错,一看冰冷无比,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每每做题皆有种“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凄苦悲惨。时光荏苒,玩笑命运,彼时的束河无法料到,在未来时间线的我却恰恰因为一些他讨厌理科的原因而喜欢上了理性客观,爱屋及乌的爱上了科学精神。

  

我不大懂理科,而当一个人想象着自己不懂的东西的时候,就很容易变得浪漫,正好像我的生活中仅需要简单的四则运算,但我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对于一听名字就很酷的术语的幻想——庞加莱重现、盖亚理论、熵增递减······在我无趣的大脑中,这些奥妙的玄秘丝毫不逊于荷马史诗,它们调动人荷尔蒙的方式明显不同于文字所行的方式,诗人会把爱人形容成林深溪鹿,而理科钢铁直男们撩姑娘则会用客观事实不慌不忙地罗列出出条条凭据;比起那令人暴涨多巴胺的燥热情话,科学更是一种理性的、“冷的”浪漫,科学的迷人之处在于——将稍纵即逝的事物捕捉、再现,将抽象无形的规律固化、传承。


熟知古希腊哲学家的人大概多多少少知道在公元前400年,柏拉图提出“地球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当时人们只把它当作哲人近似玄学的臆想,没有放在心上,使其重回人们视野的是20世纪60年代由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提出的“盖亚假说”,他认为地球是一个拥有自我平衡能力的行星,在一定限度内,地球具有生命的属性,它内部的生物和环境相互作用协调,创造了一个稳定并能够自我调节的系统。地球上的分组越复杂,也即生物多样性程度越高,它抵御外界干扰的能力就越强。不用多说,这个近乎只能出现科幻小说中的理论一问世便震惊了学术界。由于缺乏有力的数据支持,他的假说遭到了许多同行的质疑和冷遇,但二十多年后洛夫洛克凭借计算器模拟出了一个虚拟的世界——“雏菊世界”,证明了他假说的可行性,尽管不是拥有完美的逻辑链,但从一开始弃医从文的爱国青年到非主流科学家,他渴求着向世界贡献自己对于真理的探索,他的理论可以被推翻,可以被认为一文不值,但不能泯灭的是他的赤诚与求知若渴,正如任何时代任何伟大的灵魂一般。

 洛夫洛克只是一个微小的例子,在时光洋流中或不能算是夺目的人,我倒是常感到世界对于理性知识的载体——科学家们所贴的标签过于狭隘,如不解风情、死脑筋,沉默寡言、不懂审美。而反例可以轻轻松松地举出来:费曼(Richard Feynman),今年是费曼的百年诞辰,我倒是挺想写写这号人物。实际上,若是费曼晚出生几十年而来到地球那头的中国,他定会与一个穿着邋遢样貌丑陋的名叫王小波的青年一拍即合,因为它们追求的东西大致是相似的——有趣、理性、质疑。老王死后收获了那么多“门下走狗”(我是其中之一),而费曼同样因自己对物理学的贡献而获得了1965年的诺贝尔奖;热爱思考是极其重要的,费曼也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在名校普林斯顿任教时期的课余活动就是一周钻五次当地的脱衣舞酒吧,每次来酒吧都会品尝着免费的汽水,把姑娘曼妙的身体曲线当作灵感来源而思考深奥的物理问题,时不时要以双手计算公式而表示自己的清白;除此之外,费曼还是个搞事Boy,在得知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其男友分手的当晚秘密潜入了她家,然后...与她讨论了一晚上的笛卡尔。再后来真的成功追到了自己的姑娘,却又变成了痴情种,家人劝费曼放弃与得肺结核(当时还是不治之症)的未婚妻艾琳的婚约,结果费曼不顾阻挠,依然成婚,在实验室为生活奔波的情况下坚持让艾琳住进附近的医院,周末来回探望,工作日则给她写情书:“亲爱的,你就像是溪流,而我是水库,如果没有你,我就会像遇到你之前那样,空虚而软弱。而我愿意用你赐予我的片刻力量,在你低潮的时候给你抚慰。”


沧海桑田,费曼的自传里回忆起艾琳的去世,带着项脊轩志的悲凉:

等我见到艾琳的时候,她已非常虚弱,意识也有些模糊。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大多数时候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偶尔看一下旁边,呼吸困难。每隔一段时间她的呼吸会停顿一下,好像在吞咽什么东西,然后才又继续。这种情形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我出去走了走,惊讶于自己仍旧很平静,这不像想象中最后时刻该有的情绪。可能我在欺骗自己。我心情低落,但并没有感到特别悲伤,也许是因为很久以前我们就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

这一点很难解释。如果火星人(假设他们除非意外不会自然死亡)来到地球,看见人类这种特殊的生物——活了七八十年后,死亡必定降临——火星人肯定会觉得,在明知生命短暂的情况下活着,真是一个可怕的心理重负。是的,我们人类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难题:我们欢笑,玩乐,生活。对于我和艾琳来说,和一般人的区别不过在于他们有50年,而我们只拥有5年。这只是量的区别,面对的心理重负却是相同的。除非我们觉得“那些拥有50年的人更幸福”,那么才确实有区别。可是那种想法太奇怪了。为什么要抱怨“我怎么这么倒霉?上帝怎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受到这样的惩罚,”来让自己变得更痛苦呢?如果你明白了现实,并发自内心地接受它,便绝对不会有上述种种抱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所经历的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偶然。

我和艾琳一起度过了多么美好的时光。

我回到她的房间。我不断想象着那些正在发生的生理变化:肺不能将足够的氧气带入血液,大脑因为缺氧导致意识模糊,心脏也因为缺氧变得无力,这又让呼吸更加困难。我一直猜测会有一个全面崩溃的时刻——所有器官骤然停顿。但这一刻没有出现,她只是越来越神志不清,呼吸越来越弱,直到再也没有任何气息——但在那之前,有过一次非常微弱的呼吸。

值班护士走进来,确认艾琳已经去世,然后就出去了——我想跟艾琳单独待一会儿。我静静坐了一会儿,走上前最后一次吻了她。

我很诧异她的头发还是原来的气味。当然,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头发的气味不应该有变化。但这在当时对我触动很大,因为我觉得,一个巨大的变化刚刚发生,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我去了殡仪馆。工作人员把从艾琳受伤摘下的戒指递给我。“要不要再看您妻子最后一眼?”他问。

“什么意思······不,不用了。”我说,“我刚刚看过她。”

殡仪馆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为什么要给已经没有灵魂的躯体化妆?我不想再看艾琳,那会让我更加难过。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洛斯阿拉莫斯的朋友们。我不想看到大家一脸哀伤地提及艾琳地离去。有人问我情况如何。 “她死了,项目进展得怎样?”我说。

他们立刻明白了,我不想沉浸在痛苦当中。只有一个人向我表达了哀悼,因为我回到洛斯阿拉莫斯地时候他不在基地。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艾琳,我马上对她说:“不,不,你不能到梦里来,你已经走了!”

“不,不,”她说,“我骗了你,我对你厌烦了,所以设计了一切好逃走。但现在我我又喜欢你了,就回来了。”我的大脑一直在跟自己作斗争。即使是在他妈的梦里,我仍需要为她为何会出现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一定对自己采取了什么心理干预。那段时间我一滴眼泪也没掉。直到大约一个月后,我经过橡树岭一家商店的橱窗,看到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我想“艾琳会喜欢它的”,顿时,泪流满面。


科学理性能提供的,不仅仅是知识或者金钱,同样还有爱与美。理性像是一种...独特的语言,透过它所观察到的世界拥有别样面貌。是啊,花很美,我也会这么想。艺术家接着会说:“你看,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会欣赏花的美;而你是个科学家,只会职业性地去层层剖析这花,那就无趣了。”我觉得他在胡扯。首先,我相信,他发现花很美,其他人和我也能看到,不过,我可能没有他那样精妙的审美感受,但是毋庸置疑,我懂得欣赏花的美。而我同时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我会想象花朵里面的细胞,细胞体内复杂的反应也有一种美感。我的意思是:美不尽然在这方寸之间,美也存在于更小的微观世界,这朵花的内部构造也很美。事实上,一些进化过程很有意思,比如,一些花开始有了颜色,就是为了吸引昆虫为自己授粉;这就意味着昆虫也能看到颜色。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了:低级动物也能感受到美吗?为什么能称之为“审美体验”呢?所有这些有趣的问题都说明了一件事:科学知识只会增加花的美感和神秘感,人们对花更加兴趣盎然、惊叹不已。是的,只增不减。


而科学理性,以提供智慧与思辨的享受为方式,可以表达科学家们对自然之美的情感,世界中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同,但是它们却惊人地有着相同的组织,遵守着通用的规律。物理是一种欣赏自然之美的数学,认识到原子之间复杂的结构和运动方式,这是何等精彩壮观的感觉。这是一种敬畏之情——对于科学的敬畏。通过理性科学,人们也同样可以体会这种感受。科学家们可以告诉别人:请在此刻,感受宇宙的美妙。
“人类还处在初始阶段,因此我们遇上各种问题都是毫不奇怪的。好在未来还有千千万万年。我们的责任是学所可学,为所可为,探索更好的方法,并传给下一代。我们的责任是给未来的人们一双没有束缚自由的手。”


当然,有人或会问,这一切有什么用呢?这些与普通人毫不可及的东西又怎样会细致入微地影响我们的生活呢?的确,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出发,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享誉世界的知识分子,真相是更残酷的:数不胜数的学者在无观众无灯光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尽心钻研,但其中的大多数最后甚至有可能只是在浪费科研经费而已。盖惟意志坚强,识见卓越之士,为能刻苦淬砺,历艰难而不退,守困穷而不移然后成其功遂其业。而占据大部分的挫败并不能成为将科学归咎于无意义的缘由,因为它们代表的是人类永恒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永恒的哲思和责任。以有涯之生随无涯之知,本身便是极尽悲壮的;我们从万物中采撷最甜美的果实来建造我们的神,我们甚至以渺小,没有光彩的事物开始,我们以工作,继之以休息,以一种沉默,或是以一种微小、寂寞的欢悦,以我们没有朋友,没有同伴,单独所做的一切来建造它。而这个我们心中的神,我们并不能看到,正如我们的祖先并不能看到我们一样。可是那些无名沉默的年月,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作为我们的禀赋,作为我们命运的负担,作为循环着的血液,作为从时间的深处升发出来的姿态。






Reference List:
《冷浪漫》


《你好,我是费曼》


《别闹了,费曼先生》


https://www.brainpickings.org/index.php/2013/01/17/richard-feynman-ofey-sketches-drawing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Feynman


推荐文章
评论(0)
联系我们|招贤纳士|移动客户端|风格模板|官方博客|侵权投诉 Reporting Infringements|未成年人有害信息举报 0571-89852053|涉企举报专区
网易公司版权所有 ©1997-2024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10186号 浙ICP备16011220号-11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浙B2-20160599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 浙网文[2022]1208-054号 自营经营者信息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网站 12318全国文化市场举报网站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2220015号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4230011号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