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二零一七年记事:二十三号病床(七)
shuai_417 2019-11-19

 “我只是一个听者。”我忽然想起如果真如护士威吓的那样一用力干咳都会震脱还没有过磨合期的晶片,就该老实地转回平躺。也许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独撑,才显得格外谨慎:怕有无由的咳嗽,怕有无端的惊吓,怕有干柴似拉不出的大便,怕有火药样呛眼的辣味,怕恰好接到母亲的电话会突然撑不住……入院那天,住院医生用一根针从我眼下睑穿进,边推药水边说如果有感觉可以吞到肚子里去,犹如有泪是可以往肚子里咽的。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泪道的入口位置。悲痛时,那里就会有要打开闸门的感觉:我本不坚强,更别说在触景生情的自囚之地。我没有再想,静静地面朝天花板,似在静听静音,而事实上耳边还是那配对的人语左低右高淹没我的独思。我似可以随意变换声道似的想听那边就听那边。最终,还是右床的聊天记录渐渐塞满我的头脑。右床的老年夫妇这一刻似在远离了午餐的向晚坐在自家院子里一样轻松,并没有感到有他人同在。

“门边那床的刚才说我姑娘时肯定当过宣传队员。”老女人看了一眼窗外,似想看到一抹染在院外柿子树上的晚霞,只有她自己觉得那一瞥富有深意。

“要你去当你不去,那时。”她男人不像在是回忆,而是在追责似的说明理由,“你那时的脸也还看得过去,但像你现在一天要吃两个的红苹果那样,没有弹性,只有一层红皮。毕竟,你刚从田里爬上岸来到矿上随干当高级家属工。”

“我是不愿和那些妖精同台演出。”女人似仍在剥落从漫长岁月脱落的青春鳞片,执法必严似地说,“打死我也是不会加入进去。”

“事实上,我也不愿让你去。”男人仍觉得理由充足,头脑清醒地说出了可能他当年一直没有说出来过的想法。

“你现在才说不想让我去啊。晚了,矿长。鬼知道你们男人心里有鬼时的想法。”女人揪住了男人尾巴似的得意,像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打开那本充满羞辱的旧画册似地大摇大摆起来,“难道我还不知道你这男人心里有鬼吗?专门为讨好那个你的妖精成立了开挖以来第一支矿井花花队,还起一个吓死人的名字,天天用那把破二胡吖咕吖咕伴着哎呀哎呀的烂泥声音从草丛上跑到舞台上去,害得那些红脸发赤的队员没一个敢说累的。还要我进去,不跳断脚板才怪呢。”

“你本来就叫铁脚板姑娘。当女工主任时,一脚踩住过挂牌来矿上巡回批斗的反动派。那点苦算什么?”男人开始用事实为自己辩服,离赢官司近了一步似的兴奋起来。

“那还不是你们男人怂恿赶鸭子亮相的。”女人不被爆料所动,继续说,“那支队子还不是最后成了鸡窝,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淫窟了:光人就死了好几个,还不准说是情杀案,只上下封口说是破坏罪。”

“这就是我不能让你参加的原因。”男人略低下头说,似在用一个错误掩盖另一个错误那样有些难以表述。

“晓得结局是那样,我当时还真的进去表演一番就好了。一生只服侍了你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男人,不知道粗细的差别。”女人不像在故意发难。

“你这是故意气我。”男人重新抬起头说。

“不气你还气谁?”女人幽幽地说,“七、八十岁了,还是一条鞭子在抽,早就没有痛感了。”

“不要说了。”

“我后来才想起来,那些死在那支播种队里男人,都是你潜在的官场对手。设局的你却一个都不去沾,倒像是个开赌场的老板。”

“我们现在不去说它了,求你现在为我说说大儿子的留言里有些什么吧。”

“尽是好话,好像还要吃奶似的乖嘴。只是有一条,我看不太懂,估计可能是发给他朋友的,错发到了我这里来了。我正想把它删掉。”

“是什么?”

“我看不懂,你又看不清,儿孙又不在膝边。”

“有什么字还能难倒你这个脱盲劳模呢?”男子为自己终于将火车扳离了原来轨道而轻松地笑了。

“那还不是你逼着去上学的。我爸爸说你像一个知识分子,上口袋总是插着一支英雄牌水笔,会看不上文盲的。还好你不是知识分子,我们才同床同梦到了今天。”女人也像从旧册里翻到了夹在里面的脱盲模范奖状似的笑着再一次检索她大儿子从海外发来的留信。

“插一支笔不能说明什么。原来老九是不怕断肠的,但踩上一脚尾巴,就怕了。”

“就这一条。”妇人可能并没有听到她男人其实还是在用她的大脚板打比喻明事理,只是像从沙子里拣到一块刺眼的怪石子似的抬起头对她老夫说。“是这一个。”她又低下头说,“姓名倒是认得,是那地名不懂。姓什么格的。哪有这样的姓氏?叫吕宁:格吕宁,倒是像合取了爷娘的姓。生老大时,我也想用你我的姓给孩子取名,你好像怕我娘家会沾了你家龙水似的绝口否决。那样的话,今天连人家外国人看了恐怕也会夸我们儿子还是长得像我们娘家脸的。”

“你就是要人夸。饮水思源不忘本好像还行。”

“那人就是这个地方的人,我读不出来。这个叫格吕宁老家伙是个会计,还真的是老,比我俩都要老:留言里说他有96岁大了。比你还要大吧,老人了。啊,我想起来了,我们的蠢崽原来可能是想转发一条老寿星的信息给我们参考参考,祝愿我们也像寿星一样活到99。但这封信里的老寿星却被判处4年徒刑要入狱服刑。看这地名可能不是我国的事。为了看好你的眼睛,我这么久都没看电视了,也不太深入了解当前的国内外大事了。这病房里高级到连电视机也不挂一面。老头子,这个地名我不认得,你来读一读。”

“你到我手心上写出来,我会认得的。”病床上的男人打开巴掌,像涨开了浸泡的笋干似的要他女人用手指在他手掌上临写汉字,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指甲剪了吧?”

他妇人严肃认真地看一笔写一下,“这个半罩我画大一点,里面要当一粒米的,罩里的米字我认得出来,是煮饭用的米,是大米、小米、红米还是黑米就搞不清。”

“是‘奥’字。孙子上的奥数班就是这个奥字。”

“啊。第二个,第一笔这样,右边是半斤八两的斤。”

“斯。斯大临的斯。”

“啊,第三个,里面有一个女字,好像蚕蛹在里面蠕动。你的巴掌太小了,我用力撇长一点就好像要到矿外去找了,划短了女人又藏不住,在里面蹭来磨去。我都感到痒了。”

“你一说,我手心还真的痒了。”男人像女人一样格格地笑起来,想缩回手掌,但被早有预见似的女人用另一只手从托带夹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大腿上。

“那会有痒,我只轻轻地划动。”女人自己也笑个不停。

“越轻越痒,现在连你的笑也会触笑了。”男人死力抽出手去,同时脚在寻找支点作好预备。

“是要这样重力才不痒吗?”女人干脆在男人手掌里胡乱的划圈,扩大痒的范围,伴出没有笑声的笑语,“我几百年前就对你说过,碰到我的神掌夹住了你还想挣脱?敢情它就是一块死靶子,可以痒死你。”

男人终于用上了预备队,用脚抵住女人的腰用脚趾揪到一点女人的软肉扭了几下,把女人的力气逼松了,他才得于抽了出来,再笑犹未尽地笑将起来。

女人也恢复了笑声,笑完了才问,“还要不要读出这个字来?最后一个字是辛字,辛苦的辛字。儿子在短信里说妈妈最辛苦:谢谢妈妈。来,伸过瓜子来,我再辛苦一下。”

“‘威’”男人原来可能感觉自己会忍不住再笑,但在他妇人写全笔画之后,他立即变脸似的补全了那单位的名称,“奥斯……营?”

“哪里的?坐牢的是哪个单位的会计?”

“删掉它。现在,立即删了它。怎么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发过来?”

                         (2017)

 

推荐文章
评论(0)
联系我们|招贤纳士|移动客户端|风格模板|官方博客|侵权投诉 Reporting Infringements|未成年人有害信息举报 0571-89852053|涉企举报专区
网易公司版权所有 ©1997-2024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10186号 浙ICP备16011220号-11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浙B2-20160599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 浙网文[2022]1208-054号 自营经营者信息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网站 12318全国文化市场举报网站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2220015号 网信算备330108093980204230011号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