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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
第一个点到进入服务柜台窗口的是一个年轻女员。她可能是特意提前五分钟进入职场打扫一下内部卫生的：大概那不是门卫附带的清洁范围，所以需要柜员自己保洁。一般一个新入职的人会主动承担这份义务一段不太长的时间，等混熟了或者来了二传手就会觉得自己可以有享受他人提供义务劳动的权利了，就会准确踩准朝九晚五的工作日起点或者在允许迟到十五分钟的潜规则范围内最后一分钟进场。这时，地已经有人拖过了，甚至有时每一张桌子都被抹过了，但抹得并不很干净；有些特爱干净的会自己偷偷地再抹一遍，好像再精工一次毛坯似的，怕伤了人家提供无偿劳动的积极性。可我看到的这位员工，并不像是这个单位的新人，表情倒有点像是宾馆里的领班。当她拉开自己位置上对外开放的玻璃门后，去门后拿出拖把从门边开始拖扫时，立即被另一个也是提前一些进去的女孩子抢过去了。透过柜台上防弹立地门一样的隔离玻璃，看得出那女孩似的员工是新考入的国务员，身子轻盈得像芭蕾舞演员。可能是为了赶时间，嘴里仍在裹着馒头什么的，所以只用眼睛对她的同事扬了扬笑意和尴尬，也可能最后又想起了已主动站队排在窗口的群众，才又眨眼看星星似的朝外面看了一眼；她的嘴帮仍鼓着，不知是一次塞得太多还是没有汤水伴面食下咽的缘故；我猜想，可能仍是那份说不出的难为情在作怪。排在第一个的那位急着要回去看孙子睡醒了没有的妇人也觉得挺有趣味地回过头来说干干的东西是最难吞下喉去的。她可能是准备说给她认识的那男士说的，可我发觉那男家伙一直在盯着门边一个女人的背影，似要准备去撕一张剪贴画似的，正没人在场似的入神，她便觉得不可能会同自己搭话，便又转回身子伏在窗口等里面的人接活；外面的她看到先头那个上班的人已经坐得端正了，便立即来了盼头似的身子往前靠得更紧了，似在插队样的充满吃奶的力，但里面的她并没有立即要开工的意思，只不过好像是一位停在路边等旅客坐满车厢的司机坐到了驾驶位子而已。她朝她左右的办公桌看了一眼，同事们仍没有到齐，好像私人的时间还没有滴尽一样，她也要再干点私事。
坐在窗外转椅里也是来办点自家私事的女人扭了扭，很难感觉出她是在扭腰还是在扭动屁股，只觉得她好像是坐在突然加热的火炉上一样难忍。她也像是要来一个猝不及防的切变动作，只见她猛地转过上半身对大家轻声说：“我的孙子还在床上等我回去呢。我老公说只要一袋烟功夫就可到家的。谁知他们还是九点上班的。我家那老家伙咬死了是永不变的老八点。”
我看了一眼贴满便民温馨提示的厚玻璃，也便认为她可能是不想让里面的人听到她温馨的埋怨什么的。我听说过有的人一听到别人心急火燎的要求反而会心平气静地拖延办事效益以从中享受到高档职业所释放的异形体快意，正如陀斯妥也夫斯基在一八六四年的手记里写的那样“……但即使在真正发怒的时候，内心仍在羞耻地认为自己根本并不一个恶意的人，甚至连刻薄也够不上。我不过是想随便吓唬麻雀，并以此自娱”，于是我便觉得那女人那一刻的小心谨慎是值得尊重和推广的，犹如用指尖去碰百年的老瓷器那样，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也来自卑微内心的恐事和怕祸。
“他们的电脑开机了。”人堆里有人叫了一声。我看到开机画画映射到竖立的玻璃上后一闪就消失了，然后听到了关得很小的开机声，像从铁盒里传出来的猫叫。
窗外的女人立即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