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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俱来(非典型性露中)
凉屿 2018-03-03

【焜耀】


  生为国家,该怎么生活呢?

  耀降生时并不叫耀,是那个墨色龙袍的青年将幼小的他接在怀里,仔细打量了,方道:“尔名耀,焜耀寡人之望。”*


【降生】


  也许是出于国家和统治者之间与生俱来的感应,耀第一次睁眼看见嬴政黑如点墨的眼,明明还什么都不明白,却偏偏有种“啊,就是这个人了”的奇妙感觉。而嬴政,这个以十三稚龄即王如今已初显暴虐的少年秦王,竟未像平日对待不合心意的物事般随手甩开他,反而将婴儿小小软软的身子抱了——只为心中本能般涌起的情感,照顾他,呵护他,他将是你的一切。

  周围的仆从只看见秦王别扭的姿势,和从未见过的柔软眼神,仿佛抱着什么东西一般对自己怀里说话。几个仆从惊骇地垂下头,悄悄躬身退下,从此宫中贵人皆知秦王身边多了个看不见的婴孩。

  从天而降的婴孩,是祥瑞,但更可能是妖孽。娘娘们纷纷劝诫秦王杀了这个妖孽,奈何秦王不听,奈何无人可以伤到那婴孩。她们郁郁,却也只能郁郁。

  嬴政不信天,他只利用天来巩固自己的王朝。然而耀的出现,却是上天的馈赠,将他的王朝改头换面,变作一个小小的人儿送到他手中,让他得以教养他,看着他日渐成长,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王朝怎样步向繁荣昌盛。没有一个君王能够拒绝这样的馈赠——至少嬴政自认不能。


【父亲】


  也不是没有烦恼。

  生活对于耀来说就像个庞大的线团,揭开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线头却总是找不到。

  小时候,耀并不知道自己和周围人的不同,只以为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大家假装看不到他。不是没有伤心过,但只要趴在嬴政怀里,被他轻拍着背,耀就觉得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嬴政上朝这么累自己还给他增添烦恼,这样太不应该了,嗯,不应该。

  直到那一天,仗着大家看不到自己,一向与嬴政形影不离的耀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看到两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扑向嬴政,嘴里一叠声喊着“父亲”。而嬴政看着他们,虽未笑但脸上分明露出不一样的柔和神色,“怎么这么瞎跑?没规矩。”

  耀不由自主停住了脚,为那个闻所未闻的称呼。

  晚上用完晚膳,耀仰头看着正批阅奏疏的嬴政,冷不丁唤了声“父亲?”只觉拥着自己的身躯一僵,嬴政停下笔,颦眉望向自己,久久久久,眼里涌动着不明的暗流,“别这么叫我。”

  那一刻,长久以来有意无意忽视的事实纷至沓来,耀恍然,终于找到了久寻不着的线头。

  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是国家,怎能忘记,我是国家。


【隐痛】


  耀开始明显地成长,自明白身份后,耀身上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

  短短数日,嬴政看着耀像株青竹般从一个白白嫩嫩的幼童长成光风霁月的少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遵循普遍的生长规律罢了。国家,毕竟与凡人是不同的。

  这样想着,每每转头看到耀,嬴政总有一瞬晃神——他先前是这样的吗?眉目清艳,唇不点而朱,还是在我没有注视他的这短短片刻里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不断衰老,耀呢?耀还会一直如此年轻,年轻着迎接他的下一个君主吗?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会在我老去后将目光投注在其他人身上吗?

  隐痛如地穴里的蚂蚁,持续不断地啃噬着嬴政的内心。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力不可及的事情呢?


【铜镜】


  秦王宫里最大的一面铜镜安置在嬴政的寝殿内,龙凤交缠着盘踞在铜镜的镜框上,艳丽的凤羽与有力的龙爪栩栩如生,映出秦王凌厉的眉眼。

  明黄色的头冠,垂下的珠帘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二十二岁,铜镜里的嬴政面容尚还年轻,称得上英俊,一双深邃的眼眸冷硬无情。这时旁边伸来一双白净如玉的手,柔和了那眼中的神色,轻轻为他整好冠冕。

  嬴政将那只手拉至唇边轻印一下,目光却始终注视着铜镜中的景象——那里面年轻男子的目光深情无匹,如果不看服饰的话,这一幕分明就是寻常夫妻间晨起整衣的画面。

  “快点,嬴政,冠礼可不能迟到。”耀催促。

  轻轻一笑,嬴政垂下手,宽大的袖摆掩住两人交握的手,再抬头又是那个冷硬如铁的秦王,“摆驾,蕲年宫。”


【谋逆】


  蕲年宫的气氛不似秦王寝宫那么轻松。每步站着一个侍从,神光内敛,不似奴仆倒更似兵卒。秦王銮驾一到,乌拉拉的朝臣和侍从们就跪成一片,耀看着无聊,想挣开嬴政的手四处逛逛。未果,只能老实跟在他身旁,偶尔拉拉嬴政的袖子、吹吹他的头发,搞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嬴政纵容着,只在耀稍嫌过分时蠕动嘴角,轻声道一句“别闹。”

  正要向天祭拜,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竟是一支军队奔此而来。走近一看,领军那人正是秦王母亲赵姬身边的宦官嫪毐。嫪毐明面上是宦官,暗里谁不知此人不过是赵姬豢养的一介面首,仗着赵姬宠幸竟以秦王假父自居,这次不知怎的风声传到了秦王耳中,嫪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筹兵叛乱。

  嬴政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一扬手,“拿下。”先前看着排场颇巨的仪仗顿时撕下伪装,如一柄利刃刺入敌军的心脏,不出一刻就将嫪毐擒下,押至嬴政脚下。

  死期将至,嫪毐多年来对嬴政的怨愤瞬间爆发,“你这个父不详的杂种!你想干什么?你母亲不会让你就这么杀了我的!她可是对我爱得深,杀了我,她舍得吗?!你看着吧,以后你的皇位,你的女人,都会属于我的儿子!”

  有片刻嬴政看着这个夺走母亲的男人,眼神暴怒,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但那神色只停留了一秒就如遇了水的火骤然熄灭。他的声音冷淡,动作一如既往带着秦王的无上威仪,“母亲?哼,不过是女人……车裂,尸首于城头曝尸三日。”

  说罢也不看那面色惨白状似疯癫的嫪毐,一手拉了耀直往赵姬宫殿疾行而去。耀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静默不语。


【赵姬】


  “陛下、陛下!您不能进去!”一路踢开挡路的宫女,嬴政猛力推开赵姬寝殿的大门,砰一声巨响惊了正怀抱幼子轻声哄慰的赵姬。赵姬惊惶转头,见是嬴政强自镇定,“皇儿,你擅闯寝殿是为何事?”

  嬴政淬毒的目光在赵姬脸上一寸寸梭巡——保养良好的脸上描画着精致的妆容,红艳的双唇少妇般美丽动人,却正是从那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吐出催逼自己的话语,“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兄弟”……

  嫪毐!兄弟!爵位!然后就是皇位了吧!目光游移到她怀抱的孩子身上,嬴政眼里露出显而易见的恶心,赵姬一窒,抱着孩子连连后退,“皇、皇儿,你想干什么!”

  嬴政迎着她惊恐的目光,露出一个堪称艳丽的险恶笑容,“干什么?对了,母亲,您还不知道嫪毐已经罪犯谋反伏诛了吧?您也别说朕绝情,为了让您能见他最后一面朕把他的尸首全都悬在城头了,他可是直到死前都念着您呢!”看着跌坐在地喃喃自语“不会的”的赵姬,嬴政笑着上前,轻柔地抬起她的脸,“至于朕的兄弟们,母亲您觉得朕会给他们什么封赏呢?嗯?”

  在赵姬渐渐清明的眼神中,嬴政温柔地摸摸不知何时接到怀里的弟弟的脸,小孩儿正是最逗人的时候,看到生人也不怕,伸出小胖手就要勾嬴政的手指。嬴政轻轻一笑,慢慢松手,眼看着那襁褓从掌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泼洒出一片小小的艳丽血花。

  “不——!!!”赵姬猛地扑上去,抱起地上的死婴颤声轻唤。婴儿的手软软地垂着,再也不能回应母亲的呼唤。

  “母亲,这次可要接好了。”赵姬愣愣抬头,迎接她的是另一片盛开的血色。

  “母亲抱恙,于萯阳宫静养,无旨不得擅入。”嬴政拂袖而去。


【距离】


  回到寝殿,嬴政一如既往地把耀抱坐在腿上,手持一筒竹简却是半天没有动静。苍白的脸上浓黑的眼眸更是暗沉得惊人,所有的情绪都在薄薄一层冰面下隐忍不发。

  伤人,亦伤己。

  耀想起不久前一次,嬴政也是如此神情,一遍遍在自己耳边重复“欺朕年幼!欺朕年幼!”那时候的嬴政表现远比现在激烈,而现在嬴政与其说是释怀,不如说是麻木了,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大殿里沉默良久,终于响起了嬴政的声音,“耀,你觉得我可怕吗?”

  “不,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国。杀嫪毐是为了收权,杀幼弟是为了杜绝隐患,幽禁太后是为了防外戚——你是对的,只有集权然后统一六国才是秦国唯一的出路。”说着这些,耀的黑眸平静无波。一切为了生存,这是所有国家与生俱来的淡漠。

  心底又泛起熟悉的隐痛,嬴政低头埋进耀的肩头,“我不要听这些,说点别的。”

  “那……最喜欢你了?”耀不确定地说,小时候每次自己这么说嬴政都会先服软。却不料这下捅了马蜂窝,耀感觉嬴政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暴戾。

  先是一喜,接着却立刻被耀的语气激怒,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非常不好。嬴政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口对准耀的脖颈咬下,却撞上一层光膜,嬴政用力咬下,可直到牙根溢出血味,那光膜明明柔软可就是无法突破。该死的国家,不识情爱,不能伤害!

  满嘴的血腥气激得嬴政几欲发狂!

  “嬴政?”

  秦王总是无法抗拒耀平静声线中蕴含的关怀。渐渐地,嬴政平静下来低低讲述起他的童年……

  “你说,是不是所有父母都是这样的?携着养育之恩要挟自己的孩子?”

  “……我不懂。”

  “是啊,你不懂。我和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耀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嬴政的话无可辩驳,最终只能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横兀在两人间的距离,从未如此明晰。


【欲望】


  次日早朝,秦王借嫪毐之事发作了吕不韦,免除其相职放逐到巴蜀。

  圣旨上书字字诛心,吕不韦却好似早料到今日,面容平静地退下了。

  秦王未免败兴。然想到从今以后,赵姬、吕不韦、嫪毐,此三者年少时期一直盘踞不去的阴影如今终于被拨开了,嬴政不由快意。

  拉过耀重重一吻,嬴政深深笑开。

  从此,秦国是朕一人的!只朕可掌,只朕可控!


【生死】


  秦王与赵王会面,与此同时耀第一次见到了其他国家。

  赵国是个阴柔沉郁的少年,从他灰败的脸色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赵国如今的国运。事实上,就算他此时当场化作一缕烟消散,耀也不会有丝毫惊讶。

  不过几日,果然传来赵国发生地动的消息。秦国借机施展离间计,成功攻下了赵国。

  待局势平定了,嬴政携耀赴赵视察。一路上满目疮痍,流民四起,天灾人祸,昔日百姓朴实喜乐的脸在血与火的洗礼下变得麻木不仁。

  “赵国死了。”马车里,耀突然睁开双眼。

  “这都是赵迁懦弱无能的结果。”嬴政撩开车帘,迎视滚滚的浓烟,燃烧的战火也亮不过他此时眼中的锋芒,“在朕治下,绝不会出现这种情景!四海来归,外夷臣服,百姓安居,吏治昌明,朕会统一六国,建立前所未有的伟业!”

  嬴政的目光落在耀身上,激昂的声音渐趋低柔,“朕将会和朕的国家一起名垂青史……耀,你可愿与我一起?”

  耀将手放入那只等候已久的手掌,下一刻便被嬴政狠狠握住——以一种仿佛要把他整个揉进生命里的力道。


【凤冠】


  韩、赵、魏、楚、燕、齐一一覆灭,数十年间,曾经的战国七雄最终只余秦国独霸。

  十三即王位,三十九称皇帝,嬴政终于登极。

  还是那面铜镜,被从故都雍城搬来新都咸阳,依然安放在嬴政的寝宫。此刻寝宫里空空旷旷,下人们都被打发出去,黄澄澄的镜面只模糊映出两个人影。正值壮年的嬴政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如子夜般,浑身的气息相较于年少时更为深沉难测。耀的身影则较为纤细,正立于嬴政身后为他整理发冠。

  待耀转身,铜镜里映出一张秀丽的脸庞来。

  泉水样温润清俊的眉眼一眼就能望到人的心里去,宽袖窄腰的玄色袍服显出耀雨后修竹般的身姿。抬手梳发间,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嬴政盯着那手腕,沉黑的眼里滚着欲色。

  威严的帝冠压上发顶,耀扶着帝冠看向镜中的嬴政,笑意满满,“好了,很英俊。”

  只见镜中的帝王眉梢一扬,耀身子一歪就到了嬴政怀里。嬴政把头搁在耀肩上亲昵地笑着,伸手捞来一个物事,郑重地替他戴上,“看看,可喜欢?”

  耀定睛一看,却是个华贵小巧的凤冠。展翅欲飞的凤凰造型,一排排墨玉雕成的百鸟珠似凤凰的尾羽,垂在眼前,让眼前一片流光溢彩。

  “你真美。”嬴政着迷地轻吻耀的发际。

  “我不该戴着后冠。”看着镜中的一双璧人,耀突然一阵心慌,连忙想摘下凤冠。

  嬴政按住耀的手,指尖灼热的温度烫得耀一搐,“不是后冠。我的国家只有帝,没有后,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

  如果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国家……

  目光化为一座桥,耀恍然在这一瞬间切身感受到长久以来嬴政掩映在深情眼眸下的刻骨隐痛。

  如果……世上哪里容得下如果呢……

  镜中相拥的璧人,嬴政的炙热点不燃耀的黯淡。

  三十九岁,嬴政真正在耀漫长的生命里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深宫】


  嬴政称帝没多久,耀突然晕倒在寝宫里。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微温的体温证明他还活着。然而没人能医治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皇帝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打杀了诸多宫人,一时宫中只道皇帝疯魔,人人自危。

  寝宫里静悄悄的,烛光明灭即将熄灭,烛泪流到价值连城的御案上留下污痕,却没有宫女敢来剪灯花。阴冷的夜风在偌大的宫殿里来去自如,带走了仅剩的那丁点人气。

  蓦然殿内响起人语,风声被惊得退了出去,一时更是静了。

  “耀……”嬴政牢牢拽着耀苍白的手掌,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沉睡的人,比鹰隼更锐利的眼不放过一丝动静,浑然不觉自己的气色并不比耀好上几分。

  猛然起身,衣摆掀起的风将最后一盏烛火扑灭,嬴政大步流星地走出寝宫。

  朝臣们惊讶地发现已罢朝好几日的皇帝端坐在上,微熹的晨光打在皇帝鼻下,映出灰白皲裂的唇。

  废分封,行郡县,统一文字、货币和度量衡……一系列繁琐的政令颁布、实施,在皇帝的高压下只用了短短半年不到便取得了成效。六国百姓不再一心惦念以前的国家,日子重又恢复了平顺。

  而在宫中,一场场秋雨和冬雪让重重宫闱越发死气沉沉。昨夜又是一场雪落,树上正璞璞往下落着积雪。嬴政转过又一重亭台楼阁,眼见再走过前方的柏树就是那座两人时常喝茶赏景的亭子了,不由微闭了眼,在一片模糊的白色冬景里拟出那人熟悉的暖色身影。

  “嬴政。”

  走过柏树。

  “嬴政?”

  抬眼望去,又长高了啊,已经到自己眼眉了,气质也更显通透了,头发也长了……还有……还有那双水洗过的眼,不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吗?

  “耀……”快步走上前,将少年轻轻拥进怀里,嬴政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从这个冷寂的深宫中解脱了。

  耀拍抚嬴政的背,侧脸看去,这个一直一直陪伴自己的人鬓角竟已染霜。

  “耀……”被嬴政的双臂箍得紧紧的,耀颈间一凉,衣领上落下一串深色晕痕。不知是雪色,还是水色。


【太岁】


  衰老突如其来。

  铜镜蒙尘。自嬴政车裂了一个宫女后,再也无人敢去触碰那面铜镜。而那个被处死的宫女所做的,不过是不巧在嬴政经过时擦拭铜镜,让嬴政在镜中看到了自己衰老的面容。

  “你很英俊。”耀不懂嬴政为何如此在意容貌。在耀看来,那些风霜,无一不是为了他而染上的,每一丝皱纹,每一点疲惫,都是他们对彼此感情的见证。

  然而每次映入耀清澈眼眸的,都是嬴政苦涩难言的笑容——不,耀,你总是不懂,容颜怎样一点都不重要,我最想要的一直都是与你相当的寿数。我不要短短一世,我要生生世世!

  徐福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海上仙山的存在入不了嬴政的眼,但名为太岁的长生不老药却让他动心了。

  我要和耀相伴的生生世世!

  不顾朝臣力谏,嬴政一意孤行,向徐福奉上千名童男童女,令其带领浩大的舰队出发了。

  然而,舰队一如泥牛入海,短短几日后便杳无音信。嬴政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又一个寿辰。

  直到一日突然四处都找不到耀的身影,嬴政这才如梦初醒,一手扫落难以入口的膳食,嬴政红着眼找遍重重宫闱。最终竟是在膳房寻到了人。

  耀兴冲冲跑到呆愣住的嬴政面前,把沾满煤灰的脸凑到嬴政近前问:“嬴政你看,有没有长出皱纹?”

  那一刻,看着耀白皙光滑的皮肤,嬴政悲恸难言。


【寿数】


  嬴政的脚步踏过了七国的城墙,却终究迈不过他四十九岁这一年。

  咸阳城人心浮动,人人惶恐担忧的神情下都藏着一丝紧张,一丝期待。权柄的交接,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嬴政躺在龙床上。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挚爱的面容,他的嘴已经唤不出最爱的名,他的手已经握不住深爱的手,但他还在回想着关于那人的一切。欢喜的,忧愁的,点点滴滴。

  时间到了。

  嬴政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最后一个满怀爱意的眼神投注在耀身上,“别……忘……”

  那双还含着丝热度却已了无生气的眼触动了多年前嬴政留给耀的那道伤口,绵密的疼痛一拥而上。

  ——如果我不是国家,你也不是皇帝……

  会怎样呢?不,已经不重要了,皇帝死了,国家还存在着,该画下句号了。

  从今以后,国家仍旧是国家,可是皇帝,已经不是原先那个皇帝了。

  棺杶渐渐合上,那张熟悉的脸也渐渐被黑暗吞噬。前所未有的纷乱情绪在耀心底冲撞着,却迟迟找不到一个出口。跳跃的记忆中一副画面猛然越众而出,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在午夜梦回之际印入自己眼底,苍白憔悴的脸上有一双比夜色更黑的眼眸。那双眼里,有一点爱意,有一点恨意,更多的,是珍而重之,和无可奈何的寂寥。

  寂寥啊,原来是寂寥……这么多年一直盘踞在你眼底的,竟是寂寥。

  是了,你怎可能不寂寥,可笑我竟到现在才懂。

  耳畔响起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耀心里一松,竟是释怀了。嘴角扬起笑意,带点轻松,带点淘气,耀抬起脚,迈入棺杶。

  随着最后一线光明消失在浓黑里,两人胸膛相贴,只在衣襟上留下一抹余温。

  腐朽的气息包裹住两人。


【流年】


  长梦千年,人间不知几何。

  自黑暗中醒来,再于黑暗中睡去,不论经历过几轮王朝几代帝王,仍是只有那个腐朽的棺杶才是耀的安眠之所。

  也不是没有再遇到与嬴政相似的眼神,但这些已经不能在耀心里激起一丝涟漪。

  国家始终还是国家,因为那个能让国家甘心成为他一人所有的皇帝,已经不在了。

  其他国家或死或离,耀停留在原地见证这一切,感觉自己的生命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戏剧,自己则被拘着欣赏台上人的悲欢离合。

  金帐汗国北上后,耀更孤单了,一时心血来潮也学金帐汗国北上。

  北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耀眯眼行走其间,不慎撞到了什么晃了晃身子。对方就没这么好运了,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看身量似乎还是个孩子。

  “你还好……”耀伸手欲扶,却被那双抬起的紫色眼眸震住了。

  寂寥,子夜般的寂寥。

  小孩抬起头来,深目高鼻,眼里漾着纯真的笑意,“你好呀,我是俄罗斯,你可以叫我露西亚。”

  “我是中国,你可以叫我耀。”耀失神地看着那双眼眸。

  醒醒吧,不一样的,不可能一样的。

  可是好像啊,真的好像。


【经年】


  “耀,耀,耀……”

  耀无奈地在耍赖的露西亚唇上吻了一下,“好了,睡吧。”

  “好。”把娇小依旧的耀紧紧抱住,高大的青年终于肯乖乖闭眼睡觉。耀无奈地依在他怀里,却因为习惯了睡在逼仄的空间而紧紧蜷起了身子。

  月夜静谧,本该是个安睡的夜晚,此刻却因耀睡梦中不安的低呼而惊惶。

  “对不起……嬴……政……”

  原本为了替耀抹去眼角泪痕而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露西亚的眼神晦暗不明。


【月圆】


  低回的笑声随着月色飘荡开来。透着满足,透着心酸,透着怜惜。

  露西亚小心地舔去那滴泪珠,只觉那味道一直甜到心底去。

  “不枉我世世转生帝皇陪在你身旁的那些年,你终究还是惦记着我的。真好,真好……”

  露西亚缓缓吻上那甜美的唇,将那最后一句话吞入唇齿间。

  明天,明天就告诉你。

  从今以后,我将伴着你走过生生世世。

  没有遗憾,没有别离,只有相伴,只有我和你。

  明月的最后一小块缺口,于此刻圆满。


【END】

*出自《左传·昭公三年》 ,意为使我的威望夺目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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