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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述未完成？——帝都版《默默》观后感
魔都首演后将近四个月，话剧《默默》在国家大剧院开启二周目。
五一档期看了魔都版《默默》，认真说，完成度并不理想。因此，对于打磨数月、又有葛大爷重磅加持的帝都版，不免颇怀期望。8月23日首场观后，感想复杂。亮点当然有，槽点亦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几乎可以说，相隔四个月的两个版本编排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果然导演是手里没剧本的德国版墨镜王。感觉帝都版的意图是更明确地脱离“童话”画风，突出原著包含的哲学思辨与叩问，因此编排更具实验性，有意模糊画内与画外、表演与叙述、文本与舞台的界限，除了默默外，每个角色都同时具有剧中人和说书人的双重身份，狭义的“台词”量减少，大段引用原著的文字，全程边说边演，无缝切换，虚实交替，用繁复的舞台调度营造出蒙太奇般的效果。即使在表演部分，象征性的表现手法也远多于魔都版，例如普遍采用无实物表演，最大限度地取消道具（连时先生的全视镜都变成背景大屏幕图案），从各种细节上突出超现实感。
相较于魔都版，帝都版的剧本整体上更平衡，节奏相对合理——截至最后一场戏之前。开场众角色以说书人身份相继亮相，开门见山托出“时间和生命的意义”这一主题，给没看过原著的观众提了个中心思想的头。魔都版改编得比较草率的原著第一部内容，这次作了调整：默默与朋友们的生活更多以同台移步换景的方式表现，灰先生出现、集结、秘密行动的压抑气氛铺陈得更充分，剧情转场也更顺畅一些。
但是，由于整体编排重构，大量剧情内容转为旁白叙述，直接表演的空间普遍压缩，刻画人物的力度明显弱了。除了老白坡和吉吉之外，有名有姓、有具体情节的配角刻意被淡化，成年人的独立剧情线只保留了理发师。灰老大的戏份更实，且被葛大爷的表演打上了鲜明的个性烙印，按下不表。老白坡这条线在魔都版的逻辑漏洞和与原著意旨不符之处基本改顺了。吉吉的形象塑造丰满了一点，帅气和轻浮都是生动的，落入名利枷锁的转折也处理得更好，但魔都版缺的戏肉，此番继续缺缺缺——吉罗姆王子和默默公主的故事彻底删没了（本来期待哪怕是在名利场上讲一讲制造反差呢），感情线自然也没了。吉吉执着于王子养金鱼的轶闻，大概导演看中了这个对贪念和迷思的寓言……推进剧情的写实化表演段落压得更紧凑，对手戏稍微处理不够细腻，就会显得仓促。灰先生诱惑默默失败、老白坡被灰老大恐吓签下时间契约、时先生与默默关于等待种子成熟的对话，都多少有这个问题。
至于默默，最大的变化是角色定位。大概是呼应“去童话化”的重排意图，帝都版默默删去了魔都版很多天真稚气的萌点和轻快好玩的细节，与吉吉的对话、向机器人女孩展示玩具、与小乌龟的互动都有明显改动——为了少卖萌（？），小乌龟的字幕台词都没了……魔都版是纯真透明如水晶、超然物外的小女孩，帝都版则更像特立独行、不为世俗价值观所羁的怪咖少女。正因如此，尽管剧本没让默默与吉吉谈恋爱，但两人重逢后的痛苦挣扎，实在演出了情人间理念不合无奈分道扬镳的效果，反而少了些原著里纯真世界被打破的纯粹的悲伤。
总的来说，剧作表现手法的存在感强过典型人物的塑造，是否算喧宾夺主？见仁见智吧。
真正不满意的是结局。
如果说魔都版的结局是高光处的戛然而止，那帝都版简直是……连滚带爬暧昧不清一口气没上来的大型迷惑现场。
对比两版的结局，导演显而易见是不要观众把《默默》当童话看，一心挖掘出原著结局留白中的沉重意味——灰先生消失了，有爱的时间回来了，世界得救了，但人们并不知道是默默做了这一切，并不知道城市中曾经笼罩的灰雾的真相。那么，藏在人心里的灰先生还会卷土重来吗？人们会有力量抵御他们、战胜他们吗？
想法是很好的，但创作者这回似乎没有捋顺怎样把想法传达出来。默默战胜灰先生这一段，是原著最重的重头戏。魔都版的处理本来尚可，虽然亮彩雨伞版时间花很可槽一槽，但默默与灰先生们那段慢动作打斗+闪光的效果还不错，灰先生在冷雾中隐现定格的结局也颇可回味。帝都版不知出于何意弃而不用，全盘重设——默默一边哼唱着旋律，一边潜入时间储蓄所总部，被灰先生们发现追逐，绕场奔跑……在默默持续反复的旋律和奔跑中（为万老师的体能和肺活量打call），失败的灰先生们逐个离开剧情，和其他角色一起切换到画外旁白状态，告诉观众——默默关上了时间花的冷冻仓库、赢得了这场关于时间的斗争、拯救了世界。这就……成功了？说好的世界静止一小时，默默手中拿着唯一一朵开放的时间花呢？说好的时间花在默默与灰先生的纠缠中一瓣一瓣凋落呢？说好的争分夺秒世界危殆的紧张感呢？明明最需要具象呈现戏剧冲突高潮的时刻，编排并没有给出充分的表演设计的空间，场景也缺乏足够的配合（背景大屏幕不能来一发动态的时间花花瓣凋落？），而是靠……群口说书来交待，就算是考虑编排风格统一，这个戏剧节奏，到底是怎么想的？
更大型迷惑的是，剧情进展至此，故事本身即告一段落，舞台调度和场景当有相应的变化，准备好进入思辨和叩问的尾声。但，并没有——舞台上画风/话锋迅即一转， 旁白的众人回应开场白，直接重复升华“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存在于心中”的主题，而默默在……继续哼唱和奔跑，全无停顿转场（再次为体能达人万老师心疼打call），直到喘息着问出——“如果我的心跳停止了呢？”全剧于是这般收尾于“生命如何才不算虚度”的终极追问。可是，等一等，为什么奔跑的是默默，而不是意识不到灰先生真相的“忙与盲”的人们？这里默默的奔跑，与战胜灰先生一役的奔跑，还是同样的意味吗？我想应该不是的，但编排上完全看不出个中变化。从默默开始哼唱旋律到灯暗剧终，剧情狂飙突进飞流直下，过程不见一点抑扬顿挫，忽喇巴就The End——
对不起，这不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而是一膀子好气力捣在棉花包上，懵了个大圈。
硬件方面，舞台设计是相对魔都版最出色的提升。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装置用足用好没有浪费。背景LED大屏幕安排了足够丰富的图案变化，主场景圆轨以及舞台上方的灯光效果都更精细和立体，几下里相呼应，做出了原著里仰观宇宙，俯察尘世的幽深壮丽。时间储蓄所算账、灰先生连珠炮般甩血拼清单（耳边自动循环莫文蔚《妇女新知》）的背景，都比魔都版的美琪高大上多了。特别是默默体验时间花开放的场景，华彩的花朵自背景屏流淌至舞台圆轨的视觉创意是个惊喜——但这么有创意的时间花到了最后一幕为何槽点满满地不知去向？难以索解。配乐做得更丰富，现场演奏与音效配合得很好。角色造型整体优于魔都版。孩子们淘汰了魔都版一言难尽的红蓝校服（？）；灰先生的制服看着体面多了，葛大爷尤其拉风；时先生的斗篷靴子造型也更有时间尽头、渺渺大荒之外的奇幻感和沧桑感。默默从魔都版的彩色几米风改为酷酷的纯白装，哪吒鬏改作小辫子头，显然，与角色定位的改变直接相关。
最后说主演吧。
给葛大爷真情实感撒个花儿。舞台功力真不是盖的，哪怕很明显这台剧没用上他十分的力，但表演的质感也足够镇台。相比魔都版的灰老大，他的台词表演更少，承担的叙述任务更多。而他大量的存在感是灌注在表演的“沉默”里——台词的停顿、神态无声的微妙变动、坐姿站姿的身体语言，在在都是张力。预想中自带笑果太强、影响观众入戏的状况并没有出现——或者说，以另一种方式对角色塑造和主题演绎起到了正向作用。巧舌如簧蛊惑理发师出卖时间、引诱吉吉醉心于名利、冷酷处决泄密的倒霉手下，这些场景中的葛大爷，实实在在让人恍惚秦奋、黎叔、袁四爷甚至春晚的骗子附体。而就是这种喜感，给原本灰暗高压的剧情增添了一层黑色幽默，抽丝剥茧般析出其中的荒诞讽刺——这正是魔都版的灰老大所不具备的。以及，以葛大爷之“高龄”，身板儿体态keep得未免太好了，实乃大爷界楷模。
终于说到了万老师。前面说了，不同于魔都版纯然是小女孩，帝都版的万默默更加少女化，万老师的妆容、肢体、情态、嗓音都随之有所调整，不再着意表现童真，反而有意突出了某种疏离和拧巴。初见时先生一连串追问时间花的神奇，万老师的台词处理透着一种“主意很大”的叛逆劲儿。与灰先生周旋时的神态语气，尤其那句“没人爱你吗”，第一感觉不是魔都版的湿润柔软，而是“这小丫头不好对付”，恍惚看见简艾串场。这样的调整好还是不好？难以一概而论。但单说这一幕戏，却是魔都版胜出——因为跟着的情节是灰先生在默默的“倾听超能力”感染下不知不觉吐露阴谋，童真的默默自然比冷感的默默更贴合个中的戏剧逻辑。
To be honest，帝都首场万老师的表现，给我的总体感觉不如魔都版（5月1日晚场），我不确定是剧目编排大幅度重构的缘故，还是排练时间的缘故。基本功自然没有问题。几场冲突集中的戏，基于少女人设，看得出情绪比魔都版浓烈。小细节的处理，特别是无台词表演，很有闪光点——比如，虽然跟吉吉到底是谈不了恋爱，可几个孩子来找吉吉给讲故事那一幕，万默默随着孩子们的呼声侧过头去、微仰起脸看着吉吉，那温柔流连、湛然有光的眼神里，“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的小情绪真是到位啊！可是，整个人的状态好像没有燃起来，表演的兴奋感，说不出哪里缺了少少，对角色浑然一体的浸入程度，比不上魔都版。
希望，只是因为第一场，慢热。
剧终延续了魔都版短平快谢幕方式，依然没有演员闭幕启幕返场环节，大约是创作者的风格坚持吧。散场后我独自看着舞台放了会儿空，葛大爷版灰老大最后一幕卸下的帽子外套坍缩在空荡荡的舞台一隅，像是金蝉褪下的壳，昭示I’LL BE BACK。
对于一场怎么看都像未完成的剧作，倒是个不错的隐喻。
碎碎念：
1.万默默的纯白装，内里那件连帽衫，应该是年初某专访视频里出镜过的私服；以及前两天某次机场拍，是彩排后发型没拆完就赶飞机了？（滚
2.小乌龟每回出场都由时先生推着来。从魔都版来看，完全可以通过舞台调度实现小乌龟“独自登场”，换成时先生亲自出马，是有什么象征含义，还是舞台条件考虑？
3.配角小哥里有一位像山寨版刘昊然，唯一的女配角妹子也太瘦了吧那小蛮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