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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风尚柔，凉气淡扫，颇有几分清爽。还未及枫红叶落的节分，人里也仍被安定的气息呵护着。从某个巷口传来吵杂的声音，人群正围着矮台上的风祝。

 

“大家看好哦！”

 

和风般柔美的声音响起，却别有力量地将众人的心神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台上的风祝。在风祝的口中轻吐字词，晦涩的咒文却同歌一般流畅。

 

人群中有人发觉肩头被点湿，仰首望去，刚刚的晴空此时已翻涌起乌云，云间落下的只是游丝般的雨，没有如何浩大的声势，但风祝祈雨的承诺确实如期兑现了。

 

带着欣悦的惊奇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多数人只像是目睹魔术成功般喝彩，只有一些是见证“神迹”后在表露震撼与敬畏。早苗望向人们些微展现的信仰，提着的心放下，嘴角勾起甜美的弧度。

 

风祝口诵咒文，可以凭借秘术引发奇迹，而效果由念诵咒文的复杂度决定。感觉到人们的思绪连接起来，这份意志加持在神职者身上，藉由信仰与神明更清晰的联系，也让秘术发挥的更加猛烈。于是，本应散去的雨云继续降下甘霖……

　　

 

早苗在盛情接待了怀揣向往的人们后，布教者的工作完成，于是款款回到神社。通过鸟居望去，粗大的注连绳挂坠在檐角，初秋的阳光流连在瓦片上，静谧肃穆的气氛回环于此。

 

只是这里祭祀的二柱神明则有些……

 

廊上铺着纸张，一字摆开各样食材器皿。带着麦色帽子的神明蛙样蹲在地上胸口挂镜的神明面貌威严，此刻脸颊也沾了糖渣，盘坐在旁边，正在争论着什么。

 

“这次就用巧克力…

 

不，果然还是奶油焦糖涂层比较好吧！”神奈子摩挲着下颌。

 

“诶…你那是什么诡异的做法……”诹访子皱起眉头。

 

“什…明明砂糖的味道已经过时了吧！”神奈子反驳着，背后的注连绳跟着一颤。

 

 “我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神也停下争执，齐齐看向那边：

 

“啊，是早苗！”

 

“回来了呢？今天还顺利吗？”

 

早苗匆匆地赶上两步，回应了一声:“当然！”

看着活跃的两位神明，早苗也舒了一口气。

 

微笑着的早苗很珍惜这样的生活。

 

诹访子大人有些孩子气，一些事上却强硬地坚持传统观念；神奈子大人看起来威严保守，却也意外地喜欢尝试和创新，她们的种种秘辛，可都是属于自己的宝物呢！

自然世界、人、神的联系是多位一体的。神明的存在“信仰”紧紧相连，侍奉二神收集信仰、作为风祝的自己…不如说和她们更像是家人。搬入幻想乡后，三人的神社不大不小，却足以称之为“家”。

 

幸福的时候要如何呢？

 

对啊，要笑啊。

 

早苗勾起唇角，向家人们迎去。

　　

 

 

翌日。

 

人里的街道上，早苗在巷间穿行。

 

路上来往行人，巷间有人歇脚。收集信仰是平和日子里的任务，今天也不会例外。只是有些不同，似乎没人愿意关注她的“奇迹”。

 

“只要一点时间就可以、请务必看看我的…”

“抱歉，有急事。”

 

“能打扰一下吗？”

“不行”

 

 

“您好…”

“…”

 

天有些阴了，撤下秋阳的天幕换了冷色。无论如何去邀请，再三放低姿态，都遭受更甚往常的冷遇。早苗依旧提起笑容，奔走在村庄里，之后又向外找寻着机会。道具店主的言谈只剩客套，铁匠仍在一下下敲凿铁块，农夫弯下身去，似乎永远有收不完的麦稻。

 

早苗的脚步慢下来了，在岔口踟蹰，无论自己如何，似乎不会给这一方天地带来任何波动。安静，和平，万物都在正轨上运转。这份过于精密保守的世界，却让她有种不安。

 

又发生了什么异变吗？想起那次情感缺失的心绮楼事件，人们全部都丧失了希望……早苗漫无方向地走着，忽的一个趔趄，差点迎面撞上行人：

 

“啊…不好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人回应着，用静美沉着的声线。

抬头望去，面前的女性是人里的私塾教师，上白泽慧音。

 

“您说的是？”早苗一时没有明白。

 

“你开始收集不到信仰了吧？”慧音回应着，“你也可能察觉到，自己对人们的影响愈发小了。原因不在你自己，听起来有些荒唐，但确实是整个幻想乡的问题。”

 

早苗神情一顿，慧音则继续讲述着。贤者们搭构这个世界，是为了让非人的存在有容身之所，于是神明、妖怪、幽灵等等都在有意无意中向结界里这篇净土进发。然而幻想入的数量一旦超负荷，幻想乡中人、非人与自然间失衡，就会产生各样的问题:一些个体，会被这一方桃源排斥而出。

 

 “很遗憾，幻想入后所获得的一切都要悉数归还，存在与记忆都会被替换，之后，由我来修补完整。

你也知道吧？人们‘想法’的价值。“

 

慧音问着，早苗却无言以复，禁不住地有些颤抖。获得的一切——存在的根本“信仰”、经历与成长的回忆、彼此的存身之处、家……

 

“那…只是开玩笑的吧？不过这样的玩笑可…”早苗微笑的嘴角有些抽动。

 

“我不会对这种事说谎。”慧音的话语掷地有声，“虽然之前发生时，都可以在七天前预知，但这次距离‘出’日，只剩三天了。”

 

早苗一时失神，慧音只是静静望着她。早苗感觉肩头被打湿，冰得发颤，耳侧闻及隆隆鸣响。

 

淅淅沥沥地…

 

天空下起了冷雨。

 

随后是第一天。

　　

 

午后，天仍阴郁一片，压盖在妖怪之山上，又似乎压迫在谁的心口。

 

只是神社里偶尔传出笑语，让冷冽的氛围稍稍有了温暖。神奈子与诹访子并没有昨日的欢脱，只是安静地坐着，端好茶杯，一会抱怨坏天气，一会又饶有兴致地讲起陈年旧事，神明的史话趣谈总是很多。

 

早苗与两位神明打趣着，撑起精神，脸上挂着如常的笑容。并不是欺骗自己，她没有遗忘那件事情，彻夜不眠，仍在思索着解决方法。

 

如此的境况下，自家的神明没有什么便利的能力，能够逆转“世界”以自保。谈及向别人求助…不知怎的，她自觉似乎已经做过尝试，这份完成感让她不想行动。而且时间这样紧张，她也默认“求助他人”是个难以成效的行动。

 

即使向其他人请求，也无法找到那样可信、热心且强力的人吧…更莫说，恐怕现在不单信仰，连守矢和外界的其他联系也逐渐淡化了。再回想上白泽的讲述，守矢似乎不是这灾难的初遇者，如果有挽救方法的话，她会说的吧…如果那位白泽不是有意驱逐守矢……

 

那么现在，只有依靠自己了。

 

风祝的能力——口诵秘术，引发“奇迹”。连续不断地颂唱咒语，凭借信仰沟通天地神明，就能够办到各种各样的事情。这空想般的能力，据传并没有所谓“界限”，只是根据颂唱的复杂程度，以及所借助的信仰，能够办到的事情也不同。奇迹并不是“幸运”或“偶然”的顶点，是信仰心和决意的成果。

 

虽然有些夸张，但只要有足够的“信仰”，一切就都能够办到了吧。于是，早苗第一时间就去尝试，从清晨便早早行动，可除信众流失的情况，恶劣的天气也让传教成为难事。于是除了饱尝寒风以外，没有什么可观的进展。

 

早苗没有向两位神明诉说，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隐瞒是否是正确的……她只是想继续向家人保持笑颜。所谓“被世界规律排斥”，那岂不是指整个世界都厌恶我、抛弃我吗？与这样的家伙抗争，多么史诗般浪漫的事情啊！如此，怎能不笑呢？

 

于是神社里偶尔传出笑语，冷冽的氛围稍稍有了温暖。

 

 

 

随后是第二天。

没有和煦的晨曦，仍是夜般的阴郁，冷雨不散，伴着吹打窗棂的劲风。等诹访子走向正厅时，听到的除了雨声和风响，只有悠长不绝的诵唱声音。

 

她放轻脚步，轻轻探出身子望去——神色虔诚的早苗正坐在殿内，口中咒文长诗般抑扬顿挫，只是不绝。神奈子站得稍远，眉间略带忧色。诹访子带着疑惑走过去，只看到桌上留下的一纸字。

 

早苗向她们叙说了即将降临的灾祸，以及她自己所有的尝试和想法。为逆转或逃开那灾祸，她要与所谓世界规律对冲，将结界与幻想乡的疏漏处以奇迹弥补，换来一个真正安和的桃源。守矢不会离去，永远在这理想乡中共居——这是她的决意。

 

有雨云的情况下，引发小雨只需只言片语，晴朗的天空下，要召来大雨则需要半辰，要做到真正开海劈山，或是改换昼夜，斗转星移，饶是数人一起准备也需要几天的高低诵念，且不能出现疏漏错误。那，与整个世界对峙呢？

 

信众缺失的现在，她已经没有充裕的信仰作为基础促成奇迹，所以只能在咒文上努力，机械地增加复杂程度，以增加成功率。从夜间开始，她便已经坐在这里了。人类之躯显然不能承受那么长时间的诵唱，即使是现人神的风祝也难以达成，现在能做的，只有与时间竞速，凭借觉悟对抗疲劳了。

 

为了不打扰早苗，诹访子只是小声地叹息，“为什么不先同我们说呢？”

 

“那孩子，从小时候就是这样啊”神奈子也只是露出一抹苦笑。二神不敢多言，也只是陪在她身边。

 

早苗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口唇依旧跟着记忆中的顺序诵唱，意识却仿佛沉溺在深渊里，又似乎在天宇外坠落……心神不安定的话，诵唱也一定会被打乱。

 

忽的，早苗感觉心神一振，意识被敲醒，再次凝练成线，牢牢系在诵唱上，虽然疲劳和干渴的感觉虽然也一并回归，但却让自己更清醒了。诵唱处的音节似乎也不再苍白，带了“信仰”的力度。那是…自己的神明在支撑着自己。于是，唇角带了弧度。

 

神社外雨住，又再开始下起来。偶有间歇，只是风仍寒彻。云后的太阳划过曲线，再度收敛起那仅有的光线，任由黑夜涂抹它的色彩。

 

月华穿不透云幕，星辉也无法触及门扉。

 

正殿里烛火飘摇。

 

而诵唱的声音…愈来愈小了。

 

 

 

随后是第三天。

 

月夜，贤兽露出尖角，“白泽”伫立在神社门前。

 

四野静寂，正殿里亦没有声音。

 

念诵中断，又重新开始，声音枯竭，又再次开口。就像是不知疲累、衔石填海的鸟儿一样。但即使如此，海仍宽阔，早苗所念诵的段落也仅仅是数分之一。现在嘶哑的声带已经不能发出莺鸟般的声音，早苗沉默着，攥紧币束的手握得发青。

 

 “时间快到了。你们仍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曾经的生活。”上白泽声音沉着。

 

“不行！”早苗忽的站起身来，语调喑哑。

 

诹访子也想反驳些什么，却被拽住了衣袖，神奈子对她摇摇头，随后向慧音问询：“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即使是全盛的古时，二柱神明的能力也不及改化世界规律，更莫说信仰淡薄的现时了。如今的两神，能供给早苗的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仅有的月被雨云遮起，啸风回响在谷间。一抹亮芒射向慧音，但被抬手抹去。带着霜气的雨滴浇打在身上，早苗伸手指向她，眼中是愤恨与不甘。

 

“无法抗拒的话，想着如何接受也好。

但既然你想要战斗…那么，来吧！”慧音冷着面庞发声。

 

她也许见过太多次了。

 

单单发生过的时间不是历史，只有被人记录下来，传承下去才能被叫做“历史”。幻想乡的历史本没有被记载在史书当中，但不知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热诚，慧音记录下来，并将永远对其付诸努力。

守矢存在的历史，由她来吞噬，那之后空缺的部分，白泽会完美地填补好。要抹削什么、制造什么，由她来决定，然后交还给这个不断行进着的世界。

 

刺目的红光萦绕在慧音周身，随之爆发开来，双环排布的箭弹之间，穿梭过炫目的赤色激光，针风箭雨齐齐涌向风祝。

 

早苗将币束刺向天空，饶是体力不济，早苗仍竭力发动了神风大奇迹，山间的啸风愈来愈凶猛，似高低的野号，又若不绝的呼喝，林叶瑟瑟作响，颤动似海潮。空中风间亮起星点，萤火与白光的弹幕在涡旋里暴走，不断朝着中心席卷而去，晶莹与赤色相互交织、撕扯、崩解，这股终于风暴阻下了慧音的攻势。

 

然而风暴中又迸发出异常的明光，慧音的攻击未结束，净洁的菱弹和大玉蔷薇般绽放开来，像崩解而下的雪潮，尽管早苗不住腾挪着，仍如同置身汪洋。

 

战场之外，几乎已经失去神力的二神只能面露忧色:

 

“那样做…是无意义的啊！”

 

到达节分时，守矢一家必定会被规律抹消，被整个幻想乡忘却。所以慧音是否行动无足轻重，她愿意站在这里充当世界意志的“告知者”，只是自己承担了罪恶，想让灾祸的遭遇者稍稍解开心中的郁结。而早苗……只是在徒然地发泄罢了。

 

“早苗！！”诹访子朝那孩子呐喊，就欲冲上前去——

 

“不，只要我自己来就行了！”早苗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诹访子望向被光幕包围的早苗，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光幕中心，慧音呼出一口气。微微阖眼，弹幕便开始收缩，向来处聚集而去，不断涌向原点。早苗尽力躲闪着攻击，但熬过昼夜的躯体早已经不够迅捷，光弹在肌肤上刮出血痕。

 

“开海之日……”

 

早苗向诵唱咒文，声调却低了下来，干涸的喉咙已经无法发动秘术——然而净洁的光幕已经快触及身体，汹涌的灵力似要搭筑成转世的归桥。雨仍浇打在面庞上，早苗想起身闪开却已无力，只是紧咬着唇、合上双目。

 

然而身体松懈下来的一瞬便感觉脚下颤抖，渐渐有隆隆地动鸣响，霎时间山岭上乾坤搅动，啸声如汪洋般盖过大雨，祟神在这一片土地里涌动，穿行翻滚似海潮，涨落间发着尖声与哀号，似乎是最后的狂热一样，倾泻着所有的怒火——在它们统领者驱使之下。

　　

“来吧！我可不是什么好心的善神！想让我就这样罢休？别开玩笑了！”诹访子身旁缠绕玄雾，表情已然有些狰狞。

 

山谷中蛙鸣回响，虫豸与害兽涌向这一隅之地，万千的灾祟神正贪婪地噬咬着那些纯净的东西。而从源头发出的弹幕，正愈来愈疏，后继者则更无力，则仿若无法阻拦夜的霞光一样，那光幕正一点一点被吞噬，慧音不得不收起攻击的姿态，此刻仅是自保就要用尽全力。

 

“诹访子大人！”早苗满眼惊色，想要冲上去阻止已经来不及。

 

若是正牌神明的八坂，信仰尽失只会无力化，仍可保留神体，但土著神的顶点——泄矢诹访子的神体神灵悉数由信仰构成，信仰已经流失殆尽的现在，贸然动用力量，会真正地消失。

对手被山呼着的祸兽掩埋，显然已经陷于败北，诹访子稍有自得地笑着，雾中的身体却已经淡若虚影。

 

“……你想获胜吧？现在成功了”

 

“不是的…”

 

诹访子的声音只能隐约听清，“喏，获胜了的话…就要笑哦！既然‘出’也会是同样的结局，那么就在最后为你做些事情吧。

不然你的信仰…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早苗的手有些发颤，勉强地露出笑容，泪却也一并流下来……

 

一直微笑着的早苗很珍惜现今的生活。

 

雨仍不曾平静，可能许久后鸟居的木漆会褪色，木廊与门扉会腐坏，但那些记忆不会剥落。

 

那时候的记忆仍未模糊，脑海中最早的画面，是各样的灯火，嘈杂的街市，种种有趣的、好玩的物件陈列着，祭典上人群摩肩擦踵，幼时的自己在人群中奔走着，逐渐远离了双亲的视线，却并没有什么不安。

 

在神社旁凭空撞上什么而跌倒。吃痛的自己听见道歉的声音，随后拉起自己的，是自称神的高个和矮个。她们因为被自己发现而惊讶，随后又莫名地笑了起来。两个人穿得很奇怪，哪里像什么神明——不过，却莫名带给自己安心感。

 

矮个子把手里彤红透亮的东西递给自己，咬一口、脆脆的、很甜、很甜……

那份甜美足以让自己露出会心的笑容。

 

然后，便是晦暗的回忆了……

 

双亲早早故去，被亲戚们当做累赘，辗转在各个家庭里。

 

自己偶尔能看到奇异的东西:带着刺角的小蛇在街角盘窝，背负异色的小蛙跃动在荷叶上；能在云间瞥见掠过的鹏鸟，在虹色外看到神的明光……但是将种种有趣的所见分享给同龄人时，结果只是被鄙夷和嘲笑。再加上居无定所，学无定处的生活下，一个性格乖僻的孩子，本就不会有“朋友”吧。

 

没有人会喜欢，没有人关心，甚至没有人会注意自己……那么，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同其他人的倾诉和表情，也只是浪费时间，只顾及自己就好了！

　　

只要自己能够享受那些幻想就可以了——然而表亲似乎没有那样的耐心。一旦自己的举动异于同龄人，便会迎来谩骂和讽刺，“废物”和“累赘”也成了自己的别名。一旦他何时酒醉，就再加上打骂……再这样下去，容身之地也会没有了吧。

　　

教授自己秘术的长辈已经离世，曾经的神社已经废弃，其它亲戚也无人愿意信任这种无谓的东西。在这偌大的世界上，已然渐渐容不下幻想……

 

终于，自己逃离了那个家，漫无目的地向无人处逃去。

 

理所当然地，自己在林间迷失，直至夜幕降临也寻不得方向。正当冷气袭身时，在灌木间看见了跃动的异色——一只小蛙从叶间跳出，鼓动两下腮，又跳向树影之间，当跟随它而去时，山野似乎为她筑一条通途。

 

在林路的尽头，发现了那间神社。门扉陈旧却依然洁净，入了正殿，便好似能闻到阳光洒落的温暖气息。从半开的窗向外望去，云间层叠着彩虹，鸳鸟彩凤在光华中隐现，那份光芒之下，整座神社似乎也镀上金色。

 

曾经看到的异象，于此重现…自己久违地重获那份安心感，从门后走出的自称神明的二人，也许真的是她的“神”！

 

这世上，依然存在能够容纳幻想的地方呢！

 

能为自己的信念正名的话，能同知己笑谈的话，能同自己的神一起举杯的话，还有什么能够晦涩心灵的呢？那么，一切心意都不必藏匿，笑出来吧，为这崭新的存身之地，抱守幻想的桃源，露出笑颜吧！

 

……

 

妖怪之山上，守矢神社的周边已经不再安和，无人驱策的祟神们尽数散去，只留下歪倒的树木，坑洼不平的土地，残景仍被冷雨无情地冲刷着。

 

但是神奈子没有蹙着眉头，而是向早苗展露出笑容，然而神体却在一点点淡化：

“作为神明，可不能辜负你的信仰啊！再尝试一次吧，失败的时候，重新来过就好了，下次再努力去创造出奇迹……”

 

早苗张了张口，还未等发声，眼角润湿的晶莹已经滑落下来。她向神奈子勉强扬起眉角，回以浅笑。颤抖着张开口，念诵起从未尝试的段落，那是另一样秘术的咒文。伸出手去，已经触摸不到自己的神，只看见那和蔼的注视……

 

神的牺牲能让仅存的信仰效用最大化，只是信仰可悲地成为了消耗品。然而所谓信仰，即是坚信能得到救赎，坚信自己的神能够拯救自己。

 

山野之内变得彻底静寂，漆红的鸟居淡去，注连绳解化，御柱崩坏。

只剩冷雨凛冽如刀剑，冰寒彻骨。

人已不再，神已不再，“家”已不在。

 

 

随后，又是秋日。

 

秋的风尚柔，凉气淡扫，颇有几分清爽。还未及枫红叶落的节分，人里也仍被安定的气息呵护着。从人里的主道旁传来吵杂的声音，几乎阻塞街道的人群正围着矮台上的风祝。

 

 

“大家看好哦！”

 

 

晴空里忽的翻腾黑云，骤雨倾泻而下，然而这一隅却成了干地，独享着平静。片刻云销雨霁，人们又最先见到虹色。当那份光华拂到面庞上，人们才回过神来，为“奇迹”的出现而惊叹不置……名为信仰的气氛满溢在街角。

布教者带着喜色满载而归，拾阶而上，回到古色的神社前。

 

“早苗！你要哪一个！”

 

“欸！？”

早苗忽的两位神明围住，伸到她面前的是两颗糖果——奶油焦糖涂层的苹果糖，与原味的砂糖苹果糖

“一定是原本的更好！”

“怎么可能！早苗你来选！”

“呐”气鼓鼓的两位神明挤在一起的样子，让早苗忍俊不禁，“两样我都喜欢哦。”

早苗接过两支糖果，于是诹访子和神奈子也一同松了口气。夕光下，早苗的笑比糖果更甜美。两位神明又想起了祭典上那天真的稚童，她们劝那孩子慢些吃，明明啃下那糖果需要费一番功夫，但那孩子仍自顾自地奋战着。即使幼小的口齿难以对付那糖衣，拼着满唇焦糖也要大快朵颐，那笨拙却急切的样子，在两位神明开来，更是惹人怜爱。

 

……

人里边缘的岔路上，天有些阴了，撤下秋阳的天幕换了冷色。

“距离‘出’日，只剩两天了。”

“这样的玩笑可…”早苗微笑的嘴角有些抽动。

“无法接受的话，就去想如何抗拒吧。”

淅淅沥沥地…

天空下起了冷雨。

 

 

随后是第一天。

秋的风微凛，发涩的冷气拂在面庞上，让人不禁眉头蹙缩。

正殿里传来不绝的念诵声音，房间里烛火闪动，二神只不语，默默守望着她们的早苗。桌上没有留下信纸，风祝早早转述了白泽的话。因为早苗无意识里觉得，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两神，应该信任同为家人的两神。

 

那么究竟要怎么做呢？风祝下意识地觉得，与世界对冲显然是不自量力，那么能不能侥幸瞒天过海呢？时间也所剩不多…现在就开始念诵咒文吧！早苗笃定着。

 

随后是第二天。

 

等到慧音立于门外时，早苗正忐忑地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她并不知道着秘术是否奇效，因为那不过是从违抗世界的大咒术中摘取的片段而已。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尝试了吧…如果连这份希冀都没有的话，何样的“奇迹”都不会成功。

 

风雨吹拂下，门扉吱呀作响，木窗颤动，全然是飘摇之感，就如同将一切寄托于奇迹的守矢一般。

 

“时间已到！我来将你们送进归途！”慧音已经蓄势发动能力。

 

“那还要先过了我这关再说！”早苗正欲飞上空中，诹访子却拉住她的衣角，面露忧色地轻轻摇了摇头：“诹访子大人，我还可以的！”

 

早苗此时仍可念诵咒文，眼中也没有狂热和决绝，仍然是冷静的色彩。诹访子跟进几步，看到那模样，又慢下身来。早苗仍能够口诵秘术，于是战斗变得胶着起来，翠色的星软化了白泽的绯弹，大玉包裹了冲击而来的箭弹，尖利的赤刺在奇迹果的幻影中柔化。

 

但当慧音酝酿起符卡时，涌动的白芒编织成幕，早苗却已经一瞬扣住那间隙，吐出决定性的音节，于是大奇迹迸发，光幕被一分为二，似浪潮被生生断开，劈波斩浪——那是［开海］的奇迹，慧音的光幕被撕开裂口，创造出一片安宁的空间，浮现坦途。

 

“赢了！！”诹访子一跃而起，一旁的八坂神仍未放松，“不，早苗还要做些什么……”

 

早苗穿越光幕直取慧音，但却没有抢占先机提早发动攻击。

 

二神一同起身飞向早苗——或许是信徒的祈祷被神明所闻，她们隐约能感受到早苗的心意。她有充分的信仰决意，只需要神明的支撑。然而一旦早苗需要这份力量时，她们一定不会吝惜，甚至愿意付诸一切。

 

在那灯火扰杂的祭典上，她们因为还有人能发觉自己而讶异。藏在笑声之后的，是积攒百年的悲哀与不甘，以及被威严掩盖的伤情。

并不是迷途的孩童有幸遇到神明，反而是信仰淡薄的神明们，遇到了能够拯救她们的人。信仰的联系永远坚固，抱持幻想的人永远不会踟蹰于歧路。他们之间并没有信徒与受信者的隔阂，人、神紧紧联系在一起，与容纳幻想的世界沟通。

 

慧音敛手伫立着，又似乎能瞥见她露出恍然的神采。

 

早苗眼中似乎闪烁着星色，炽目的亮芒在她身上爆发——五芒星的彩幕，让夜都退避三分，万千星辉闪耀在这一方天地，仿若在着密布阴云的夜挥洒颜料，要凭决意画出一片银河。

 

云雨停驻，正如开海的奇景，掀起雨帘，拨开阴翳的雾霭，露出澄澈的穹空。梦般的虹色在云的背面露出容颜，那是足以照亮所有幻想的色彩，那光芒愈发炫目，如直面万神般静穆圣洁，最后视野里只留下不起涟漪的素色……

 

　　……

　　……

 

　　等到再能够视物时，视野里却仍然是阴郁的颜色，光芒被余云塞满，雨仍不住，泪一般滴下来。

　　相觑的二神望得见对方眼中的悲哀。

　　所有的梦与幻想，都泡影般消失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与世界对立，就算是神也做不到”神奈子释然似的垂下双手，诹访子只是沉着面庞：“不，我要等…” 

 

随后，是更沉着的云，是不留悲悯的雨，是如何钎凿捶打也无法窥见光明的夜。妖怪山的草木，也都像习惯了风的模样，朝一边微微地歪过冠盖，似乎也垂首默然。

 

明明无眠，却仿佛在梦里坠落、沉溺。枕在冷却的希望上辗转反侧，即使想向对方吐露一句话，可左心房嘶哑，右心房胆怯，忧愁梗在喉咙，迫出眼角的泪，即使是神也丧失了从容与整肃。

 

随后……是黎明。

 

不再是郁沉的浅夜，那与碧空连接的温柔晨曦，托举着耀目的金色轮廓，自豪的探出面庞。二神向鸟居那一方眺望着，渴盼希望中的身影回归。

 

 “欺骗”世界规律的奇迹，需要念诵长达数天的咒文，无法与世界规律对冲的话，就以可行的秘术短暂地从它那里偷得数日，再从新经历这数天的挣扎，渴盼下一次的自己能创造奇迹。守矢发现力所不逮，于是再次轮回。回调时间的奇迹发生后，一切都将按照规律向回倒退，记忆也会回到数天之前的状态。但留在信仰之中的不然，潜藏在无意识中的这份想法，人的“想法”与整个世界相连，仍会包含在世界规律中。

 

早苗向外界寻求帮助而毫无所获，这份教训被刻下；与神明的羁绊会加固信仰，这份心得被留下；信仰会逐渐流失，于是在最初收集更多信仰的方法被铭记……每当早苗与信仰沟通，人与神和世界对话之时，那些遗憾和觉悟就会在意识中唤醒印记，于是一次次的失败、再度起身、都离“奇迹”的成功更进一步。

 

慧音站出来与早苗交涉不是没有原因，多少次轮回中，她与守矢一家愈来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抹削何种历史、创造何种历史、都由慧音自己决定，她并不冷血，心中仍想着拯救所有受难者。

 

但对守矢众人，她只做到一件事就够了。

 

慧音引导早苗藏进“信仰”中的潜意识，于是每一次念诵的都是不同的段落。将所有念诵咒文的事实留下，于是每次重启后剩下的时间也愈少，从本来的七日削减到两日、一日。留下的咒文联系成一个整体，记载下“风祝完整地念诵了咒文”这样的历史，如此，被所有人所记忆的它也将成为新的事实。

 

所谓信仰，即是坚信能得到救赎，坚信自己的神能够拯救自己，人类将自己与神明、与自然联系在一起，才能够引发“奇迹”。奇迹并不是幸运或偶然的顶点，是信仰心和决意的成果。

 

阴云被阳光挤开，又为明暗着色，隆起着优雅的形状。树影上披带霞光，被湛蓝调和的鹅黄，勾勒出山豪迈的脊背。

 

从那方走来一个孩子。

 

青丝披拂秋阳，颇添几分圣洁。

 

露出如花笑靥，风祝正穿越奇迹步回“家”中。

 

 

……

 

 

随后，这一段便记载完毕。

 

又会是新的一天。

 

 

 

 

 

 

 

 

 

 

 

 

 

 

 

 

 

 

 

 

 

 

 

 

*Thaumaturgy：东正教用词，源于希腊语中的“θαῦμα”（意为奇迹、惊奇）

 

*在尾段留了明显的暗示——同一场景下的慧音，和早苗一同消失，直到早苗回来也没有被描写，没有对话和举动。

整体客观淡漠的叙事风格，以及文中的时间戳“第一天”“又一天”“新的一天”等，也是在模仿故事外记录者、历史编写者，也就是慧音的口吻。“奇迹”让她们留于幻想之中，守矢一家永远寄居在幻想里，而“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