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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 镜之章 入围作品丙 《然后,堇子迎来了幸福》
幻想战闻录 2019-08-08

堇子知道这是哪里,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左右两排的梧桐,树影横陈在石砖路上。两侧是较矮的楼房,建筑风格简约,阳光顺着墙缝,慢慢地流下来。向前看能看到路逐渐开阔,一片光明。在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她先前看到一块牌子,说这里是某学府。窗子反光很厉害,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人影坐在那里,低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或者在念书。她总是对此念念不忘,想着:也许我本来也会在那里的。她不曾试图进入,可能因为知道这是徒劳,她只是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

香霖堂目前还很小,霖曾和我说过关于改建的计划,不过这个目标尚且太远大,在短时间内我们恐怕没有能力做到。不过只是想想,如果香霖堂变成骚灵洋馆那样,会变成气派的两层楼,一层楼用作商店,一层楼是我和霖的个人空间,内心不禁躁动起来。虽然我们渺小,但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去实践,只是想想比实际做到更令人心满意足,在实现之前,一切布置都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此时是春天,春天有许多适合少年少女们向之前进的事,比如为未来开始奋发图强;比如说爱情;比如搬家,一个新的家可谓是崭新的起点。我以前在雾雨魔法屋借住,她为我很慷慨地另外腾了空间。虽然她并不时常在这里,但是房子是魔理沙的物件,房子便代替魔理沙无形之中监督自己了,总是不很自在。我觉得和霖同居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这个房子依然不是我的房子,但这个人和我有纽带,同样我和房子也存在纽带了。我把霖的闲置的东西搬到储藏室,而空着的地方就要被我的东西占据了,这些实物是一种显性的象征,昭示着未来我和霖的命运将会更密切地彼此影响。

当我拿着箱子经过霖的时候,霖正在旋转螺丝刀,把家具零件重新拼装。每一次进进出出,我都能看到他的样貌。有的时候我觉得霖那一头乱发也很有当代艺术感,尤其是他正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低着头的时候。被金色晕染的银灰色——那是多好、多高贵的颜色啊。

总之,新的住所,闪闪发光的霖,还有希望,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几乎是春天的意义的全部,我现在是除了莉莉白以外最春意盎然的人。

到下午一切都准备妥当,这个坐落在森林中的小房子悄悄地变得不一样。我在店铺里无所事事地踱步,扔掉一些地上的垃圾。我还不知道同居生活是什么样,对未来的不定数超级紧张,以至于我甚至想去房子外跑一圈。我就这样在店铺里来来回回地走,突然眼前的光被遮住,我抬起头看,霖抱着一个小箱子,正要往内屋走,他低头看向我,微笑着点点头:“以后还请多关照。”

我本来也想面无表情地点头,这样很能显示超能力者的气度。不过这样一本正经的霖还是太有趣,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大声说:“太逊了!这种礼貌性的说辞太逊了!”

从门外面传来声音:“哎呀!看来很热闹!”

魔理沙的脑袋紧接着也从门外面探进来。

她临走的时候,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她说:“在新的地方要开开心心的,照顾好霖ze。”

 我说:“我会的。”

“和霖好好相处。那家伙有时候有点木头脑袋……”她说着就看向别处,手指从我的手掌上滑下,她的指尖稍稍有些凉。之后她就走出去了,走出了一副潇潇洒洒,不会回头的气势。

我明白魔理沙的意思,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魔理沙偶尔会回到家里,那时一般是因为有材料留在魔法屋。她比我更刻苦,几乎花全部的时间在药剂和燃料上。深夜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荧光贴纸,那些小小的装饰令我感到自己在没有云的夜里躺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而魔理沙坐在另一边和我闲聊。魔理沙从不承认自己在逐渐长大,也就是说,逐渐变老,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说明内在里她已经预见到了一种生命的急迫性。比如她不眠不休地研究魔法,比如她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

她说:“我也不是说喜欢霖,小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在父亲的店里住着,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之一。后来离家出走,他收留我,给我造八卦炉,啊呀,我很怀念那段日子。我很憧憬他。但这和喜欢不是一码事,如果他有天能得到幸福,我肯定不遗余力地祝福他,不过,我也会有点难过的吧,就像是他本来是大家的机械工,现在变成私人的了。”

“你就把他当苦力吗?“我说。

“他当然是苦力!”魔理沙爽快地笑了。

现在魔理沙的背影有些孤单,有些难过。我把一个柜子上霖的道具放到地上,取而代之地坐上去。未来的事项还尚待考察,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辜负。我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这些灰尘和过去某一刻的灰尘很像,毕竟灰尘通常都长一个样。在那一过去,一个下午,我倚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霖,微小的颗粒在几近凝滞的空气中浮沉……而霖在看报纸,我看见他的镜片里有我的倒影。之后,霖合起报纸,抬起头,视线与我相遇。“啊,堇子,刚刚没有注意到,欢迎光临。”我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笑个不停。

在那时,我将要离去,霖叫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屏住了呼吸,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我潜意识预见到什么而变得紧张。总而言之,当霖靠近我,踌躇再三,最终开口的时候,据他后来描述,我的双颊的颜色像是淡淡的朝霞,昭示着光明而幸福的未来。

 

 

下雨了。堇子听见雨敲打在窗上,带来了漫无边际的沉闷的喧哗。

堇子在隐秘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相册,把里面的内容展示给梦的镜头。

镜头里是幼小的女孩,背着书包,笑嘻嘻地看着镜头。

屋外传来争吵声。从虚掩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左边的是堇子的母亲,红着眼眶,右边的是堇子的父亲,咆哮着指手画脚。

……

我坐在床上,重新回顾所写下的东西。包括这一条,梦记本上记录了许许多多的梦,那些梦有着共同的特点——发生地点都位于外界,而且我常难以记住这些梦。即使我亲手把它们写在本子上,转眼间依然会遗忘。

我不记得“自己”给自己看的相册上的更多内容。而且我直觉感到那个堇子有想要告诉我的事情,但是显然这些都没有传递给我。

不过,一言蔽之,梦不过是梦,某种潜意识的具现,也许并不能从中发现任何线索,只是空空浪费精力。我揉揉太阳穴,想:今天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这一天是守矢神社的夏日祭。

这是我和霖自从住在一起以来第一次的二人出行。

对于妖怪山而言,守矢一家改变了这一带,她们的缆车使这个地方焕发了一种对外的崭新的生机。因此,最近几年守矢的声望略高于博丽,祭奠也是极其盛大的面貌。我们还没有坐过缆车,于是借这个机会尝试了一下。缆车逐渐攀高,顺沿着山体慢慢上升。

“这个东西很有外界的科技感吧?”霖由衷地赞叹着。

“很像摩天轮。”

“什么是摩天轮?”

“嗯……我不太清楚。大概也是有许多厢并且不断运动的机器。我只记得如果情侣在它的最高定点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

霖失笑:“这是迷信。外界人不是最不相信迷信吗?这大概只是某种美好的象征。”

“我怎么知道呢。”我摊开手,靠近霖,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阳光透过玻璃,七彩的光环晕染在他们的衣衫上。树熙熙攘攘地在山上生长,一片绿意盎然。我知道这是赏花的好时节,从上往下看却看不见花,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像看见了一样的高兴。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霖的时候,那时霖正在研究一台外界计算器,他一遍遍地戳某个按钮,计算器发出“归零、归零、归零”的声音。我假装咳嗽一声,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霖面对我的时候似乎好像格外容易不好意思,现在霖耍别扭似的扭过头去看窗:“外面景致很好……”

下了车悠闲时光就结束了。魔理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她拽住我,对霖大喊:“先走一步!拜拜啦!”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我们的确有很多事情,今夜她们策划了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但是我们平日都缺少一起练习的机会,只能借几个小时把一切安排妥当。魔理沙小心地把一个黑色的机器套在堇子手上:“这个是我新做的,它可以对符卡的力量进行约束,同时也能把对你的伤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我活动了五指,确保它可以与自己完全贴合。

“这个机器真厉害啊。其实还是我自己不争气,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变得像魔理沙一样。”

“像我一样有什么好的。我很普通。再说了,个人的符卡对另外的使用者不兼容是很正常的情况。如果不是现在的家伙完全不懂审美,普遍喜欢对称性,我才不会让你冒风险daze。”

我会心一笑,觉得这场烟花表演,同样也是让霖能够看着自己的发光发亮发自内心感到幸福的一部分,因此,我必须全力以赴。

但是实际上我还是没有做到,我的意识知道应该保持平衡,但符卡释放出的巨大能量流依旧把我几乎掀翻。那些退后的人们的惊呼,像一股黑色的阴影藏匿在极其耀眼的光芒背后。这一刹那我的脑海里的声音被嗡鸣替代,我没有想任何事情,迅速地抽出另一张符卡,向下施放。

弹幕彼此抵消,危机解除了。

美中不足的是,天上有熊猫到处跑,跑了约五分钟。

事后魔理沙爽快地笑道:“哎呀,果然还是我机器手艺不行。而且,失败是成功的阿姨,下一次肯定会很帅气,比幻想乡的任何一次烟花表演都好。你别往心里去。”搂着我的肩膀把她带到霖旁边,把我按到了座位上。大家自然也很快把这当做众多笑谈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抛之脑后。霖说:“幻想乡的人们不常见到熊猫。”也是想宽慰我的意思。

堇子却不能很轻易得过且过。烟花表演也好,对修行的检验也好,在众人面前的展示也好,无一不是她想要紧紧抓住的,如今像讥讽一样成为风在刚刚的奔腾的熊猫里消散而去了。她没有很起劲地喝酒、吃火锅,但情感并不相通,别人依旧在宴会上很风光。而夜深时大家前夜的欢笑,到了现在都变成一个个倒在桌子上、地上呓语的醉梦了。

霖也迷迷糊糊的,桌子上他的眼镜一侧,倒映着他微红的脸。

我觉得室内空气很闷,而且也想远离酒鬼,散散心。我起身,低声对霖说:“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

我推开门。天气很好,门口的稀叶树间挂着星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上结了个人形的丰满果实,在树杈上摇摇晃晃。

那个果实手里甚至拿着瓶子在喝酒。我细想下,明白果子不喝酒,那是个活人。原来自己也醉到一定程度了。

“喂,你在那上面干什么?”我抬着头对她喊。

“呼吸新鲜空气,赏月,顺便喝酒。”那个人形生物身子往她那边侧了,似乎上身前倾,想要努力看清来者,随后发出了很惊喜的声音,“啊呀,这不是堇子嘛!”

“啊,是哆来咪。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有宴会,有人邀请我来,所以我在这里。”

有些微妙地尴尬,两人无言一阵。

“哆来咪。”我突然想起她的那些梦,现在眼前正是专家,“我最近有些困惑。”

“困惑?你说。”

“我最近一直做些怪梦,有关于外界的我的梦。你知道我的梦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啊?”哆来咪茫然状。她思索片刻,突然一拍脑袋:“我知道了!你把外界的事情忘掉了。”

“忘掉?”

“想必连我们的约定你也不记得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重新解释给你。你不要再忘了。你本来是向往幻想乡的外界人,通过某些途径来到幻想乡,最终认定这是梦寐以求之地。因此堇子决定抛弃外界的生活,通过将肉体带彻底入幻想乡的同时,以一半的超能力为代价完成了移花接木,使梦堇子正式附着在肉体上成为实体堇子,当然也许这不叫移花接木……”

“我不太懂。”我摇摇头,感到血液逐渐变得寒凉,“所以,你是说,外界的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一场梦,但曾经那才是现实?”

“简单来说是这样。”

“我原来是外界人?”

“没错。”

“我完全不记得了。”

“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没有人能记清楚入睡前的一刻,也没有人能记住梦。不过,可能你现在感到有些迷茫,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当时找到我的你对未来充满信心。我说,你可能会后悔,那时候的你说,绝对不会后悔。所以,我希望你现在也能不后悔。你在幻想乡应该已经建立了良好的社交关系吧?我有一句忠告: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可能有许多区别,但本质上你就是你,你需要为自己负责,也为你现在的生活负责。”

我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微弱的苦涩感。

“那么,那个现堇子如今是怎么样的状态?”

“她留在现世,你不用太担心她。她只是一个短暂出现的,洞悉着你的事的幻影,她能够对外界事物产生微弱的影响,但是,因为界线的机制,加上她不存在实体,她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视野与意识中,所以不会有问题。”

“不过,她会孤单吧?”

“什么?”哆来咪把头歪到一侧。

“她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不,事实上,你们仍然是同一个人。我相信,你的快乐,她能够感受得到。”

我望着哆来咪,哆来咪望着月亮。

 

和哆来咪聊过以后的那个晚上的我躺在床上,借着半掩的窗帘中漏下的月光翻看梦记本,愈看愈发觉得自己似乎仍然醉着。我的眼神扫过密密麻麻的字,来回思考着她说的话。什么叫负责呢?我为什么要为一段我不知道的事负责?我现在知道那些梦中堇子想要告诉我什么,她的每一次向我展示的照片,大概都是曾经住在外界的我。不过,她应该更理解当时她做的决定,所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她很寂寞,在这个只有她能感知到自己的世界中,她曾独自坐车到很远的地方,曾在东京的街道上前进,与许多陌生人擦肩而过。如今我能够和霖度过平和的时光,这是她所求的吗?

我不明白,我努力去回忆,却不能记起那个堇子的影子。她就像突然挤进我的生活,把我一贯而成的人生变得反常、变得乱七八糟起来。再后来我就不知道我想了些什么了,没有人能记得入睡前的一刻。

 

——

“我回来了。”堇子说,从门穿过去,越过门垫,看见桌子男人和女人分别各占一端。男人的身体侧向门口,堇子感觉在他们中间牵引的线就要断了一样。她走过去,坐在桌子上,和里面没有放花的花瓶并排。

“我还是认为如果你当时没有强迫堇子去考什么大学,不对她大喊大叫,堇子就不会失踪。”女人先开口。

男人说:“好啊,你就要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我当时难道不是在为她着想?”

“但是你不应该那副样子!你把堇子吓坏了……你一直以来都没有改过你这个脾气!”

“我真是受够了。”男人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大椅子被撞倒在地上,他双手拍在桌上,桌子连同其上的堇子一齐颤抖了,“这几年你就一直说堇子、堇子、堇子、堇子……从早到晚,每一天,你从来都没停过,都怪罪到我身上。无论她为什么失踪,你该朝前看了吧!听好了,我再也不想听到什么堇子……再给你一周时间,你自己想想,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

我撑着头,让筷子刺破蛋白层。霖知道我喜欢溏心蛋,但他先前并没有很多做饭的经验因此不只是蛋黄,周围的蛋白也几乎都是流体状。

“霖,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蛋液从缺口处徐徐流出,亮黄的颜色,仿佛是流体的日光。当蛋黄流到盘子底部的边缘,逐渐向两边扩散时,我抬起头笑着望着霖。霖一直没有动,像是有话在嘴里来回斟酌,他最后说:“是很有活力,也很有能力的孩子。”

我觉得他也想回避这个问题,他乃至我身边的所有的人,都从未提起过以前的事,大家都不愿意面对在我之外还有一个我。不过,考虑到每一晚那些梦,想到那个寂寞的长得和我一样的人,我就觉得还有诸多的事要探明。另一点令我在意的就是——哆来咪所说的,我失去了一半的能力。

射命丸文很礼貌且热情地接待了我,将我引到存放旧报纸的仓库。“我以为你记得的。”她说,“可能失忆是一件坏事。大家也不太想旧事重提,特别是你现在有另外的生活,我希望在你下一些决定的时候能够想想你现在的身边的人。当然,我支持你探索关于你自己的事。”

她还说:“过去的你还跟我抢拍照生意。”

报纸上囊括着诸如偷窃、某户搬家的小事。我想,最近自己稍稍有些迷茫,尤其是在意识到梦不仅是梦之后,发现那些人与事都真实存在,虽然它们与自己间保有距离,于我而言是陌生的,但对于梦中的自己却不是这样。但现在,似乎因为她来到幻想乡,那个世界的叫堇子的女孩,随之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也并不尽然是善良无私的,至少如果说要为了那个地方而放弃如今,是因大失小,也是一种令人嘲笑的反悔行为。

我有些担心那个堇子和我本身有很多区别,但真正见到的时候,她发现这并不难辨认。

报纸上写着:来自外界的怪谈异变!

中间照片上的画面:扎着两个辫子,身披斗篷的棕发女孩飞在空中,直面灵梦。她的眼神中蕴含着百分百的自信,笑容充满快意。

那张照片背后,她被打倒,但未从此以后萎靡不振。她积极地寻找着实现梦想的办法,终于彻底进入了幻想乡,也就是说,使现在的活生生的我生活在幻想乡。

那种同自己迥然不同的气概,使我颇受震惊,我从不知道自己有能露出这种表情的能力。

我抬头对着坐在柜子上的文喊道:“我找到了!”

“很威武,对吧!主导异变,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文,如果我说我想出去看看那个堇子过得怎么样,你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文羽毛一竖,吓了一跳的样子:“你要出去干嘛?”

我不知何故,突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是不能开口询问的,因为现在的情形似乎很非同一般,而大家拒绝接纳这一不正常的情况,因此有些结结巴巴:“呃……我只是这样……随便一说。毕竟霖也一直想……去外面看看。我并不是想一去不回,但是我确实需要一个人在这方面帮帮我……”

“可能有些难度。”文没有进一步追问,令我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河城荷取可能可以帮到你,她很懂如何结合科技与魔法,或许可以帮你突破一次结界。不过,她最近有些疯疯癫癫的,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帮忙。”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详细写了河城荷取的新地址,再三叮嘱我不要忤逆她。这令我忐忑不安,我曾听说过她,记得她以前是一个随和开朗的河童。她的新地址很隐蔽,在一处瀑布旁的藤蔓下掩藏的山洞中,门口修造了一扇铁门,有一个类似于按钮的凸起。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按下,它立刻发出可比拟瀑布水声的响亮的铃声。

我捂着耳朵缩起来,退后了好几大步,撞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喂,你干嘛呢!”软软的东西说。

我慌忙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回头看见了一位小个子蓝发河童,扛着一面大旗,上书“芥川龙之介”,大旗上栓着扬声器喇叭,一横幅卷起来扛在肩上,她则一副雄赳赳的样子,一边把手按到门上,一边说:“你找这家的人?”

“是的,我有一事相求。”

“哦,那么你找的是我。”她说,从自动打开的门走了进去,我有些不自在地紧随其后。

进门以后,她跪坐在地上,慢慢地把横幅展开,上面写着“矜持、爱欲、疑惑”。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过去哲学家玛古提出的概念,他认为,这三者引发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罪过,但同时亦是所有道德的源头。你对河童史想必没有研究吧。”她有点鄙夷地看着我。

“啊……您是说芥川龙之介的《河童》吗?”我对这本书有些印象,悄悄环顾四周,能看见这里到处都堆放着金属大型器械,有的正在运作,发出周而复始的轰鸣声。正前方有七个小型的神龛,据我所知那应该是模仿芥川龙之介作品中河童所供奉的生命之树,其中有斯托林托贝利以及伏尔泰等人。

她显露出很高兴的表情:“对,没错,就是这样。你是从外界来的,不过这本书并非是芥川龙之介先生的虚构作,而是对当时河童社会的一个大概的真实写照。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河童遵循人类的礼仪道德,变得友好而虚假,这是不行的。河童必须要有一个先进的意识,这个社会才能有所改变。我目前就在宣传这一理念,虽然目前还没有人愿意跟从我,但是未来大家都会折服的。”

我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但是……那个世界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啊。比如他们会把职工吃掉。”

“所以我说啊,你们就是太在意这种道德了!当然,我也并不是说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取其精华,去之糟粕,你懂吧!”她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脸都涨红了,“矜持、矜持!如果你们能少一点矜持,多直白一点,哪还有那么多问题!”她连连逼近,我连连后退,摆着手说:“我确实不太了解河童史,真是对不起……”

她瞄了我一眼:“好了,你也不要用敬语了,听得我头皮发麻。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看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你知道我是从外界来的,是吗?”她并没有避讳我的身份,很轻蔑地笑笑:“哈,外界超能力人类女高中生。异变的时候我曾和你交手过。”

我点点头,虽然自己也并不熟悉所谓的超能力女高中生那个身份,我解释说:“我现在已经是幻想乡人了,但是我想到外界去一趟。”

“我晓得,你用很极端的方法幻想入了。你的诉求我明白了,走吧,我还有事,明天你再来。”她把袖子撸起来,粗暴地把我推出门外。

到家的时候暮色已将香霖堂笼罩。霖做了一锅野菜汤,我进家门时已经微凉,他重新生火加热,回头满面笑意地点点头:“欢迎回来,今天去哪里了呢?”

我说:“今天去收集药草了。”

他靠在灶台旁,微弱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照成淡橘的颜色,他说:“最近堇子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我看起来不开心吗?我只是有点累了,”我把椅子拉开来,坐下,摆出一副期待着晚餐的天真表情,“什么时候开饭呢?”

“马上就好。如果堇子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毕竟,我们现在共同生活,遇到困难一定也要共同面对,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麻烦,我都会帮忙,并且顺从你的想法。所以放心吧。”

我点点头,安心地闭上眼睛。

——

堇子决定出门散散心,她并不是第一次单独出门,因为所有人都看不见她,所以她可以不必买车票。随着播报站名声,一切在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向后移动,飞驰着跑远。行进到一个不知名的城市以后,车厢里好听的女声如是说道:“由于人身事故,暂停运行。”

这样的话,只能等待了。堇子随人潮下了车,呆滞地远远看着落在站台呈飞溅状的血液,她对于电车的短时间内运行不抱有希望,但是她仍然站在那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大声互相传递信息,堇子也希望能够大声对着别人说些什么。问题在于,她像是小美人鱼失去的声音,无法歌唱,也不知上岸的小美人鱼是否还能挂念她。

……

我再去的时候,河城荷取把一块黑布一把拉下,露出里面一台大型机器的框架。机器由特殊材质的金属板焊接而成,有一个能够容纳一人进入的门,顶部金属板彼此重叠,在中央位置合拢,呈一个半圆的弧度,而左侧有一个宽大的长方形柱,支撑整个设备,同时也装有面板与按钮,有指示和操作的功能。

整台机器泛着神圣的光泽,我赞叹不已,能在一夜之间做出如此的成果,可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这真是奇迹啊。非常感谢你……”

“这也是我过去研究的一个项目,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只是一个框架,真正发挥作用的设备还需假以时日……喂,你懂机器吗?”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正在擦拭生命之树,每擦过一个神龛,就做出一个祭拜的姿势。

“一窍不通……”

“真是的,明明是外界人,不过不要紧,这台机器实际上是魔法与科技的结合,我来负责科技,你来负责魔法。”

“呃,是这样,我已经不记得外界的事情了。但是,现在失去了肉体的现堇子遇到了困难,所以希望能够尽快完成……”我诚实地向她解释。

“你不要管不就好了!毕竟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她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件事事关我的亲生父母。如果我不能出现,说明一些事情,可能他们就要分开了,这是外界的堇子和我都不愿看到的。我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啊。”

她听了好像变得很暴躁,把掸子往墙上一扔,提起工具箱走过来了。

“亲生父母?他们只是把你生下了而已,甚至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何况你现在都不记得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了吧,而现堇子也是,一厢情愿地把你扔进了幻想乡,他们做的都是他们认为能够让你幸福快乐的事。既然他们愿意,那你接受就是了,如今大费周章,真是不明所以。”

我不知所措,赶快解释说:“我现在确实很幸福啊,他们牺牲了很多,我过意不去。”

“说到底,你又矜持又疑惑,这是两大罪名。”她气势汹汹地叉腰训斥我。

“对不起……”

“不过既然你确实想要到外界去,那么我也会帮你。不过,你去找博丽巫女岂不是更直接?”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她一直很讨厌我,而且,如果她知道了,肯定会和别人说,而我想我身边的其他人是反对的。而且我的时间很紧迫,还剩下七天左右。”

“哦,我喜欢你这种逆旁人而行的信念。不过我要先说好,我们的时间也很紧迫。你比较走运,现在正是水逆期间。因为境界并不是稳定的力量,会由于各种外界和乡里的异常而动摇,再者说,你现在也没有那么强盛的超能力,我们需要挑选一个结界力量薄弱的时候进行一个突破,正如你在前几年梦堇子频繁进入梦世界的时期一样(注)。水逆是一个很好的时间点。因为它首先是一个错觉和厄运力量的具现,对于加强机器的扰乱的魔法力量有很大的助推力。本次水逆在九天之后结束,还有你之前说的什么……什么撮合家长……这之前必须全力以赴,不然要等好几个月了。”她把桌子上的一堆稿纸拍在我脸上,“身为魔法使,你总该会点运算和记录吧!”

“我……我会……”我实在不想再被她责怪,赶忙接过表格数据,找个空地坐下,厚厚的一沓复印纸中,有着机器的构造图,大量的数字,其中夹带一张详细规划了太阳系行星方位变化的手绘标示图,其中,太阳用金粉墨绘成,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我的手指从太阳处扫过,到达第一颗行星水星,我知道水星的公转速度快且离地球较近,因此能够明显观测到明显的行星逆行情况。在很久很久以前生活的人们,一定也曾为此困惑吧,才产生了水逆的厄运精神力。这么说来,是否穿梭在梦境与外界之间是一种逆行,只有注定的噩运结局呢?那个时候天上的星星,是否也是这样的呢?

我的手指从太阳飞向水星,又如嫦娥飞向月球,紧接着路过地球的繁荣,穿梭过木星的光圈,向远处海蓝色的两颗气态远日行星奔去,在那里迎接旅人的惟有寂寥与无尽的空洞。

 

注:《秘封噩梦日记》正式发于2018.8.10

——

 

深夜,北海道。

堇子记得父母说过他们曾在这里相识。他们也曾在某次纪念日再次来到这里,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这些小路上的店铺几乎没有变,拉面店、拉面店、居酒屋、手工制品店、服装店……许多已经陷入沉睡,只有居酒屋的灯笼仍旧亮着微醺的红光。

……

屁股下面突然失去了支撑,我向后倒去,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真是的!你到底还要睡多久?”

由于视角原因,荷取的脸看起来格外地圆且凶恶,她的脸露红光,身上飘来了淡淡的酒气。“我睡了多久?”我问。她打了个嗝,酒气更甚,扑面而来:“第二天的六点五十二。”

“你喝酒了?”

“一点点。”她用两根手指比划,“我好得很。你赶紧起来吧。”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将近枯死的植物爬上架,我低声说:“明明我请你帮忙,却添了很多麻烦……”荷取颦眉着,摇摇头。她把交给我的纸拿回来,翻看着评价道:“至少你把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看我,说:“你脸色不好。又做梦了吧?”

“是的。”

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面色似乎比较柔和,像昨日我翻找报纸的时候曾在照片上看到的她。那个河童女孩抱着一个与体型不符的机械拳,灿烂的笑容里蕴藏着一丝羞怯,报道中大家都说她是最好最聪明的河童。那边她跳上小板凳,打开另一台机器的开关,机器咔嚓咔嚓地动起来,不久之后吐两片夹着鸡胸肉的吐司出来。她把冒着热气的盘子塞到我手里,嘴上说着“忘了餐具”,折返了一趟。

我把它吃掉,荷取趴在一旁安静地小睡了。我一边将食物咀嚼成糜,一边悄悄地观察桌子上的纸,密密麻麻的小黑字,都是《河童》原文的抄写。我虽觉得擅自翻他人东西不好,但忍不住想要读,伸手过去,那一刹那,就像是要警告我一样,刺耳的铃声响起了。

荷取肩膀剧烈地一耸,直起身子,对我说:“一定是有有识之士也悟出芥川龙之介的真理了。”她揉着眼睛蹒跚地走向门口,用力地拍下开门键。我转身,看见门边露出一半的黑色衣裙。

荷取嘟囔着:“怎么是你?”

“不要误会,我没要来找麻烦呀,我是来找人的。”

我快步走到荷取身后,魔理沙就站在那里,满面笑容。

“哎呀,真好,真的在这里!我听天狗们说堇子在这儿就来了。我受委托接她回家。”

我像寺子屋中被留校的小孩,下意识地回避了魔理沙的目光,而魔理沙只是笑笑而已,并没有做多的说明,她说:“一起回去吧。”她把扫帚招来身边,示意我坐在后面。她没有多说什么话,她仅仅在那里站着就是最大的不可抗力。

魔理沙对荷取笑嘻嘻地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滚!赶紧滚。”她“啪”地按下按钮,铁门合上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巨响。

我跨上扫帚,伸手环住魔理沙的腰,因为魔理沙是飞得很快的,最初我曾被甩出去,吃过苦头。

但这次魔理沙并没有很着急,风与云柔和地拂过我的耳畔,使人想起田野间的民间歌谣。我前倾身体,脸靠在她的背上,经由血肉传导,她的心跳和温暖的温度清晰地传过来。

我“唔”了一声,小声说:我在荷取家睡着了,所以没有回去,对不起。”

“这不重要。霖知道你之前想起来你的来历,但是他比较傻,不懂应该怎么办,而且,他不知道你在河童那里做了什么,很担心。”

我没有说话。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那里,反正你肯定在计划着什么吧。不管怎么说,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有我来说这话很奇怪,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太冒险才好。”

这一次双方的静默持续了很久,她们乘着扫帚渐渐往香霖堂行去,逐渐从天上可以看到森林包裹中唯一的那幢怪房子。但是魔理沙没有停下,她就在天空中一圈圈的盘旋。

魔理沙显然没有太多教育人的经验,她最终从繁多的词语中艰难地拼出一句话讲:“霖在我家哭得可伤心了!霖那奸商居然还晓得怎么哭,若非我亲眼目睹我都不信。堇子,你是让他哭泣的第一且唯一人。别再这样了。”

她降落了。

霖拨开门帘,迎了过来:“真是很巧,我刚做好晚饭。魔理沙,谢谢你把堇子送回来。”

“嗨,顺路嘛,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既然有白吃白喝的机会我就不会放过!”魔理沙把扫帚往地上随手一扔,像脱缰的马一样冲进店里。

于是外面只剩下两人。

“吃饭吧。”霖站在原地,对我伸出手。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有点恳请的意味,相比以往,显出一副低姿态的样子。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握住那只比她的手大一些的手。我看见霖的目光望着我的手,当两手相握时霖柔和地笑了一下,那一刹那我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我觉得霖在恐慌,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只能握得更紧一些来回应。

霖做了炒饭,炒饭里放了南瓜,正值盛夏,秋穰子去年秋天留下的杰作,使田间结满饱满的果实,这些丰收的结果,最终体现在食物里。我以为味道会很奇怪,但和我想的恰恰相反,而且金色点缀其中,色彩鲜明,看着令人欢喜。另一边,霖的表情也笼罩着一层光明。我悄悄抬头看他,那张脸已看不出有哭泣的痕迹。

“我还以为你这家伙不会做饭。”魔理沙说着大概是赞赏的话。

霖挠挠头,有些害羞,接着低下头很认真地吃着半妖不需要摄入的食物。

魔理沙吃过饭之后,把碗扔到水池里,说了声:“那我先走了。”我看到她的视线黏着在我身上,这眼神很有重量,与当时她将霖的灵魂托付给我的那时重叠,微弱地发着光。即使她走了,她的眼睛似乎还在持续地望着我,她的视线在这个房间里无处不在。但是,现在只有我和霖两个人了。

“我想和你聊聊天。”

霖整理过桌子后,倚在门框上,淡淡地笑着。

我对这样有些正式的聊天请求感到警觉。霖走过去坐在他平时坐的位置上,现在这个座位旁新添了一个座位,那是我有时候和他一起照看店铺,一起看书的专属地盘。我把椅子拉出来一段,这她可以和霖在尊重对方的距离彼范围内此相视。

霖推了推眼镜,又推一推,把眼镜拿下来,拂去几颗灰尘,再戴回去。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老实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只是逃避,什么问题也无法解决。我觉得我应当去面对你,而不是一直置若罔闻,当一个懦夫。”

“你不是懦夫。”我小声反驳。

“关于我自己,我比较有发言权。”霖笑笑。

我也笑了。气氛稍微缓和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被你吓了一跳。因为一般人来这个地方都会被稀奇古怪的外界东西吓怕,但是你却表现出一副很熟悉的样子。我虽然经营着这样的店铺,但从未想过我的店会迎来外面世界来的客人。况且,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外界人类。因为我对道具感兴趣,自然也被直接接触着这些事物的人吸引了。对于我来说,堇子是一扇能够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也进行了一些商品交易。”

霖的表情像是完全陷入过去的世界中。

“堇子的到来也引发了我的新思考,首先是有关于商品进货方式的新来源,堇子是满载活力和时效性的外界道具传递人,我想,也许可以令道具店焕发新的生机。此外,我改变了对于人际的看法,想必也是因为受你的活力的感染。我想,唯有与人交际才能使自己的思考更为深邃,因此与不同的人的相遇,也会带来不同的机遇与成长。

起初的这些感悟都是从自己出发,后来逐渐发现堇子的闪光点,无论是堇子与非人类的亲和,还是堇子每次很兴奋地分享关于外界和幻想乡的看法,我都……很喜欢。”

我想:他喜欢那个堇子。

“后来,堇子说要找到一个可以正式进入幻想乡的方法,虽然这种方式可能会丢失记忆,她依然选择了来到这里,因为她说这里是她的终极目标,她的未来就依托于此,因此义无反顾。我想,堇子对幻想乡的适应度很高,若不是真心自愿,也不会是这样。所以我想,也许堇子是对的,堇子应该在这里。可是同时堇子也被密切监控,因为曾经企图破坏结界被当作危险分子。因此我总是担心,有一天堇子不会再来了。”

他叹口气:“计划实施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不知道之后的她还会不会来香霖堂转一转,到时她就什么信息也提供不了了,可能也没钱,会被赶出去。”

“我来了。”我接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笑了,“我来到这个怪建筑,环顾四周,吃惊地问你,这都是什么东西。”

“是啊。你来了。”霖的双手相握放在桌子上,“那个时候,我很受感动。虽然你不记得很多东西,但是你还是总是很积极很高兴的样子,我觉得,从本质上,你们并没有区别。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松了口气,我想,堇子依然是堇子。”

我“啧啧”两声,假装嗔怪。

“不过,你出发的那一天我真的很紧张,我认为有失败的可能性,两重身、现实和梦境这些概念很复杂,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幸好,你留下来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假设哪一天再也不能看见你,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霖我很久没有再说话,我望着自己的手边,光飘飘渺渺,落在桌板的木纹上,纹理一圈圈晕开去,且有一些闪烁的杂质混在其中。我看了很久,霖也不言语了很久,直到我逐渐不自在,视线由桌子到霖胸口的衣服花纹,再移到他的双眼。霖肩膀一动,立即把头转开,早晨的阳光确实太好了,他把自己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光里。

“我只是想出去办件事,那个堇子遇到困难了。很快就会回来。霖,我不会有事的,而且那个堇子也是堇子,你不在乎吗?”

霖摇摇头:“她只是影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啊。这些结界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我实在不想再次担惊受怕,失去我现在有的一切。外界的事情,现在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吧。如果你做了奇怪的梦,我们能够共同处理它。”

“但是,我还是和以前有差别,我不能再给你什么外界的东西了,并且对此一窍不通。”我叹口气,猫一样地用手撑在桌上,“也许以前我们有更多共同话题?”

“那些都是次要的。今天可以不出去吗?”他说,“我可以帮你做实验。”

他再次从很低很低的姿态提出邀请,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抗辩的力量。我安静了,站起来,把视线收回,点头表示:我不再多想,我留下来。

我们分开,在同一间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情,在这种时候虽然两个人不在一起,不在做同样的事,但是似乎距离又格外地近。因为我现在终于有时间来想霖之助,当时的我喜欢霖吗?霖一定是相信缘分,相信她离开再回来还会靠在柜台上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她记得他们刚交往的时候,她总是把一整天都耗在香霖堂,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看见他的身体渐渐亮起来,像是金粉一点一点洒了。堇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桌子上,让他不要看报纸多看看自己,于是霖就多看看她,问我有什么事吗,我就会诚实地回答,只是想看看霖的脸。霖就笑了,接着拿报纸故意把脸挡住我伸出手指拨弄他的报纸,同时,觉得自己在逐渐升华,成为一个未来不会无依无靠的人,再也不必担心有痛苦,再也不会难过了。

——

 

 

阴天。堇子来到她的墓地,墓碑很简洁,写着她的名字,她的生卒年份。她的肉体离开外界的那一年,她十七岁了。对于外界人而言,她突然失踪,再无踪迹。墓前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孩,堇子记得她在学校里的时候这个女孩总是想尽办法和她搭话,知道她喜欢神秘学,就找这样的书来看,来向她提问。堇子总是不能好好地回答她,她不记得自己是羞敛还是不屑了,她当时的确一门心思扑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身上。

现在这个女孩的神情就像当时被自己拒绝聊天的表情一样,只不过这次她再也没办法准备下一次的对话内容了。堇子想安慰那个女孩,但是无能为力,不过,堇子还是高中生的面貌,女孩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是潮湿的,我沾一点,放到嘴里,有一股海的味道。我听说,幻想乡没有海,因为海分散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我知道不知不觉地哭了。

今天的房间寂静得很蹊跷,一般霖醒的比自己早。我支撑起我身子,揉揉眼睛,把眼泪都用被子擦拭去。想辨认时间,向一边看去,窗帘间透过一丝青茫的光,像绸子从风中飘来,落在地上。可能是在黎明的时间吧,我也睡不着了,写过梦日记,把自己刚刚苏醒的躯壳梳洗,直到自身从内至外都是清醒的。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到店铺里,坐到一叠书上去。

我突然意识到,几天没有去河童那里了,现在那个机器造到什么地步,我还不知道。她不能沉没在安逸里,但是与此同时我又很怕霖过度担心。我觉得会没事的,霖显然不这么觉得。但是,无论如何应该去一次,我稍稍坚定意志,想着就是去看一眼,起身朝门口迈步的时候,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头,看见在很多的胡乱堆积的货物背后,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头发乱七八糟,像在一场灾难中受了惊。

“我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我叹口气,“我去帕……帕秋莉那里拿点东西。”

他点点头,挪开目光。

我说:“我帮你梳头吧。”

他说:“不用了,你快去快回吧。”

迈过商店的门槛,抬头往上看,今日是阴天,但苍穹朦胧地亮着,这是我始终困惑不解的天象。上升穿过云层向下望,云平坦而透明,像是一层水上的结晶,隐约看见下面破碎的景象,知道自己在从森林上空掠过。再降落,扎进高山,身边许多树,许多叶子细碎的声音。我总是很喜欢飞行,喜欢风吹过耳畔,风景填充整个脑海,这样什么都不必想,或许正是这一种追求安逸的心态,才让我举足不前。但是,我还有时间,我不能选择性忘记外界的堇子,她沉甸甸的希望依靠在我身上。

荷取醉醺醺地打开门,用力地举起手拍拍我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了。”

“你说得对,我矜持而疑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整个房间比废墟还要更颓废,在地上散落着曾经在桌子上的那些手稿,酒瓶子也到处都是,零星地有螺丝帽掉在地上,像地雷一样这里一个那里一个,踩上去一定很痛。那台机器还在那里,是这里唯一不疯疯癫癫的事物,它添了更多的金属与更多的按钮,在一束斜着打下的灯光里微微泛红。

“你还有在修它……”我小声说,走近它,去触碰它,感觉就好像触碰了外界一样。

荷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她说:“我知道你还会来。”

“荷取,我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知道如果我擅自出去会让身边的人担心,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就像在否认我的过去。虽然你肯定会说,那么往返但不让他们知道就可以了啊,可是我怕我真的一去不能回来……好痛!”

荷取从地上捡了一沓纸,卷成纸筒,狠狠地重击在我的后背上。

“你这呆子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吗?”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盯着她,突然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她的脸红彤彤的,很快在视野里化作一片淡红色的雾气。

荷取说:“你太贪心了,如果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到最后就什么都做不到。”

荷取说:“在我还不懂这些的时候,我有个厄神朋友,其他人一直在我耳边说‘很担心你,她会给你带来厄运,别人也会受影响的‘’就算你自己不在意,要是出了事故怎么办才好啊‘。那个厄神女孩子,她最喜欢红色,拿红丝带给我的帽子系蝴蝶结什么的。她又文静又善良,总是说害怕自己给我带来麻烦。大家总是说啊说啊,说她有多么行径恶劣,过去和她一起并肩而行的人都死掉了。”

荷取声音有些颤抖:“我想,是的,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好了。我是机械天才,我性格开朗,脾气温和,有大把的朋友跟在我后面,不管怎样我不能死啊。我答应他们我会和她分道扬镳,然后我就这么和她说,和她道歉。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可是她除了自己,她的一切都留了下来,在这里,每当我的心脏跳动一下,就敲一下我的胸膛,提醒我她在这里。”她摸摸自己的胸膛。

我抹着眼泪,小声说:“魔理沙是’大家‘中的一个吗?”

荷取没有理睬:“总之,这是个到处都是人声的世界,他们用批评和赞赏控制你,让你最后只能做他们赞赏的事。他们把水星的正常运转说做是反常的厄运,把你的梦想说做是任性的坏事……你不如就像古河童一样,有喜欢的雄性就去追逐,不想出生就说’不‘,厌倦死亡就自活。如果你什么声音都听一点,你知道你最后会怎样吗?”

“变得善解人意?”

她挥起纸筒,耀虎扬威地高声嚷:“变得四分五裂!”她把纸筒戳在我的脸上,有点恨铁不成钢。因为她太矮小,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吃力,我低头看着她气势汹汹的半醉的模样,不禁带着泪痕笑了。

“我也不指望你能听我的话,讲道理你比我年轻许多岁,我也不会和你计较。这个机器我会继续制作的,在水逆期之前,你都可以来找我,唔,现在还剩几天来着?四天。你想清楚,你回答我,你到底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门铃声响起,刺耳的声音贯穿整个房间。

“你慢慢想吧。”荷取咕哝道,挥着纸筒去开门。

“等一下,你先不要过去。”我紧随其后,但是按钮已经被按下了,门外露出了熟悉的面孔与他一贯的笑容。

“堇子。”他笑着说,“我来接你了。”

 

我和霖之助牵着手,飞在幻想乡的空中,云承受不住水汽的分量,飘起了小雨,因为雨丝太细太小,看起来就像是浮在空中,任由风带走。霖的手心是暖的,手背是凉的。他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不会下雨,就没有带雨披。真怕你着凉。”

“不用担心,我强壮的很。”

“我知道,堇子是最厉害的女高中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赶忙改口,“我是说,魔法使。”

“我已经不是最厉害的了。”我说。

“我不在意。不过,除了雨以外,我想我还有别的事要道歉。一直以来,没有向你坦白你的过去,都是你在独自承担,我只是在一直动嘴,说要保护你,但是却没有实际行动。不过,现在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做噩梦了。”

我低下头,看见蒙在雨雾里的森林逐渐向东偏去,我说:“我们不回家吗?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带我去了永远亭。

会诊室在拐角那头。进门的地方,有兔子缩在台阶下避雨,转着黑色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们。他们一起跨过台阶,鞋叩击木头的地板发出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两壁之间,我几乎不敢呼吸,害怕多余的声音会惊动什么。走过拐角之后,从一扇开着的门里,我看见永琳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就像经过漫长的时间她依然在等待我。我回头看霖,霖对我投以鼓励的眼神,我走了进去。

“您好。”

“您好,请坐在这里。”

外面的雨似乎变大了,雨落在亭子上,声音飞溅得到处都是。

“医生,我最近精神压力很大,一直在做噩梦,所以我想,这里有没有能够消除梦境的药呢?”

我回头,霖投以嘉许的目光。

我看向永琳,永琳的笑容一成不变。她说:“这样的药物是有的。与蝴蝶梦丸相对,叫做蛾蠓药丸。不过,希望你能承担吃药的责任。”

“有什么副作用吗?”

“在服药之后,你就能假装你生来就是最正常的人类,梦魇里曾经困扰你的的悲欢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坏事吗?”霖笑了,“那么,我知道了,我付钱吧。”

一边等候已久的月兔双手呈上装药的纸包:“睡前每天两片,药效很好,立竿见影。”

 

 

 

————

“想好了吗?”男人把公文包甩在门口,站在门垫上对着房间里的人说话。

“我是不会签的。”女人倚靠在窗边,眼泪将她的脸扭曲了“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了,堇子回来一定会伤心的。”

“堇子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回来。”

女人平静地说道,像在陈述一件绝对正确的事实。她的身体后倾,从窗边跌落,好像落入一片辽阔星空的一颗流星。堇子尽力想要去抓住她,半透明的手穿过了女人的肩膀。

……

我起床,迎接崭新的一天。

霖做了早饭,我们聊天,吃饭,气氛和谐。

之后,霖去看店了。我坐在一边,靠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看报纸。

中午,我做了饭,自己吃了饭。

我做了很难的魔法实验,结果成功了,我很高兴,霖也为我高兴。

一起吃了晚饭。晚饭过后,我看了很久魔法书。

睡前,我坐在床上,把药含在嘴里,喝水。霖轻轻亲亲我的额头,是晚安吻。

幸福而充实的一天。

——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色。白色和任一种颜色都兼容,同时囊括着生命、死亡、虚无的气息。在白色之外的是红色,鲜红的线在黑的屏幕上曲折地前进,尖锐的峰谷无限地延伸下去。

堇子坐在床边,听着母亲微弱的呼吸。

……

幸福而充实的一天。

 

 

——

堇子喜欢她脚下的石子,一个一个簇拥在一起,很亲密无间的样子。她走在铁轨上,这条铁轨不知会通向何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那一端。列车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它朝着堇子奔过来,堇子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披散的头发被车带起的疾风吹得向上肆意飘舞着。那辆银白色的大型机械目不斜视地朝前方奔驰,像一条游龙。

铁轨间的振动,由弱至强,再至弱,逐渐消失。堇子完好无损,她跳下铁轨,面无表情地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

……

我从梦中惊醒,喊着:“不要寻死!”

我睁开湿润的眼睛,霖蕴着同情的双眸映入眼帘,他很难得地没有戴眼镜。他用手绢轻拭我的眼眶,声线依然温软,和他以前对我说话的语调都没有区别:“你又做噩梦了吗?”

我咬着下唇,等到他把手放下之后支起自己的身子。

“要按时服药。”他说。我盯着他,说:“我服了。”余光中看见他左手拿着手帕,右手拿着一个本子,黑色的封皮,用水彩画了白点,我的梦记本是小星空的意境,“你拿着那个做什么?你翻我私人用品!”

“你不应该把药和本子放在一起,会引虫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让我突然想到他说现堇子只是影子的样子,这令我突然很愤怒,我伸出手去扯他的衣服,眼睛胀痛着,我说:“你快还给我!”

他握住我的手腕。“你不要太任性,就是因为你拽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才会不开心。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忘掉,露出笑容。”

“你怎么可以把她当做影子?她虽然没有血肉,但是她的痛苦都是存在的,之所以我现在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决策吗?而且,霖也是喜欢她的吧!”

霖叹息,他说,你先穿衣服吧,吃饭吧,把这件事先放置一会儿吧。他起身从房间里走出去,始终没有放下梦记本。

当我穿上能够出门的衣服时,我想,无论霖怎样劝阻我,今天都必须要去河童那里了,先前的霖始终很黏着,就像六月末的雨。他怀有的对感情的热烈很微弱,他不善言辞,但执著而真诚,这种热情就像分子一样,不能真的看清但无处不在,在衣食住行中无时无刻不在,我没有一个藏身之处。但是,如果说这样我就被征服,那我就是最大的愚昧。我走出房间,走出一种雄赳气昂,像是要赴死的气势,我决定要以最快的飞行速度冲出去,一骑绝尘,霖只能对着我的背影扼腕。

走出房间,空荡荡的桌子上放着水果麦片粥,只有一碗,孤零零的样子。霖不见了。我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这里没有霖,他也没有把梦记本放在附近。

我愣了一会儿,始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不会被阻挡了,我非常明确我要做什么,这几天在霖特殊的关照,或者说监视之下,我已经思忖了我究竟应当怎么做。首先,找到我的父亲,告诉他我为什么离开,做一次完完整整的告别,至少希望能使他释怀,请求他照顾好母亲;到母亲那里,向她为我的不辞而别伤害了她而道歉;还有,找到另一个堇子,我相信如果是我的话,我们之间的特殊纽带一定能让我看见她,触碰到她,我能给予她一个拥抱。这样的话,我和她的未来,一定都会好起来的吧。

在水逆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厄运都即将烟消云散,我拥有前所未有的决心。

风很和煦,花在绽放,藤蔓曲曲折折,向下生长。穿过通往荷取的家的洞窟,某个地方吹来阴凉的风,将我的头发向后吹起,像一个小型的披风。

荷取家厚重的铁门大敞着,这是一件新奇的事。我在门口敲敲门表示礼貌,嗅到一股电线烧糊的烟味。

霖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平静地向我点头致意。他旁边的一团金属正冒着黑烟,已失去了基础的结构,突出来的铁丝张牙舞爪,要把人抓来吃掉。地上四处散落着蜷曲的金属片,压在写满字的纸张上面。如果世界末日中的最后一个避难所也被毁灭,那么场景一定是这样的。避难所的铸造者,河城荷取,半跪坐在工具箱边,工具箱倾倒了,不同型号的螺丝刀整齐滚向一个方向。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柱钻过去,我冲向霖,他稍稍侧身,我趔趄了几步,拳头打在空气上。

“你疯了吗?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我朝他发出怒吼。

“我破开荷取的门把机器炸毁了,对不起,我会赔偿的。”他说。

他看起来确是后悔的。我紧闭上双眼,再睁开,眼前仍是噩梦般的景象,真真切切没有改变。我从胸前抽出一张铳符,它在我的手里化为光,再重聚变成手枪的形状,我断断续续地抽噎,手在剧烈颤抖着,几乎难以扣动扳机,枪口摇晃着指着霖的胸膛。

他举起双手:“堇子,你知道的,我不懂弹幕,我并不擅长……”

“你到底是想要什么?你到底是在为我考虑还是为自己考虑?说到底你就是一个自私的家伙吧!你真的有想要和我好好说话吗?真的有想要听我的想法吗?你看看这些,”我的枪指向旁边的称不上是机器的垃圾,再调转向他,“我现在一点也不快乐!我很痛苦啊!”

“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下,想要打我也没问题。”他张开双臂。

枪口向左偏去,弹幕携着剧烈的火焰,朝他旁边的门飞去,光芒最终在洞穴里湮没。我恍惚地走到他身边,闭上双眼,额头抵住他的胸膛。上方传来了他的声音:“剩下的事我们回去再说吧,我们给她添了太多的麻烦。”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

我侧过脸,看见荷取眼里噙满了泪,她艰难地站起,举起桌子上的扬声器,打开开关,开始念《河童》中的最后一段:“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束黑百合,那是昨晚拉库巴库为我带来的礼物……我扭头看了看,桌子上当然什么花束也没有。这本书也是玛古特意为我带来的礼物。从最开始的诗读起吧,不,你不可能懂河童国的语言,让我替你读吧……”扬声器使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亦或是因为她自己的喉咙也有些沙哑。霖同情地看向他,对我说:“你一开始也不应该找她。她早就疯了。”我低声说:“你太刻薄了。”

他牵起我的手,说:“也许我确实是太刻薄了。”我勉强地笑了。

当我们走的时候,荷取没有停下。

“他翻开破旧的电话号码簿,开始大声念诵他所说的诗……”

她或许会一直读下去。

我和霖再一次坐了妖怪之山的缆车,只是这次是下行的。霖紧紧握着我的手,望着窗外,说:“风景很好啊。”霖并不擅长飞行,因此我们并肩步行,中途去了人类的村落,很多人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在赤蛮奇打工的小店稍稍吃了些东西,赤蛮奇端上煎饺的时候,友善地对霖说:“你们看起来很要好。”霖礼貌回应:“谢谢。”

到了家,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晖像一条通往天空的红毯。霖像个大男孩,很兴奋地提议:“久违地来烧烤吧!”

他说完就行动起来,把后院的柴抱一些,拿干草引火,篝火跃动的火舌为傍晚添加了更多的红色。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封面是夜空的那个笔记本,撕成几份,一份一份地扔了进去。纸张逐渐被侵蚀,泛红的黑色纸尘在空中飞起再落下。火已经很旺了,烤串撒过孜然,慢慢的变色,慢慢地烤出油。他把整一个土豆滚进火里,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等到土豆能够吃了,很难再从火里辨别出纸张的痕迹。

整个晚上都在和平的氛围里度过,我们像从未争吵过,看书、洗澡、准备就寝。窗外的月亮与星星很明净,只可惜从夜空中看不见水星。我趴在窗台上,无论怎么用力看都看不见。霖在我身后,咳嗽两声,我回过头,他一手心里是药,一手持水杯。我接过来吞下去,张开嘴抬起舌头,表示没有把它藏起来。他搂了我一下,坐到我身旁,告诉我:“等到堇子忘掉外界的事情,你就能从反常中解脱,过正常的生活啦,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

他说:“我累了……你也累了吧。今天一起睡吧。”

香霖堂地方不够大,因此不能将两张床放在一起,这是我们共同的小遗憾。不过,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香霖堂修成真正的二人之家,那时双人床会有的,大书架也会有的,体面的店铺也会有的,会有很漂亮的厨房,我们可以教对方如何烧菜。现在我的床很小很窄,两个人并肩躺下,就几乎没有地方了,因此霖侧过来,一手放在我的身上,让我能够靠在他的胸前。被他和被子双重保护,身体感到无比的温暖。

他很快入睡了,可能真的疲惫了吧。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吹在我的头发上,均匀的呼吸声使人很有安全感。我在他身上施加了麻痹听觉和触觉的魔法,这是我从三妖精那里习得的,我把他的胳膊移开,爬起来,他毫无察觉地安睡着。

我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盒子,这是魔理沙以前送给我的,据她说是她无意中找到的,想要送给我。其中包含着一个空的药剂瓶,一本外界神秘学书籍,几颗莫名其妙的珠子还有一把刀柄刻着卢恩文字的刀。在哆来咪告诉我事实的那个夜晚,我突然想起来它们本来就是我的,那个堇子第一次闯进幻想乡的时候用到的道具。不过,我现在已经忘记怎么使用它们了。在我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我只记得我曾经拿那把刀割过自己的手腕,让血染红卢恩文字的凹槽,向下落在魔法阵上。可是魔法阵是怎么画的呢?

我只有一把刀,除此之外有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没有抓住哪怕一秒。

刀很凉,我在一片黑暗寂寥中对着空气挥舞它。我不会用刀,毫无章法,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看起来大概会很帅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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