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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 镜之章 推荐作品 《深湖》
幻想战闻录 2019-08-08

我的好奇心压倒了恐惧,以致眼睛都没有闭上。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事犹未了》

人们说,所有麻烦的开端都是好奇。当我在雾之湖冰冷的湖水中缓缓下沉时,蕾蒂伫立在岸边以布道者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姿态在我的头脑中反复浮现,我知道她的话千真万确。那天早上我正要拜访琪露诺,一如往常。她的挚友,那个只在冬天出现的雪女的失踪使她陷入某种偏执的状态,她会自言自语,绕着雾之湖神经质地走来走去,每天如大扫除般打扫房子,日复一日地为那个所有人都认为不会再出现的人准备晚餐。除了我没有人愿意与她打交道。几个星期前的某一天她开始酗酒。那天我推开她的房门时,她扔下已经见底的酒瓶,口齿不清地说,“蕾蒂……蕾蒂要回来啦,要赶快去准备!快去……”我用尽全身气力把她抱到床上,深知她的心病已然无药可救。她把嘴贴在我的脸颊旁边,耳语中混着酒气,“你听到了吗,蕾蒂在窗外说话呢,她在敲门——敲窗户,快让她进来……”我给她盖好被子,将桌上的两个空瓶子扔掉,就离开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而那天——我见到蕾蒂的那天,一切完全不同。那个初春时节的清晨里,当我穿过草原时,有上百的各色的蝴蝶在嫩绿的草叶间翻飞,即便在盛夏季节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蝴蝶,何况那天春寒料峭,雾气湿冷。我便决定从琪露诺哪里出来以后去拜访拉尔瓦,那个蝴蝶妖精虽然脑子和琪露诺一样不太好,但是蝴蝶的事情她一定知道什么。那天的路似乎也比平时要长,我走了好久才看到琪露诺的小屋。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动,门轴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腐烂气味。琪露诺枯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截深绿的树枝,地上散落着红白相杂的玫瑰花瓣。她抬头瞥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凝视那截长着漆黑尖刺的玫瑰花枝,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咒语般不断重复,元音甚少,以至于旁人听来好像蛇吐信子发出的嘶嘶声。我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唤她的名字,但她毫无反应。我感到恐惧,想要离开,她却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本能地用力挣开,向后退了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琪露诺目光呆滞,哑着嗓子说,拉尔瓦她失踪了,我找不到她。我慌忙点头,逃出了琪露诺的小屋。

回到家中并不能使我从那些令我惊恐的东西中逃脱。我瘫在床上,从手边的柜子上随意抓起一本书,想要藏进我平时读的那些轻松愉快的小说的世界里。我碰巧抓起的那本书讲的是两个高中女孩的恋爱故事。我翻开那一页时,她们刚刚在某处分手,各自回到家里。第二天其中一个女孩睡到下午两点,错过了上午的全部课程和下午的测验,匆忙出门后发现地铁因事故停运,公交车司机不满高温工作补贴罢工游行,她只能骑自行车赶到学校,走进教室时却并没看到另一个女孩,于是她放学只能独自回家,地铁上她无意瞥见旁边人的晚报上登载了地铁事故死者的照片,正是她的女友,她因而精神恍惚,过马路时被疾驰而过的大货车碾成两段。若是以往,我大概会觉得这个故事俗套不堪乃至发笑,然而那时我发自心底地感到恐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恐慌。我打算扔掉那本书,便抓起床上的衣服,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是蝴蝶。一只黑色的蝴蝶,翅膀上爬满了绿色的花纹。我把手伸进另一侧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一片黑色的玫瑰花瓣。我将他们连同那本书一起丢进了壁炉,然而琪露诺拿着玫瑰枝蜷缩在沙发里自语的画面在我头脑中挥之不去,玫瑰枝上那些黑色的尖刺好像扎在我记忆的枢纽里。拉尔瓦她失踪了。拉尔瓦她失踪了。拉尔瓦。我决定到拉尔瓦的家里去。

我推开蝴蝶妖精那间位置偏僻、形状怪异的木屋的房门时,夜幕已然降临。初春的夜晚原应宁静,然而那里的空气中充斥着蝴蝶拍打翅膀的微小声响,那些色彩斑斓的薄翼在弥漫的稠重的雾气里划开细弱的波纹,落下的鳞粉只能引发轻微的振动,然而成百上千的蝴蝶一起飞行,波纹相互干涉、叠加、共振,形成庞大的声浪,扩散进整个空间,钻进身体的每一个孔洞,令人浑身发痒、坐立不安。拉尔瓦的房子空无一人,各处都与琪露诺那间窄小却舒适的木屋相近。我扫视那些木板床、白漆立柜、雕着奇异花纹的桌子和椅子和色彩斑斓图样繁杂的地毯,最后发现角落里竖起一节梯子。我对梯子尽头事物的好奇心使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去,理智告诉我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人总是愿意折中——我决定在此过夜,天亮后爬上梯子一探究竟。

次日早上冷雾浓重,顺着大开的窗户充满了整个屋子。我几乎彻夜未眠,蝴蝶拍打翅膀的声音里混进了女人的低语、掌声、拍打木门和玻璃窗的声响、打嗝、咳嗽、烈酒流过喉管时发出的闷响,这些声音渐渐模糊、融合,在我睁开眼睛的前一刻变成琪露诺在沙发上低声吟诵的咒词。虽然疲惫不堪、心神不宁,但我仍然动身攀上那节梯子,在雾气中摸索着梯级的位置,这时我才发现梯级的间距比通常的梯子小很多。梯子顶端是一间狭小的斗室。墙上布满各种颜色的斑块,我在稗田阿求的画室里见过类似的场景,只不过这里的色块更加细碎,颜色的排列有一种显而易见却难以解释的规律性。斗室的房顶压得很低,天花板上画满了扭曲的符号,我疑心我见过其中的几个,余下的则是完全陌生。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拉尔瓦竟能在这个狭小的斗室的角落里塞进一张床——或是起到床的作用的某种设施,约略成正方形,上面铺了一块黑色的厚布,某种形状的雕刻在布上印下了难以言喻却无法忘记的凸起的图案。我退了几步,撞上了某种柔软潮湿的东西,耳边响起一阵模糊的咕哝声。我没敢回头,跳下梯子逃出了拉尔瓦的斗室。

我正是在回到雾之湖时遇见蕾蒂的。浓雾渐渐散去时,我看到湖岸上伫立着一个模糊而熟悉的影子。蕾蒂,是你吗,我张开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但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我看见她转过身,目光游离,神情一如行将被钉上十字架或绑上火刑柱的殉道者般虔诚,语调好像向蒙昧的庸人散布真理的信徒一样神圣。人们说,所有麻烦的开端是好奇,她说道。我朝她走去,想要看清她的脸,想要同她说话,却听见她身后的湖水里发出巨大的尖啸和轰鸣。蕾蒂的影子急遽扭曲,躯干如同烧焦的纸片般蜷曲成细长的一条,头颅则沿中线裂开,像两侧展成巨大的黑色蝶翼,复杂交错的血管和神经变成了黑翼上狰狞可怖的绿色花纹。我转身逃跑,不顾方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拉尔瓦的木屋门口。它敞开房门请我光临,所有的门上都搭着通往二楼斗室的长梯。我爬上离我最近的一个,恰好站在蒙了黑布的方形床前。我凝视黑布下凸起的花纹,它们朝我喊叫,打开它,打开它……我抓起黑布的一角,将整块布掀起来扔到地上,出现的却不是什么雕塑,而是一个洞口。我听见一切声音从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蝶翼扇动的声音、琪露诺的低语、雪女的布道、敲打门窗的声响和掌声,有什么东西混在它们中间向我发出启示,那黑色的洞穴对我有着无穷大的吸引力。我纵身跳下,发现自己在雾之湖冰冷的水里缓缓下沉,向上看是浅蓝的湖水和灰色的浮冰,向下看则全是黑暗,有什么东西颤抖着蠕动着向我靠近,我感到无限的崇高,于是张开双臂去拥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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