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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伦敦的天气一向诡异莫测，从午间到现在短短的功夫中，乌云像是谁吹出来的似的迅速遮掩了天空，接踵而来的暴雨让总在抱怨天气的伦敦人有了足够机会表达不满。这样的天气里，除了英格兰银行和皇家交易所那些风里雨里永不缺席的绅士们以外，几乎没有人舍得离开家中温暖的壁炉——除了金钱与火灾，今天没什么能将伦敦人拉出家门。

“里奥新工业”的企业主里奥·克贝（?）是个例外，他既没有呆在炉火旁等待品尝他的下午茶，也不像其他企业主那样撑着伞站在针线街的银行门口拉着贷款经理人喋喋不休——克贝先生正在风雨中拼命顶着雨伞不被吹走，尽管一阵一阵的风总能绕过伞边把冰冷的雨水塞进他的围巾里；他还要空出一只手捏着一小碟湿透了的信纸不时对照一下周围的建筑——伦敦西城区可不像中心城区规划的那样中规中矩，如果没有地图，一位“上流社会”的企业主在这个多是伦敦工人居住的城区大概是问不到“正确”的路。

一路上克贝先生嘴像倒灌的下水井一样不断涌出垃圾话，显然他并不乐衷于这趟暴雨中的征途。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西城区……为何伦敦工业界闻名遐迩的机械师家族“特蕾西”要挑这么一个鬼地方见面？

这个所谓的特雷西家族从一开始就奇奇怪怪的，克贝先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先是仿佛一夜之间出现在伦敦，就连苏格兰场都不知道伦敦原先有这么一号家族；之后是特蕾西家族宣称要为伦敦工业界带来变革——在特蕾西家族之前，伦敦工业界由四个主要的机械师家族提供技术支持。

 原本这四个家族之间就火药味十足。所以当特蕾西家族放出话时，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出乎意料的是，四大家族毫无动作，仿佛认可了特蕾西家族这样的嚣张举动。传闻立刻漫天飘起，有好事者称特蕾西家族只派了他们家最年轻的女儿，就接连打败了四个家族的家主。尽管四大家族竭力否认，但他们在对特雷西家族的行动上无所作为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坐实了传闻。

这种碾压般的技艺甚至惊动了英国皇家科学院，德高望重的瓦特爵士亲自拜访了特蕾西家族，回来后不住地啧啧称奇，却对具体的情况只字不提。此时伦敦工业界有人已经受不了观望，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菌类食品加工厂的弗兰克拜会了特蕾西家族——据他扛不住追问交待出的信息来看，特蕾西家族甚至不去工厂中查看实体机械，他们仅仅收下了目前在使用的机械设计图，便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更改方案。对于新方案的优劣，弗兰克一直讳莫如深，然而当季的税收公开数据显示，弗兰克食品的利润至少扩大了60%！

60%！克贝先生甚至擦了擦汗，这样的惊变可以用奇迹来形容。为了提高哪怕一丁点利润，他都要忍受那些刁蛮工人的抗议并尽量压榨他们，而现在，最多只需要重建机械设备，就能直接把利润提高一半多！这甜蜜的希望给了克贝先生不竭的动力源泉，他在巷子间拐来拐去，很快消失在下一个街区。

克贝抽出信纸中夹杂的那页广告纸，劣质的彩色油墨已经混着雨水染花了他的手，黑白色的底板上依稀能辨认出与眼前建筑相似的轮廓。他打量起眼前这个“艾米丽医生综合诊所”，广告上鲜艳突出的教会标志早已被摘下，留下一个依稀可辨认的十字状痕迹；精美的乔治亚风格墙面疏于护理，风吹日晒中已经灰白。

克贝不是来看病的，他绕到医院后的巷子边上，一脸嫌恶地跨过随意堆起来的垃圾，收了伞站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他百无聊赖地抬头打量着面前那从爬山虎，却听见淅淅索索的声音从垃圾堆那边传来，他转身望去，惊得一下坐倒在台阶上——垃圾堆中缓缓站起一个干瘦的人形向克贝走来，在克贝的尖叫声升高前就掏出一封信，克贝认出那是自己前些天寄给特雷西家族的拜会信。

 他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具披着黑袍的人偶——这人偶一手捏着信，一手掌心向上微微合拢，仿佛在讨要什么东西。克贝反应过来，顾不得放好雨伞，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标有各种参数的设计图递给人偶。

 人偶翻手间收起了设计图，不知从哪又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克贝，纸上标注了英格兰银行的一个私密保险柜密码，边上写着三天后的日期，人偶伸出手指重重点了点日期后的一串银行账户，克贝心领神会。克贝神采飞扬的离开了巷子，人偶看着他消失在另一个街区，转身爬上了医院的墙壁，没几下就钻进了顶楼窗户中。

......

“特雷茜，你看看你有丢什么东西吗？”

 特雷茜从阁楼里探出脑袋：“没有，艾米丽小姐，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这倒没有”，楼下的女声顿了顿，“我倒垃圾时候看见墙上有些爬山虎像是给人登了下来，你也知道医院里有些精神类药物总是遭一些瘾君子惦记。”

 特雷茜挠了挠头，再次对艾米丽医生表示自己一切安好。艾米丽医生抱怨了几句，“说不定又是那个皮尔森...”说罢便回到了诊疗室。特雷茜瞅了瞅床底下，把漏出来的黑色布角踢进去了一些，回到桌前重新沉浸在里奥新工业蹩脚的机械设计图中。

 

...

 

（二）

 对于特蕾茜小姐，艾米丽医生只知道她是个父母双亡，孤身从德文郡跑到伦敦谋生的可怜人。艾米丽遇见她时她正拿着以前教会医院的招租公告傻傻的站在门口。考虑到医院顶楼的阁楼常年空闲，艾米丽便让她在这里住下。作为一位住户，特雷茜是一个很安分的人——事实上她像是要永远呆在她的小阁楼里一样，除了偶然会下楼在医院里遛弯，艾米丽很少见她离开过她的小阁楼。

或许是独自生活带来的技能，特蕾茜小姐倒是挺擅长修理一些坏掉的小机械。像是艾米丽医生那台间歇性报废的二手留声机，在特蕾茜来之后就很少再出问题了。这样的天赋让对机械知识过敏的艾米丽赞叹不已。她建议过特蕾茜尝试学习成为机械师，毕竟她能感觉到特蕾茜打心眼里喜欢机械。但特蕾茜却好像对这个职位并不太感冒，艾米丽也就没有再提。

对特雷茜而言，艾米丽小姐是一个有个性而特别的人。她能享受独处时光，在自己到来前包下了五层楼的教会医院，除了一楼用作各种诊疗室以外，其他各层尽是各科室的病房。对于一个私人诊所而言这样的配置未免有些空旷，但艾米丽医生从未觉得不妥——她是这家医院唯一的工作人员，一人完成诊断，又一人照顾病人——虽然医院常年没几个病人。她也并不着急，每日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逗她的布偶猫玩。每逢周末，艾丽米会哼着小曲，慢悠悠地给一楼大厅的天使雕像上一些油保养，然后拎着拖把哼着小曲从一楼开始一阶阶楼梯往上拖地，尽管医院外观看起来很破旧，但内部却保持了教会医院留下的精美装潢。就这样到月底，艾米丽又不紧不慢地应付上门的卫生检查官和税务官，然后花半天时间从教区领回来一笔医疗事业补助金...

更重要的是，艾米丽小姐从不会试图打听自己在做什么，她显然更注重享受自己的生活，对他人的私事从不感兴趣。艾米丽小姐不会旁敲侧击的打听自己的职业，不会好奇自己从哪赚的钱——她的上一个房东知道特雷茜是一名机械师后表现出的殷勤和请求甚至让特雷茜觉得害怕。在艾米丽这里，特雷茜可以专注于机械的事，而不必应付除此以外的人情世故。从小特雷茜就沉浸在机械的世界中——即便是父亲在火灾中丧生的那一夜也是如此。失去了父亲庇佑而不得不与这个世界直接打交道的特雷茜，便想出来“特雷西家族”的花招。

虚构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强大而神秘的家族，一来可以构成自己与外界接触的缓冲区，许多自己不便出面或者无法解决的事可以利用家族外交轻松解决；二来一位淑女立足于伦敦总有诸多尴尬，有一个“家族”来给自己撑腰能让自己的实力看起来比实际强大数倍...于是她以“特雷西家族最小的女儿”的名义挑战了伦敦四大机械家族。就这样，借着“特雷西家族”的名义，她可以在伦敦过上体面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