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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维加斯司机

齐泽克走进了审讯室。

他轻轻地拉开了右边的椅子,坐在桌子旁。一边的冯尔费达对他点了点头,转头敲了一下桌面。

“你可以开始了。”冯尔费达隔着防弹玻璃,对桌子另一头的男青年说。

“从哪里开始?”男青年抬起眼,扫了一眼两人,似乎想从两人的面庞上找到答案。

齐泽克的声音有些沙哑:“从你回忆的最初开始。”他抿了抿唇:“我想知道所有的事。”

冯尔费达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齐泽,喝口水。——那个,你叫什么来着?班多维?文森特?开始吧,既然你主动提出……”

“嗨,我叫文森特。”男青年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并没有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他重重地往后一靠,把自己陷进了审讯室的双人沙发中,死气沉沉地看着天花板。


从我爷爷那辈起,我们家就开始给赫许勒家族开车。我父亲却并不如何热衷于这份工作,至少不像我爷爷那样地热爱。

他老是抱怨。

抱歉,这些话对你们并没有帮助,我知道。但我开了口就停不下来,这份倾诉的欲望实在是难以克制,我已经憋了这么多年了。见鬼,那些疯子才会经历的事儿,屠杀,烧灼,枪林弹雨和金属的光泽,有时还要被门口的处决吵醒。赫许勒家的疯子们总不把佣人们的抱怨当回事儿,我的发小,珍妮,她在大宅里做清洁女工,每周要把十几条吸满了血没办法洗的毛巾扔进焚烧炉——这他*的真是见鬼。



齐泽克冷笑了一声:“听上去正是海因里希那种人梦寐以求的出身之地,那他怎么老把自己活得像个欲求不满的失败者?”

冯尔费达不赞同地挑了挑眉:“齐泽,这些话你可以找到他了再说。文森特……”他专注地向前探了探,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盖在桌面上:“我们想听听艾琳——艾琳妮娅的过去,她是我们很重要的朋友。”

文森特看起来刚从一场可怕的搏斗中清醒过来,他划了个十字,喃喃地说:“希望艾琳小姐能够原谅我的冒犯。”他随即摇了摇头:“我在祈求什么笑话?我有罪,是的。”


赫许勒家族不太正常,是的,不太正常。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赫许勒家族的佣人们都住在后山,我父亲有一天接近凌晨才回家,这是常有的事。但他的表情十分怪异。

“必须得想个办法逃开了。”他自言自语道。“天哪,竟然有那种事……真是疯了,疯了。”

我坐在地上,脚边放着玩具和土豆篮子,好奇地望着他。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倒头睡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我推测,不,我确信。那是赫许勒老爷和艾琳妮娅小姐那位母亲会面的一天。

我父亲面对我的追问,艰难地承认了那个疯狂的女科学家的存在。

他们似乎坚信通过一种先进的工程能够制造——不,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忘记了——那时我还太小,直到八年后我父亲和当时的大管家尼底去收回“艾琳”。我父亲那时才知道,“艾琳”,是“人”。

在他喃喃自语似的叙述里,那位女科学家已经成了一位彻头彻尾的慈母,甚至愿意用她的全部来交换女儿的自由。他为此十分唏嘘。

“听起来真可怜,那位小姐。”我的母亲在晚餐时感叹似地说,她给我添了一勺炖菜。

“赫许勒老爷十分生气。”父亲喝了一口汤,从窗子看向前山的主宅:“尼底挨了一顿重罚,现在大管家暂时由老多礼接任。”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赫许勒老爷讨回了女儿,不应该欣喜若狂吗?”

母亲摇了摇头:“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小姐,赫许勒老爷不会高兴的。”

母亲说的是“她”,我知道。



冯尔费达抬头,狠狠地眨了眨眼,抬起手臂盖住了脸。

“……但你是第一个站在这里对我这么说的人。”艾琳趴在桅杆上,平淡地说道。

她好像下了巨大的决心一样,眼中闪动着感激和释然:“谢谢,也真心祝福你和洁露可。我想我不得不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去尽力实现你的梦想吧,冯尔费达。”

“然后呢?”齐泽克几乎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好友,他有些急切地问:“艾琳和海因里希——他们小时候是怎样的?”他意识到自己“们”的用词,厌恶地撇开了头:“讲些具体的,她小时候过得好不好?”



艾琳小姐的心脏,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有什么玄机。

既然你们自称是她的朋友?

(文森特嘲讽地笑了笑)

我们这些佣人的孩子,经常从父母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虽然他们更多时候称她为“可怜的小东西”,带着一点怜悯和置身事外的庆幸。

“又动手术啦?”母亲带着几分了然,从父亲的肩上摘下毛呢大衣。

父亲点了点头:“今天接送的是李先生和扎尼沃夫。”他抱怨道:“有时候真觉得我是个在医院工作的救护车司机,管他呢,或者是火葬场司机。”

从八岁到十五岁,七年来,艾琳小姐似乎一直干着这份没有薪酬的工作。加班期不定,零休假,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任何朋友。

我和其他几位玩伴违规潜入前山,趴在树上看她,那是一种享受。整个宅子的院子都是她的,因为很少有赫许勒少爷会把目光放在这些无目的性的东西身上。花草,阳光和露珠,这些东西。

艾琳小姐面前落了几只绿头雀,她张了张嘴,那些鸟欢快地叫了两声。然后她抬头向我们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我们的位置,那双如同雨后晴空一般美丽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惊喜和期待来,令我喘不过气,几乎要从树上掉下去。

刹那后起了一阵大风,绿头雀惊叫着纷纷起飞,而艾琳垂下了眼,对我做了个口型。

“小心。”

她转开了目光,对赶来的警卫们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老多礼给艾琳披上一件精致的白色外套,将她的手塞进了赫许勒老爷手里。

我再次看到她是在我接任父亲的那天。那时我十六岁——已经是个技术娴熟的司机了。不得不说,我在驾驶上确实有几分天赋,譬如海因里希少爷在后座发作,徒手捏碎哪个可怜虫外露的器官时,我的手不会有一丝抖动。

我的眼中只有漫无止尽的道路,可能这就是我的一生。

海因里希少爷在赫许勒少爷们中,几乎是最耀眼的那个。他并不疯,几乎什么事他都能做好。和宁森科大少爷不同,他在谈判桌上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赫许勒老爷曾经酒后惊叹:“神迹——拔娜莫那样的花瓶美人应当瞑目!”海因里希少爷的生母在他三岁时就因火拼逝世了,而他迅速地成长起来,并具备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应当具有的所有特质。酒,赌术,徒手解剖。



“父亲说的没错。”冯尔费达将手拿了下来,重新坐直:“老阿尔伯特确实疯得没边了。”

齐泽克咳了一声:“但他没想到海因里希比他更疯。”

冯尔费达转向文森特:“你看到了什么?”

文森特的脸上流露出几丝恐惧,就像一个歌剧演员骤然看到,属于自己的面具四分五裂。


那天又来了两位尊贵的先生。赫许勒老爷喜欢两位,两位,成双成对地接待“病人”。

我结束了工作,把车停到车库,来到休息室休息。手术一般要经历半天,甚至更多的时间,这取决于很多原因。

“哗啦”一声,是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心里一跳,手里的咖啡摔在了地上,肮脏地蔓延成一片——艾琳小姐和海因里希少爷一前一后地冲进了树林。他们一个是猎人,而一个是无知的猎物。

我追进了树林,但我真后悔。

那副地狱一般的场景使我终身难忘。

海因里希伏在艾琳身上,灵活而娴熟地取下一件又一件的器官部位。我说过,海因里希是个天才,徒手解剖也许是他最为人所知的天赋之一。他的动作精准而优美,脸上还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仿佛这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仪式一般。他身体的正面喷溅了大量鲜血,看起来像是从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魔。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拿着还在跳动的器官,笑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艾琳的头歪在一边,没有丝毫反应。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毕竟她身体中流出的血实在是太多,感觉那片土地都在血泊中下陷。但片刻后,她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艾琳,她像个被投进凡间践踏的天使,眼中闪烁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和怒火一起熊熊烧灼。

“滚远点。”艾琳厌烦地说,“你,拿到了,可以邀功。”因为口中涌出的大量鲜血,她讲话有些含混。

从她离开海因里希的刀口开始,那道由上至下贯通腹部的切口就开始愈合,包括所有被切除的器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生长,由零到一,把她干瘪的腹腔重新填充起来。

海因里希一脚横踹在她脸上,蹲下直接撕开了腹部的切口。

人皮被撕开的声音使我头皮发麻。

“原来是因为这个嘛。”他在其中一颗心脏上划了一刀。

艾琳发出一声短促而微弱的惊叫。

“那这个呢?”海因里希调转了刀尖,探向另一颗小些的心脏。

“不要!”——艾琳突然将他推了出去,她护着腹部,拼命挣扎着往后靠,像是被成鸟带出巢的幼鸟般深深佝偻着身躯,以发出对外界抗拒的尖叫。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海因里希的表情混杂着恼怒和惊喜,那是一种复杂的——我难以解释,他好像发现了一种吸引他的化学物质,使他总是悲喜莫辨的脸庞有了一股诡异的生气。片刻后,他的眉毛抽了抽,那是他在后座开始审判某个可怜虫时常有的预兆动作。

他迈步过去:“什么?”

难以想象,人在被切开如此之多面积的时候,还具有这样坚定的意志。艾琳愤怒地盯着海因里希,似乎想要——想要进攻,恼怒的海因里希重重地踩在了他亲手划开的柔软腹部上,用力一碾,足以让那些内脏都印上他鞋底的花纹。

我从没听过那样痛苦的尖叫。

我奔跑着离开了。


“你是个懦夫!”齐泽克咆哮道,重重地捶打玻璃壁。要不是审讯室中间被防弹玻璃隔开,他几乎可能将文森特的下颌骨打断,整个审讯室的墙面迅速爬上了一层冰霜。

冯尔费达脸色阴沉,“齐泽克,坐下。”他强调道:“把你的能力撤回。”

齐泽克痛苦地敲打着自己:“我当时要是留下就好了——”

冯尔费达指出:“你这样只会让艾琳更加愧疚。”

“也许吧,但我不应该什么都不做。”齐泽克收回了审讯室内的寒气,神色复杂地望着文森特:“我也是个懦夫。”


在那之后我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我请求父亲代我开车,他没说什么,但我觉得愧疚,我不知道是对谁。我总觉得从生活的每个角落,都能摸到潮湿的人体组织和脆弱的膜,仿佛我生活在自己体内。

艾琳小姐逃跑了,这似乎是件好事。但我并不抱希望——我想她迟早会被抓回来的。没有人能逃过赫许勒家族的追捕,尤其是在家主的性命威胁之下。

海因里希少爷似乎对此志在必得,我指的是艾琳小姐,而不是家主的性命。他让我在司多丽的据点门口等待,而他脚步轻快地下车离开了。

我很少看到海因里希少爷将自己的喜悦如此明显地表露在外。

也许他也知道这点,下车时拿了一件深色的带帽斗篷,披在了身上。

他回来时脚步凌乱,双眼通红。不,并不像流泪导致的红,像是因化学物刺激导致的那种,他很愤怒,那几天我几乎隔四五个小时就要草草清理一遍后座,好在这并不算什么特别令人难以忍耐的事。

随着时间流逝,海因里希少爷也越来越暴躁。

像一匹部下逐渐减少的头狼,不得不亲自上阵抵御严冬和外敌。来自赫许勒家和——你们——的双重压力使他本性渐露。他每天都要面对数十封追问追捕的电报,然后不厌其烦地像疯子一般撕碎它们,咆哮,失眠。

然后有一天,他收到了那封来信。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知道这些事背后包括这次重逢,都有他的手笔。

他的字迹和艾琳小姐如出一辙。



冯尔费达问:“你怎么知道?”

文森特费力地理解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慢慢地回答:“海因里希少爷截捕过齐泽克先生和艾琳小姐的信。”

齐泽克感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不,那不是艾琳。”他又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了一遍:“那不是艾琳的信。”

文森了耸了耸肩:“可能都是那位费先生吧,谁知道呢?海因里希少爷也这么怀疑。”


海因里希少爷意气风发地回了主宅。

他昂首阔步地迈进装饰浮华的大门,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摆动,像是凯旋归来的王子。大门关上了,没多久就响起了枪声,那是一个王朝更新换代齐响并发的礼炮。

车停在主宅门口,我第一次没有把车停进车库里,反正迟早要重建的。我想,也许得让他们给司机建个休息室在车库顶,方便君王随时的传召。

背景的轰响和枪声减缓了,燃烧的火焰烤的我有点发昏。

海因里希少爷——现在该叫老爷了,虽然我一时还改不过口,我看着从主宅走过来的他,和记忆里那个浑身浴血的恶魔渐渐重合。

他们都毫发无伤,透过我看着巨大的花园,什么都没说,肩上披着那件曾经的赫许勒老爷钟爱的大衣。

父亲告诉我,移植过艾琳小姐器官的那些龙头大鳄,在一夜之间均死于非命。

“排斥反应。”一个医生朋友私下里对他透露。

我似乎猜到了什么:“看来海因里希老爷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父亲点燃了一根烟,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可怜的孩子。”

不知他是在说我,亦或是艾琳小姐,更或者是海因里希。

掌控了整个赫许勒家族,吞并了所有能吃掉的势力,海因里希老爷再也没有情绪失控过,可能是他体内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抑制了他的暴躁。他变得喜欢用枪来解决问题,而非双手。

我面前的道路依旧永无止尽。

海因里希老爷单手撑着下颚,靠在车窗上看着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灿烂的长发上,像一副极美的古希腊油画。我恍然间意识到——这种淡漠而冷刻的眼神,可能也经常是艾琳小姐的保护色。

但没有人会保护她。

直到那天,已经过了整整两年。我照着一个便条的地址,开车载着他来到贝壳镇,看着他从那个小餐馆里拎出了艾琳小姐。海因里希老爷那天浑身弥漫着一种危险的亢奋,他跳下车,进了那家温馨的小餐馆,破坏,掠夺。

“说你死了?还是说不认识?”

我紧握着方向盘,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时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改变,甚至眼神也如同当初在树林中对峙那样。艾琳愤怒而无助,而海因里希欣喜而危险,我又回到了那个我无能为力的下午。



冯尔费达敏锐地注意到了文森特第二次在叙述中漏了“小姐”,“少爷”的后缀。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就是——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艾琳?”

冯尔费达拒绝相信脑海中那个理智的回答。

文森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叙述。


我无能为力,是的,我无能为力。我能——我能做什么呢?艾琳的眼神几次从我身上划过,我想她是认出了我,但是——他们在后座产生了争执,因为那封信。海因里希坚持要艾琳看那封信,艾琳哭了,而海因里希十分开心,这荒谬的对比。

车颠了一下,我说可能是轮胎的问题,海因里希打开隔板朝我喷射毒液,而艾琳撞开了门,我想起来可能是我漏锁了——她跑得那样快,海因里希却看起来很高兴,他慢慢地追了上去,比起他平时的动作,这甚至是我能够追的上的速度。

我下了车,在心里替艾琳祈祷,尽管。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我换好了轮胎,海因里希也扛着艾琳走了回来。

我看到海因里希对艾琳说了什么,然后轻轻地——他没用几分力,扭断了艾琳的右手。这很疼,我知道,艾琳被扔进后座时眼中还闪烁着泪花,但她依旧尝试着用完好——马上不再完好的左手去拉车门。

海因里希的喜悦消去了一些。

他轻松地行使了一个暴君的法定权利,声音响起时,我几乎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发动了车子,听到他说:“过来。”

我感到恶心,但我的手依旧很稳。

我没有锁门,事实上我也不想这么做,也许这是我仅存的一点可笑的希望的体现。但我又怎么配有希望呢?这整件事上我完完全全是帮凶。

我真切地感到恶心。

我的眼前不再是漫无止尽的道路,取而代之的是后视镜中的两人。海因里希失去了耐心,拽着艾琳的脚踝——她失去了平衡,滑落下去,背贴着座椅被粗暴地拉进了海因里希膝上。尽管双手被卸掉了,她依旧努力挺直背脊,想从哥哥禁锢的怀抱中独立生存。

“如果我不出现,你难道要一辈子给人端茶倒水?”海因里希似乎对此很有兴趣,他抬了一下膝盖,艾琳立刻掉了回去,栽进他怀里。“不如回赫许勒城堡给我倒算了,日薪就按你之前的三倍开。”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份疑惑甚至压过了胃里冒出的恶心感: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熟稔地相处?

似乎是为了回应我这不切实际的错觉,艾琳用一种陌生而冷淡的声音回答:“你和父亲都是一样的,我为什么当初会信任他呢?太可笑了,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对话使我云里雾里,但我心中却好像被美杜莎凝视的人类一般,绝望地在原地呐喊,等待石化的宿命。她想逃走,而我是帮凶。我肯定。那个“他”同样是帮凶,或者说,主谋,但在这件事上,主谋和帮凶都是凶手。

我几乎要哭了。

海因里希敲了敲隔板:“文森特。”他讲话总是尾音上挑,令人觉得傲慢,但其实他只是喜欢这么发音:“放下窗帘,下车。”

我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了几秒。

他看到了我眼中将落未落的泪水,而我也看到了另一双眼睛——那双美丽的,雨后晴空一般纯洁而懵懂的双眼。

和当年一样,我落荒而逃。

“是的,先生。”我机械地回答,放下了窗帘。离开了车。我无能为力,从来都是。

我离开了车一段距离,漫步在公路上。

在傍晚呼啸的海风中,我嚎啕大哭。



齐泽克夺门而出。

走廊上传来一种受伤野兽发出的咆哮声。冯尔费达叹了口气,取出洁露可给他的包装餐巾纸,从洞口扔给文森特一片,自己又拿了一片。

“结局呢?”他用一种心灰意冷的声音问,眼睛垂下来看着桌面。


我应该是个最失败的赫许勒司机。我没法不计较这些——像我爷爷那样,仅仅只是当个司机。

海风不断地将那些声音从撞坏的左车门里带进我的耳朵里头。短暂的尖叫,痛苦的呜咽,支离破碎的哀求,清楚地盘旋交织。是什么?

“对不起,哥哥——求——求你,”你能想象吗?这是艾琳说的话?但她确实说了,我感到罪恶。我偷听了这些,我见识了那个一直如同战神一般抗争的少女的软弱,而海因里希的回复一如既往地霸道:“这样就屈服了吗?”

他狞笑着——我想是狞笑,多么高兴啊,他会。他是胜利者。


文森特停下了他的独角戏,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大口呼吸着审讯室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齐泽克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冯尔费达保持沉默,于是齐泽克自己动手拿了一张餐巾纸,在手里团成一团。

“说下去。”他冷酷地下令。



从那个——那个坏的——车门一侧,艾琳探出了——一段——一部分。她拼命地——她看到了我,我知道我的天空已经碎成了一地的拼图。艾琳的眼神绝望而哀求,但是没有人能保护她,没有人——

艾琳用口型对我喊,“救。”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办?我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能去哪里?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无能为力!

她的眼中瞬间漫上了一层雾气,泪珠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有些崩溃而又慌乱地示弱:“对不起,哥哥——”海因里希说了什么,脸压在她的颈侧,而她惊恐地哭喊道:“——不,我已经没有心4了,我会死——求——”

海因里希的手重重地带上了车门,把所有的呼救和哀求阻断。

我与那个想冲过去拉开车门的自己疯狂地斗争。可能我也有点疯,因为脑子在嗡嗡地蜂鸣,好处是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带了手表。两个小时后,风停了,太阳也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了。

我的双眼已经消肿了。海因里希的手从车门那儿伸出来,对着我勾了勾。

我发动了车,机械地继续开车,无视车里弥漫着的血腥味和令人不适的膻味。

车里安静得可怕,我把冷气开到最大,试图让空调的轰鸣为我分担一些压力。这使我很冷,而他把艾琳裹在那件赫许勒老爷钟爱的大衣里,抱在腿上,我想至少海因里希不冷。

没有月亮的晚上并没有对我的行驶造成什么困难。

这是件好事,至少我不得不往后视镜里瞟时,看不清艾琳小姐的表情。她可能在看我,我希望她在看我,或者至少是昏迷前在,或者恨我,但她一直昏迷着。我的手很稳,这是我的优点,即使在脑子乱到一塌糊涂时也是。

令我感到呼吸困难的是,艾琳小姐被带下车时过分苍白的脸色。她好像再也不会醒来了。海因里希老爷可能没有注意过被他杀死的那些尸体,不然也许他走向医务室的脚步会更快些。

后来——海因里希少——老爷——的狂怒——淹没了整个主宅,他在咆哮,那些医生们救了一辈子的人,却没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从窗户被扔出来,在地上摊平,像个笑话的形状。

而我站在门口,然后把车停进车库——佣人们都逃了出来,我心里却很平静,是的。可能我确实很疯,我从车库顶上的休息室里拿出了工具,开始洗刷后座的血——那真的很多,我抑制不住地想起那个树林里的下午,然后手开始发抖——我彻彻底底理解了珍妮提起毛巾时的狂怒。

我不停地刷,擦,刷,从后座到玻璃,再到地板和隔板,我的胳膊发酸,关节僵硬发痛,水渍干了又干,但我不停地刷。

然后你们就来了。我想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否则我可能会为此后悔。

我已经预料到,我将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冯尔费达拉开了审讯室的隔离门,把文森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感谢你的协助。”他平静地说。“我和齐泽克会抓到海因里希的。他将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文森特抬眼看了看他,也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

“也许吧,如果真的对你们有帮助的话。”

冯尔费达没再说话,他为文森特打开了门。齐泽克的目光落在文森特的背影上,直到文森特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突然说:

“他的手在颤抖。”

冯尔费达将纸团扔进废纸篓:“这里是他司机生涯的最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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