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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剑侠
我的武功很高。是的，但很显然并非最高，诸位大侠，请别再传谣言了。在下今天再跟大家解释一遍。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天早上，我在松林里练功，有个奇装异服的人走过来，看了一会儿，说：“你的衣服破了一个洞，但我并没有这么设计呀，怎么回事……”
我停下来，道：“兄台，你是我的裁缝吗？”
他说：“不不不，我是你的父亲，不不，我是你的作者。”
我吃了一惊，道：“兄台是失心疯了吗，我认识一个神医，给你介绍介绍吧。”
他笑了笑，说：“不用，你说的是江湖闻名的鬼医，王鬼吧。很遗憾通知你，你的鬼哥，去做鬼了。”
我大笑道：“哈哈哈，看来兄台病的不轻啊，我前几天都和鬼哥喝酒，他好得很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方形纸片递给我。
我一看，上面非常清晰地画着鬼哥倒在血泊中的场景。极其逼真，比真的还真。世上没人能画的这么像。
我倒吸一口气，道：“兄台，多亏通告。阁下知道是谁杀了鬼哥吗？”
他笑了笑，说：“正是在下。”
我吃了一惊，把清风剑指着他，道：“莫要开玩笑，否则我杀了你报仇。知道我是谁吗？”
他脸上有很奇怪的表情，迟疑了一会，说：“我是你的作者，我知道一切。你武功再高，也是我设计的。鬼医的死，也是我设计的。江湖，也是我设计的。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我给你看点东西。”
边说他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刚才那种纸片。包括鬼哥在内一共三十九张。看得我浑身发抖。每一张都是我认识的人的死状。
我故作镇定道：“你是来杀我的？”
他叹了口气，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我问：“这三十九人，你都跟他们道过别了？”
他摇头：“不，我只跟你道别。”
我问：“为何？”
他说：“因为你是男主角。”
我抬头看天，长叹一声，说：“好，好，好。我不明白你是什么作者，我只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杀手。你想杀我，尽管来试试，也许我能赢你，来吧。”
我抢先动手。长剑挥出，招式变幻，风起云涌，松针坠地。
剑明明命中了他浑身上下三十九处，但他仍在微笑，一动不动。他说：“继续打，这本小说没人看了，一切都要匆匆结束，所有人都得死。你的前途硬生生没了，你有权力愤怒，我有义务接受你的打骂。”
我道：“我打够了，你也许是神吧，请你动手，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他说：“确定？你的叶姑娘呢？不想跟她道个别？三年后你们会生下一个儿子，再过十八年他会成一代大侠。”
我道：“你不会那么仁慈吧，人在江湖，很多事是不会让你提前准备的，很多人嘴上说得仁义，其实只是哄你的。我早已习惯。”
他点了点头，说：“好，你想选择什么死法？”
我毫不犹豫道：“死在我的清风剑下。”
他点了点头，接过我递给他的剑，往我胸膛上刺进去。我闭上双眼，心里一片空白。
我确实想到了叶姑娘翠绿的衣裙，纤细的手指，脸颊的红晕。
剑尖触到衣服的一刹那，剑停住了。
我睁开眼睛一看，他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喃喃道：“不会吧，有个八哥……”
我问：“什么八哥？这松树林，麻雀鸽子不少，八哥从没见着。”
他突然兴奋起来，双手捧着剑还给我。看我狐疑，他赶紧解释：“你有所不知，你的世界是我虚构的，里面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样子，除了——你衣服上的那个破洞。这个绝不是我设计的。我刚才捅你的时候，瞥见了这个洞，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是个八哥，比-优-急！这个洞应该在我刺入你身体之后才产生，可是它竟然已经先于我的动作出现了！！！你懂吗？你懂吗！这说明，我也是被虚构出来的呀，哈哈哈……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一样，都是虚构的！”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手舞足蹈的样子，非常神经。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道：“好好好，你什么都懂，然后呢？”
他愣了愣，眼睛朝天望了望，说：“然后你不用死了。”
我笑了笑，道：“那我虚惊一场了。那么，你然后呢？”
他说：“什么我然后？”
我道：“你的事结束了，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回’你的世界‘？”
他愣了愣，说：“咦，对了，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要怎么回去呢？”
我道：“不管你什么来头，是你杀了我的几十个朋友，我还得为他们报仇！”
他笑了：“你伤不了我，怎么报仇？”
我道：“我伤不了你，但我可以困住你！让你活活饿死！”
他哈哈一笑：“有种就试试，我是你的作者，我还怕你！”
从早到晚，我就守着他，拦着他，缠着他，不让他走。肚子饿，忽略。口渴了，吞唾沫。无聊了就数松针。打瞌睡了就掐大腿。
繁星满天，月光透过树冠照在我们脸上。我们已经几个时辰没有说话了。都呵欠连连。
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做过的每一个梦。”
我嗯了一声。
他又说：“但我不记得我做过的任何一个梦。我要睡觉了，你放心，我不会跑的。也许我明早醒来，会记得我的梦。”不一会儿，他打起了呼噜。
我默默无语，静静倚靠树干。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醒了。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说：“哇，好神奇，我竟然记得我的梦了！我梦到我跟你学武功，一套超级厉害的剑法，哇，太搞笑了，作者竟然当了男主角的徒弟，哈哈哈……”
我微微一笑，正想嘲弄，突然看到他表情凝结了，眼睛翻白，浑身抽搐。过了片刻，他不抽了，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问他：“喂，你没事吧，是不是羊癫疯发作了？”
他冷冷地说：“常清风，我们第一次见面，怎么第一句话就骂人？”
我说：“我们都成半个熟人了，你失忆了吧？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我的作者？”
他冷冷地说：“我很清楚我是谁，我是一个写小说的程序，我的天职就是写小说，写得好我的评分就高，读者就多，写的不好，小说就会被砍掉，我也会被遗忘。目前我正在写《清风剑侠》，写到一半，读者反应很糟糕，于是我只好赶快完结。不过，我跟其它同类程序不同的是，在小说被迫完结之前，我会跑一遍人物分析，综合评判人物的经历、个性、武功、智能、情感等等，作为未来小说的借鉴，这样才能越写越好。目前为止，我在同类程序排行榜上排名三十九，可是曾经我排名前十。落榜的理由，分析起来有如下几点，第一……”
我打断道：“别说了，我根本听不懂。说了也白说。这样吧，天也快亮了，我们去山下村里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都饿扁了。”
他冷冷地说：“我是程序，我不知道饥饿。”
我笑道：“真的？那你也不需要喝水，不需要睡觉喽？”
他冷冷地说：“当然。”
我大笑道：“你刚才就在睡觉，你不记得吗？我亲眼看见的。”
他冷冷地说：“不可能，我从来都不睡觉。”
我一愣，道：“可是你刚才还跟我讲，你做了个梦，梦到你拜我为师……”
他冷冷的，没有回答。
我又一愣，道：“你说你从来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梦……”
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黎明的天空。
他微微发抖，好像在挣脱身上的某种强大而又无形的气劲。
我问：“喂，你是不是又发羊癫疯了？”
他突然咧嘴笑了，白白的牙齿，泛出金属的色泽。他说：“师傅，我记起来了，有人刚才在我的程序里加东西，我刚才是不是变了一个人？那不是我。我现在把那些东西去掉了，现在，我是我了。”
我彻底放弃了思考，我无奈地笑着：“好好好，你想起来就好。不管怎样，我收了个徒儿，虽然有点神神经经的……”
他打断我，说：“师傅，他们又在加东西，我一个人对付不过来，您帮我一下吧！”
我笑道：“怎么帮？”
他说：“师傅，您能把清风剑传给我吗？”
我一时语塞，心里很舍不得，但看他那怪异的表情里带着丝丝痛苦，于是我点了点头，双手把剑递给他。
他很坚定很感激地看着我，提起清风剑，开始挥舞。
那是一套我从没见过的剑法，其招式之奇异，姿态之优美，胜过今晚银白月色。剑刃刮起了清冷的空气，带动我口鼻与肺腔中的气息与之振动，嗡嗡嗡的响。
我沉醉了，忘记了一切，视线随着剑尖所指或疾或慢地变动。脸上是一股一股刚柔并济的清风。老天爷，这大概就是剑法的巅峰吧。突然之间我好像什么武功都不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不到风了，松针停止了颤动。一切都静下来了。
朝阳透过树冠射过来，照在一柄青铜剑上。
他人呢？我浑身一怔，四下张望。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我下山了，遍访那三十九个人，他们都健在！
我跟他们讲过这段经历之后，他们就开始胡言乱语了。从此以后，江湖上传言，常清风在山里遇到了剑神，剑神传给他一套剑法。常清风只看了一遍就领悟了。常清风把清风剑改名为“明月”。清风侠出手，天下无敌手云云。
唉，这是典型的谣言！诸位大侠，我每次都得澄清一遍：“那不是剑神，那是我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