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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夏

　　無論做什麼事情，木葉秋紀總是處於不上不下、不好不壞的位置。

　　如他的文科不錯，但稍微好一點的古文也沒能出類拔萃，歷史會背年代，但是地理就會搞錯方位；理科也不差，數學總是錯在大題、物理的右手定則比錯位置、化學粗心大意。

　　運動也是這樣，曾經他為了耍帥想認真打籃球，但身高不上不下，技術也平平，他可以打任何一個位置，但都不夠COVER。

　　換到任何一個運動也一樣，他學習能力很快，什麼都很快上手，但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即使這樣，木葉秋紀認為每一樣他喜歡的東西，他都是真正沉浸其中、竭盡全能去試過了。

　　若是失敗，他也不強求，因為他總是會有下一個感興趣的東西。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放棄地那麼乾脆，或許他只是不想感到有壓力而已。

　　高中選社團時，他迷惘了很久，始終決定不下參加什麼，畢竟他每一樣都打得不錯，又每一樣沒有一個特別突出。

　　當時正好路過體育館，他看見排球部的人正在練習，忽然想起梟谷的排球部似乎很有名。

　　他就這麼決定下了。

　　進了排球部，就這樣打了排球一年，同齡有一個很厲害的人，他知道自己望塵莫及，但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而他仍然是那樣，不上不下、不好不壞。

　　然後，然後他遇見了赤葦京治。

 

　　＊

 

　　木葉秋紀跟小見春樹對於女孩子總有高度的關注，該說是他們審美觀相近，總能在人群中一眼先瞥到美女。說是這樣說，但木葉秋紀（17）的處男曆，也是17。

　　不過別說是處男了，連女孩子的手，他也沒牽過。

　　雖然之前在眾學長逼問赤葦對他們各自的感想時，得到的是「好像很受歡迎」的答案，但根本沒那回事。

　　跟他要好的女孩子，最終都把他當朋友，對他吐苦水。

　　因為他拒絕不了女孩子，又總是有耐心聽完對方的抱怨，他在女孩間評價頗佳，卻根本不是被當作對象的好評，令他欲哭無淚。

　　作為從幼稚園就會扯女孩辮子的木葉秋紀，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男生心跳加速。

　　這異狀已經持續好一陣子了。　

 

　　小見春樹吹了個口哨，他眼角瞥到木葉秋紀很喜歡的那個籃球部經理，手肘彎起戳了戳他。

　　「木葉！木葉！」

　　「……啊？」木葉像剛神遊回來，茫然地看著他。

　　「你在發什麼呆啊！剛要指XX給你看，你都沒反應，看啦，她走了。」小見眼睛掃了掃四周，果然已經不見人影。

　　「啊、喔。」木葉覺得自己已經憋得快要悶死，像吞了一顆榴槤一樣。

　　要怎麼開口跟好友說最近什麼樣美女都進不了眼，除了一個男人？不、還是不能說吧。雖然他懊惱極了，亟待找一個人相談。

　　他煩躁地抓抓頭髮，直直蹲了下來，閉著眼睛吶喊。

　　「啊～～～！」

　　站在一旁的小見已經傻眼了，訕訕道：「有、有那麼難過嗎？下次早點搖醒你就是了……」

　　如果可以，木葉秋紀更想自己搖醒自己。他心中的小人像分成兩半，一個用力搖著另一個。

　　到．底．怎．麼．回．事．啊!!

 

　　「砰！」

　　臉撞到地上前，木葉秋紀心想：果然分心是會有報應的。

　　「木葉？木葉？」周遭的人在喊他，只是他鼻子痛得無法回應。

　　「啊！流血了！」

　　木葉捂著鼻子坐起來，其他人圍著他，看他鼻子不停流出血來。

　　經理們剛好去採購，周遭鬧哄哄的一陣混亂。

　　「前輩？前輩？還好嗎？」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並與另外一人一人一邊攙著他走到場邊。

　　他想說：「你別來！別靠那麼近！都已經在流鼻血了還靠著我！血液循環更快了啊！」

　　真虧他還有餘地想一些亂七八糟的。

　　誰叫在他被球砸中前，正好就在想著這個人呢。

　　最後木葉被扶到場邊坐下，冰涼的毛巾敷在他的鼻子上，他自己則用紙擦著流出的鼻血，出血量也是有點恐怖。

　　他看得到赤葦充滿歉疚及些許著急的眼神，見他似乎緩過來了，皺著眉道：「前輩，對不起。」

　　他這麼一說木葉就更加心虛了，赤葦剛升上二年級，雖然舉球手做得很好，但發球還不能控制力度，輪到站前排的時候，他們本來就會雙手背著後腦杓以防被打中（說起來他自己一年級的時候也被木兔打中過無數次）。

　　今天是他分心了，沒注意到已經發球，直接被球砸中，完全是活該。

　　木葉自己接過毛巾，彎了彎眼睛試圖給個安撫的笑「沒事，不是你的錯，你先回去吧，我坐一坐等止血就行了。」

　　赤葦還是不放心地看著他的鼻子，他又擺擺手，赤葦只好站起身，走沒幾步又回頭看看他，然後才慢慢回到場內。

　　木葉悶在冰毛巾裡，意圖把自己悶死。

　　明明自己是前輩，總想表現出餘裕的，卻老是在赤葦面前出糗。

 

　　＊

 

　　那時候也是這樣。

　　『木葉……我、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喜歡的其實是……』那天他被某個視為朋友的女孩這麼說時，也是錯愕的。

　　『啊？我、等等！』還不等他說完，女孩就跑走了，只剩他留在原地，尷尬得不行。

　　下一秒，更讓他抓狂的是，看見赤葦出現在眼前。

　　他的表情淡然，卻還是微微低了頭表示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聽到的，正要經過這裡……』他抬起眼眸，正對上木葉一臉苦笑。

　　『其實她真的誤會了，我把她當朋友的，她這麼說，以後就說不上話了……』木葉忍不住解釋道，然後抬起頭，看著一樹的楓葉枝條亂顫，心裡有些難過，失去一個朋友就算了，更何況，他的確對她是有那麼一點好感的，就這麼一點好感，也不行嗎？

　　『木葉前輩。』木葉聞聲看向赤葦，他也正抬頭看著楓葉。

　　『楓葉的顏色很像你的頭髮。』

　　『哈……因為是「木葉」嘛。』

　　『陽光照在頭髮上的時候更像了。』

　　『赤葦，雖然你安慰人的技巧很爛，但我還是滿高興的。』木葉笑了起來，成功看見赤葦被楓葉陰影罩著的臉上，好像一朵紅楓。

　　『抱歉……我不太會……』

　　『你今天怎麼一直在道歉啊？』木葉走過去，肩膀親暱地靠上赤葦的肩，一手揉亂他捲捲的黑髮。

　　『是。』赤葦微微彎頭，瞇起眼，順從地任他揉，就這麼被木葉搭著肩膀跟著他走。

　　分離之前，赤葦突然又開口。

　　『秋露　色色每に　置けばこそ　山の木葉の　千種なるらめ，前輩有聽過這個嗎？』

　　『啊？嗯。』木葉有點驚訝，點了點頭。

　　『其實我只是想說這個，或許她只看到了一種顏色的你而已。』赤葦的嘴角難得帶了點笑意，他做出這種表情，就像冬日的太陽一樣，閃得木葉睜不開眼。

　　學弟太可愛了怎麼辦，木葉的腦子裡萬馬奔騰。

　　『赤葦你怎麼可能沒有女朋友，還是你藏著不讓我們知道？』木葉終於回過神，調侃他。

　　『那是我也沒有遇見過剛被人甩的女孩子啊。』

　　被反將一軍了。木葉變了臉『欸！你不能說出去，不然太丟臉了！』他指著赤葦，試圖拿出一點學長的氣勢。

　　不過赤葦已經笑起來了，眼角有點彎彎的，嘴上卻畢恭畢敬應著『是。』

　　木葉的臉紅了，卻沒有被學弟嘲笑的惱怒，轉過身之後自己也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原因卻是赤葦的那張笑臉。

　　這個後輩很少笑容，表情總是冷淡的，對他們這些前輩來說，最有趣的莫過於逗他看他不同的表情了。

　　──直到後來，看見赤葦在比賽中的表情，那樣的耀眼讓他移不開眼睛。

 

　　赤葦在升上二年級的春假，跟木兔的配合已經嫻熟於心了。

　　木葉記得剛開始，赤葦還曾坐在社辦，看似發呆，他一問，赤葦才微微皺起眉表示他有些困擾，他的手下壓著一張紙，潦草地寫了些要點。

　　赤葦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記了許多關於王牌的事，木葉還知道，不只木兔，每個隊員他都記了一些。

　　有這樣的後輩真是令他自愧不如，於是他們幾個商量著多幫一些赤葦的忙，卻反而被他道謝了。

　　要怎麼不喜歡他呢？那麼惹人喜愛的他。

　　只是木葉從沒想過，這樣的喜歡也會變質。

　　他埋在棉被裡，在窒息的危機中細細回想有關那個人的一切事情，尤其近幾個月以來的，異常清晰，總是忍不住注意他在幹嘛，做任何事情都能聯想到他。

　　這是徹底淪陷了吧？他很清楚他一直都容易陷入嶄新的事物當中，尤其是墜入愛河的速度。只是從來沒有一個好結果。

　　雖說如此，連性向都如此輕易就轉了個彎，他也是茫然無措的。

　　剛開始他還能告訴自己，只是欣賞加上佩服的感覺，後來他想，過個一陣子或許就不會了……直到現在，他自己也沒辦法欺騙自己了。

　　木葉掏出手機，決定查查是不是有跟自己一樣的人。

　　幾分鐘後他丟開手機，絕望地抱著棉被。

　　他還是好好隱藏這份感情吧！

 

　　

 

　　一連好幾天，木葉只要視線範圍出現赤葦，就會忍不住移開目光。

　　但正處於春假加強合宿中，出現的頻率實在太高，根本避不開。

　　木兔「唰！」地打開拉門，聲音就比人先到了。

　　「啊～好熱～我要去洗澡啦……哇！這是在做什麼？你們幹嘛不開燈？」

　　小見、猿杙、鷲尾、尾長圍成一個圈（尾長明顯就是硬被拉來參加的），只有正中央放了個手電筒，小見在頭上披著一件棉被，率先說明道：「很明顯啊！說鬼故事大會！」

　　「什麼──居然沒有等我就先開始了！」木兔大聲抱怨，也坐了下來，擠了擠小見的肩膀。

　　「我們正在說你們到底會打到什麼時候呢，你先去洗澡啦！等等等等！不要靠過來！」小見挪著身體避開木兔，其他人則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跟在木兔身後的人──赤葦。

　　赤葦被木兔拖著練習，其他人通通先跑回來了。

　　赤葦勾了勾嘴角，居然微笑起來，眾人不約而同從尾椎處泛起一股涼意直到頭皮。

　　「原來前輩們先回來就是在做這件事啊……我其實，還滿擅長這個的喔。」

　　其他人全都噤若寒蟬，只有沒心沒肺的木兔興奮道：「怎麼回事？赤葦發出一股很可怕的氣場啊！好可怕！」

 

　　等到木兔跟赤葦都洗完澡回來，說鬼故事大會才重新開始。

　　「……我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

　　「啊啊啊啊──！」

　　赤葦說到一半，木葉突然發出怪叫聲，躲進了棉被裡，赤葦愣住了。

　　「啊，這傢伙超──怕──鬼故事的，剛剛你們回來的時候他就躲在被子裡呢！」小見道。

　　「啊～不行不行！這實在太恐怖了，我要睡了！退出！」木葉從被子中露出兩顆眼睛，露出敬謝不敏的表情，便裹在棉被裡慢慢蠕動走了。

　　那模樣實在太逗了，眾人不禁笑了起來，說鬼故事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赤葦率先站起來，道：「那麼，也差不多該睡了吧？」

　　「欸──赤葦你不講完嗎？你講的那個是目前為止最恐怖的欸！」

　　「是啊，尤其是用你那表情說，真沒想到你那麼有天分啊！」

　　赤葦跪坐著挪動棉被。「嗯……因為我突然想到明天還需要加強某些地方……」

　　「我們還是睡了吧？」

　　「哈～好睏！」

　　他們的身體其實早已疲倦了，畢竟白天是那麼高強度的練習，就算是精力十足的男高中生，也不免開始無力，只是就是想在練習中偷個趣而已。

　　而其中最疲憊的，莫過於高強度運動的木兔，也因此他迅速陷入睡眠，還因為太累了而打起呼來。

　　赤葦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睛、嘆了口氣，還是閉上眼睛。

　　他催眠自己，因為已經很累了，等會兒一定睡得著的……吧。

 

　　雖然沒有聽到赤葦鬼故事的後半，但木葉躺著躺著，還是覺得渾身一股涼意。

　　腦子忍不住回播剛剛赤葦講故事冷淡的樣子。

　　他甩甩頭，腦中的赤葦啵！地又消失了。

　　沒過幾天，他其實已經接受現狀了。不接受也不行，如果他繼續下意識躲著赤葦，一定會被發現的……。

　　難道自己從此就換了個性向嗎？他糾結地想。

　　雖然此刻他真的想不起喜歡女孩子的感覺了，不管怎麼想都會想岔了。

 

　　「唉……。」木葉坐起身，四周盡是此起彼落的呼吸聲，他半瞇著眼，搓了搓肚子打了個無聲的呵欠。

　　忽然他轉頭看了看周圍，突然想偷偷去看一眼赤葦，黑暗帶來隱密的、像是做壞事的興奮感，木葉悄悄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赤葦旁邊。

　　棉被外涼透了，他忍著涼意，看見赤葦安靜的睡臉。

　　然後一雙眼突然與他四目相對。

　　木葉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驚得連聲音都沒了。

　　「前輩？」赤葦坐起身，困惑地看著木葉，想了一會兒，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怕得睡不著？」

　　木葉還沒有從驚嚇中回神，下意識就點了頭。

　　下一秒就懊悔不已，糗死了，他在赤葦眼裡大概跟三歲小孩差不多吧，木葉悲傷地想。

　　但總不能說他是偷偷來看他一眼結果還被嚇到了。

　　赤葦已經裹起衣服，從被窩裡出來，小聲地道：「你是不敢去廁所嗎？我陪你去？」

　　三歲小孩還要加上個女子高中生的形象了啊，木葉簡直欲哭無淚，這樣的情況卻不容他拒絕了，只好點點頭。

　　赤葦伸手拉了他一把，赤葦的手冰得很，卻像直接在木葉心臟上滾了滾一樣，讓他忍不住一顫。

　　赤葦也打了個冷顫，等著木葉拿起一件寬袖外罩穿起來，兩人悄然走出靜謐的房間。

　　木葉快速地上完廁所，一出來看見赤葦在等他，忍不住乾笑幾聲。

　　「謝謝啊，還陪我來上廁所。」

　　走廊靜悄悄的，只有他們的腳步聲，簡直是經典恐怖場面。

　　木葉抱著手臂，感覺涼颼颼的。

　　「木葉前輩。」令木葉驚訝的是，老是率先熱絡氣氛的自己沒開口，卻是通常會保持安靜的赤葦先開了口。

　　他瞄了一眼赤葦，赤葦卻直視著前方，沒看他。「……最近，我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了？」

　　「啊？」這話大大出了木葉的意料之外，他停下腳步，慌忙否認。

　　赤葦靜靜地看著他。

　　「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足的地方，前輩一定要告訴我。」

　　木葉擠出一抹心虛的笑「沒有沒有，赤葦怎麼可能有做不好的地方呢？」他心裡知道這事情完全是赤葦誤會了，根本是他自己的問題而已，他一面拍著赤葦的背、一面用誇張的語氣道：「真的啦！你最好了！你一點也沒有要改的地方！就維持這樣就好！什──麼問題都沒有！」他再三強調。

　　赤葦被拍得有些懵了「嗯……謝謝。」

　　木葉搭著赤葦的肩，卻聽到赤葦低低笑了幾聲。

　　見木葉好奇地看著他，赤葦才止住笑，看著木葉。

　　「前輩……我要跟你說聲抱歉。」

　　赤葦突然正經無比地道，木葉不解地挑眉。

　　「因為……」赤葦說到一半，像是有點難為情，看向一旁「最近感覺你故意迴避我，所以剛剛講故事，我……我有故意想嚇你。」他早就發現木葉好像會怕了，抱持著小小的報復心理，故意想看他被嚇到的樣子，結果是他真的被嚇到了，現在可能會害得他晚上睡不著，赤葦突然覺得很愧疚。

　　「你……」木葉真是被赤葦逗笑了「你做就做了幹嘛承認啊？笑死我了……」

　　但木葉心裡卻覺得有點幼稚的赤葦也很可愛，他真是沒救了。

　　只是這樣……

　　木葉眼睛轉了轉，腦袋的電燈泡亮了。

　　「那這樣，既然你誠心誠意的道歉了，這次就算你欠我一次，下次我叫你做什麼，你不能拒絕啊。」

　　「嗯。」赤葦點頭應承。

　　進入房門前，赤葦小聲道：「前輩，你這樣睡得著嗎？」因為用氣音說話，所以跟赤葦靠得很近，木葉的心臟仆咚仆咚都快要跳出胸口。　　

　　「啊？」他張著嘴，呆呆地回應。

　　「就是、那個……你還怕嗎？」赤葦臉上帶著微微的歉意。

　　「喔！那個啊！」木葉用力吸了一口氣，裝作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已經不怕了！不然你要陪我睡嗎──咳咳咳！」嘴太順就說出口，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赤葦微微皺起眉，好像有點困惑「……要嗎？」他以為這就是要還給木葉的「要求」。

　　木葉被他認真的反應弄得全身一燥，臉紅得要噴火「開玩笑的啦！你怎麼那麼認真啊？呃好啦快睡了啦……」他推了推赤葦，赤葦只好拉開拉門，被木葉推進門裡。

　　「晚安。」赤葦還是不忘禮貌，低聲說了句，木葉揮揮手，就逃進自己的被窩裡了。

　　然後在被窩裡蜷縮成一團，整個腦子被興奮沖昏了頭。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也或許只是單純因為與赤葦對話的喜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