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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
清梦一溪 2018-06-11

长江湍急而下,气势恢弘地从高原峡谷奔腾而出,迂回曲折流经江汉平原,最终汇集到下游平原,奔向入海口。这里水深江阔,河网稠密,土地肥沃。伴随着充沛的雨水,麦子拔节、抽穗、开花,结出饱满的麦粒,初夏风起,麦浪一波一波滚到远方去,麦田渐渐染成了金色蔓延到天际,就到了麦收时节。

长江下游的农村,很多人家早已经不再种田了。很多人家把土地承包给种植户,一年500左右一亩的租金。包田的倒不一定在土地种植粮食,也有可能是苗木、蔬菜,总之也是看近年来种什么值钱,土地承载的义务就大同小异。我家的地比较多,我妈好多次咬牙切齿地抱怨,你爸就一根死脑筋,守着家里几亩地死活不肯包出去,我们两个人都要上班,老人年纪大了又不能搭手,再说,一家人吃不了多少米,种这么多地何苦呢!爸爸每次都拧着一张脸,就是不松口。有个夏天的晚上,陪爸爸在家门口喝着啤酒乘凉,爸爸说,农民农民,没了地算什么农民,挣钱,都要回老家的。

每到农忙时节,爸爸从来不请假,早上4点就起床,晚上下班回来继续忙到半夜。找拖拉机把麦子稻子运回来,摊在家门口晾晒,晒得谷粒颗颗饱满,大部分都卖给了粮食贩子。爸爸说,辛辛苦苦半个年头,粮食真的是不值钱。麦子是都卖掉的,水稻剩下部分,碾成大米,留着家里一年的伙食。近几年来爸爸越来越喜欢研究培育什么型号的水稻好吃,每次新米一出来,又开始盘算着送哪些亲戚朋友,一年的汗水都融化在爸爸送米的喜悦里。

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小小年纪太懂得生活的不易了。很小的时候了,有一次奶奶说,麦子捆是捆回来了,还有好多零碎的掉在地里,真是可惜。然后我就提着个小竹篮子跑去地里捡麦穗了,那一大片的田野,只剩下齐根的麦秆,小小的我走在麦田里,好像要很久很久才能走到尽头。回到家,满满一篮子的麦穗,细细的胳膊被竹篮勒出了红红的印子。奶奶又心疼又高兴,她总是喜欢说,我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好的宝贝伢儿呢!

后来很多年,我都会去地里捡麦穗,捡稻穗。再跟爸妈生活的时候,妈妈说我哪里学来的小气毛病,我并不生气,在这一年又一年的田野里,我从最开始让奶奶高兴,慢慢地开始产生一种感情,心疼。心疼沉甸甸的麦穗被遗弃在田野里,心疼那些被遗忘的果实。那时候我的年纪还是很小,可是我经常会在收割以后的田野里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伤感,风吹过麦梗,淡淡的甜甜的,有些喜悦又有些难过。年纪再大些的时候我怀疑那是青春的多愁善感,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在人生最初的时光里学着独处,只有风,只有土地,只有空旷的世界和很小很小的我。

我有时候会对人生感到害怕,尤其是我在犯错的时候,走错路的时候,受到挫折和伤害的时候,怀疑自己的时候。人生时不时有一些突如其来的打击,有时候会遇到很难的阶段。钱,事业,成就,这些东西很重要一定要去努力的,但是有时候也不重要,因为放弃了太多自我的人生,再多的成就也失去了意义。我很害怕自己变成曾经我最唾弃的那种人,那种人太可悲了,可是有时候我很清楚的意识到我们都在往那条路上走,就像是身处洪流,根本坚守不了。你满身都是污浊的泥水,河底腥臭的味道就像是梦魇一般摆脱不掉,你以为一场大雨后还有一身清白,却发现双脚早已经深陷泥潭。

而麦田的风,越来越难穿破记忆的高墙。土地还是一样富饶,却越来越没有人愿意守住自己的一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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