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前段时间回顾本届香港金像奖典礼浮现的本土思潮与狮子山下“搏到尽”精神逆势吸睛金像奖常有，香港电影亦常有，未曾想收获到不少Lofter阅读热度（较其他评论十倍以上），当然很难讲这与目前港片所遭遇的困境和青黄不接本身有几分关联，相对于条分缕析地表达和担忧，人们似乎更擅长或习惯于（通过本人有限的舆论观察）冷眼旁观一群曾经是90年代流行文化引领者的阿叔阿婶，仍陶醉在小圈子的提名评选和所谓全民投票，抱怨、批评乃至嘲讽他们根本不关心大陆和台湾真正优秀的作品（注意《相亲相爱》是作为港片参与竞逐），最后得出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地自娱自乐等此类结论。

严格意义上去拆解，这种逻辑思维并没有太大的漏洞和谬误，但我们需要明白，国语范畴从来就不是金像奖的宠儿，相应地，香港人对于喜剧思维和草根文化的认同和建构，至少在电影从业者层面，也受到本土政治形势、经济发展和社会习俗等各派力量交织影响。这其中我们自以为肤浅的某种表演风格（譬如无厘头）、文本结构、电影对白甚至主题内核实则都在被阶段性的集体记忆不断地解构与重塑，而记忆的影响力由于地理位置、政策区隔等关系无法传导至内地的观众意识，自然亦不能领会作品原初的公共价值（哪怕用流行语言“不明觉厉”）。

就拿我最近碰巧重温的昔日票房冠军《少林足球》为例，其实无论讲到安贫乐道的求存信念（黄金右脚不为四哥谢贤的金钱收买所动），还是惩恶扬善、邪不压正的传统道德视角（甚至包括阿梅和星的正式交往），过往的学术分析已经极尽所能从事天马行空背后的现实还原，就像VR一般强行代入诸如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工业理论，初看合理得无可挑剔，手到擒来，但思考一番总觉得离生活太远。

必须承认，这种无厘头风格被解读为后现代主义的搞笑形式，是因应90世代末期动荡社会所激发出的心灵焦虑而蓬勃自洽的，深层隐喻的悲观厌世、即时行乐、秩序崩坏、离析正统无一不在与本应强调生命价值和同舟共济的奋斗精神相互碰撞。那么谈及星爷的创作初衷呢？也许没人对此全知全能，不过这里单讲一点，即所有的笑位和包袱都不是为了喜剧而喜剧，恰恰相反，而是通过拔高笑点从影像穿透进现实，最终再回归到“很不真实”的假象加以评判。可能从剧情考量，这个假象并不能自圆其说，但星爷要提醒我们，一个一心求真的人，是不被任何形式所缚的，他只存在于“真”之中。所谓形式，不就是他用整部电影建置而又致力戳破的内容吗？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到达这个境界，你还会在乎是梦境的完美抑或现实的残酷？

根本没有英雄，泡影也并非虚幻。这倒让我重新思考安斯康姆 (G. E. M. Anscombe) 在 "Wittgenstein: Whose Philosopher?"里将哲学家分为“普通人的哲学家”和“哲学家的哲学家”这一趣怪行为。他把维特根斯坦归入后者，并认为唯有处理问题令吃瓜群众能够明白讨论的必要，才能称作“普通人的哲学家”。那介乎反传统和主流意识之间的星爷何尝不是电影世界中最幽默的哲学家？甚至于，你以为的幽默不着痕迹地就在表现人生的哀伤。

由此，《少林》里阿星的功夫诉求和由发梦撑起的世界观才是周星驰难以完整吐露的信仰和执拗。可以发现，他执导的每出戏，都极力勉励观众寻找自我，勿忘初心，尤其是童年的梦。记得几年前他对记者说：“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童心。”此言非虚。当一个处于特定时空下的创作者面对纷乱的市场和品位，此刻没有什么比不了解自己更加糟糕。显然，如他曾歪斜写下的一行字“为什么坚持，想一想当初”，脚踏实地本着诚恳的态度认真研究自己，才能真正达成自我实现，正是周星驰从哲学角度意欲传授于世人的独门秘诀。

在星爷的眼里，只要有心，踢球、煮饭、拍戏、做人哪一样不是功夫，每个领域都有它的独孤九剑，每份工作都可以出如来神掌。拿捏得当，恰如其分，比什么都重要。

最上乘的，他早已无私献出；只是，你欣赏的姿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