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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卜（二十五）
傅琛说，在牧虞身死后，沈执来找过他。
那时沈执是用了特殊方法找到笑尽苍生的，傅琛正蹲在那块快要倒下来的大招牌下思考要如何处理牧虞的尸体，然后便看到了远处的沈执，他问，
“木鱼儿在吗？”
傅琛见过沈执几次，给他的感觉来说，沈执一直是个规矩的人，长得规矩，做事规矩，礼节规矩，说话规矩，总之就是世家师长口中别人家的徒弟，因此尽管沈执一直对已经踏入魔道的牧虞照顾有加，但他也只觉得对方是对一手带大的小师弟特殊的关心罢了。
但这次沈执来找牧虞，他非常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明显非常兴奋和愉悦。
是什么事能让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沈执这么高兴呢？
傅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原因，他只好摇摇头。
“不在吗，那他去哪了，何时能回来？”
傅琛想了想，才开口道，
“沈道友，他不会回来了。”
沈执明显愣了一下，清冷好听的声音迟疑地问道，
“他…他怎么了？”
“沈执，他死了。”
傅琛看着沈执的脸，那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茫然，他像是有些手足无措，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储物袋，又小心翼翼的松开。
“那他呢？”
傅琛看了他一阵，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刚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尸体，你看看要不带走吧。”
说罢便转身朝里面进去了，沈执没说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炽热的风席卷着沙尘朝远方呼啸而去，他也跟着前方傅琛的背影，缓缓走进笑尽苍生的大门。
牧虞站在黑夜的大雨中，瓢泼一般的雨水将他浑身浇透，大雨浇的他遍体发冷，但他心里更是凉的彻底。
他的大师兄，在这样的雨夜，捧着他的尸体，一步一步的自山海派山脚下向上走去，大雨将他浑身淋透，他却施出一小点法术，将尸体的头挡好，不让大雨侵袭。
牧虞和他说话，可惜沈执听不见，他只是坚定地，一步一步的，捧着他的尸体，往阶梯上面走去。
天渐渐的亮了，沈执依然捧着牧虞的尸体向上走去，死了的人异常沉重，沈执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夜未换，牧虞能看到他的双臂在发颤，淋了一夜的雨，他脸色惨白，一袭白衣衬的他愈发透明，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神中透着坚定。
当年沈执连拖带背，花了四天的时间带他爬上了山海派九万多级的台阶，如今姿势从背变成了捧，他从生到死，沈执还是那个沈执，决心要带他走完这宛如天路一般的台阶。
沈执一刻都没有停歇，尽管他的双臂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承重太久而剧烈颤抖，尽管淋了大雨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还是捧着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门口守卫的弟子看见了沈执，惊讶的目光之后是浓浓的不忍，他们互相看了许久，其中一人才启唇道，
“大师叔，掌门说了，不允许…五…不允许牧虞进门。”
沈执看着两位山海派的弟子，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颤了颤，可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转过身，维持着上山的姿势，捧着牧虞的尸体，一步一步的，沿着上山的路，缓缓走了下去。
牧虞心里难受的无法形容，他的大师兄啊…他知道这是幻境，大概是“离殇”的作用，他想知道沈执究竟为何会如此巨变的原由都快成了执念，没想到真相揭露之后竟然是这么赤裸裸的，让人难受。
他跟在沈执的背后，看着自己的大师兄捧着他的尸体，在山路石阶上缓行。
“沈执，放下他休息一下吧。”
沈执颤抖的双臂几乎要捧不住他，他顿了下脚步，牧虞以为他终于打算休息片刻的时候，却见沈执口中默念一句，便从储物袋中飞出一条泛着浅青色光芒的长绳，那绳子仿佛有灵性一般，顺着尸体和他的双臂，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沈执竟用法器，将自己的双臂和他的尸体，牢牢地捆在了一起，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颤抖的双臂会抱不住怀中的这具身体了。
然后他又缓缓抬脚，朝山下走去。
牧虞站在他的身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沈执的双臂一般，颤抖的不行。
为什么啊？就算自己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小师弟，但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一天一夜之后，牧虞看到了站在九万九千九百八十一级台阶的第一级上，站着他的师姐和两个师兄。他急急忙忙的越过沈执，朝三人跑去，边跑边喊着：师姐，师兄，求求你们，帮帮大师兄吧！
可惜没人听见他的祈求，他只听见他的师姐，在他的世界中最温柔可人的女人，用令人心碎的语气道，
“大师兄，师傅不会同意让木鱼儿进无妄峰的。”
牧虞震惊，作为给师门蒙羞的魔修，他能理解启华真人的做法，但沈执居然要让他葬在无妄峰？那是山海派弟子心中的圣地，历代陨落的掌门和长老睡在上面，沈执竟然要带他上无妄峰。
“月月。”
沈执已经缓缓走了下来，开口叫住了他一脸难过的师妹，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达摩过一般沙哑，说话间还有“嘶嘶”的声响从他的喉咙中泄出，宛若垂死挣扎的人一般。
“他死了。”
皎月当即哭出了声，他们四个比牧虞大一点，不细致算几乎可以作同一年龄段的孩子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非常，尽管后来牧虞走入岔路，离开了山海派，几个人对小师弟依旧挂念不已，沈执每次有机会遇见牧虞的时候拿出来的各种法器丹药，其实也有一部分是平时他们塞给沈执的，让他遇上了牧虞，就让他拿去用。
“咱们一起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木鱼儿埋了吧。”
皎月泣不成声，只有萧扬来回答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由，沈执看着他，似乎是没明白萧扬的意思。
“小木鱼儿死了，木鱼儿…别睡了，师兄来了。”
他低下头，语气轻柔的对怀中的尸体道，沈执低下头，用非常艰难扭曲的姿势，亲昵的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尸体的脸。
“醒醒吧，木鱼儿…木鱼儿，我得让他住在无妄峰啊，不然他醒了，我看不到怎么办啊。”
说着，他便又要转身，竟是又要朝阶梯上走去。
“大…大师兄，你别吓我。”
皎月哭的不成样子，她快走几步抓住了沈执的衣袖。
“月月？你怎么在这里？”
沈执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袖子的皎月，语气似有些惊讶。
“你来的正好，我刚好要带木鱼儿上山呢，他睡着了，他这个家伙，真懒啊。”
皎月睁大眼睛看着沈执，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不断滑落，她听完沈执的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月月，月月，你哭什么呀，快别哭了，木鱼儿要吃槐花糕，我得给他做一些啊。”
萧扬和袁湘也走到沈执面前，沈执看见他们，似是松了口气般道，
“刚好你们也来了，快帮我哄哄月月，她为什么哭，谁欺负她了。”
萧袁二人也都红着眼眶，他们宠爱的小师弟走了，连带着敬爱的大师兄也没了。
“小木鱼儿…我的小…”
话还未说完，沈执便自己住了嘴，就好像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都是一种痴妄。
“师兄，大师兄…”
皎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索。
“木鱼儿…木鱼儿他死了啊！”
“死了？”
沈执反问道。萧扬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只好哽咽着点点头。
“死了…啊…那我怎么办呀。”
他声音不大，像是在问谁，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他轻轻摒开皎月，朝着石阶上走去，走出几步之后，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