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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Pygmalion（上）

没有什么比把天使从岩石里解救出来更令人快乐了。
北斗是这么想的。
从一块毫无美感可言的石头里，创造出理想的化身，看到她唇边真正绽开微笑之时，他才能感到自身是活着的。
虽然近来并没有什么人来上门来找他定制雕塑，每天食用的面包已经尽可能地缩减到了最低分量，有时候邻居的好心女人也会分他一点儿牛奶。
然而“好饿啊”这种痛苦与心里的痛苦比起来，又是不值一提了。

北斗想要创造出一座独一无二的雕像，一定要是完美得如同天神一样的女子，纯洁的，温柔的……如果自己能创造出那样的作品，就在她面前死掉也可以了。
“她应该是……微笑着的……忧郁的……”蜷缩在狭窄的木椅上，他朦胧中似乎有了个幻想，“谦卑的……不……”
“你怎么大白天睡觉呀？”有人走了进来，见他那么高大一个人窝在椅子里，像只狗狗似的怪可怜，“快醒醒，镇上的市集今天可热闹，我爹说要带我去看哩！”
北斗睁眼一看，是隔壁住的小姑娘，上回自己送她一件胸像，她开心得不得了呢。
“谢谢您，我愿意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他撑起嘴角笑道。
小姑娘嘴一撇，“不行，我爹说成天待在作坊里，人是要生病的，今儿你一定得出去不可，镇上有省城里来的车队，听说是什么王公贵人的，可有意思了。”
“不……”北斗还要推辞。
“喏，这是我妈要我送来的，吃了就一块儿去吧！”小姑娘根本不听他把话说完，把东西撂下就雀跃地出去了，“——一会儿见！”
北斗看着盘子里热腾腾的牛奶，苦笑了一下。
可是自己心爱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呢。

“还没有放弃哪？”隔壁住的老艺人见他好不容易出趟门，面上却依然带着愁容，便好心地问起他的事来。
北斗有点不好意思，面上露出一丝赧红，“嗯，总也忘不了……”
“那么，上回给你说的亲事，也还是不考虑了？”
说起这件事北斗更加不好意思，“真对不住您，我并没有那个方面的想法……我只想能尽快把她……完成。”
他提起雕塑的时候，已经用“她”了，似乎“她”已经真实存在一般。老艺人倒不讨厌这个看起来有些痴的孩子。“那也罢了，可还是该多出来走走看，你的天使没准儿就在离你那小作坊不远的市集上呢。”
那是说笑的。北斗完全不能同意。她不属于人间，她只在我心里。
“您说得对。”他抬起嘴角笑。

她会有着南部姑娘的脸庞吗，还是有着北方人的额头？颧骨该是柔和的，还是明朗一些？走过桥上的时候，他也还在想着她。
秋天的阳光变得柔和，金色的河水上波光粼粼。
不远处，河面另一座主桥上传来了喧闹声。
顺着河流看去，华丽的车驾从城门中鱼贯而入，正从桥上通过，镇上的居民正聚在桥下看热闹呢。
看来真是省城来的车马。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车里坐的会是王宫里的贵人吗？会带着省城流行的簪花吗？又留着怎样的妆面呢？现在是流行裸肩，还是露颈？
雕像的样子在北斗心里零零碎碎地放映着，肩部是这样……后背……耳垂……
“她会比所有的王公贵族、所有的名媛贵妇都伟大。”小声而坚定的喃喃声被风带走了。
车帘被风猛地一阵吹开，露出一张端庄的侧颜，那人正乜斜着眼睛微微向他这边看。
看到了。北斗心神一紧，继而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车里。我的爱。我的雕像。
不会错的。

行进的车队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妖风住了步，有侍卫立刻到车边确认车里的人是否无恙，车里的男子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受到惊吓。
黑暗中一截雪白的手放下了帘幔。
高贵如天神的面庞就这样消失在了绣着王宫家纹的帘后。

北斗眼看着车驾行过了桥，行出了城门，直到车队最后的一匹马都不能再望见。

是他，不会错的。
眼里忽的滚出泪来，他拔腿使劲儿朝着家里跑去。

老艺人有整整十天没瞧见隔壁住的年轻人，期间也请自家姑娘去敲过门，从来不见有人来应。
可是小作坊里，每天都能传来细细的雕琢声，起先还能瞧见叮叮当当的斧凿之音，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如怨如慕，微不可闻。
“爹，他不会饿死？”小姑娘仰头问他。
老艺人笑着摇头，“怎么会呢，还能听见他在做工的声音吧？”
“可是他好久没出来买过东西吃了。”小姑娘还是好担心。
“不用担心，他和恋人在一块儿呢，不会死的。”老艺人望着紧闭的门，慢慢说道，转身朝家里走去。
“咦？他有恋人吗？”小姑娘吓一跳，跟在她爹背后嚷嚷起来，“爹骗人！我从来没见过！”

请再忍一忍，马上就能救你出来了。北斗还在细细打磨雕像的眼角，声音已经快要发不出来了。
“你才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就算变成瞎子也无所谓，想让你快点来到世间。
北斗又开心又难过，手指不住地颤抖，锉刀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
“……对不起。”他苦笑，艰难地蹲下去捡，却因为站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猛地趔趄了一下，正撞在雕像的膝盖上。
沉重的雕像晃了晃，缓缓往一边倾倒。
不……他心脏一停，赶紧要伸手去接，双腿却沉重如岩石，根本无法移动。
不……求你了……他拼尽了全力伸展上半身，只希望雕像能正好落在自己这残破的躯体上，不要磕着碰着了才好。
神啊，求你不要……他就要降临了……还是无法触及，北斗死命儿闭上了眼，眼泪从眼角绝望地迸了出来。
我是那样……爱着他……
求你不要……

北斗梦里难过地哭了出来。
“怎么？”有人好像轻轻握住他的手。
“走，吃饭去！”
“你的眼睛蛮漂亮的嘛……”
借着窗户的光，雕像的脸庞与自己认识的那个人的脸庞渐渐重合起来，然后，雕像慢慢蹲下来，跪坐在他身旁，用冰凉的手握住自己的手。
高贵而单纯，静穆而伟大。
他愣愣地注视着日思夜想的心爱的人，他平静的脸庞上是温柔与宽容。
“不要哭……”

北斗猛地惊醒，睁眼就瞧见京本前辈正站在门口拿着一册书，转头看向自己。
不得了，做梦了……
他难过地将头埋进了被子，前辈不会那样温柔地牵住他的手……

（嗐，把我自己给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