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篆刻已近4年,如过从刊刻的第一方印章算起,已过15载。近日与多位友人讨论印事,小有感怀,特此记之。
史:
时至今日,广义上的“篆刻”至少走过了上万年。从人在土地上用树枝“作画”开始,到在岩壁、陶片、甲骨、铜器、石碑上刊刻图文,再到具体到寸许的石头上刊刻带有“艺术”意味的文字,也花了近万年。
(阴山岩画、新石器时代)
书法是篆刻的母亲,而图画是篆刻的祖宗。虽“书画同源”一说早已颇具影响,但仅从篆刻上讲,图画的出现大大早于文字。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系统“甲骨文”刊刻在兽骨龟甲上也是三千多年前而已,到商周时期,这个文字系统逐渐完善,并附着在坚硬的铜器上,我们现在多将其称“金文”。甲骨文与金文实际上仍为同一系统,但因篆刻媒介的质地不同,因“材”变“技”,从而使得甲骨文线条多显得细、方且锋利。而金文的刻制主要分为二种,一为刻制在泥板上后浇筑铜液,二为直接在浇筑好坚硬的铜器上刻制。前者更具有代表,浇筑出的金文圆润、比划较粗、字形紧凑,且因铜器铭文通常只有单个或两三个字,所以对后世印章在布局章法上影响大大远于甲骨文。
(甲骨文、商代)
(散氏盘 西周晚期)
此后、西周以后到秦之前的文字我们大都统称“六国文字”因为汉印在明清的“崇高”位置而被基本淹没,六国文字主要有碑版、铸币文字、帛书、等等。寸许的铜制印章形制亦在这一时期开始出现,而文字仍以甲骨-金文系统为基本基础,而具有极大的随意性。这时的印章大小、形制已经确定,其多表示官名、人名的特点也一直延续至今。
(甫易都右司马 战国)
秦统一小篆是一次文字革命,竖长的规范的小篆文字出现以后实际并未对印章形制有过大影响,绝大部分印章仍为2-4cm的方形铜印,且在文字上仍旧以甲骨-金文系统为主。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汉代,隶变直接影响了印章上文字风格的使用。平整、方正的文字形式便是以隶书为蓝本,而文字却开始大量使用规范化的小篆,后世将这种专门刊刻在印章上的方形小篆称为“繆篆”,印章文字开始自称系统。
(琅邪相印章 汉)
关于汉印的推崇,从元代开始,一直到晚清碑学的繁盛,直到现在,历来模仿学习者众多。而汉印最容易被后代广泛接受的一点,便是“规范”,规范的形制、文字,并且技术性较低,较易学习。且现在使用叶蜡石(尤其是青田石)进行模仿汉印刻制常常有奇好的效果。这也是为什么白文汉印在明清及现在被习印者广泛接受的重要原因。
汉代以后,魏晋时期的“急就章”在章法上有复回六国文字的意味但经过汉印的长久影响,仍使用“繆篆”的规范,而宋代内府的鉴藏印如“宣和七玺”开启了鉴藏印的先河、“九叠篆”九曲回肠,极近平整、规范,是将“繆篆”的体例实践到了极致。等等均为印章开创了一定新的面貌。
(宣和七玺 北宋 )(“内府图书之印”即为九叠篆)
元代,文人参与制印,但大都仅仅是“设计”即写印稿,而实际的刊刻或铸造仍由工匠完成。从现今留存的传为元代印章的实物上看,仍然是汉印、魏晋急就章的制式。文字上仍使用小篆。此时,吾丘衍(1272—1311)第一次对印章做了系统说明写成了《三十五举》,但并未涉及“刻”的方法,也说明了上面的观点。而赵孟頫(1254—1322)的传世印迹多为明清刊刻,并不能作为元代印章的说明使用。
(松雪斋 传 赵孟頫 元)
明清两代是篆刻发展的高峰,随着书法绘画的发展、吴门地区首先成为了中国篆刻的中心地区,文彭(1498—1573)是真正开始对篆刻实际参与设计、刊刻的最有代表性的文人。此后,篆刻开始在文人阶层中收到重视,印章也开始与诗、书、画并称,诗书画印开始收到同等重视。篆刻的“吴门”美学式风格成为了吴派篆刻、甚至明代篆刻的基调,此种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今日的“鉴藏印”、“居室”、“斋号”印等以追求典雅精致风格的篆刻,均无法逃脱文彭和吴派的影响。
(琴罢依松玩鹤 文彭 明)
在文彭的影响下,篆刻开始了“大复兴”,模仿金文、汉印、碑版等等形制与文字的印章均开始出现,印章边款也开始纳入印章的赏析范畴,印章从实用性逐渐转向了具有独立审美功能的“艺术品”。
“吴派、浙派、皖派、徽派等等”,早已水火交融,不可强分,篆刻大家,丁敬、黄易、蒋仁、程遂均是大家。邓石如、吴让之、徐三庚、赵之谦等等各有各的面貌,但都基本延续上一辈的大家规范。篆刻开始走上个人化的道路。吴昌硕起,石鼓文出,印章的主导审美开始回溯至前秦,而后继此风格者辈出,此不过百余年而已。
“小学”(即古文字学)从晚清开始便成为了篆刻的“学术支撑”,权力与时代审美开始主导篆刻的鉴赏。
而纵观篆刻的发轫,史前的“审美”、“宗教”崇拜、政治与权力的介入,都一点一滴的落刻在刀与石之间,成为当今我们鉴赏篆刻潜意识之中的屏障。
美的激动,一成不变。篆刻亦然,“好”与“坏”的区别从心而发。
藉史观澄,我想,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今天更清晰的认识 篆刻 并从鉴赏中带来快乐。
2018.6.6夜 李流沙记于京城燕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