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千万劫
临安镇忽降大雪,倾覆在一片焦土之上,似是要掩盖什么,又似是在提醒什么。
“少爷!你看!”小厮惊呼,奔去将因风雪而显露出的蓝色穗子捡了过来,“少爷!这不是…这不是…”他的话不知该如何续。
金廷祐捏着那蓝色穗子,穗子上已经沾染了些许血迹,看着甚是刺眼。
他如何不认得这穗子。
他又如何去认这穗子。
分明在数日前,这穗子才被他当成定情信物送与钱锟,今日却出现在屠他满门的修罗场。
这情分,当真是薄凉。
雪花越落越大,待钱锟带人赶到时,金廷祐已跪在地上成了一个雪人儿。
“廷祐!”他扑上去将金廷祐身上的雪拨落在地,“廷祐,我来了,我来了。”
一旁的阿雍上前推他,“你钱家屠我满门,如今有何脸面在此纠缠我们少爷!”阿雍被冻得有些木讷,不仅没推倒他,自己还因为没站稳摔到了金廷祐身上。
金廷祐身体还是要好些,一把接过他,让他好稳稳站住。
“滚开,我要在此尽孝。”他的话,是说给钱锟。
金廷祐虽然人没什么事,但眼眸之间皆已暗色,再无当时灵动之气。
看得钱锟心中无限揪痛。
“廷祐,我没有!我真的不知此事,否则我拼死也会拦住我爹他们的!”
“那你这穗子,又如何在此。”阿雍指着廷祐手里的蓝色穗子,眼神凌厉。“我家少爷巴心巴肝为你,你却如此待他,钱公子,如此铁证,你又如何解...”他声声掷地,却又忽然没了声响,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真是吵死了。”大门口的人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弓,搁置在一旁小厮手里。
来人正是带着大队人马屠了金家上下的钱家大哥,钱家最勇猛的武士。
“幺弟!杀了他!大哥带你回家领赏!”
廷祐的睫毛颤了颤,随后抬头望他,眼神中已然一片凉意,“杀了我,成全你。”
“杀了我...杀了我...嗯...”水泽中央的人披头散发着醒来,白皙的皮肤上一滴一滴的汗水汇集留下,随着胸膛的起伏或急或缓。
“欢迎主上归来。”水泽之外的空地上,一前一后跪了两个白衣小厮,其中一个,便是先一步回来的阿雍。
金廷祐木讷着动了动手,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又是一道疤。
“第几世了?”
阿雍起身向前一步,“回主上,已经第二十七世了。”
才第二十七世啊……金廷祐撑着身体稍稍缓了一会儿,掀开丝被从床上徐步走下,赤足踏在水泽之上,缓缓步入陆地。
“阿瑟,本君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可有何异动?”
另一个小厮起身,俯首道,“回主上,天坞宫所有事宜皆有永钦君在料理,故并无大碍,倒是有件事需主上决定。”
“说。”一旁的阿雍已经服侍他更好一身松青纱,抬脚向外走去,二人连忙跟上。
“永钦君,他....”
阿瑟的话还没说完,廷祐便抬手打断了他,“不必讲了,永钦君在我这天坞宫做什么,都可以。”
“是。”
这四梵天里的神,大多都关系淡泊,各自修行而已,独永钦君与廷祐君关系要好,算是师出同门又同时入住四梵天的缘分,自打廷祐君落入了世世轮回的劫数里,永钦君便常住在这以水为主的天坞宫中,替廷祐君处理一切事宜。
三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并无人恶意揣度二人关系,毕竟数万年前,二人未成为四梵天中人之前,发生了一件更为轰动的事情。
“听说当年廷祐君和钱锟君可是爱恨交织了许久啊。”
“那可不是,当年他们二人和永钦君可是三界翘楚,人人都以为他们三人会成为四梵天最年轻的神,谁知,同命不同志啊,钱锟君历劫进入四梵天,却抛弃了知他信他爱他的廷祐君,何其冷漠,何其残忍。”
“可是不能三人都同时进去吗?”
“你以为四梵天说进就能进吗?三界进入四梵天那可是要缘到的,四梵天万年开一次梵花果,当年仅开两只,你说谁能进去谁不能进去啊?”
“那永钦君又为何不成人之美呢?闹得如今这般局面。”
“你可真是个小仙啊,什么都不知道,梵花果可是缘到果到,四梵天选中了永钦君,又选中了廷祐君,廷祐君放弃梵花果,钱锟君却留了那梵花果,进了四梵天。”
“那...如今住在这天坞宫中的,不是廷祐君嘛?”
“当年廷祐君遭背叛,你觉得廷祐君会如何呢?自然是要讨个说法,可是那年二人大战,谁也不知究竟为何,钱锟君就为自己下了死缚,要尘归大地,哎,廷祐君也是个狠角色啊,能以自己为引,勾钱锟君魂魄落入凡世,世世轮回不得终。”
“这...这就是天坞劫?”
是啊,这就是天坞劫,四梵天内唯一一个以他主上命名的劫数,世世轮回痴缠不清,最痴情却也最绝情。
阿瑟抬手挥过,两个私下议论的小仙便被封了嘴。
今日既是新晋小仙前来拜见的日子,又是主上醒来的日子,他不能让主上一醒来就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廷祐自然也是听到这些话了,只不过这些话如今于他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难听的话。
“阿瑟,请思昀君来。”
“是。”
思昀君,大成宫之主上,当年钱锟君魂入凡世之后,四梵天竟又开了两只梵花果,一只归属于廷祐君,一只,则归了当时初登上仙的思昀君。
钱锟君落入凡世这数万年里,虽然当年廷祐君这天坞劫将自己也诓了进去,但为了世世能够寻得二人,护其周全,思昀君也贡献了不少力。
久而久之,思昀君便也成了天坞宫的座上宾。
若说他为何,倒也难寻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