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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这简直是三堂会审。

安静到窒息的房间里，王铮亮坐在椅子上，面容严肃，目光如炬盯着面前的俞灏明和王栎鑫。而他的左右两边，依次坐着陈楚生、陆虎和苏醒、张远，也分别以探究的眼神往中间两个人身上探来探去，上下左右地打量，把俞灏明和王栎鑫看得直发毛。

“咳。”

王铮亮顿了顿，把锐利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转了又转: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谁先说。”

俞灏明:“……”

王栎鑫:“……”

说个啥。

他们能说啥。

尤其是王栎鑫，现在脑袋里一团乱麻，任他怎么想都想不清楚这件事，整个人又晕又乱的。

看王栎鑫又懵又迷糊的样子，旁边的陈楚生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睛，于是直接把话扯开了问俞灏明:

“俞灏明，你是不是喜欢王栎鑫？”

陈楚生这话一出，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得王栎鑫呆愣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无措，什么都有。心头瞬间涌起一种不知名的浓烈至极的情绪，他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心跳莫名有点快。

王栎鑫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又抬眼看了看四周，最后才想起来要否认来着。

但他似乎忘记了陈楚生问的人是俞灏明。

不是王栎鑫。

“嗯。”

所以就在王栎鑫试图开口一瞬间，俞灏明应下了。但是他答应的间隔时间太长，以至于王栎鑫以为俞灏明在自言自语。但转头看向俞灏明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就望向了自己。

“一直都喜欢王栎鑫。”

“也一直在追求王栎鑫。”

俞灏明话说的一句比一句认真，眼神也一次比一次专注，他仔细地盯着王栎鑫，试图从他茫然无措的眼睛看出一些东西，比如羞怯、比如喜悦，甚至是拒绝之类的东西。但很奇怪，他都没有看到。

全是清一色的茫然。

忘了。

王栎鑫好像还没开窍。

俞灏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随后将目光移开，顺便也把其他人的视线给挡住:“但是不知道什么回事，明明只是追求而已，不知道大家怎么就误会了。”

几个人的目光瞬间转到王铮亮身上。

王铮亮:“……”

啊哦。

他抿了抿嘴，看向面前的烂摊子。又看向了左边的陈楚生。

陈楚生:“……”

他又默默地打了个哈欠。

好困啊。

王铮亮又撇了撇嘴角，挤出一个哭脸来。

陈楚生:“……”

好吧。

他揉了揉发沉的眼皮，叫走挡在王栎鑫面前的俞灏明，然后将自己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只不过这一遍换了个人。

“栎鑫，你喜欢灏明吗？”

这话一出，俞灏明的头慢慢低下去。眼帘轻垂，眨动几下，显出几分无奈，便不再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来了。他好似已经接受了什么答案一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宣判结果。

然而下一秒。

王栎鑫稍微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

“好像、有点。”

“喜欢吧。”

长长的睫毛下，淡色瞳孔微微收缩，慢慢聚焦起神采后。俞灏明转头看向了王栎鑫。

他还是低着头，稍长的碎发盖住了额前，也盖住了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只有耳边露出的泛红的耳尖和微微抿起的嘴角暴露出了王栎鑫此时此刻的慌乱。他袖口下的手指动了动，拉住了旁边的俞灏明的手。众目睽睽下，两只小指勾在一起。

王栎鑫还是低着头，声音倒是放大了不少，仿佛有了底气:“真是的，就互相喜欢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陈楚生继续问:“那你们准备？”

王栎鑫低头和俞灏明十指相扣，然后状似平静地回答:“既然喜欢，那就在一起呗。”

他说得很自然。

眼神却带有几分慌乱，不自觉地看向俞灏明的位置，但又有点不敢看，于是只能加重了十指相扣的力度，想要给自己鼓点劲儿。结果，被王栎鑫扣住的那只手动了动，下意识收紧，紧贴着他的手心，指缝被完全填满，两只手毫无缝隙地相贴着。

王栎鑫眨了眨眼睛。

他听到俞灏明轻轻答道:“嗯。”

“在一起。”

“王栎鑫说的。”

他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这几个字简直像含了蜜糖一样，又轻又软，叫人心头也不自觉地生出点甜意来。

王栎鑫被他连名带姓地一叫，脸色一红，眼睛无措地转了一下，然后磕磕巴巴地继续道:“生哥，好了吧。可以不用问了吧。”

陈楚生仰头笑了一下:“那我不问了。来，换你亮哥问。”

接着把低头沉默的王铮亮推出来:

“来，亮哥。你继续。”

“……”

王铮亮沉默，他看着木已成舟的王栎鑫和俞灏明，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自己为什么要把这层窗户纸扯破。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扯的。

糊都糊不上去。

一颗心只剩下心灰意冷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只能默默背过身去:

“我先缓缓。你问问其他人吧。”

王栎鑫:“……”

他瞥了一眼张远和陆虎，两个人都清一色地摇头，表示无话可说。就张远旁边的苏醒一边看着俞灏明一边摇头，脸色纠结中透露出几分惊奇，惊奇中又显示出几分羡慕，羡慕中又呈现出几分无奈。

这是什么神奇运气。

这是什么追求手段。

这是什么奇怪展开。

总之，脸上变颜变色，最终化成一句话: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王栎鑫:“……”

他沉默了半晌，咬着牙开口:“你这个混蛋。说谁早生贵子？”

苏醒:“……”

他见王栎鑫脸色不对，于是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俞灏明。

“栎鑫，你可别误会。我说的是俞灏明，纯纯的俞灏明。”

俞灏明:“……”

胜负欲超强的王栎鑫这才满意，他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转头看旁边的俞灏明。双眼笑得眯起来，嘴边勾起的两条浅浅的笑纹，宛如一个大大的括弧般，包住嘴上灿烂笑容。

“……”

俞灏明眨了眨眼。

再抬头时，眼中笑意浮现。

算了。

随便他。

“唔～”

“哎呦～”

陆虎和张远看热闹不嫌事大，两个人对视一眼，张远突然大着胆子喊:“我不信，栎鑫，亲一个看看实力。”

“亲一个亲一个。”

两个人起哄正嗨。完全忽视了背过身的王铮亮陡然变得不善的目光和瞬间变黑的面色，只有陈楚生稳了稳脸色，示意看热闹的苏醒，两个人默默移动了位置，苏醒把王铮亮那个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挡得干干净净，而陈楚生慢慢按住了王铮亮的肩膀，防止他暴起伤人。

幸好，王铮亮只是瞪了一会儿。就拉着陈楚生眼不见为净地走开了。

留着张远和陆虎在原地继续瞎起哄。

“栎鑫你到底行不行啊。”

“是不是不敢啊。”

不敢？

王栎鑫被这个词戳到了。

什么叫他不敢？什么叫他不行？从小到大他王栎鑫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从来没有人敢用这个词来形容过他。张远、陆虎身为他兄弟，居然这样挑衅他，简直是对他的侮辱，赤裸裸的侮辱。王栎鑫越想越气，这根本就忍不了。

他抿了抿唇:敢给你看。

于是转头跟俞灏明对视，视线落在他嘴角边勾起的浅浅笑意里，和俞灏明十指相扣的左手紧了紧，分不清是谁的手先收紧。

总之。

王栎鑫看着俞灏明。

嘴唇微张，无形中说了两个字:

亲、我。

于是，王栎鑫抬起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扯着俞灏明的衣领往下拉，把他整个人拉到与自己同一水平线上，才眨着双眼、抿着唇吻上去，绵软的唇相贴时，绵热的触感引得两个人呼吸一滞，呼吸都不自觉地加重，最后两个人只能竭力屏住呼吸，才能延缓呼吸间的热气倾洒在皮肤导致的酥麻感觉。

三。

二。

一。

三秒之后，王栎鑫低头结束了这个亲吻。再抬头时，已经是一片平静。他整理了一下语言，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个人，眼神讽刺:“亲一下而已，哪里不敢了？”

张远张大嘴巴:“……”

陆虎瞪大眼睛:“……”

两个人双双沉默，只是缓缓伸出了大拇指。

行行行。

您是这个。

惹不起。

再说苏醒，话里话外，也只剩下一句话:

“王栎鑫。你太绝了。这是我见过干事情最不脱离带水的人。”

“俞灏明是真有福气。”

说完话便拉着张远退场。

陆虎看见张远走了，默默一个后撤步，跑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王栎鑫和俞灏明。

王栎鑫瞥了一眼俞灏明，想看看他的表情。结果直接和俞灏明对上眼睛。

“噗。”

他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那双可以称得上柔和漂亮的眼睛洋溢着浅浅的笑意。俞灏明朝王栎鑫抬了抬手，炫耀般展示着两只手十指紧扣的动作，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王栎鑫，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过。”

“切。”

王栎鑫别开他的脸。

移开的视线下，带着一抹仓皇逃脱的意味。

但倒也没有放手就是了。

[前文：玩家自五台山接到10人范阳夜变副本任务和前置的潜入逃出任务，与厌夜共谋夜袭。途中玩家遇到迟驻本人，之后把迟驻的话一部分转述给厌夜以开启副本剧情。这部分剧情可以自己做任务或看单棠太太的B站任务剧情录屏，如果仍旧想看文字，后续我再补全，文本是照着B站二蛋UP的任务录屏扒的，后续自己再录吧现在找不到其他素材。]

【10人范阳夜变模式】厌、迟二人没有对话，只能强行经历厌夜、迟驻作为2号Boss和3号Boss的双死结局，这部分完成较简单，与玩家对话也偏少，就不贴出了。

【25人范阳夜变】厌夜与迟驻对话部分：[前文：玩家击败作为2号Boss的厌夜，并分辨出真假厌夜完成厌夜存活线，带着乌承恩的马车来到3号Boss迟驻面前]

迟驻（大声喊）：划地为界，过线则死。

厌夜：你上次就可以杀我。

迟驻（大声喊）：站住。

迟驻：山河方寸，一刃千锋！

厌夜（大声喊）：少侠小心！

[之后进入Boss击杀阶段，喊话就不放出了。阿迟很强，个人认为是范阳本里技能最强的]

[3号Boss迟驻倒下后]

厌夜：手下留人！

迟驻：迟驻短歌，人间大梦……

迟驻：顾锋……刑虐滥杀是我，认贼作父是我，变节叛国也是我……

迟驻：留人……咳……留人上刑堂吗？你睁眼看一看，迟家灭门十二载，当年人早死在当年了。

厌夜：当年人若已死在当年，龙泉府围堵时，何必放我？

厌夜：昨夜范阳城，被你堵在巷中人赃并获，何必放我？！

厌夜：方才你说过线即死，我踏过线时，又为何不杀我？！！

厌夜：你们带乌大人先走，我留一会儿，即刻追上。

迟驻：……

厌夜：沧州两家旧宅我都修了修，时常洒扫。你卧房外那棵海棠，如今正是花期，你该回去看看。

迟驻：你太自以为是了……那些已作故纸堆中余烬，只有你，还贪残温。

厌夜：……

迟驻：顾锋，你我交情已尽，原也不必相识。

迟驻：我放你，亦或不杀你……只是不想对着你那张脸分尸剁骨，想起你惦记的糟心过往，杀人都杀不痛快。不要自作多情。

迟驻：下不了手杀我，就滚。

厌夜：……

厌夜：好。

厌夜：再见只做未识。

[之后遇到4号Boss白某，交战后厌夜出面与之交涉，至此25人范阳夜变厌夜存活剧情线结束。玩家击败5号Boss安小逢后，会被强制面对赶来的月泉淮和谢采，月泉淮暴心肆虐欲杀死在场所有人，厌夜与之拼命。就在他准备一刀刺死倒在地上已无还手之力的厌夜时，迟驻风驰电掣般赶到，只手救走厌夜，并在和竭力发动防护阵拼死保护厌夜时，全身骨骼被月泉淮内力所伤，喉部被刺穿，心口被刺穿……这一部分看B站小小小二蛋UP上传的剧情动画吧]

【厌夜存活线玩家后续任务】带着厌夜逃至树下，厌夜与弥留之际的迟驻对话部分：

厌夜：你命都不要了，就不肯跟我说句实话？

迟驻：刑虐滥杀，认贼作父，变节叛国，都是实话……你不信，又何必问我……

厌夜：变节叛国，作何救我？！……咳咳……

迟驻：我救的是你，不是国……将身等国，你也说得出……气糊涂了？

厌夜：……当年迟家，到底为何人……

迟驻：《短歌剑谱》予你……此后我自迟家族谱除名，平冤续火，都是你的事……

厌夜：阿迟！

迟驻：……你看这永定河，总是人觉其永定，却每多亡于无定……

厌夜：非一死，不能遂怀？

迟驻：哈哈哈咳……是……

迟驻：此身只合曝野原！！

迟驻：豺狗分食，作肉棺……

迟驻：阎罗殿头失名姓……天崩地毁……勿相见……

厌夜：……

白某：世传我等推衍天机之人常有起死回生之能，你不试试求我救他？

厌夜：他当年就不爱别人替他做主……

厌夜：况如今，好个地府除名，永绝轮回……

[迟驻死亡，玩家交任务]

玩家：哎！你呕这好多血，别讲话了。不然他不是白白搭上性命？

厌夜：……

厌夜：（似乎疲惫地闭上眼）我死不了。白姐姐，另求你一事……

白某：哦？

厌夜：卜他于世……可还有未完之事，牵挂之物……

白某：你也说了，他要地府除名永绝轮回。天崩地毁勿相见，此间决然，无非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若此强求，何苦来哉？

厌夜：他不想，是他不仁，我不做，是我不义……

白某：也罢，生者为大。

厌夜：你要什么报酬……

白某：不必，权且是报当年杯酒之谊，此后两不相干。

厌夜：好。

白某：只怕你知道后要后悔。

厌夜：如今失无可失……后悔也是我该得。

白某：如此，[玩家名]，你持此簪取迟驻心口一滴血来。

[玩家取血交至白某手上]

白某：不错。

白某：退后些，“扣魂照影”之术，需远生人气。

[运法完毕]

白某：（递给玩家一幅图卷）拿去。

玩家：好厉害……

白某：这迟家小子，心绪陈杂，求死倒未想如此痛快。

玩家：姐姐，你少说两句吧。

白某：你那锋哥儿要是受不了这两句，早就死在当年了。

玩家：……

[展开画轴，是一幅龙泉府普通人家的宅院雪景。交予厌夜手中。]

玩家：这幅图看起来似是龙泉府的景致，给你。

厌夜：多谢。

厌夜：今夜之事，速返五台山，报与独孤九……

玩家：我先带你治伤，这荒郊野岭的怎么行！

厌夜：我死不了。快去。我再与他，待一会儿……还有，拿上这个。

玩家：这是……新酒丰年的腰牌，你何时取来的？

厌夜：潜出大营前。交给行雪，带回墓林去。转报台首，吴钩台厌夜，半月后，回阁领罚。

玩家：你后面要怎么安排？

厌夜：去龙泉府。

玩家：伤这么重，半月时间太赶了。

厌夜：乌承恩入史贼之手，我难辞其咎，龙泉府事，以私扰公……

玩家：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我明白了。不然先把公事处理完，你养一养伤，再去龙泉府，那边总不赶时间。

厌夜：……（他沉默许久似乎有些挣扎，最后只道）我不想再等了。

玩家：……行，那你去龙泉府，得让我同行，起码有个照应，不然倒路上本来能治都耽搁死。

厌夜：好。

[玩家神行至五台山独孤九处交任务]

独孤九：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只有你一人？！

玩家：（你将范阳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最后对一旁的行雪道）这是新酒合丰年的腰牌，抱歉。

行雪：（这姑娘面相本有些天生带笑，此时却整个人都黯然了许多）谢谢。

玩家：厌夜托你向台首带话，半月后回阁领罚。

行雪：好，我会一并上报。

独孤九：太子卫率府送来传书，史思明已斩乌承恩并其子，当场锤杀耿仁智，重举反旗。

独孤九：如今看来，耿仁智从头到尾都被谢采做了棋子。

玩家：可当时耿仁智前来密谈时，厌夜有确认并无人跟踪他。

独孤九：你可有想过，耿仁智所知史思明欲反等讯息，是谢采有意漏给他的。至于那晚的撤离行动，他真的需要跟踪到你们密谈的地方才会知道吗？

玩家：…………只要知道耿仁智那天特意把乌承恩请至城外军营便够了。

独孤九：不错，如此，让你们自己出营再截杀，既可向史思明示诚，同时展示自己算无遗策，又不耽误给朝中送信，好火上浇油。

独孤九：谢采此举，是向朝廷示威啊。

玩家：示威？

独孤九：有他在背后挑唆，兵乱绝无息日。

独孤九：风云将变……

独孤九：此间其后与朝廷通传诸事，皆由我来操办，你且去寻厌夜，让他好好休息，别操心了。

[玩家交任务，三日后厌夜返，玩家于五台山台怀镇见到他]

玩家：伤势可有好些，能受得长途奔波吗？别到时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厌夜：白姐姐予我些应急的药，我又买了些普通伤药，大抵够了。

玩家：唔，白姐姐有收钱么？

厌夜：嗯？（他一时没明白你在讲什么）……你误会了，她也不是事事收钱。全看心情，只是喜恶难以捉摸，难得见到好兴致。

玩家：（看起来厌夜情绪稳定，似乎没受到太大刺激）那她是已经走了？

厌夜：嗯，她不得要卜之象，重去云游了。

厌夜：你若无事，我们早日启程吧。

[玩家飞赴龙泉府找到厌夜交任务]

玩家：（你与厌夜同行北上，厌夜坚持疾行，五日后赶至龙泉府）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伤口结痂又裂开几次了，你看你脸上有血色吗？！

厌夜：……

玩家：你在发烧啊大哥！石头吗！没有感觉的？！

厌夜：……服药休息一晚烧便退了。

玩家：野地里躺两个时辰叫休息？

厌夜：嗯。

玩家：………………

厌夜：顾迟两家之事而今皆在我一身，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你不要生气了。

玩家：以后也不要出事，不只是现在。

厌夜：………………（你以为他不准备回应了，却听道）好。

玩家：（小声）信你的邪。

玩家：你想怎么找那图上的线索？

厌夜：看画中应是龙泉府城中景象，便在城里挨着走走。

玩家：其实若想知道迟驻以往诸事，不妨向朴银花或其下属打探打探，毕竟月泉宗为分裂前都说同一宗派，想必知道一些消息。

玩家：再者，图中所在何处也可相询，毕竟是本地人，比我们闷头找好得多。

厌夜：好，按你说的来。

[龙泉府城中找到朴银花的手下郑美玲交任务]

郑美玲：你们要找朴宗主，不知是有何事？

玩家：想询问一些旧事，关于新月卫一名迟驻之人的，姑娘若可解惑，便不惊动朴宗主了。

郑美玲：那我确是知晓一些，早先月泉淮常常将他带在身边，宗门中不少人都认识。不过那时门中人都不很清楚新月卫的存在，只听迟驻称月泉淮为义父，来垣虚宫时便见跟着月泉淮随身侍奉，也从不与别人打交道，哪知原来是那样的人。

玩家：哪样的人。

郑美玲：是镜泊湖事发后，从映月楼救出的人讲的。你知道映月楼原来是月泉淮吸食江湖人内力之所，端木珩早先数年暗中不知抓了多少人进去，每次月泉淮吸完内力，便喜看迟驻残杀那些人为乐……

郑美玲：（她的表情有些愤慨与嫌恶）习武之人，一身武艺都是勤恳搏练来的，内力更乃武艺之根基。被月泉淮吸食完已是废人，却还要受到那般非人对待，被迟驻凌迟至死，甚至敲断骨头，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郑美玲：为虎作伥，枉生为人！

玩家：（你忧心的看了眼厌夜，却见他听得平静。）

郑美玲：唉，抱歉，失态了。总之摧骨血屠的名号，便是这般而来。镜泊湖之后月泉淮于渤海匿迹，便再未听到他的消息了……只恨他纵身死也难抵那数十冤魂之血债。

玩家：无妨无妨，多谢相告。

玩家：另外还有一事，我们在寻着幅图卷上的地址，烦请姑娘看看可知是何处？

郑美玲：唔……这确实是城中所在，大约就是城东南的一片，具体我记不清了，你们可以去找找看。

[赶赴任务地点，“这个院子与图卷所绘一致，看来就是此处了”。找到NPC李大婶]

玩家：婶子好，叨扰了，不知您可识得一位叫迟驻的人？

李大婶：认识啊，我这两天还跟崽子念叨，有些日子没见到那迟家小哥。你是他朋友么，找到这儿有啥事儿要婶子帮忙？

玩家：哎没啥事儿，不过我与他也是久别重逢，但他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便想跟婶子打听打听，他近年过的如何。

李大婶：嗨，要说起来，这么些年我统共也没跟他见个多少面，还每次都急匆匆，跟有人追在后面要逮他一样。他也不愿跟我说什么，名字都说好费劲才问来。家住哪里，干什么营生，可有亲朋好友，头疼脑热的要不要帮衬，一概不提。只是处着这么几面，感觉他那日子大约很难过。

玩家：婶子有空跟我细讲讲么？

李大婶：好哇，他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一直孤苦伶仃的，难得有人记挂。

李大婶：要说起来我头一次见他，就在城东头大院子墙外面，好像是月泉宗的地盘儿吧，他就窝那挨着城墙乱长草的旮旯缝里，不是我家小崽子玩疯了找不着人，我都找不到那儿去。大冷天衣裳穿的单的哟，脸都冻青了，看着心疼。我就问他，是谁家小孩啊，怎么搁这儿蹲着？他也不说话。我还着急找我家那口，给他扔了件毛坎子就走了。当时没留意，后来一想不对头，他那像是伤了哪儿的，身上有股子血腥味。我就琢磨着不是事儿，又回去看了眼，结果人没影了，倒是毛坎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墙角。嘿，那时我就想这小孩能帮得帮一把。

       我家那口子，就在东郊外头马场讨营生，每日我送饭时没事就去那旮旯缝溜一眼，后来果然就碰着他了，看着比上回还受罪。当时赶紧问他哪儿不舒服，要是没人看顾，去婶婶家喝口热乎的。他张口道谢，却催着快走，让以后也不要来了。我说这哪儿行啊，但他催得紧，就说了我家住址，叮嘱他以后难受没地儿去就找婶婶。

       后来又好一阵子再没见他，可能过了个把月吧。有天大早上我正在院里洒扫，狗蛋突然跑进来喊我，说墙外有个人要死了，把我吓一跳。听他一细讲，可不就是那迟家小哥，便赶紧让狗蛋去买药，我去门外看他。好家伙别是在外面坐了一晚上，手脚冰凉头上发烫，还在干呕，把脏腑都要吐出来的劲儿，就差见血了。我赶紧要扶他进屋，一撸手腕，嚯接着就抹了一手血。那右手连臂都缠了黑布，看不来伤势，我想解开看看，小哥当时就躲，不让我管他，一个劲儿道歉，说他只是在这边坐坐，马上就走。睁眼说瞎话，坐坐能坐一宿，得亏我儿子发现了，不然这不是要命么！

玩家：（你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厌夜，但看不清他神色）后来呢？

李大婶：后来他执意不肯进屋，我只好把它放在院子里安顿下，狗蛋药买回来煎上我才放点心，就去忙别的了。结果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再回来人又没影了，像是生怕谁知道他在这儿一样。

玩家：（小声）必是怕月泉老贼知道……

李大婶：你说啥？

玩家：没啥没啥，婶婶您接着讲。

李大婶：后来其实也没啥了，他隔几月甚或一年，便会过来坐坐，状况也再没像那次那么吓人，只是人还看着没生气，也从不提他自己的事儿，反倒喜欢听我拉家常。我跟他讲狗蛋怎么上树掏蛋摔到别人院子里，或者为啥鸡毛蒜皮的事儿跟对街小孩干架。

       讲讲狗蛋他爹在马场活计得了打赏，又挣回来两月米粮；讲讲他大哥怎么相中隔壁崔家闺女，小年轻那些臊人事儿。迟家小哥也不嫌我唠叨，有时听着还难得见他笑笑。只不过每次坐不了多久就又匆匆离开，但前后礼数总是十分周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出的孩子。

       说回来，你们寻到这儿，他怎么样了？有日子没见，还真有些想他。

厌夜：（你正纠结怎么回答，厌夜突然开口道）我带他回家乡去了，两方相离迢递，以后恐怕不能再来看您。只是他伤病在身，不能亲至，此番由我代为辞别，承蒙当年援手，挽命于濒亡，大恩难报，唯作结草衔环之信。（语罢抱拳一揖）

李大婶：这话太客气了，不过你是？

厌夜：我是他哥哥。

李大婶：好哇，真好。我看他在龙泉府，从没快活过，如今能回家乡去，有哥哥有朋友，不枉孩子吃这么多苦，走了好。对了，我记得他当年给狗蛋留过什么旧物，你们一并捎回去吧，具体我也不清楚，问狗蛋就行。

[玩家至NPC狗蛋处进行任务]

狗蛋：嘿，我听见阿娘叫你们找我了。迟家哥哥当年给过我一个木匣，不过后来藏到哪儿了，我还得想想……记得是有天大早上……

[进入李狗蛋的回忆，狗蛋在院中玩耍看到一个角落蹲坐着一个怪人]

李狗蛋：喂，你是谁啊，怎么在这儿坐着？

怪人：（虽然没看到明显的伤口，但他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脸色青白，合眼垂着头，看起来奄奄一息的……）

李狗蛋：喂……不是要死了吧，快去找阿娘。

李狗蛋：阿娘阿娘！门外有个人要死了！

李大婶：啥？！等赶紧出门看看。

李狗蛋：门外有个人要死了！

李大婶：什么人，长什么样？

李狗蛋：（开始比划）是个哥哥，右眼上有道疤，衣服长这样……

李大婶：……是迟家小哥，糟了。你快拿着钱去找张爷爷买药，就买那个，那个什么顺气和中方，记着吗？

[任务部分就不说明了就是买药然后交任务]

李狗蛋：喂，迟家哥哥，吃药啦！嚯！你脸色好吓人，是肚子疼得厉害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想吃药吧！

迟驻：……

李狗蛋：莫要发愁，给你串糖葫芦。我娘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怕吃苦！

迟驻：（向你递出一只草编蚱蜢，是刚摘新草所制，虽编的仓促，却也栩栩如生，想来曾场做这些小玩意儿）换你的糖葫芦。

李狗蛋：（撇撇嘴）我不是小孩子，不玩这个。大哥说了，以后我要跟他一块骑马拉弓的……嗯，但是糖葫芦给你了，我就勉强收下吧。

迟驻：你大哥很厉害么？

李狗蛋：我大哥的弓马可是受过杨家大公子称赞的，皇家田猎都会带上他！

迟驻：那你可要勤学苦练，别丢你大哥的脸。

李狗蛋：当然，我以后要做皇城最厉害的猎手！

迟驻：（低声）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

李狗蛋：那是什么意思。

迟驻：夸你，勿要堕了志向。（从袖中抽出一方木匣）这个，替我收下。若许久未再见我，便随你处置。若有人来取，转告他……阿迟问心有愧，无颜见此旧主。侠骨风节俱折，仁义家传皆毁。是非有定，法不容情。当长决绝，勿复相念。

李狗蛋：（其实没听懂）我会保管好的！

迟驻：（笑了笑）糖葫芦，拿去吃吧，我很久不吃甜了。

[回到现实，交任务]

李狗蛋：想起来了！我后来把那个木匣埋在门口右边花坛的小石头下面了。

李狗蛋：……诶，大哥哥，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在我家歇一歇？

厌夜：无妨。

玩家：（迅速接话）谢谢狗蛋，我们便去取匣子了，代我向你阿娘道别。

李狗蛋：好。

[至任务地点取匣子]

玩家：是弃身……（见厌夜一刹间似是要晕倒）哎！你……

厌夜：我没事…………是非有定，法不存情。

玩家：他……他的尸首可还在范阳那边……

厌夜：豺狗分了。

玩家：！！！（你突然想到五台山重见到他时的神色，哪里是平静，分明是呕尽心血不能偿）你如何忍得……

厌夜：此身只合曝野原，豺狗分食作肉棺……他言此语，是若死无非如此。阎罗殿头失名姓，方是真意……只是做不到，若做得到，亲将己身挫骨扬灰，才算痛快！

玩家：你别说了……

厌夜：他从来如此，还偏与我讲当年人早死在当年……我当年救不了他，后来诸事皆迟。（语声至此一顿，似是强行将到喉头的血咽了下去）总不至于此时还为了自己一点慰藉，给他挖个坟。

玩家：顾锋……

厌夜：到此无妨，不过独活。平冤传剑，一债一偿。

玩家：顾锋！

厌夜：这几日多谢你，我记得答应你的承诺，无需为我忧心。回程之路，不必相陪了。

——完——

后话：纯手打，累，着急贴下午要开荒，如果有虫大家自己捉吧我回头改，谢谢包涵。

后续相关相关细节参考单棠太太的帖子

刚刚下25人5K拍到了何弃身白某下，开心。

刚发现的刀，如果在送药阶段没有点任务物品完成任务，而是去找阿迟对话，会听到这句阿迟的低声喃语……我又死了

伽古拉在泽塔做过的最反派的事情就是带主角上门抢炮灰反派好不容易做的贝利亚勋章😒动作之流畅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让炮灰小哥抓走小陆好打造贝利亚勋章以便于给遥辉提升战斗力😅顺便报小陆当着队员的面阴阳怪气cue凯之仇 ​​​

重点是遥辉啊！你这个傻小子是男主角是光之战士啊！你怎么就听他话去抢别人东西啊23333难道你冥冥之中感觉到那是队长了吗！！！

*伪小寡妇

*老温失忆，千里追妻

*4.5k

此地荒村地处两州交接之际，常年兵连祸结，去岁又遭蝗灾，早已人烟断绝，好在残存的断壁颓垣仍可遮风避雨。

张成岭草草打扫干净一间茅屋，又燃好了火，却迟迟不见师父与师叔归来。他心中忧急，正要出门去寻，忽听得空中传来铮铮金鸣，夹杂着咄咄风声，似是正有人一路打斗而来。

 

少年即刻戒惧万分，气运双拳，避身于蓬门之后，透过门上裂隙向外张望，只见皎皎明月下一白一檀两道人影踏空相搏，倏然逼近。再聚神细察，竟是叶白衣与温客行。

 

张成岭一时呆怔，这般境状倒是似曾相识，只是叶白衣为何现身于此？他那失忆师叔怎生又与之结下了梁子？

 

眼看二者缠斗不休，他身为师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方推门而出，便见自家恩师手提几尾鲜鱼，闲庭信步般徐徐行来，似是对头顶酣战全然未觉。

 

“师父，这是怎么了？”

 

周子舒抬头望去一眼，道：“你师叔在茶楼酒肆里听了些江湖轶事，对叶前辈成见颇深，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言罢，将鱼递给徒儿：“洗剥干净，炖汤喝吧。”

 

张成岭见师父不愿详谈，也按下不表，只道：“您不管管？”

 

周子舒道：“未动真章，随他们闹去。”

 

张成岭闻言，又扬头端详片刻，随即会意：二人虽阵仗颇大，但都拘着气力，未使杀招，只点到为止。如此他也放下心来，取了濯洗干净的炊具，提上鱼自去备食。

 

周子舒脚下斜立着一块倾翻的磨盘，他拂去其上尘土，翩然坐下，时而望月，时而望人。

倒不是他成心对徒弟有所隐瞒，只是此番动武的起因太过荒唐。温客行不知听了几道贩子的武林话本，认定了叶白衣曾屡次三番棒打鸳鸯，再加之听信了成岭前些时日所言的三清山修道一事，更是对叶白衣有切鈇之疑。

 

方才在溪边，他一声“叶前辈”将将出口，温客行便如护食鹰隼般夺身而出，字字句句皆是冒犯。那叶白衣又岂是忍气吞声之辈，当即扬言要替天行道，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全如小儿斗气，毫无涵养可言。

 

顷刻间，那二人已拆了半百余招，周子舒见温客行已经左支右绌，便敛目扬声道：“老温。”

 

温客行随即分神望来，本欲收手，谁知叶白衣偏不肯遂其所愿，依旧出剑如飞。周子舒暗叹一声，只得抚上心口，佯做病痛，这才迫得二人齐齐作罢。

 

“阿絮，可是哪里不妥？”温客行掠身降于周子舒跟前，急急问道。

 

叶白衣紧随其后落地，蹙眉道：“你怎么又搞了一身伤？”言罢伸出手去，意欲为其把脉。

 

温客行横扇阻挡，剑眉扬轩：“做甚么动手动脚？”

 

周子舒本只是作假唬其停手，眼下倒真有些头痛，一手握住温客行腕子，捺下其臂，款声道：“叶前辈，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详禀。”

 

叶白衣不耐道：“有甚么好详禀的，十之八九与这小子脱不开干系。”

 

此言倒是一语中的，然温客行再是懊悔，也不容旁人置喙己私，正欲反唇相讥，又叫周子舒拦下：“老温，叶前辈与你我先人渊源匪浅，亦屡有恩馈，莫要冲撞。”

 

温客行记挂周子舒伤势，索性不再理睬那不速之客，只连声道：“等用过餐食我便煎药，若实在熬不住，三昧耶还剩了几棵，我这就去取来。”

 

溶溶月轮之下，锦衣郎君眉宇倜傥，尽是拳拳盛意，周子舒不由展颜笑道：“不碍事了。”

他见温客行打斗时面颊染尘，便抬手为之拭去，问道：“我方才观你运功，真气已能盈收自如，怎不早些告诉我，害我一直扰心。”

 

温客行哗啦展开折扇，挡在二人面前，窃笑道：“若是如实相告，你哪还会夜夜陪我调息？”

 

这话自是避不开叶白衣的耳力，他登时疾首蹙额，重剑斜刺，撩出一抹剑气击在扇面上。“不成器！真是傻儿有傻福，天公疼憨人，摔坏了脑子还能哄回娘子。”

 

周子舒叫这话臊得耳热，更怕温客行拗气，再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孟浪言语，立时抢道：“成岭，还不快来见过你叶前辈。”

 

众人用过饭食，这才得空围坐攀谈，遂知与叶白衣相逢并非偶遇。

 

“北方诸州已是烽火连天，赤地千里，赫连宗室气数将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王铁了心要拉你陪葬，不仅诏谕朝廷缉拿你，还在民间悬红万金取你性命，武林中不乏揭榜者。”叶白衣纵游山河，实不欲多沾俗务，可惜既已入红尘，自当多牵绊，周子舒与温客行均为故人之后，他再是如何逍遥，也不能弃之不顾。

 

“我遂来寻你，谁知半路遇上几个官家豢养的蠢材，又从他们口中得知——”叶白衣瞥向温客行，继续道：“某个已然入土的兔崽子又活蹦乱跳出来为祸人间了。”

 

叶白衣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周子舒：“我宰了那些死士封口，从带头人身上搜出这个，你且看看，是否熟识？”

 

那令牌乃玄铁所铸，通身黝黑，背刻九尾四耳的凶兽，正面乃一个“镝”字。

 

“不是晋王人手，”周子舒思忖道，“此乃猼訑，上古异兽，书载‘若欲不恐，厥皮可佩’……鲜卑吐谷浑部有一悍族，尝拜此物。”（注释1）

 

叶白衣与温客行对望一眼，他们一者久居空山，一者失了记忆，对朝野局势并不十分通悉。周子舒继而阐道：“前朝六镇遗民甚广，吐谷浑立足陇上，多与别国和亲，晋王三子娶的便是吐谷浑之族女。”

 

“他并非嫡子，本无继位之望，可晋王颁下敕令，赫连宗亲凡能取我人头者便可承袭大宝……这本是驱虎吞狼之计，他竟信以为真，与吐谷浑暗通曲款……根本就是开门揖盗。”

 

周子舒虽已心死庙堂，然并未丢了家国担当，何况主上昏聩又与社稷危厄亦有所不同。

 

他捏紧那令牌沉思不语，所念所想俱是忧国恤民之事，不禁心潮翻涌，额角沁出细汗。忽而手中一空，叫温客行打了岔去。

 

“阿絮，”温客行转手将令牌抛与张成岭，端来药碗道，“先服药。”

 

“这天下兴衰分合，岂是你一人能左右的，”叶白衣帮腔道，“我避世百年，山下已历经数朝更迭，胡汉纷争，拔帜易帜，尽在旦夕之间，你不过血肉之躯一介布衣，还想殉国不成？”

 

这话虽在理，落入温客行耳中却总不是滋味，他挪身蹲在周子舒身前，将叶白衣挡了个严实，道：“你且宽心，又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那小晋王既想出驱虎之策，我们亦可借刀杀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言罢，不待周子舒细问，将药碗举至其唇畔，哄道：“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你的心脉。”

 

“还有你那脑子。”叶白衣凉凉道。

 

眼看温客行面色耷沉，周子舒立时接过碗来，将药汁一饮而尽，又直言口苦，让温客行取糖来吃。

 

几人各自略作休整。若是往日，待张成岭安寝后，温客行便与周子舒寻一处僻静地一同调息，只是今日却格外难偿所愿。

 

“阿絮，怎么多了个人，你就与我生分了？”温客行将人拽出门外，叨叨追问。

 

“往日同你运功，是助你驯化真气，如今既已大好，自当无需再多此一举了。”周子舒斜嗔一瞥：“真当我不知你打的甚么算盘？”

 

他二人抵掌运功，内息缠绵，譬如欢喜合修，自是别有意趣。可调息疗伤这番说辞糊弄成岭倒也罢了，于叶白衣面前便无从遁形。

 

温客行被点破了心事，只得装傻一笑：“管他作甚，你我之事，天地做主就够了。”

 

周子舒向来拿他这厚颜憨态没辙，抬手为其轻捋鬓发，笑道：“他到底是长辈，同行坐卧需有度。”

 

言罢，又陪着温客行说了许久软话，这才哄得怏怏不乐之人平息心谤。

 

此后几日，四人结伴上路，期间叶白衣也为温客行诊验过，亦是无从下手。

 

“他这毛病不在身上，”叶高人抱臂踅摸道，“他通身经络和畅，肌骨勃劲，内息丰厚，壮得跟头牛也似。”

 

温客行闻言一把展开折扇，招摇自矜，转头望向周子舒，却见其未置一顾，仍是满面愁容。

 

“那要如何是好？”

 

叶白衣频频摇头：“奇也怪哉，若说他是神智受损，这瞧着也不傻……莫非是堵了心窍，三魂六魄少了一缕。”

 

温客行“唰”地收扇，回道：“我看你才是缺了心眼。”转而宽慰周子舒道：“你莫急，我定能想起来。”

 

周子舒捉住温客行腕子，启唇笑道：“事到如今，能得你全须全尾相伴，我已知足。”

 

饶是叶白衣见早识过两人藕丝难杀之态，也不禁愁眉苦脸，扯过张成岭问道：“你跟着这样两个老不修，如何打熬下来？”

 

张成岭乖觉道：“先前有些难熬，万幸眼下有您一道分担。”

 

既然叶白衣亦无解温客行的失忆症，四人只得继续南下。一路上纵然晓行夜宿，规避人烟，却仍是屡遇敌袭，幸而来者均不成气候。

是日抵达饶州地界，入了鄱阳县，温客行携成岭出去采买一应物品，周子舒不宜露面，便歇在客栈中。

 

叶白衣推门而入，直言道：“我要先走一步，你同那俩傻小子知会一声。”

 

周子舒似是早有所料，倒了杯茶，敬道：“此乃本地特产白眉，不若品品再动身。”

 

叶白衣接过，扬脖饮罢，叹道：“还是你小子最有心，不枉我忙前忙后。”

 

“叶前辈可是要先行前往南疆，邀迎大巫？”

 

“正是。”叶白衣把盏道：“风声外泄，追兵只会一日多于一日，你的心伤又务需静养。此处离三清山不远，只需一日脚程，你们可暂避于山上观中，等我接来大巫，也好将你们这一双病秧子齐齐治了。”

 

周子舒躬身长揖：“叶前辈大恩大德，子舒感激不尽。只是老温与我都并非安坐待毙之人，恐怕恕难从命。”

 

“糊涂！”叶白衣一拍桌案，道：“朝廷走狗，江湖败类，都杀红了眼要取你首级，你又负伤在身。怎么着，是不怕拖累温客行与张成岭，还是想要另做打算？”

 

周子舒长身而立，风仪济济，不矜而庄：“子舒从不畏死，唯恨不能死得其所。”

 

叶白衣打量他许久，忽而讥笑：“你不畏死，只是眼下未必舍得死。”

 

“好好给我上山待着！若是出了差池，我可懒得替你收拾烂摊子，更拦不住温客行发疯。”言罢，扔下一物，立时拂袖而去。

 

周子舒拿起落于桌上之物细瞧，乃是一张绢帛，其上所绘一副玄门阵法。他并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钻研许久，亦未参透。

 

待到温客行返还，周子舒便将叶白衣辞别一事如实相告，却掩下了三清山未提，只因温客行对此相当忌讳，他又何必去触这霉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绢帛偏生叫张成岭瞧见了去。少年出身名门，幼时曾随家中女眷参拜道观佛寺，只消一眼便认出其上所织云纹乃道家符篆。

 

温客行闻言，当下面色一变，抢过绢帛细看。他失忆后为探寻功法根源，也曾研习术数，心中几番推演，缓声道：“阿絮，你从哪儿得的这东西？”

 

周子舒暗道不妙，强笑开口：“你莫要多想，是叶前辈所留。”

 

“好……好好好。”温客行连连颔首，后退一步，举起绢帛，曼声道：“此乃阴遁之局，倘若布下，一入星门，世人难寻……阿絮，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周子舒再是了解温客行不过，此人越是轻言细语，越是雷霆暴怒，暗悔实不该欺瞒，迟疑道：“叶前辈叮嘱……我等可暂居三清山。”

 

言罢，但听几声轻笑，温客行扬手一挥，绢帛寸寸碎尽。

 

“我等？可你并未告之我等。阿絮可是动念了？想独自上山去，布下阵法，隐居避世，躲着我，不见我？”

 

“我当然不曾。”周子舒上前一步，伸手欲拽温客行衣袖，还未近身，便被怫然挡开。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温客行转身背向而立，脊背耸然，恨声道：“你什么都不肯同我说。过去之事，我只从喜丧鬼和说书人口中听过一星半点……你与叶白衣畅谈，与张成岭默契，与我呢？”

 

“你不说，我只当你不愿说，便也不问。你可知，我比谁都更想忆起往昔。说来好笑，当我得知自身便是温客行之时……我憎恶他。”

 

“老温！”周子舒觉出面前人语出有异，即刻上前扳其肩背，倏然对上一双赤红眸子，已是入魔之兆。

 

“阿絮，你我于江边相逢之时，我不知你为何人，从何处来，历经何事，却已然倾心。”

 

“那你呢？你是为我动情？还是为昔日故人动情？”

 

“老温，你入执了！”周子舒厉声道：“你便是温客行，是我的故人。”

 

“我是吗？”锦衣郎君不屑一笑：“是哪个温客行？”

 

“想来你也是恨我的，恨我忘了你，恨我杀死了同你相知相惜相守的温客行……”

 

“……你那夫君。”

 

-TBC-

注释1：猼訑（bó yí）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它有九条尾和四只耳朵，眼睛长在背上。有人说取它的皮披在身上，就不知畏惧。

老温，心魔大炽。倒不是简单的吃飞醋，他是暂时还未完全把旁人口中的“温客行”与自身融合起来。就像忽然有人告诉你，你不是你，你是XX，换做谁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实感。

而阿絮又为了不使他徒添烦恼，很多事情藏着掖着不说。

日积月累，总会爆发。

虽然但是，叶白衣，瞧瞧你干的好事（

说在开头

• 这真的是一篇临时起意的文，主要是听《告一段落》的时候，我又翻到去年的《北极耳语》。两首歌连着听下来，虽然曲风截然不同，却总觉得有些相似又不相似的东西融在了歌里。因此想写一写，也顺便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绪。

• 这两首歌北北的参与度都很高，尤其是《告一段落》，发行方特别指出“白宇全程参与了单曲的策划，细枝末节反复琢磨推敲，只为做到更好地表达自我”。所以让我们暂且认为这两首歌都是当时北北心境的侧写，以这个假设为前提，尝试分析。

• 说是分析文，其实更多是伪分析，因为对作品的理解通常都是接受者主观的感受；大家看看就好，意见相同可以点个赞，不同也能讨论讨论，千万不要太过较真。还是那句话--不保真，不上升正主，出LOFTER不认。

 

那么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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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两组歌词拼在一起后成的大数据图谱，歌词的样本量太小不能作为分析参考，就随便看看可视化结果）

PART1 不变

1.

不确定成功或失败， 但坚持执着热爱

“努力奔跑着 不确定每次成功或失败”—北极耳语

“最重要的不是得到结果 好好享受 每段经过”—告一段落

“坚持义无反顾的执着 相信会有无限的辽阔”—告一段落

是的，这两组歌词在表达上简直能够串起来—对于内心最纯粹的执着与热爱，勇敢去追求吧，义无反顾，不计得失。

内心的执着与热爱是什么？是表演，是生活态度，还是。。。这个姐妹们可以自由发挥。但无论是什么，我想说白宇都是坚定地，不偏不倚地踏实行走在通往目标的道路上.

 

2．

坦率与真诚

这题过，我甚至觉得无需论证。

无论是《北极耳语》中想要于世界简单相处，想要更加坚定地保有内心深处的执着与热爱；

还是《告一段落》中经过时间洗涤，愈发通透沉着，以拥抱自我的姿态，与三十岁的人生告一段落，更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白宇坦率与真诚的体现，也映射那句“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直白如斯，坦诚如斯。

PART2 变化 （其实我更在意的是这部分呢）

变化是他终于换了一副不同的眼镜（PIA），好了回归正题

1.

更聚焦“自我”

• 《北极耳语》的唱给“你”听 VS 《告一段落》的剖析自我

这点很好伦证，专辑简介里对于《北极耳语》，宣发写的是“给自己的歌 也唱给他的你们”。

歌词也很明确“微笑着告诉你 我很快乐”；“幸运的是你一直都在”；而各种“行星、宇宙、轨道”完全就是他与小宇宙（粉丝）关系的暗喻；就连北北自己都说“有些话我想唱给自己还有你们听”。

而《告一段落》，专辑简介“白宇全程参与这支单曲的策划，细枝末节反复琢磨推敲，只为做到更好地表达自我。”“在30岁这个特殊的节点回望前路，每段经过都是认识自我的过程，在感悟生活的同时剖析自我。”而歌词里也再也没有与粉丝的交互，只是专心述说自己对生活的态度。

 

• 《北极耳语》是别人眼里的“我” VS 《告一段落》是白宇眼里的“我”

听《北极耳语》的时候，我脑海里的画面感是有人从第三人的角度去“看”白宇的生活“：一开始风景渲染，然后镜头切换到主人公，他的奔跑、追逐、不安与快乐…

而《告一段落》的镜头感就像是看北北直播，他对着镜头说我这个人啊“道理懂得一车，做事还是总凭性格”balabala…

 

这里我有一个主观的联想，我总认为《北极耳语》更像是罗锟和张赢老师眼里的白宇。（这是两位老师和北北继《洛杉矶的十点半》、《时间飞行》后的第三次合作）他们遇见过他的寂寞，也路经过他的繁华，他们了解他的不安，也深知他不变的初心；所以他们会选择北北擅长驾驭的慢情歌，会写下“偶尔也想/让时间停下来/看着世界的黑白/寻找心里的色彩”这种极其细腻的笔触—这是基于了解。

再看《告一段落》，这首歌是全新的曲风，全新的尝试，而之前也说过宣发的时候更强调白宇全程参与策划，突出个人化的表达。“希望通过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将自己的人生感悟于大家分享”，就连”好好享受/每段经过”都像极了他平时空降或翻牌时对粉丝的叮嘱—所以我说，《告一段落》更像是白宇自己在说自己的故事，为自己的前三十年做一个回顾，并画下句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就聚焦“自我”这点来说，我很开心。

看过我之前分析的人都知道，我一直都认为北北太在意外界的声音或别人的感受，而不能遵从内心的想法。举个栗子，龙哥说自己的性格不太适合综艺，然后他就没怎么接综艺；而北北一边说着“上多了综艺再看表演会跳戏”，一边不得不替杨小姐撑着《我和我的经纪人》，更别说上跑男那期的违和感，让我在电视机前直呼“崽，咱们别去了。”

所以，我希望他能延续性地聚焦“自我”，更多倾听自己的内心，表达自己的需求。

 

2.

从彷徨到坚定

• 29岁的他说“偶尔也想/让时间停下来”;30岁的他说“单纯的快乐/不止在年少时刻”

有一个现象是去年北北一直在强调“自由”，并在各种节目或采访里回忆无拘无束的年少时光。

比如《人物》采访里，他曾经说过“我其实是个爱自由的人，自由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从小到大，在我的人生里，我觉得我都是一个对自由需求度比较高的人，不喜欢束缚。”

比如在有一期青环里对学生时代和好友在操场上聊天的回忆，“风一吹树叶飘下”的美感把我也拉入画面里…

其实这是一种很普遍的心理现象—并不是“我崇尚自由，我欣赏单纯”，而是“我的生活缺乏自由，我的生活缺乏单纯”，因为缺乏，从而渴望。

同样用龙哥举例，从关注度来说，他的生活应该更多被放在放大镜下围观，客观上说他更不自由；但他自己很少提及不自由，相反他强调“自主权”，比如选择剧本，选择合作伙伴等。

由此可见，白宇的不自由是让渡了一部分自主权，这也是上文提到的，他会受外界或他人的影响，会被团队左右去做一些与内心选择有冲突的事。

好在2020年，我们看到他不再想为繁忙的生活按下暂定键，不再想躲回快乐无忧的年少，他全然接纳了自己并树立起自我的边界，拥有更多选择的同时，他能看清“单纯的快乐，不止在年少时刻”—现在的自己，也能单纯而快乐。

 

• 29岁的他说“看着世界的黑白/寻找心中的色彩”；30岁的他说“黑白或是彩色/你经历过才懂得选择”

同上分析，去年的他把环境和内心看成是对立的，周遭是黑白，寻到内心深处才有缤纷的色彩。

而现在，他能同自己和解，把自我和环境统一起来，这样才能看到真实—世界有黑白也有彩色，重要是你经历过才会有选择。

 

个人认为面对突然的成名，北北用了比他龙哥更长的时间去习惯和沉淀。一直到《银河补习班》上映前，我眼里的他还一直在摸索，妥协、尝试，偶尔也能感受到迷茫和不知所措…直到《银河补习班》宣传结束后，他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去拍长夜难明了呀），再在公众场合出现，我发现他的气质明显沉稳了；再然后，工作室开始为他打#三十而定#的标签，而他也在采访中频繁用到“坚定”，我想突然成名的适应期他终于平稳过度了。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角色赋予他的思考，在娱理的采访里他说“今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做什么事都更加坚定了。以前会听取很多意见，会去想很多东西，今年突然一下感觉自己比以前坚定了好多，我想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源自于这部剧和这个角色赋予我的一些东西。”

所以我想我一定会怀着感恩的心去迎接江阳。

又或许，除了角色，他又被周围的谁在影响着。

 

PART 3. 讨论时间

在5月28日 14:31工作室发出的视屏里（就是收工路上的自由发挥），我们白歌手把副歌部分的两段嫁接错了。

心理学上说，所有的潜意识都有其意义。

所以，那个“他”到底是谁？

“我”究竟是想“成为他”？

Or

“我”就是那个他？？

（没有正确答案）

END

全文1w5+，也是经历这一周起起落落之后的情绪产物。

依然是部魔幻小电影，这次特效可能有八毛。

和乌托邦没啥关系，顶多算个外传。

提前说个两周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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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城市尚未完全恢复秩序，口罩人群都是千篇一律的脸，他们睁着一双双疲乏空洞的眼，稀稀拉拉地散开。天地间蒙上一层灰色调，2020年的春日不被世人所喜，它来得诚惶诚恐，只敢在枝头悄无声息地抹出几朵暖春的花。

白宇的三十岁生日一切从简，剧组暂时停工，导演代表全组提前一天送了礼物，还让他早早回去休息。最近他沉迷做饭，初学者先从解体白菜开始，无论醋溜清炒还是白菜粉丝汤，白母在手机屏幕那头手把手指挥，没多久已是白氏认证的中华小当家。每天发绿洲报告成果，他生日也不例外，举了个面盆，没刮胡子，就这么无滤镜模式咔擦着自拍营业。

零点前很多朋友发来祝福，白宇挨个点开，回复一张张表情包，做完该做的，他抿着小酒缩在酒店沙发看电影。室内没开灯，硕大的投影屏泛着幽深的光，电影是随机播的，他没看片名叫什么，可能酒喝得实在迷糊，只见屏幕中一轮超级月亮从软绵的云层堆里现形，宇宙浩渺，超级月亮徜徉星河轨道，甩着一连串碎玉尾巴。

忽然之间，那轮超级月亮露出有眼有嘴的人脸状，圆滚滚的，观感上不太好，吓得屏幕前的白宇一个激灵坐直身。

这应该不是恐怖片，剧情很荒诞，讲述的是在超级月亮日过生日的人会获得对月许愿的机会，一旦唤醒许愿功能，之后的每一个超级月亮日那人都将拥有对月许愿的超能力，超级月亮使者会审判这些愿望，在幕后决定这些愿望能否实现。电影中有人因此成为了亿万富翁，有人找到了失去的爱人，有人和罪恶的过去告别，有人干尽坏事试图统治世界……超级月亮作为观看地球闹剧的主宰者，他洋洋得意，摆着一副慵懒表情，狡黠之目像能贯穿整个屏幕。

他看着白宇，问：“那么你呢？你想许一个什么样的愿？”

他仿佛离白宇很近，白宇昏昏沉沉，记起今天确实有人跟他讲过2020年4月8日是个罕见的超级月亮日，凌晨到达最近时刻，地月相距36万公里。白宇捏着易拉罐，从沙发上跌跌撞撞站起，唰地拉开窗帘，落地窗外灯火万千，月亮藏进了水泥森林。

春日温度不高，离入夏还有些日子，一年到头四处入组的演员更不会在意季节更迭。

白宇的额头触着冰冷的玻璃，酒后愁绪像鼓起了一团膨胀气泡，从身体每一处神经钻进又钻出。室内电脑的午夜零点报时发出一阵彩炮音效，三十岁揭幕，三十岁的第一天并无新奇。白宇没有特别开心，也没特别难过。家人很好，朋友很好，他还是一个人。不缺戏演，事业稳步上升，正往着他构想的人生蓝图走。可以说一切刚好。

既然一切刚好，那为什么还觉着愁？愁什么？可能刚刚刷微博时划过几条推送，不小心看到一张高清海报，海报中的男人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目向东方，和屏幕外的白宇视线相触。是部民国谍战剧，主演今夜纷纷官宣，热搜飞升前几，一时备受八方关注。白宇盯着那张海报，半晌挪不开目，没得跑，愁绪是从这里来的。他使力捏扁易拉罐，将剩余的酒喝个精光，大脑更加晕眩。

荧幕里的超级月亮使者和半空中真实的月影合二为一，顺着醉意侵蚀他的大脑，一个声音不断循环着问他。

 

——那么你呢？你想许一个什么样的愿？

 

许愿吧。

白宇，许一个愿，就在今夜。

 

白宇不记得怎么睡过去的，喝酒喝上头，就在小沙发上蜷了一夜。手机闹铃吵醒他，他揉着眼，看见茶几上酒罐歪歪扭扭倒了一堆，今日无行程，他还能多睡一会儿。可眼前他那困意骤然消退，心脏莫名提速跳跃，冥冥中如同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首先他察觉出不对劲的是自己的微博，和昨天记忆中相比，粉丝数目少了三分之一，微博发布的条数也不一样，关注列表更是大变化。他心里一个咯噔，谜底和真相萦绕他的脑海，慢慢剥夺他的理智。之后他用百度查了下自己的百科，参演作品那一栏，时间轴拉到2017年，他愣住，空空如也，没有了。最后他同样用百科查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相同的时间轴里，那人的参演信息荡然无存。

怎么会这样？

白宇猛然意识到，他昨晚许的愿望……成真了。

他隔着朦胧醉意，带着八分神伤，期许那年夏天从没来过，哪知超级月亮足够给他惊喜，一觉醒来，那年夏天相关的所有痕迹，都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没有白宇参演《镇魂》的消息，没有2018年的那场爆红盛夏，自然没有他和朱一龙的相识。他们的微博不曾互关，在消去所有痕迹的这个世界里，他们成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同行。

这玩笑开大了。

白宇想到那部荒诞电影，然而任他怎么翻找昨晚的观看记录，都再找不到那部超级月亮电影相关的任何线索。

震惊和恐惧成为千钧巨石压着白宇的后颈，他扶额半跪地，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愿望成真也罢，可为什么在抹掉所有痕迹的同时，没有抹掉他脑子里的记忆。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记得，那些真实发生的风景成为过往的镜花水月，迟早有一日连他自己也会顺应这个世界，擦掉残旧蜃景，忘掉那个无人记得的过去。

他仍带几分犹疑，也许是网络出了错，他随即打电话给经纪人，问自己2017年4月的时候在做什么。他口吻严肃，经纪人不知他搞什么鬼，只好照实查，说白宇那三个月刚好休假，没有接本子，直到7月才进组演了部校园青春剧。

经纪人还在询问什么，这一头的手机却掉在了地板间。听人亲口证实，白宇终于开始相信，关于那个夏天的一切，真真正正消失了。

这的确是他醉酒时许的愿，或许无心之过，但若没有产生这种想法，又怎会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

 

他真的希望夏天消失吗？

 

 

02

三年前白宇和朱一龙有过一段情。

剧里他们并肩作战拯救世界，剧外他们亲密无间，踩着盛夏鼓点，顺理成章地从朋友过渡到男朋友。剧本早就吃透，剧中角色伪装的隐秘情愫和爱情的模样并无差别，他们交了满分答卷，诠释一段完美关系。旁观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局者虽迷，但也迷得尽兴。

交往一年，两年前分的手，不是不喜欢，不是性格不合闹矛盾洒狗血，他们活得分外清醒，对待各种事情均有自己的态度，看似一拍即合，实则这些因素促使他们接近彼此，也同样促使他们背道而驰。利弊划分清楚，一旦意识到在一起是个错误，那么当断则断，绝不拖拉。

其实过去这么久，白宇不是个认死理的人，昨晚纯属意外，大概他被朱一龙那张剧中海报勾起陈年旧事，让他有机会给心脏挖一条时空隧道，他陷入那片凹陷，回望了过去几分钟。

4月是他和朱一龙的生日月，那人的三十岁轰轰烈烈地拥抱夏天，而白宇的三十岁，却平平静静地遗失了那个夏天。

之后几天，白宇等候开工，情绪不高，话也很少。经纪人琢磨不透他，但告知他过段时间要参加一个慈善活动，白宇本来没在意这事儿，直到慈善品牌官方微博圈了一堆明星，白宇名字后面直接跟着朱一龙，换到之前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再放眼评论区，毫无争吵，各家粉丝称兄道弟一派和谐，真实世界越看越魔幻。

见一个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的前男友，尴尬程度应该没那么严重。谁想品牌方给他们安排一前一后出场，剪了短发的朱一龙和以往的气质不大一样，白宇更喜欢他留长发，脑后一个揪，白宇当时还帮他扎过，手法不够娴熟，明明勒得很紧，那人却不说一声疼。不管短发长发，前男友颜值丝毫不减，白宇约束着自己的目光，迈腿向前，绝不回头。可惜身体向来诚实，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闪光灯涌向身后人，他还是定住脚步，转过身。

此时无人在意白宇是否回头，镜头里的同框照不会引起轰动，朱一龙腼腆地笑，还是那双漂亮的眼波眼，月牙儿般温柔弯曲。现在的他面对媒体发问不再像以往那么无话可说，正说到宅在家太久导致变胖的问题，笑声慢慢传递，媒体记者们齐鼓掌，祝他生日快乐。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白宇。白宇一惊，可想着那人不认识自己，笑一笑表达同行间的友善也无妨，于是他咧嘴乐呵呵一笑。朱一龙明显怔忪一瞬，他仍在回答采访问题，但视线直坦坦穿越人群，精准无误地定位到白宇身上。

白宇胸口一热，根本装不了太久，他赶紧揉着发酸的腮帮匆匆向前。

内场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再一次碰着是几个孩童表演嘉宾牵着一堆气球跑太快，白宇给他们让道，不小心撞到身后人，再踉跄几步会撞翻香槟塔，那人及时稳着白宇的肘部，手掌很有力度。事情发生得很快，乃至白宇自己都没发觉，朱一龙刚一扶着他，他嘴中竟自然而然回了句谢谢龙哥。

他又差点咬着舌头，这嘴瓢的。朱一龙的神色未露意外，仍用刚才红毯上打探白宇的表情注视过来，旁边有工作人员问白宇：“白老师，你认识朱老师呀？”

白宇慌忙摆手：“没……就那啥，看过作品嘛，我很喜欢朱老师的表演风格。”

工作人员没再过问其他，白宇却只想逃离现场，这种演技大考验比片场模式困难多了。他不等朱一龙和他多说什么，自己提了句去厕所，打算趁机尿遁。

万万没想到，朱一龙开口：“哦，我也去。”

走廊很静，厕所里可以听见舞台间冲上云霄的男高音，似能穿透墙壁，成为不合时宜的BGM。冲水声过后，两人并排洗手，烘干机嗡嗡作响。

全程无交流，也是，这才符合第一次见面的气氛。白宇淡笑着勾唇，对朱一龙说：“那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一个声音冷不防地在身后响起。

“小白。”

白宇乍然滞住，他确信自己没出现幻听，这话出自朱一龙的口中。那人徐徐靠近白宇，脚下的两道影子重叠了。

朱一龙微皱眉，他几度欲言又止，直到白宇僵硬地转身，他才敢重新确认白宇的表情，显露他内心的疑惑。

片刻，他似乎得解。

他翕动着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

“那个夏天，我是说，《镇魂》相关的一切，为什么消失了？”他穷追不舍地问，“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也没有人记得，我本以为你也不记得，但我刚刚发觉，你是记得的，小白。也就是说，只有你跟我记得，这是怎么回事？”

白宇再度愣在原地，耳畔嗡地响起一道雷。方才的拙劣演技原形毕露，超级月亮又跟他开了个大玩笑。看来，那个愿望对这个世界起了作用，却唯独对他们二人毫无效果。

“你……记得多少？”

“全部。”朱一龙认真地盯着他，“你也是，你也全部记得，对吗？”

 

 

03

接二连三的惊吓，白宇需要找个吸烟角缓缓。

能怎么解释，看了部古怪的电影，按照电影流程，他和超级月亮使者相遇，电影的世界观在真实世界显灵，那个夏天经由他的一句愿望变成了水中泡影。换了其他人肯定很难相信白宇的胡言乱语，但朱一龙默不作声地听完，猩红火光弹跳着簌簌下落的烟灰，迷蒙的烟雾被他吹散，他问白宇：“为什么要许这样的愿？”

他并不质疑这些乱七八糟的解释，反倒接受前因后果，质问起身为这场荒诞电影男主角的白宇。

白宇移开目光，两年过去，他们依旧抽相同牌子的烟，朱一龙身上的香水味仍是令人熟悉心安的那款。

“都说了是喝醉之后瞎许的，我如果知道自己可以许愿成真，怎么会这样滥用机会？肯定先当个超级英雄过过瘾啥的。”白宇靠墙，脑袋轻轻向后撞着，“改变了就是改变了，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

朱一龙垂眸，说：“如果是超级月亮都没法抹掉的记忆呢？”

白宇一愣：“什么意思？”

“你说电影里的他无所不能，他可以让夏天消失，却没法根除我和你脑中的记忆，这就证明，不是他不选择根除，而是他根除不了。”

白宇蹙眉：“你的意思是，我们对那段时光记忆太深刻，导致这个电影的最终boss都拿我们没办法？”他忽而扯嘴苦笑，“太玄乎了吧，龙哥，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

这话让两人倏然安静。

朱一龙侧过头掐灭烟头，眉头微扬，以前这人的微表情白宇像写攻略般读得通透，现在那些攻略再无用处，早就过了更新时限。

朱一龙说：“逻辑上讲，这个世界发生了改变，只有我和你留在原地。”

“是。”

“所以在想清楚下一步做什么之前，我们得一起行动。”

“行动？”

“嗯。”朱一龙淡淡说，“我们需要想想，是适应这个世界，还是改变这个世界。”

白宇以前从没觉着朱一龙能讲这么多哲学道理，不习惯。香烟提了神，久别重逢的气氛没什么可扭捏作态的，白宇拿出手机，说：“行，怎么行动？微信微博，重新加一下？”

朱一龙眸色略显惊异，之后他轻点了下头。

加了互关，白宇忽然调出前置摄像头，把他和朱一龙拉进同一个框里。

“你说，我们现在发一张合照会怎么样？“

朱一龙盯着镜头：“应该不会怎么样。”

“也是。”白宇用手摸摸下巴，说，“我们当时欠下好多事儿没做，口口声声说要回馈粉丝，可惜现在那些粉丝，应该都被超级月亮消除记忆了。”

朱一龙的头偏向白宇那侧，两人目光相遇，他说：“要不，给她们补上？”

白宇神情微动，近距离看朱一龙的脸是挺久违的事，导致他那颗心脏像被人用猫爪子左挠挠右挠挠，又痒又上瘾。

朱一龙这话听着不像说笑，他从不用严肃的表情说笑。

他在真诚发问。

 

补，确实得补。

 

合照一发，微博热闹了一阵，评论里一溜的“神仙同框”，也有不少路人在下方求合作，这个被超级月亮修改过的世界变成临时的避风港，白宇和朱一龙做什么事都不会被过度解读，可以缓一口气、歇一歇脚。无人记得的东西，成为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狂欢。

他们互换了如今的住址，这夜之后，他们偶尔会见面。将要做的事写成清单，逐一实现。吃饭、打游戏、球场灌篮、双人直播展开各种PK……这些事晚了整整两年，做起来又和两年前的心境大不相同。

两年前那会儿属于宣传期，也是他们恋情缱绻的最后一段时日，一分一秒像是赊的，相处模式三分带了剧中情景，三分佯装正常同事，剩下的四分爱欲横流，还得挖个坑埋葬起来。

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滋味很难给爱情画出一条长久的跑道，他们未能走到终点，就在途中各自转弯。

现在不同，没了剧中角色的纠缠，没了大众认知的兄弟情，两年的沉淀和成长让他们能以另一角度去总结那场烂漫。

他们从对方身上发现新的变化，长途跑道被修正了方向，他们在起点重遇。

清单上的事很快做完，白宇意犹未尽，又将那份清单加长。

 

没一起蹦过极，没一起爬过山，没一起看过日出，没一起见过极光。

没仰望过烟花，没停留过海边，没开过重型机车，没去过观星馆，没进过午夜场的电影院。

没在偶像的演唱会上放声呐喊过，没在过山车下滑时振臂欢呼过……

 

这份清单像是永远完结不了，白宇孜孜不倦地写。

他还是没长记性，两年内他穿梭那么多片森林之海，结果仍旧死磕，选择在同一棵树上吊着。那晚他们刚解锁了一起弹吉他的清单任务，朱一龙在前方纠正着白宇的指头，灯光灼热，壁灯闪烁，朱一龙的长睫毛扑簌出别样情潮，像给了白宇一个预警信号。

白宇不敢过重的呼吸，并没多想什么，本能驱使他倾身过去，在离朱一龙唇间一厘米处停滞。理智疯狂敲门。

朱一龙静静瞥着，两人将唇抿紧，目光缓缓落到彼此的嘴唇。这场试探里，朱一龙率先行动，他歪过头，轻轻含着白宇的下唇，两人抖了下，如同高中生初吻那样笨拙，唇齿推弄着吮动。嗡一声，白宇瞎扫着吉他弦，声音有点吵，继而又嗡地一声，朱一龙按住他的掌心，止住他发出的噪音，另一手狠狠捞过他后脑，渐渐加深唇间的吻。

排山倒海的记忆轰然压断白宇心中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早该知道，这场二度靠近本质上就是危险的。男人互相吸引的一瞬，下半身比脑子动作得更快。他们无法调整那个名曰朋友的天秤，面对朱一龙，白宇的情绪总不由自己做主。明明早该封存，又从地缝中蒸腾出现，稍不留神，再次过界。

“哥哥……”

白宇闭着眼，收回那股酸涩的泪意。

“嗯。”

“我想……”

朱一龙问：“想什么？”

白宇答：“想要你。”

有人轻不可闻地答：“好。”

 

他们沉浮欲海巅顶，身体怀抱唯一旧爱。

 

 

04

两年过去，三十代的成熟男人在没有外力阻隔的情况下破镜重圆。

床上运动汹涌而和谐。

只是这么一来，清单上写的事情又得变一变。

 

没吃过同一个甜筒，没比赛过用嘴剥龙虾，没光顾过老字号的热干面小店。

没整晚不睡打电话唠到天亮，没为对方亲手系过围裙，没在狭窄的浴缸中用过背入式，没撑过一把伞走完寂静空旷的夜间铁轨……

 

他们一一达成目标，无人阻拦，无人怀疑。

摩天轮的空间不大，两个一米八的大高个挤进去，膝盖紧紧贴着。他们离高地面，半空中挂了轮皎月，白宇本在替朱一龙照相，等镜头内跳进一个格格不入的浑圆月亮时，他忽然停了。

朱一龙察觉动静，问他怎么了。

白宇垂下手机，用手指叩了叩窗，像和那轮明月打了个招呼。

“我还是觉得……像做梦，这些天，和你干了这么多高中情侣才会做的事，我虽然挺高兴，但其实每天都睡不好。两年前我也经常失眠，那会儿是压力太大，和现在的这种感觉又不太一样。”

黑暗中，朱一龙捉着白宇的手。

白宇继续说：“就像是偷的一段时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一龙说：“如果不是这场世界变动，我们大概这几年都不可能见面，也不可能完成那些两年前未完的约定。”

“对，我知道，我很感谢世界发生了变动，但是，我和你不是这样认识的啊。龙哥，这不公平，因为这样看起来好像只是为了一己私欲。《镇魂》对于我们是特殊的，你也说过，那是你而立之年的一个礼物，那个夏天不该被轻易地遗忘。”白宇沉声说着，“你会忘吗？”

“不会。”朱一龙即答，“我没忘，不可能忘，但我们……必须接受，夏天消失，这是既定的事实了。”

白宇涌耸了下喉结，他紧紧盯着朱一龙，说：“那部电影说了，被唤醒的许愿超能力在之后的每一个超级月亮日来临时都能再度使用。我查了，下一个超级月亮日就在不久之后的5月7日。”

朱一龙愣了愣：“你要做什么？”

白宇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把那个消失的夏天找回来。”

朱一龙蜷眉：“如果找不回来……”

“那也要试试。”白宇说，“至少减轻罪恶感，能让我心安理得。”

朱一龙沉默半晌，白宇叫了句哥哥？

“我明白了。”朱一龙说，“那么我事先跟你讲好，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我希望，我们重新握住这个机会，始终是要站在一起的。”

白宇抿抿唇，他说：“有句话我早就说过吧，我能保护我龙哥。”

“小白。”

“你看，两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样都没变心，咱是不是够长情的。”

朱一龙沉思着什么，白宇伸手，捏捏他的脸，扯开一道弧，白宇说：“哥哥，笑，你赶快笑一个。”

举着自拍的手机朝向他们，最后定格时白宇噘嘴亲过去，在朱一龙唇间啵了一声。同样入镜的，还有那层始终保持同色调的清白月光。

朱一龙仍然握着白宇的手，握出薄薄细汗，他们在为期一个月的日子里用尽全力相爱，只为能给这场虚幻的春日风光多添几分真实。清单上的文字成为证据本身，交汇出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轨迹。

接吻时白宇没能闭眼，以往他讲究激情，从不曾这么清晰又细致地观察过闭眼的朱一龙——虔诚而认真的神态，纤长的睫毛精神抖擞，舌尖正火热地描摹白宇的唇路。

摩天轮走到最高点，离半空的月很近。

 

 

05

5月7日是个好日子，得吃火锅庆祝。

地点定在朱一龙的公寓，咕嘟咕嘟的红锅对着阳台，他们在等待窗外的月亮。吃饭时话题天南地北地换，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倒酒，但不能喝醉，白宇时刻保持清醒。他时不时看着时间，局促的表情没能逃过朱一龙的视线捕捉，为了调剂气氛，两人靠在一起联机打游戏。

游戏也发挥不出白宇的最佳战斗力，朱一龙摸他的手，冰冰凉凉，他问：“是不是很紧张？”

白宇小幅度点头，说：“这可是改变世界的大事，能不紧张吗？”

朱一龙叹气，说：“那怎么样才能消除你的紧张？”

白宇靠着他，脑袋搭在他肩上：“你抱着我就行了。”

快零点了。

两人放下手机，朱一龙顺从地搂抱白宇，按压他的头，再抚摸他的背。白宇很瘦，整个身子缩在朱一龙怀中，他攥着朱一龙的衣服料子，眼睛探向窗外那片深沉的黑海。

时针分针走向重合，苍白的月华倾洒重叠的幻梦光影，超级月亮攀升了，白宇恍然置身其中。一个伸手，仿佛脚尖离地。白宇大惊，他心跳极快，身体逐步脱离时空，朱一龙的公寓急速离他远去，他不再感知任何被拥抱的暖意。腰间一股巨力挤压他的骨骼，点燃他的血液，他将要沸腾着燃烧起来。

他如同被磁力吸入一个特异空间，翻转和下坠的循环迫使他无法呼吸，他在往回走，真要命，这条甬道正通往一条不为人知的时空夹层——

 

砰地一声，他落地了。

 

脚底触着绿油油的草坪。

周围的建筑物很熟，白宇环顾四周，山山水水，龙城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遥遥望去，远处有剧组划分区域，正热火朝天地开拍。两个年轻的男人低头抚弄着一只黑色喵星人。一个男人下巴有胡子，笑起来眼睛眯成细缝，另一个男人温文尔雅，大学教授的打扮，鼻梁有眼镜，手臂有袖箍，他抿着唇，唇边笑容妥帖。

黑色喵星人打了个呵欠，它抖抖黑毛，望向这一头站立不动的白宇。

白宇的四肢在这个时空没有影子，但他可以摸到任何实物，如果拿起石头往前砸，定能演一场白日鬼片。

超级月亮名不虚传，他的第二次许愿，又成功了。

他和朱一龙说要许愿将消失的夏天找回，但他知道，回归正常世界是辛苦的，尤其在他掉入蜜罐一个月，享受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爱情，如果一切如常，他们势必会和两年前一样。那么多外力因素，不能随意见面，事事考虑团队，工作是第一首要。久而久之，免不了重蹈覆辙，再唱一回伤肝伤肺的分手快乐。

无论是缺失夏天的相爱，还是找回夏天的相离，都让他如坠冰火两重天，煎熬的滋味……逼迫他生出另一种可怕的想法。

所以他回来了，回到了2017年。

龙城的春日暖和多了，他能感受阳光，也能闻到花香，即便自己在这片夹层不过一缕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正打算走过去好好瞅瞅2017年的自己，岂料他刚挪一小步，他的小臂忽然被人猛力拽住。

白宇转过头，脸色唰地变了。

他看见朱一龙——应该是2020年的朱一龙，竟尾随他的脚步同样钻进了这场时空夹层，朱一龙的脸上似有愠色，川型眉头皱得更深，他死死盯着白宇，后牙槽一咬，他说：“白宇，你究竟在干什么？”

白宇怔忡，朱一龙拽得很紧，他不打算松手，白宇任由他拉扯，嘴中问：“你跟来做什么？”

朱一龙冷然说：“你说话不算数。”

白宇哑然。

“你回到这里，想改变什么？这几天我确实发现你不对劲，也猜到你不会按照我们说好的将夏天还原，但我没料到，你想要改变过去，你问过我了吗？你怎么能这样单方面做出选择？”

白宇难得被他哥怼得说不出话，他舔舔下唇，闷不吭声。

两人这么互拽着站了许久。

白宇问：“2020年的我们呢？”

朱一龙眸中闪着痛色，他说：“你知道么？你突然在我面前没了生命，那场面有多吓人？幸亏我抓住那个超级月亮的影子，这才能跟过来，但是这样，2020年的我也同样失去了生命，我们的尸体躺在了一起，很快，那个世界会掀起轩然大波。”

白宇瞪大眼：“死了？”

朱一龙敛敛神，说：“不要把超级月亮当做无所不能的许愿机，肆意改变时间轨道一定会付出代价。我们很渺小，我们只是两个有血有肉的人，小白。”

远处的剧组爆发一阵阵哄笑，年轻的白宇是个气氛担当好手，现场没人会不喜欢他。赵云澜咬着棒棒糖，沈巍好整以暇地抱着书本。剧中两人视线一旦黏住，再没断开过。

白宇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长椅上。朱一龙低头望着他，温柔的风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朱一龙陪同白宇坐下。

“现在懊恼也没用了，回都回来了，既定的事实，只能选择去接受。”

白宇瞥他一眼：“怎么接受？”

朱一龙说：“有一个方法，就是我们选择生活在这个时间夹层里，我们不能和这个世界的人相见相交，但我们能看见彼此。这样，我们仍然可以在一起。”

白宇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等到了2020年，处在这个时间轨道的白宇许下让夏天消失的愿望后，我们俩就能顺利消失，回到正常的轨道去？”

朱一龙摇头：“然后我们将进入死循环，5月7日的你又许下回到2017年的愿，我们再次进入时空夹层，时间轨道上的我跟你再度殉情死在一起。”

白宇打了个寒颤：“死循环？”

朱一龙向后仰了仰，他竟半闭着眼呼吸了下龙城的空气。

“小白，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白宇愣了，他又何尝不是。

周围群演成为机械的NPC，他们进入游戏现场，却体验不了游戏人生。他们更像是造物者。

“你还记得那几个景么？”

白宇扯着嘴角：“记得啊，前边儿窗口底下，你在那里一眼万年，从那边走过去，你教书的地方，特调处是另一个景吧……这么一看，还真挺怀念。”

朱一龙站起，说：“那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看见的世界。”

现在的朱一龙不仅能说哲理，还会搞文艺腔了。他们故意绕过剧组，慢悠悠走向另一条路，入眼所有景致保持记忆中的容貌，但通过第三视角俯瞰这些过去的影子，又和真实世界所触碰到的不一样。

他们可以随意进出，和夏天消失后的那一个月相比，眼前更加自由。也是，人可以冷静理性地观察一群搬家的蚂蚁，置身劳作的蚂蚁却永不可能知晓自己究竟被谁操纵。

他们不会饥饿，不必睡觉，人群穿越他们空荡荡的身体，他们握紧双手，以拥抱感受着彼此。

顺便去了很多地方。

能上天台，能下海底，能攀山峰，能抓着飞机起飞，能骑着牛背跃进山川沼泽，能替街上嗷嗷大哭的小姑娘擦去眼泪，能给淋过雨的流浪猫群安一个小小的家。

如果不做演员，或许他们就是这样的普通人。不一定有另一个相遇的机会，白宇趴在朱一龙背上，朱一龙背着他。两人沿着夕阳走，桥畔有车，有人声，无人可见他们。

时间夹层什么都好……白宇揽紧朱一龙的脖子，但游荡的鬼魂无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白宇瞧得出来，朱一龙时常羡慕地看着镜头下的沈巍，那个他演绎出来的具有非凡意义的角色。他们陷入这场死循环，不可能再有机会站在镜头下，鬼魂是当不了演员的。

拥有爱情，却丧失了人生理想。

这大概，就是朱一龙口中所说的代价。

 

 

06

两人养的流浪猫群在小窝里茁壮成长，小猫们瞅不见人影，冲着空气喵喵乱叫。白宇用食指抚摸它们柔软的毛，没过多久，演大庆的那只黑猫也被片场的白宇抱过来同它们一起玩，玩着玩着他又招来远处的朱一龙。

四个人蹲在同一处，画面愈发诡异。

年轻的白宇说：“不知道谁在养它们，每天都在这里看到有放吃的。”

年轻的朱一龙说：“肯定是哪里的好心人。”

是啊，好心人甲和好心人乙正相觑着无奈一笑。

下一场戏快要开拍，白宇和朱一龙目送年轻的两人并肩走远，流浪小猫在他们面前围着圈跑跑跳跳。龙城的夏天近在眼前。

风起。

“要解开这个死循环，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白宇收了嘴边的笑，望向朱一龙，“这也是我选择回到这个时空的初衷。”

朱一龙怔着脸：“小白？”

“你先别立刻否决我，仔细想一想，被困在这里的我们就算能达到一个永恒状态的在一起，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一定会发疯的。因为我们生而为人，却做不了人能做的事。你想演戏，我也想，我还想吃美食，和朋友说话，和亲人互动，正常地生老病死。所以我们必须强迫自己，打破这个时空夹层的秩序。”白宇挠挠头，“这个时间点的我已经喜欢你了，很快就会向你告白，你记得吧，就在那场雷雨之后。”

突如其来的雷雨侵略着龙城的花草，四周无人，被淋湿的两人共用了同一个小隔间。也不知谁先伸手，热气携带焦灼的夏日残暑，朱一龙取下眼镜，和白宇抱在一起纠缠着交换呼吸。那个吻十分绵长，每每回味一遍都能让白宇周身流淌一种情动的温流。狂风呼啸，大雨滂沱，隔间内贴近的躯壳炽烈而生动，他们忽略外面的世界，心跳快炸了。朱一龙喘着粗气，他扯掉白宇衣服最上边的扣子，然后埋头，轻吻那人锁骨。

白宇的告白很狡猾，他问：“朱一龙，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

疑问句。

两人的呼吸慢慢平静，有凉气儿从外头涌进来。

朱一龙的回答也很狡猾，他说：“白宇，你是不是也挺喜欢我的。”

陈述句。

白宇笑出声，肩膀抖了抖：“我是。”

朱一龙说：“我也是。”

白宇推他：“你别学我了！”

“没学你，是真话。”

“真的？”

“假的就不会亲你。”

白宇被逗得开心，他双手环绕朱一龙的腰，说：“那要不咱俩，试试？”

朱一龙终于露了笑，他重新整理白宇的衣领，遮住那些红印子。

他说：“好。”

 

就这么简单。

 

却简单到记忆深刻。

白宇抬头，这几日天气确实不好，看样子这场暴雨快来了。

他耸肩，继续说：“如果——我阻止了2017年的自己不向你告白，那么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夏天不会消失，早就走出暗恋情绪的我更不会在2020年的春日借酒许愿，一切将走向另一条平淡又平和的轨道。当我们抹掉能够在一起的所有可能性，这个时空夹层的你和我应该就不复存在了，当然，也不会回到哪个轨道，更没有死循环，就是消失，灰飞烟灭的那种。本来啊，我是打算自己做这些事的，没想到你竟然跟来了，那么……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做了。”

朱一龙沉下脸，他不回答。

“没有很多时间让你思考了，哥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更不可能让你永生永世成为这样的孤魂野鬼，我们还有那么长的人生。”

朱一龙撩眸，问：“消失意味着什么？”

白宇掐了掐眉心，让他说出那番话也很辛苦，他说：“意味着这个轨道发展出去的我们只会是朋友，我暗恋过你，但是无疾而终了。夏天还在，我们的理想也在。或许未来某一天，我们在同一个颁奖典礼上光明正大地重逢，日子久了或许还能等到另一个共演的机会，或许……我们各自拥有家庭，开启另一段美好的人生。”

龙城的风停在他们脚边，绿浪翻滚。

白宇说：“很残酷是吧，可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朱一龙锁紧眉，他说：“如果我说，就这么做孤魂野鬼也可以——”

“你甘心吗？”

朱一龙愣住。

白宇说：“你甘心吗？三年前，就是在这里吧，你淋了场人工雨，又在雨中跪了很久，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给你送热茶，你却拉住我小声说，你要演一辈子的戏，因为除此之外，你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演员这个职业让你认识自己，重新喜欢自己，我也同样……喜欢那样的你。那时我们不过籍籍无名的小演员，却还是很敢想，希望留下一部很好的作品，不说拿奖什么的，至少能体验一场，真真正正的无悔无憾。”

朱一龙转头看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我龙哥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没跟你讲过，你那时候，其实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好像这个世界这么大，烦恼这么多，眼前却有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能和我神思共通，我们看透彼此，相信彼此，我们是独一无二的。那样独一无二的夏天，怎么能消失呢？是吧？”

白宇抓着朱一龙的手，用指头慢慢抚摸他的掌心。他很喜欢捏他龙哥肉嘟嘟的手掌，龙城夜幕低垂，四周静谧无声。朱一龙顺势攥住白宇的手腕，两个掌心温热相扣。

白宇悄悄按上去，做了个击掌动作，像在立一个约定。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07

阻止告白也是项技术活。

暴雨来临时，白宇故意推倒室内陈列架引来工作人员，准备去同一个隔间换衣服的两人被旁人叫住。少了一场暴雨后的吻，2020年的白宇发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他和朱一龙的手臂渐渐变透明了一小截，也就是说，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他们彼此的痕迹正在消失。

要减少2017年那两人独处的机会，他们跟2017年的白宇打起了游击战。不得不说那时的白宇心思活络，一有空就往朱一龙的身边跑，要时时刻刻看住他。一旦瞄出不对，2020年的两人会在剧组引发一些小小的混乱，不给2017年的白宇丝毫表达内心爱意的机会。

游击战进行了一段时间，连白宇自己都有点佩服年轻的那个他，甚至被那家伙的韧劲儿打动。那人一共萌生了十次表白的心思，有龙城这个环境保护他，他的满腔孤勇得以释放，他甚至可以披荆斩棘，无畏外来世界的洪流和人浪。他孕育心中的花朵，浇灌爱意滋长，诱导它生出壮硕的果实。他摘下果实，品尝果实，却没机会将果实送给最在乎的人。

夏日渐浓，离杀青之日所剩无几。游戏精英白宇对得起他的所有头衔，他们完美阻止了这场告白行动。三个月过去，片场的两人自始至终以哥弟相处，没等冲破这个模式，他们就要在杀青会告别。

2020年的两人离鬼魂一步之遥，躯体几乎透明，他们蹲坐在一起，望着远处那两人的分别景象。演员离开特定环境，怀揣的暗恋遐想及时划上休止，白宇了解自己，演员能走出来，他会自我消化，做一场单方面的感情遗忘。

好似觉着这样的风景实在惨兮兮，白宇忽然站起身，他回头，伸出手，也将朱一龙拉起来。

“别看了，大老爷们的，我可不想流眼泪。”

白宇插兜走在前，朱一龙跟在后。他们走过龙城的每一处景，寂静的台阶，空荡的教室，染满半面墙的爬山虎，磕磕绊绊的石头街巷，风过无痕的碧绿湖面……他们认真吸收龙城的温度，像两束透明的光，即将消融在夏日余晖。

他们走到一条分岔路，白宇定定神，时间差不多了。

他指着左方：“我实在不想亲眼看见你变成空气，这样吧，我往这边走，你往那边走，我们别看对方了，就自己消失，不给这个世界添麻烦。”

朱一龙不出声。

“哥哥？”

朱一龙别过头，右边的道路漫长无尽，风徐徐吹来，遁往更远的黑洞。

他点头：“知道了。”

白宇抹了把脸，朝左边走一步：“那我走了。”

又迈一步。

“我真走了啊……”声音依依不舍。

小碎步跳了跳。

“我们都别回头……反正我肯定不回头……”

他挪动的步伐变得迟滞。

“龙哥，我真的走了……”

他开始数。

“一步了，两步了，三步……”

白宇突然止住声音。

嗓音夹杂着细小哽咽，他走了一小段路，身体定格在夏日微风，明天这里将不再有龙城，本来这世上也不存在龙城。它像个桃源，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吗？

 

白宇低下头，双拳紧握，然后，他猛地转身——

几米外，跟他身处同一夏日场景的朱一龙始终站在原地，他是真实的。他没有向右走，不曾转向，白宇让他们各走各的，他却凝视着白宇的背影岿然不动，他可真不听话。

他站立的姿势和沈巍很像，但又带出他本来面目，英俊的眉——白宇摸过，柔和的唇——白宇吻过，他如沐春风的拥抱，他深沉炙热的爱，他留在白宇生命中的星点轨迹，不单是夏天，还有数不清的四季，消不尽的光阴，此时此刻，都滚落他眼底。

 

哥哥。白宇喃喃地叫。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白宇情不自禁抬脚，走着走着成了小跑，一步，两步，三步——

他加速了。

 

漫天花瓣如烟火炸裂，飞舞在眼前成海，海洋围绕他们。 

心底的声音扩开了。

 

喜欢你。

我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你——！

 

“小白……”

白宇张开双臂，奔向朱一龙，朱一龙也下意识伸出双手，两人的身体触及风和光，眼前是热烈的亮，他们睁不开眼，滚烫的光线穿透他们的身躯。

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

根本摸不着实体，白宇不知自己碰到了什么，他想吻过去，但风包裹他的嘴唇，他连自己都捕捉不到。他很着急，盘旋在风里找寻朱一龙的气息。

透明的光影被风夹带，他飞过龙城各大角落，重回刚才他们走过的路。他四处张望，拼命喊着朱一龙的名字，他敲不碎阻挡在身前的坚固堡垒，他用尽所有办法，消散的气力促使他倒在风中。他仰面向上，和煦的夏风细细密密亲吻着他的身体。

他快要消失了。

腾起，又下落。

翻滚，又飘向远方。

他将变成龙城的花，龙城的草，龙城的一砖一瓦。

眼角砸下的泪化为晶莹的露珠跌落屋檐，雾气缭绕间，龙城外有车徐徐始动。

2017年的白宇拉着旅行箱，影子斜长，他毅然决然地钻进车中，没有回头。

 

 

08

自此，消失的夏天去而复返。

2017年的夏日阳光充足，蝉鸣动人，浮光掠影载入相册，无人遗忘。

渐行渐远的车影间，一只手从车窗内伸出，向被甩在身后的龙城用力挥了挥。

 

告别龙城。

终将各奔前程。

 

 

<尾声>

城市尚未完全恢复秩序，口罩人群都是千篇一律的脸，他们睁着一双双疲乏空洞的眼，稀稀拉拉地散开。2020年的春日来得浩浩荡荡，酒店楼下整齐绽放了一排鲜红的山茶花。

白宇的三十岁生日一切从简，剧组暂时停工，导演代表全组提前一天送了礼物，还让他早早回去休息。零点前很多朋友发来祝福，白宇挨个点开，回复一张张表情包，做完该做的，他抿着小酒缩在酒店沙发看电影。

室内没开灯，硕大的投影屏泛着幽深的光，电影是随机播的，他没看片名叫什么，也没在意剧情。玩手机之余刷到几条微博推送，海报上的男人剪了干净利落的短发，民国扮相很衬他，白宇观赏几秒钟，手指向上划去。

他和海报里的男人三年前共演过。那会儿他很年轻，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三个月的沉浸式表演很快结束，没能点燃体内痴缠的危险火苗，他和共演者仍是朋友，每年会互送生日祝福，偶尔联机游戏，都是私下联络，交流不会露到台面上。

电影里的超级月亮使者张牙舞爪地鬼叫，白宇困了，倒在沙发上小憩。没等他睡多久，酒店的大门忽然被人急速敲响，笃笃笃，声声坚定。白宇倏然睁眼，他从沙发上腾地坐起，随后向门口走去。起初以为是经纪人，但透过猫眼往外看，陌生人的体格和他经纪人完全不一样。

生怕遇着什么歹徒，白宇只打开一道门缝，门外的男人全副武装，帽子眼镜口罩手套乃至脖子上的除菌卡都配备完全。白宇奇怪地盯着那人，那人气喘吁吁，像是跑了千山万水，寻寻觅觅很久。他一见着白宇，眼镜后的眸色顷刻亮起微茫的光，他连忙扯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白宇一惊，当下懵了，他说：“龙哥？你怎么会来？”

“嘘……”朱一龙比了个噤声，“小白，能让我进去吗？”

白宇拉开门，侧身放他进去。

朱一龙平复着气息，白宇满脸惑色，不知朱一龙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家离这十万八千里，剧组也不在这边。

白宇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他，朱一龙却像了解他这般反应，率先开口：“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话都会很突兀，你也一定不会相信。所以我带来了一封信，小白，这三年来，我一直，一直在等待今天，2020年的4月8日，你三十岁生日的这一天。”

白宇确实听不懂，朱一龙摸索着怀中暗兜，从里面拿出一张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陈旧信纸。

“这是什么？”白宇指着自己，“我能看？”

朱一龙点头说：“这封信，是我写给我自己的。”

“什么意思？”白宇更迷糊了。

“准确地说，是2020年的我写给2017年的我的一封信。”朱一龙说，“当时我在片场捡到的，我不清楚它的来历，但这封信，写给我，同样也写给你。”

白宇迟疑着，慢慢打开那封信。清秀的字迹不会骗人，出自朱一龙的专属手笔，信上内容很多，密密麻麻几大篇，瞧着比剧本还复杂。

什么超级月亮，什么时空操纵者，信里还原了一个荒诞的故事。白宇一目十行，明明那些剧情闻所未闻，他浑身却充盈着一种奇妙的情绪，好像隔着薄薄信纸，他和信中的灵魂心有灵犀，早就结识一千个世纪。他狐疑，纳闷，不解。他好奇，惊异，又不知所措。

直到信纸的最后一页，内容才稍稍回到正题。

 

2017年的朱一龙先生：

你好。

请先不要管我从哪里来，也不要怀疑你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没有闹鬼，你精神正常。

我时间不多，所以必须长话短说。

我完全知道你的心思，你心里念着谁。是的，我知道你怎么喜欢的白宇，早在白宇喜欢你之前，你就喜欢他，早在你第一次看见他，你就在心里给他预留了位置。眼神不会骗人，时隔三年，我再次清楚确认过了。

别开心得太早，虽然我知道白宇也喜欢你，但在你们所处的这个时空里，爱情很难持续，这段感情不能令他开心，你们很年轻，对待爱情瞻前顾后，不够成熟，以至于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你们选择退缩，没能挽回。甚至在这场改变时空的旅程里，你们前前后后也分了三次手。

第一次，2018年的夏天过后，你们理智地结束了一年的恋情。

第二次，白宇许下第二个愿望，他独自前往时空夹层，他抛弃了你，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第三次，回到过去的你们，为了脱离时空夹层，决心阻止2017年的你们相爱，事成之后，他将彻底向你告别。

整整三次机会，你们竟然都失去了。时空发展总有一定道理，你们试图改变，险些坏了大事，最后不得不牺牲爱情去换回那个消失的夏天。

我知道夏天很短，但它总有种魔力，能把你和我困一辈子。

我是甘愿被困一辈子的，我不想出去，我知道，你也是。

留下这封信的我应该已经消失，我冒险瞒着超级月亮使者，为你写下我内心深处的话，只希望你能满足我最后的请求。

我想请你看完这份封信后保留对白宇的那份感情，不要忘记他，不要抛下他。世界很复杂，你不能轻举妄动，你需要等。

等到2020年4月8日的凌晨，请你不顾一切地去找他，无论他在哪，无论你们相距多远。

请你毫不犹豫地奔向他。

然后请你拥抱他。

请你亲吻他。

请你告诉他那个关于超级月亮的秘密。

神明肯这么帮你，这一次，请一定，一定要抓住他。

 

你想问我为什么？

你心里，不早就有答案了吗？

 

 

烈日炎炎，鸟鸣蝶舞的午后。床上的男人尚在沉睡，透明的鬼怪穿墙而入，他将那封信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男人怀中的剧本夹层间。

他看着沉睡的男人，像看着年轻的自己。

何其有幸，他能和时间赛跑，再次享受这趟无限风光。

 

透明的鬼怪轻声说：“因为白宇，就是我的夏天全部。”

 

夏天从未消失。

下一个夏天也即将来临。

 

2020年4月8日。

他们面前的那轮超级月亮，缓缓升了起来。

 

<全文完>

3114

匿名投稿

想找单身父亲带娃追老婆的文！！！朱白巍澜或者衍生都可以的！！！

两万三千字，一发完。HE。

虐身慎！大背景苦慎！细节不禁考究慎！

需静下心，泡一杯茶慢慢看。

—————————————

1 王狗儿

河南罗山附近，有个小村，村口有个残废的醉汉，每日里只攥着个破旧酒壶，躺在废磨盘压着的破草席上晒太阳。

醉汉叫阿福，也不知道是祖上欠了谁，有这么吉利的好名字，却能将日子过成他这个样。

阿福是旧年才来到村里，疯疯癫癫，总哼着荒腔走板的戏，挂着傻气直冒的笑，脸上灰一道花一道，脏兮兮的从不见洗。一条胳膊日日揣在怀里，大抵是不中用了的。村民善良淳朴，没嫌弃他是个残废，倒是时常有人看他可怜，施舍他一口热饭。

阿福似乎也是瞧中了这地方人好，在这安家落户，不走了，偶尔还给寡妇家里挑担水，给村里捣蛋的狗儿和二柱够一够树上的风筝。

他年纪看起来有二十七八了，浑身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流气，村头老人看着就摇头叹息。可奇怪的是，他的酒壶日日都有酒，也见不到他做工，谁也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狗儿是村长家的小孙子，大名王狗儿，他原是瞧不起这醉汉的，在阿福刚来时，曾纠结着一众小伙伴，一起朝他丢石头，试图驱逐过。

可这酒鬼摇摇晃晃，倒是避过了大半儿小石子儿，也不恼，只朝他们笑嘻嘻。狗儿出师未捷，他从来都是村里小霸王，曾几何时受过这种挫败？

后来狗儿还筹划着给他的酒壶里尿尿，但是醉汉睡着了都抱着壶，一有人靠近就张开那乌溜溜的大眼睛，然后傻笑。偷了几次皆如此，遂作罢。

狗儿的认输发生在一个不甚凉爽的夜，因他无意中发现了醉汉阿福的秘密。

那日，他在最靠近镇子的小密林里和小伙伴捉迷藏，他藏着藏着就困了，再醒来时，没义气的小伙伴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黑漆漆的树木环绕四周，阴森可怖。

狗儿强自咽了口水，给自己壮胆，摸着黑朝村子走，却忽然被不远处窸窣响动吓破了胆。该不是有鬼才对，该不是。他给自己打气，悄悄地从树后望，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黄衫人。王狗儿识得，那些是爷爷口中的太君，时不常就要去他们村落大闹一通，要找什么八路。听说村东头的刘婶娘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村里人对这些太君，又惧又恨，可谁敢反抗呢？村中的叔叔哥哥们，许多都与那些蓝衣衫的人一起走了，只剩下些爷爷大伯，那些太君可都是有枪的。

而今这是谁在替天行道？

狗儿连怕都忘却了，目不转睛盯着一个黑影，那黑影正在死去的太君们尸体上来回摸索。

借着依稀月光，狗儿大惊失色的发现，那人一只手揣在胸前，腰里别着个酒壶，竟然正是村头的醉汉疯阿福。

阿福脸上没有表情，丝毫不像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身上没血，那些太君也没有血，狗儿瑟瑟发抖，直将这一幕理解成这个醉汉必然是有妖术的。

可不过多久他就改变了想法，阿福摸索完尸体，像有些支应不住了般，弯下身子。

一声微不可查的呻吟传入狗儿耳中，他还没反应过来，阿福就倒了。倒在一堆尸体的中间，另一只手臂也揣进怀里，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才没一会功夫，这人就大口喘着气，开始在地上辗转，像是痛不可耐，破碎的呜咽压在喉咙里，可咬着嘴唇不喊一声，和平日咋咋唬唬的醉汉形象完全不同。

狗儿反而心里定了下来，他肯定是人，哪有这么狼狈的妖怪？而且不单是人，还是大好人，只在村口睡破草席，吃百家剩饭，却从来不显山不露水，悄无声息地蛰伏着，猎杀恶人。

早前城里没被太君住满的日子，狗儿很喜欢去听书，听大侠的故事，他在这一刻，一下儿就把阿福与那些有着故事的大侠客联系到了一起，虽然模样邋遢了些，可大侠大多都是不拘小节的，狗儿晓得！

想到这里狗儿立刻跑到阿福身边，离近了看他的面色更是恐怖，不过一会儿功夫满脸都是汗水，汗水划过的地方，露出了原本白皙的肤色，牙齿咬得咯咯响。

狗儿怕极了，也敬佩极了。

阿福似乎能察觉有人靠近，陡然睁开双眼，那眼神锐利得像是把刀，赫退了狗儿一步，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

阿福发现是他，颜色缓了缓，又使劲扯出个难看的笑，双手插在衣服里，朝旁边侧了侧身。

“帮我把酒壶，打开。”

那晚阿福把酒喝得涓滴不剩，才堪堪能站起身，还是一只手揣在怀里，另一只手领着受惊不轻的狗儿，一起回了村子。

狗儿这时才知道，他哪里是残废，哪里是酒鬼，不过是肚子没日没夜的疼，总要有一只手摁着，不喝醉时候疼得难忍，全靠醉意顶着才好些。至于他买酒的钱，阿福笑称那是割麦子来的，狗儿觉得很有道理，那太君都穿得金黄金黄，确实像割麦子。

说也奇怪，阿福的笑容明明与平时傻样别无二致，狗儿就是莫名瞧出有几分看破生死的洒脱，大侠都是这样的。病了的大侠也是一样的。

这件事成了他和阿福的秘密，后来狗儿时常也帮阿福进城打酒喝，阿福若是有“好收成”也会想着给他些跑腿碎钱。村里的娃儿们都以狗儿马首是瞻，他与阿福和解了，自然再不去找他的麻烦。

2 李小妮

李小妮是大家逃荒时候跟狗儿认识的，也认识了被狗儿拽着一起踏上流浪旅途的阿福。

狗儿跟她悄悄的说，阿福有故事，全身上下都是故事，莫小瞧了他，说的时候小脸上都是志得意满，仿佛有故事的是自己一般，小妮从此也对这吊儿郎当的醉汉起了关注。

狗儿总像个小跟屁虫，在逃荒路上一直跟着阿福，比跟自己爷爷还要亲些，乡下小孩不识苦，觉得吃食差点儿，水少点儿脏点儿也无所谓，只是有些记挂县城里的白面小饼，那饼子里和着点糖，刚出锅一口咬下去，糖浆都在嘴里流淌，真是世间罕有的好吃。

大人们的愁云惨雾，分毫不能影响狗儿内心随着大侠浪迹江湖的豪情，虽然这位大侠实在是不中看又不中用。

小妮观察了阿福很久，越发觉得就是个醉醺醺的残疾懒汉，每每吃完干粮就要躺下，狗儿狡辩说阿福就是这样的，以往在村子里的时候，一躺就是一白天呢。

他绷紧小嘴唇，没有说出阿福经常在夜幕降临后锋芒毕露的模样，那样子太让他崇拜了，所以他每每吃完东西就要肚子疼得走不动路，只能躺着晒太阳打发时间这种尴尬事，自己就为他瞒了吧。

少年人怀揣着秘密，总是过的比别人有滋味些的。

小妮相信狗儿的时候，已经太晚。

阿福抱着狗儿的尸体，平日那傻乎乎的笑分毫不见了，连带着没人注意过的，他残得究竟是左是右的那只手，也从怀里掏了出来，双手捧着狗儿干瘪的小身子。

狗儿死在一队路过的太君手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开罪的，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去附近土里挖点什么根茎来，叨唠着要给爷爷和阿福加一顿饭。小妮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随他一起挖，只远远听见狗儿一声喊，再抬头，一个太君拔出刺刀，和另外一群太君嘻嘻哈哈的转身离开了。

小妮恐惧的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腿软成一滩，一动不能动，眼看着狗儿挣扎了几下断了气，却爬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是傍晚村长爷爷和小妮的婆婆发现人不见了，阿福来找，才找到了瘫软的小妮，和已经凉透僵硬的狗儿。

阿福在狗儿面前呆了很久，然后从身上掏出许多牌牌，小妮认得那是那些太君挂在身上的。

他哑着嗓子对狗儿说，这些先陪你，你等着，我再给你挣点儿回来。

小妮最后是被阿福抱回婆婆怀里的，他走得很慢，一手抱着小妮，一手搂着狗儿滴答血的尸体。

狗儿的村长爷爷当场就哭得昏阙了，一道逃荒的大家伙帮照看着，小妮却看到阿福两手又插回衣服里，脚步有些踉跄的离开了。

她那日吓得厉害，晚上也睡不着，月亮都挂得高高的时候，才看见阿福回来，身上有些血，不知道是不是狗儿蹭上的，手里攥着一把小牌子，塞进了卷着狗儿的破席子里。

那夜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福。

天亮以后，村长爷爷在衣襟里发现了不少钱，以往年月，这些钱能换的粮食足够大家伙儿吃上几个月，可如今，旱灾闹得狠了，粮食紧缺，这些钱恐怕也买不了什么。可是小妮知道，这是阿福给狗儿的。

3 唐小小

唐小小的名字听着甜，命却苦，阿爹当兵去了，阿娘在这日子里，把所有的口粮都紧着她吃，自己总说吃过了吃过了，却一日日衰弱下去。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没叫醒阿娘。

遇见阿福那天，她已经饿了四五日，眼前全都是花的，大多数人都逃荒去了，只剩下些逃不动了的妇孺，没个汉子撑着，上了路也是被舍下被欺负的命。

她看见这座死寂的小县里，忽然多出这么一个怪人，大剌剌地推开一扇早没人住的破房子，进门就上床躺下了。

吸引唐小小注意力的是，他手里一块金黄的窝窝头。

怪人躺在床上，一只手揣在怀里，一只手举着窝窝头，满脸艰难地小口吃着。在唐小小眼中一定喷香四溢的窝窝头，却像是什么难以下咽的穿肠毒药一般。

真是穿肠毒药。

怪人吃了一半，就剧烈地干呕，窝窝头被他脱手扔在地上，两只手都缩回衣服里，在没有了床褥的破木床上辗转，带起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

唐小小哪还有心思担心床会不会塌？她无法控制自己，扑上去就捡起那个啃剩下的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吃。就算穿肠毒药，她也认了。

她吃得恨不能一口吞下去，抬眼就撞进一双饱含痛楚的眼睛。

那怪人见她抬头，努力想扯个笑脸，唐小小捧着窝窝头，转身撒腿就跑。

半个窝窝头分毫没有毒性，她吃着香得很，也舒服的很。

想一想自己饿坏了，抢了人家也许是救命的口粮，唐小小有些过意不去，第二天她挖了一些树皮，小心地又靠近了那间房子。

房门大敞着，倒像是等着她进去，她看了看能抵自己一顿饱饭的树皮，又有些舍不得。这里面带点汁液，其实味道并不算很差的。

可阿娘总说，犯了错要改，要说对不起。

她壮着胆子走进了那间小房子。

怪人还躺在床上，立刻吸引住唐小小目光的，是桌上竟然有一个金灿灿的窝窝头。

那人转过头，终于笑的比昨天好看些，跟唐小小说，想吃就拿去吧。

唐小小窘迫地跟他道了歉。怪人说，我是个废人，吃不吃都是一样的，你要是饿了，不妨来找我。

后来唐小小就成了阿福的小跟班，每日阿福哥阿福哥的叫，阿福总是让她别叫哥。叫阿福叔叔。可是唐小小知道他就是哥哥，虽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可其实生得很好看，只是不肯把脸洗干净。而且他总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许多好吃的，甚至还有肉干，阿爹有一年回来，说队伍里缴获了鬼子的物资，她就有幸吃到过这种肉干。

除了阿爹阿娘，她最喜欢的就是阿福哥了。

可是她最近很害怕，阿福哥白天总是睡，吃东西肚子痛，不吃东西肚子也痛，她总怕阿福哥有一天和阿娘一样，一睡就再也叫不醒了。

她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接连几日阿福哥没有给她准备好吃的，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她尽力找来些带水分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也许是草也许是树叶，小小的身子爬上床，说什么也要让阿福哥吃一点。却发现，他身子滚烫滚烫，显得自己冰凉冰凉。

这时县城口忽然开始敲锣打鼓，按说这一座鬼城该是没什么别人了呀，万一是鬼子可怎么办，唐小小暗衬着，可是咬咬牙，看看床上已经病得神志不清的人，还是奔出了门朝着县口的牌楼跑去。

她小心地靠近，却在附近发现了许多双贼溜溜的眼睛，有的躲在墙缝，有的躲在光秃秃的树后。

原来这个镇子还有这么多小孩子吗？他们白天都躲在哪儿，怎么活下来的？唐小小心里生出许多疑问，可再多疑问也敌不过她想救阿福的心。

陆续有小孩，试探又戒备地走向那片地方，那里传来食物香气，像是小米粥，往年收成好，她也能喝上的。

在那里搅和粥桶的，是个高挑的男人，身上穿着唐小小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名贵料子，看着就很贵，很好看，很体面，她能想到的词不多。那男人带着个小礼帽，发丝微卷，双手纤白一尘不染，在这个饥荒肆虐的鬼城里，就像降临人间的神仙。

他没有穿着鬼子的衣服。他一定能救阿福哥。

唐小小快速地冲上前去，跪在地上，怕自己的小脏手碰到眼前的神仙人物一般，小心翼翼地一下下磕头。

“求求您，救救我哥哥。”

4 罗非

大侦探罗非没有想到，他只是盼着收集些逃犯的信息，顺便自掏腰包地接济接济难民，还能遇见这种场面。

眼前跪了一地的小娃娃，全都不求吃喝，哭着喊着，有的是要救哥哥，有的是要找哥哥。

谁是哥哥？

他压压手，地下的孩子非常配合，全部熄了动静，比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整齐。他发问，“你们都是一个哥哥吗？”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最前面的一个小丫头哭成满脸花，接上话，“我哥哥要不行了，求求您，救救他吧。”这个例子一开，场面立刻回到了原先，一时间哭号此起彼伏。

罗非头疼，让一群孩子嚷得头疼。他顿了顿，看看一群孩子全都饿得面无人色，板起脸，“都给我喝粥，谁喝完，我跟谁去救哥哥。”

桌上摆着一大排他准备散给难民的粥，从饥荒区域一路布施下来，他早已习惯剩在城里的流民会有戒备心，但只要走出一个人，剩下的马上就会蜂拥而上，是以一早先乘好了粥晾着，才吩咐司机开始敲锣打鼓。

那个最靠前的小姑娘一骨碌爬起来，率先抢过一碗，眼睛都不眨地喝了个底儿掉，又怕罗非反悔似的，又端起一碗咕嘟咕嘟的吞。其余小孩都没她喝的快。罗非再不制止，任这个饿了很久的小丫头猛喝三碗，怕是该喝出毛病了。

“行了行了。”罗非制止她，指指后面停着的轿车，“认识路吗？上车给司机指。”说罢还看看周围眼巴巴望着的孩子，“都在这等着，一个一个来，好不好？”

这小县城的小孩子，哪里见过这么气派的汽车，小丫头得了允许，爬上车去，给司机指路，那些孩子一是看汽车新鲜，二是怕罗非跑了，竟都一路小跑的追着汽车。

小姑娘左指指，右绕绕，终于停在了一个巷子口，几个小娃娃好奇，抢先钻进了房子里，罗非还没有进屋，音浪差点把房顶子都掀了。

“哥！”

“阿福哥！！”

罗非揉揉眉心，行，吵点吵点吧，这倒是把问题一口气解决了。但他莫名升起些对屋里人的好奇，这些小娃娃有大有小，互相不认识，却都叫他哥哥，这倒是有意思，难不成这一个城的流浪儿，都是靠他一个人养着的？他会分身不成？

毕竟答应救人，他还是快步走了进去。“都出去，别吵着你们哥哥。”

扰人的哭闹终于停了，罗非打量着，这是什么房子？顶子露天光，眼看霜降了，这样的房子不冷吗？再看床上的人，只着单衣背对门口，蜷得像虾米。脊椎骨隔着单薄布料硌出来，几乎能数见骨节儿。

看这个样子，八成是要不好了，可真是救了这么多孩子的人，怎么也不该这样死的。罗非微微叹息，靠过去，分毫不嫌脏地靠近床上的人，拍了拍他的肩。

凑近了一股酒气，手掌下温度滚烫，罗非一惊，这是还高烧着。他这一碰床上的人立刻睁了眼睛，目光里烧糊涂了的迷茫闪过一瞬，然后瞬间暴起，把罗非掀翻在硬板床上，毫无铺垫的床板嘎吱脆响，罗非一下被撞得眼冒金星。

“你是什么人？”

罗非仿佛觉得面前是一头濒临死亡的狮子，虽虚弱得要死了，然万兽之王的余威仍在，令人胆寒。

他眨眨眼，镇定地想了想措辞，“门口有个小丫头，两碗粥把你卖给我了。”

他缓和气氛的玩笑还未开完，那头狮子却忽然折了腰，不得不松开他，双手插回腹部，重重地喘息着。

“喂，你病了，你弟弟妹妹们求我带你去看大夫。”

床上的人冷汗几乎是如雨水一般从额角滑下，在斑驳的脸上擦出一道道雪白皮肤，罗非看着愣了愣，心里默默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些疑惑。可那人疼得浑身颤抖却一声不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即不答应，也不反驳。

罗非知道这是病得重了，估计已经神智不清，还想再扶他一把，却眼看着人身体一软，径直朝他怀里倒来。

“进来帮忙！！”罗非朝巷子口大喊，“快点！”

一大批孩子几乎是推着司机跑进来，手忙脚乱的将阿福抬出去，又抬上了后座。

“放心吧，我一定会治好他。”罗非给丫头留了句话，自己也跟着上了后座。一众小孩子忧心又不舍地望着那辆车缓缓远去了，被留下的一位黑衣男子拍了拍手，“每日午时日落，来镇口领粥。三日后，有车送你们去解放区。”

罗非打量着昏迷中的人，失去意识反而不那么能忍了，不停小声闷哼呜咽，一双手更是掖在衣服里，片刻不能离开。

罗非心知这该是个可敬的人，也不嫌弃他脏，将人扶住靠在身上，免得路途颠簸再磕碰坏了。

可这土路毕竟难行，要在饥荒逃难的空荡鬼城里找到一个大夫，那是多不容易的事，车子开出去半个小时不到，罗非怀里的人就颠醒了，一醒过来便是双手像要把身子捅穿般用力摁着，罗非淡淡看了一眼，心里掂量若是不理，这人恐怕能把自己摁死，那个手劲，他是领教过了的。

“你松开。”

既然答应了要救，那总要尽力一试，罗非努力去掰他的手，那双手却像铁铸的一般，角力片刻，那人终于发出一声难忍的低吼，将罗非的手一起拽着，使劲戳进了怀里。

罗非只觉得脖子一热，他微微低下头，顺着他的大衣一直向下流淌的，赫然是一片鲜血。

那人吐了口血出来，倒好像缓解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愧疚弄脏了罗非的衣服，撒开罗非被抓出指印的手，自己又重新按回原位，伏下身子贴在大腿上，不再动了。

罗非顾不得嫌弃，暗暗心惊，这不光是病重，这起码得是有几日不曾进食了。就他这副破烂身子，究竟是怎么养活那些孩子的？

“不找大夫了，去最近的城，找个西医院。”他敲敲司机座椅，“开快点。”

5 阿福

阿福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他看了看输液器，嫌恶地随手拔了，照旧一只手揣在怀里捂着那迟迟不肯休止的痛处，坐起身。

抬眼却愣了愣。

病房一角坐着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这衣服的料子他识得，大上海只有法租界的嘉德裁缝铺有。阿福以前也常常去那里，记得那里的掌柜人很老实。

“你准备去哪？”多管闲事的人眼皮都没抬，鼻梁架着个金丝边眼镜，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报纸。

阿福思考了片刻，反而又恢复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摊回床上。反正这副皮囊估计也残喘不了多少时日了，他若用得上，便给他罢。

“我从不欠人，既然命被你捡回来了，就是你的。”

那人终于抬了眼，一双眼睛眨眨，带着点笑意，“这倒是句人话。我的助手被我留在你们镇子里照看那些孩子了。所以……”

他将报纸叠好，摘下眼镜擦拭，“你力气不错，就先给我当助手吧，不必你查案，只要保护我周全。”

阿福又愣了愣，旋即露出点苦笑，“我的情况大夫没跟你说？一个废人，给你当保镖？够呛。”

男人貌似无意地抻了抻衣服，阿福眼神瞥过那片自己吐的血，还有那只上面还留着淤青指印的手，眼神飘了飘，又没什么所谓地傻乐起来，“反正命是你的，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话是这么说着，阿福却舔了舔后槽牙。

在阿福的坚持下，叫罗非的男人，他这条命的债主，给他办了当天的出院手续。

阿福得知罗非是上海法租界的顾问侦探时，丝毫没有意外神情，漠然点点头，像早有所料。罗非又交代了追查中这名逃犯的一些特征，阿福继续点头，像与他无关。他安静坐在轿车后座上，双手都插在怀里。

他穿的还是粗布单衣，破破烂烂的，好在车里起码不用吹冷风，倒是能叫他好受些。

“你怎么受伤的？”罗非冷不丁抬头，将发问掺杂在长篇的案件线索最后，攻其不备。那双眼像带着钩子，直直探进阿福内心里，只消他露出片刻破绽便能洞悉真相。

阿福想要埋葬的真相。

阿福不接口亦不转头，望着窗外沉默了几秒，又哼起了那段荒腔走板的戏。

他对救命恩人缺乏最基本的尊重与感激，并不是他这个人不知感恩，恰恰相反，是他实在没什么可回报了。

以往那风光无限，骄傲磊落的人，早早死在了上海。现在只剩下一个废人阿福，唯一的执念便是想死，若再能不白死，就再好不过了。

他好不容易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正准备随波逐流了此残生，结束这永无休止的煎熬呢，是谁允许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出现的？

简直像极了某个自以为悲天悯人的……算了，看在达成约定，那人还算信守承诺的份上，就不再诋毁他了。——阿福那一次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可是一拳砸在了救命恩人脸上。他对罗非已经非常客气了。

察觉到罗非的余光一直在他身上打量着，阿福也不知那人是在怜悯他的虚弱，还是嫌弃他的穿着。其实都无所谓了，这几年他饱受病痛折磨，活得还不如丧家之犬，早已习惯不论怎样的目光皆可坦坦荡荡。唯是最后一点自尊撑着，不愿让人知道他身体的破败，更不愿人因此怜悯他。

罗非见他哼完了那段戏，还是不答，目光似乎带上了更多的兴趣。“好，怎么伤的我不问，那，怎么不肯好好治？你身手本该很好的。”

阿福轻飘飘地望来一眼，依旧不答。然而罗非的这一问，他倒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今这条烂命归了罗非，这废物般的身体状况他也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可遮掩？

想到这儿，他从座椅上出溜下一半身子，吊儿郎当地靠着靠背眯起眼。他倒是许久没在人前这般放松过了，不用暗自忍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压住那处沉疴痼疾。

当初的两颗子弹虽是取出来了，命也勉强保住了，可这再难恢复的脏腑却要跟他一辈子，他醒过来的时候，真是疼得恨不能再死一遍。

这样活着的他，见了故人，不如不见，他倒是更愿意自己作为一个废物，可以最后再利用一次，不再计较手段是否正大光明，不再秉持那份已经死去的骄傲，潜在阴影里，用最肮脏的手段，还给那些日本人，为他的兄弟们复仇。

“你以前在上海住哪？”

阿福猛然惊异地瞪向罗非，可转念又想给自己一拳。因为他发现罗非双眼满意地眯了眯，这人根本就在诈他。

大抵是生了气肚子里更难受，让侦探那双雪亮的招子看出来了，罗非很是随和的举起双手投降。“好，不问，不猜。”

不猜才有鬼了。阿福恨恨地咬着牙，这个侦探心眼儿多的像藕眼，还有一种喜欢打探别人秘密的恶趣味。

他倒是没有发现，由于这侦探的恶趣味，他这一日出现的情绪，要比往日漂泊暗杀的日子丰富得多。

有些曾属于那死去之人的特质，似乎又悄然出现在如今的阿福身上，一如胜负欲，一如自我。

6 霍文斯

霍文斯已经逃亡了近一个月。

罗非实在是一个可敬的对手，能将他都逼得如此穷途末路，他手下能用的人只剩了身边这寥寥几个，上一个被放出去误导罗非的手下，也杳无音讯两日了。不知道是成功地引开了罗非，还是已经失手被擒。

才转过街角，霍文斯骤然顿住脚步。

在前方靠着墙壁窝着的，是一个临近严冬还穿着破旧单衣的家伙，双手揣在衣襟里，瘦得像风吹过就能倒下。

该是流民。霍文斯擦了擦冷汗，暗叹自己已被罗非追得草木皆兵了。

可是这流民的表情不太对劲，那不修边幅的头发盖着的半张脸下面，似乎有一种寒意袭来。霍文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文弱医生样，想要在巷口就与这怪人擦肩过去，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没有太在意。

即将走过这条巷子，那流民还是一动未动，霍文斯松了一口气。

电光火石之间，只有几声闷响，和骨头折断的声音传来，霍文斯浑身一紧，下意识地从怀中掏枪。

那流民似乎站都站不稳，可出手狠辣又迅猛，他的手还未触到衣襟，手腕突然剧痛。紧接着就是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最脆弱的喉管，以那两根手指就能卸掉他腕子的力道，他已经预见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留活口！”

不远处传来声音，那手指顿了顿，霍文斯瞬间看见了生的希望，手肘猛地向身后一顶。

有点液体溅在霍文斯侧脸上，他倒是没想到一击就能奏效，在他马上就要脱离死亡威胁，迎接自由与希望的那一秒，他的膝弯受到了一记堪比汽车撞上的重击，他知道这一下过去，估计这辈子自己只能拄拐了。

霍文斯趴在地上，后背踩着一只薄底布鞋。他扭头朝身后望，那“流民”单手插在怀里，另一只手抹了抹嘴角，将一口血沫啐在他脸上。

“还真知道往哪打得疼。”那人脸上染着血狞笑，让霍文斯想起地狱爬出的厉鬼，那乱发下的眉眼隐约在哪见过。

“你是罗……”霍文斯惊呼一半，背上的脚重重踏下，在他快要碎裂的脊椎上碾磨。

那人用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小声警告他，“你认错人了。”

霍文斯绝不会认错人的。

他在国外认识的华人不多，华人病人更不多。

那位林小姐在他法国的心理诊所里就诊了半年，都没能走出此人离世的阴影。他认得这张脸，就是林小姐最宝贝的那张照片上的人。霍文斯来到上海并不久，这个人已死了六七年，他的传说却依然在坊间为人津津乐道。

曾经辉煌一时，叱咤上海滩的洪帮二当家，玉面阎罗，罗浮生。

可如今霍文斯想说话也困难了，他被罗非捆得五花大绑，口中塞着棉布，关在汽车后备箱里。

他只能听见后座上罗非有点内疚地问，“怎么样？疼得厉害？要不去医院吧？”

还有那位阎罗王猛踹前方座椅的声音，和压着忍耐的骂，“要活的你不一早告诉我？罗非你成心吧？”

罗非故作严肃，“我是侦探，只负责寻找真相，抓捕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我是临危受命出来的。”

霍文斯暗笑，罗非还是这么气死人不偿命的嘴欠，他都依稀听见那位牙齿快咬碎的声音了。

“再说处死定罪的罪犯，应该立案，审理，递送上级盖章，最后交由专人枪决，你这样不行……”

“罗非！”阎罗王的声音压着怒意，还喘着粗气，显然气得不轻。“河南也算法租界辖区吗？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罗侦探熄了动静。前面又只剩下阎罗王踹座椅出气的声音。

霍文斯忽然释怀了，他决定不告诉罗非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想不到罗非也有今天，让个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狠角色跟在身边，还当成祖宗一样。

也许这就是他对罗非最好的报复。他终于扳回了一城。

8 本杰明

自罗非从河南逮捕霍文斯归案，到本杰明这拿了一罐强力止痛药后，就接连几日没有出现在警局了，这阵又没有命案，闷得法医先生直发慌。

不过倒是听苏苏姐与小曼说，罗非这个挑剔又刻薄的人忽然转了性，往沙利文公寓领回一个新助手和他同住，那叫一个邋遢，不肯洗澡，不肯换衣，整个就是从河南带回来的流民，而且身子还不大好。这个本杰明倒是知道，止痛药就是为那个新助手要的。

他正百无聊赖，就看见罗非快步冲了进来，像做贼一样，从怀里摸出张照片递给他。

“怎么了？”本杰明看看照片上的人，是个肤白胜雪，眉目如黛的男人，只是瘦了些。而且这照片拍的，怎么有一些偷拍的感觉，角度格外奇怪。本杰明忽然一阵毛骨悚然，“罗非你不要这么试探我，我不喜欢男人，再好看的也不行。”

罗非啧了一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神神秘秘地望了望身后，没有人跟来，小声道：“帮我去各大医院查查这个人，腹部两枪，右腿膝盖内侧一枪，左腿大腿一枪，胸前一枪，两臂两侧各一枪。肯定长期居住在上海，身手很好，不会是泛泛之辈。”

本杰明听得眼睛张大，目瞪口呆，“这人还活着吗？我帮你查查死亡证明的记录吧？”

罗非又啧一声，“怎么说话呢？照片我昨天刚拍的。”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又顿住了。“……死亡证明也查一下吧。”

本杰明由于这个神神秘秘的任务从无尽无聊中解脱了出来，走访了多少家医院暂且不提，终于是在两日后，将一份资料偷偷摸摸塞给了罗非。

9 罗浮生

罗非回到沙利文公寓的时候，手里提了两个纸袋子。他实在是对这个捡回来的阿福太过好奇了。他初见阿福，就知道这个人满身上下全都是故事，可那对眼睛又全都是漠然。有的人冷漠是对别人冷漠，拿别人的性命当草芥，轮到自己时不知道有多贪生怕死。

这个阿福可正正相反。

那个将孩子们送到解放区的助手传了信回来，说安顿孩子还要一段时间，暂且不能回来复命，但罗非交代的任务，他已经梳理出了眉目。

这位阿福最早有人知道，是由罗山来的。那些时候还没闹旱灾，就是住在村口破草席的一个醉鬼，懒得连房子都没有盖。饥荒一起，被乡亲父老赶鸭子上架，拖着上了逃荒的路，行至半路与大家走散了，再有人见过时，就已经在罗非救他的那个破屋子里。

有意思的是，由罗山起，到阿福走散，有数人曾在路上见过横死的日本兵尸首，死状一致，皆是扭断脖子，干脆利落。

罗非想起那天霍文斯那几个手下，每个的死状，脸都能看见自己脊梁骨。

再就是罗非捡人的那座小城了，据说日本军中已经传开那里有地缚灵的消息，一个多月里凡是夜间经那座县城取道的日本军小分队，全部死得悄无声息。城外一里多地的小树林里，密密麻麻堆得都是日本兵的尸体，死状亦是整齐划一。

这件事都已经惊动了日本军方，他们中迷信的人称这是凶灵作祟。

呵，凶灵？

罗非想了想白天本杰明给他的那份资料，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倒猜得沾边儿呢。

不过就算是鬼，这也得是一个英灵啊。

他收起沉重的心思，尽力平静地，上了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阿福一如往常，窝在沙发里把自己蜷成一团闭着眼睛，满屋子飘着酒气。要不是罗非说家里有得是好酒，这人真不一定会跟他回来。也是罗非说，你洗干净换件衣服，酒就随便喝，阿福才不得不认输，冷着脸将自己淘洗一新出来。

罗非在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本该是生得很好看的，也该曾是养尊处优的人上人。只是有苦衷，才要将那漂亮的面皮遮掩了。但他也只猜对了一半，他猜到好看，却没猜到能这么好看。也料错了人上人是真，养尊处优却未必。

叹息一声，罗非将两个纸袋放到桌上。

沙发上的人睁了睁眼，罗非看着那白净的脸衬出的有些泛红的眼圈，心里一阵一阵发酸。

该死，不能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博弈会输。

罗非正了正表情，若无其事，“我带了吃的回来，好歹吃一点。”

阿福终于将有些茫然的视线聚焦在面前桌上的纸袋。

然后浑身激烈的一抖，支着沙发坐起来，眨了眨眼，一脸想要补救自己失误的欲盖弥彰，“这是什么？”

罗非满意，微微勾起唇角，“你不识字吗？牛记生煎。”

那人似乎是毫无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白皙脖颈上喉结上下滚了滚。

“我吃不了这些，你不如多带几瓶酒回来。”他看似一脸不耐烦，可是目光却止不住的往纸袋上瞟。

罗非看着他的反应，忽然冒出一句，“我今天才发现你年纪比我大。”

阿福抬头，张大眼，“怎，怎么可能，你一脸胡子……”他忽然顿住了，揣在怀里的手又紧了紧，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毫无温度。

“罗非，你查我。”

罗非不置可否的摊了摊手，坐到阿福身侧的小沙发上，身子前探，凑近了他。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罗浮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这一辈子，亏欠过谁？”

阿福缓缓弯了身子，情绪的起伏是最容易加重他症状的因素，不过对于一个酗酒止痛一心求死的人，这点痛倒是也不算什么了。

他直不起腰，却仰头瞪着罗非，咬着牙关字字铿锵，“罗浮生没有见不得人。见不得人的是阿福这个废物。活着累己累人，该躲在阴影里，找个好机会与那些畜生同归于尽，才算物尽其用。”

罗非是秦小曼口中的铁石心肠。可他此时再也难装得那般置身事外和云淡风轻。他轻轻摁在他肩膀，忍着喉头犯上来的哽咽，沉下嗓音，“阿福救了二十一个孩子。他们都安全到了解放区。过一阵子安顿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那个人垂下头不再言语，罗非也就坐在他的身边，手没有离开过他的肩膀。

良久以后阿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王八蛋黄兴晗，答应我处理干净，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查到的。”

罗非知道，他终于是承认了。

他就是罗浮生。

10 罗浮生·罗非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许久，罗非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冤枉黄兴晗了，他处理得很干净。”

罗浮生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张嘴就吼，“罗非你又诈我？！”

罗非憋着笑拍他肩膀，“也不全是，你别激动等会儿又疼得厉害了。我确实没有查到任何能证明你是罗浮生的物证。但无意碰见了人证。”

罗浮生忽然静止了，脸上表情僵住，嘴唇微微张着。

罗非不敢再卖关子，双手投降状，语速非常快，“我是让本杰明去查了所有医院的救治记录，都没有你最后那场手术，死亡证明都很干净，查不到是哪位医生开具的。但那天你洗完澡，我偷拍了一张照片，仁爱医院的老护士看了认出来，说你多年前在那里，取过一颗差点击中心脏的子弹。”

罗非说着，点了点自己心口。

罗浮生听完，反应了几秒，然后忽然骂了一声，身子几乎折成对折。

“喂！”罗非大惊，赶紧去屋里取了本杰明给的强效止痛，一般不敢让他吃，这病恐要跟他一辈子，而止痛药是有耐药性的，故此只有痛得狠了的时候，罗非才敢拿给他。

一杯热水和着药下去，罗浮生大口喘息，动弹不得，罗非也知道今天全是赖他刺激出来的，小心翼翼地试图把人扶进里屋休息。

“别动我。”罗浮生声音像是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地噎着，额角青筋尽冒。

罗非内疚，是自己不该心急好胜的。左右不管是阿福还是罗浮生，只要是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他看着罗浮生因为一个人证就激动成这样，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怎么会不知道罗浮生想象中的证人是谁，但那两位小姐，才是真的以为他死了，于是也就那么远渡重洋，再也没回来过。

“你为什么就这么别扭呢？”罗非有些不知来由的生气，嘴里许多话想说，可看着眼前这位已经就剩一口气，终于又全都憋了回去。没有再问他为什么想见不去见，为什么在意却宁愿全世界都以为他死了。

罗浮生缓了许久，再抬头的时候罗非才发现他眼眶里蓄着水光。他逐渐直起身子，嗓音疲惫而沙哑。

“罗浮生是她们的盾，阿福只能是拖累。互相拖累。”

这一夜罗非终于还是架着罗浮生上了床，毕竟是他害得人病重了，他也该牺牲一下，让出一半床铺给罗浮生。

“别关灯。”

那人将脸半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罗非去关灯的手顿住了。

他想起那个屋顶有个破洞的房子，晚上该能漏下些月光。又想起罗山村民说的，他从来只睡在村口的破席子上。想起罗浮生说，阿福只配活在阴影里，想起无数个密林中漆黑的夜，那只扭断敌人脖子的手。

明明怕黑，这样否定自己又是何苦呢？罗非心里酸涩，恨这人的自我折磨，可开口，就只剩下阴阳怪气。

“不杀人的夜，就得点灯，是吧？”

罗浮生冷笑，抬起眼皮瞥他，语带威胁。“那你关上试试？”

阎罗王回来了的消息，知道的人只局限在法租界警署的这个小圈子里。他说他仇家太多，会给罗非带来麻烦，所以跟每个人叮嘱再三，不可外传。他每每随罗非出门时，就会用那头有些长了的头发挡住上半张脸，沉默地揣着手跟着。

罗非听了罗浮生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他始终没有变回那个罗浮生。那个在他初来法租界时就已经是传说的罗浮生。若是原先的阎罗王，那样嚣张，那样高调，又怎么会担心些宵小鼠辈的惦念，即便捎上一个纯靠头脑的自己，也该是张狂地放话说，我肯定能护你周全。

罗浮生似乎察觉到罗非在想什么，朝他扯了个笑，“能少打架，还是少打，这条命是你的，我也该为你省着点用。”

罗非似乎从这话里获取到了什么奇怪的信息，或是从罗浮生能察觉到他的想法这件事本身获取到了什么信息，总之算是满意，点点头应允了，不会公布自己近期最得意的调查结果。

11 罗浮生·罗非

罗浮生终于还是吃到了牛记生煎，只是那牛记生煎确实已不适合现而今的他，吃完后那些酥脆的薄底，在脏腑中一一磨过所有经年不愈的陈伤旧疾，折腾得他窝在床褥里直蹬腿。

罗非望着叹了口气，要是不管，再过一会儿又要吐出一床血。他爬上床的另一侧，终于还是伸出手，再次去做那从未成功过的尝试。

罗浮生今日像是没有力气了，冷汗出尽，浑身冰凉，连带着手指尖都是凉的，罗非的手好歹比他暖些，还真被他成功地将罗浮生那铁钳子一般的手给掰开了。也可能是罗浮生刻意松开的。

他将自己掌心盖上那丝毫脂肪都没有的位置，也不敢用力，也不敢动，只轻轻暖着。两个人都未曾说话，直至不知道谁先睡着。

罗非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手还攀在人肚子上，罗浮生倒是罕见睡得舒展，没有蜷成一团。

自那以后罗浮生忌了牛记生煎，改与罗非去吃热热的小馄饨。

他说人总是会变的，变来变去会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二十出头那会儿的自己，身边往来如云，意气风发，劲头无两，可现在竟也就觉得窝在熟悉的氛围里好。哪怕人少，三五好友也够，知己得一而足。

罗非很少听他提起当初，他总怕戳到罗浮生伤心事，他知道他一手养大的罗诚，他视为亲大哥的林少爷，还有洪门一路随他打拼的兄弟，尽数都折在了那次救援行动里。

他没有胆量问一句值不值。

可悲在阎罗王，大概是真阎王都不敢收，被打成了筛子，所有人都觉得没救了，却在黄兴晗派人收敛遗体的时候， 突然咳出几口呛在喉头的血，被发现还有一线生机。

罗非有天忽然问他，还怨不怨黄兴晗救他？

罗浮生笑得温暖，有些释怀意味，说心里不怨了，就是偶尔太难受，还是想骂他几句。

严冬悄无声息地来临，上海虽罕有落雪，可该差的湿冷一点不少，罗浮生这身子总是时好时坏，就算自己知道该在意了，多穿了，也总敌不过气候，一周四五天下不得床是常有的事。罗非单独出去查案子，还得没好气地给他灌一个热水袋，说免得回来要收尸。

罗浮生傻笑，说我一早就说你有病，要个废物来做保镖，最后麻烦的是谁？

有一天罗非回来时，表情很是凝重，罗浮生勉强从床上爬起来，问他出什么事。

罗非一向少见被难住，可今日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说没事。罗浮生知道，这回这麻烦恐怕是罗非解决不了的了。

晚上睡觉之前罗浮生又严重了些，罗非一言不发地靠过来，伸手不让他没命地压。

罗浮生梗着脖颈不肯寸让，大有罗非不说他绝不罢休的势头，侧头盯着枕边的好友，扯着破碎的呼吸又问了一次。“到底出什么事？”

那一刻罗非忽然觉得恍惚，似乎是那个傲气张狂的罗浮生又回来了，即便虚弱，也仿佛天底下没什么是他办不了扛不下的。

他迫切的，神情紧张的，紧紧盯着罗浮生双眼，问，“如果我要离开上海，你跟不跟我走？”

罗浮生皱了皱眉，“去哪？”

“你就说，跟不跟我走？”

罗浮生抿了抿嘴唇，抽了口气，抓着罗非掰他的那只手揣进怀里。

“跟。”

第二日本杰明问罗非，法租界要交给汪精卫，他有什么打算？

罗非早已没了昨日的沉重，说罗浮生愿意跟他走，他们要去解放区看看那些孩子，然后也许就在那扎根了，自己可以当老师，或者做些别的什么营生，总归该是有用的人。

本杰明摸摸鼻头，问罗非，你有没有想过，罗浮生若知道法租界将全面交接出去，会不会怪你骗他走？他可是等了许久，想拉着大批的日本人同归于尽，求一个解脱。

本杰明是常常被罗非一个电话深夜叫到沙利文公寓的，他清楚知道罗浮生的状况。以一个医者的慈悲心来看，他数度想劝罗非把人放走，别再拖着他了。可罗非毕竟是他的好友，他说不出口。

把那人从生死线拉回来就是个错误。

12 罗浮生·罗非

罗非又有心事。

罗浮生看着人一进门那心不在焉的表情便洞悉一切了。他今日下午好些，已经收拾了一半罗非的行李，他自己无牵无挂，空荡荡回来上海，穿的用的，从上到下都是罗非的，他们两个人，去哪都只需要一份行李便够。

“浮生。”

躺在床上，罗非忽然唤了一声。罗浮生侧头望他。

“如果我说咱们两清了，你以后想做什么？”

罗浮生眨了眨眼睛，脸色忽然有点难看。“什么叫两清？”

罗非自己似乎也说不清，什么叫两清。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仿佛是好笑自己也会有这样庸人自扰的时候，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无聊。

可他没看见罗浮生的目光在他脸上凝固住了，复杂又深邃。

罗非再睁开眼，就被罗浮生的状态吓着了。那人不知何时惨白了脸，额角冷汗都滑下来。

“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你别管我。”罗浮生挣扎着，推开罗非想探过来的手。这一次的病痛来得汹涌又持久，罗浮生将脸埋在被子里，大口喘息，偶尔还会溢出压不住的低吼。

“把药吃了。”罗非拿药的手都是抖的，他从没见过罗浮生难受到这个程度。

“你现在别跟我说任何……任何话。求你了。”

罗浮生吃过止痛片，又顶着被子在床上忍了许久，才缓上这口气。

“现在可以说了，继续。”

见罗非吓得没了头绪，罗浮生继续给他提醒，“你说我们两清，什么意思，昂？”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嘴唇似乎还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很轻松的样子。

罗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怕再刺激他。

罗浮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从床上坐起来，笑容裂开变得狰狞，凑近站在床边的罗非。“药我已经吃了，我现在好得很，你就不用再顾着我受不受得了，老老实实告诉我，什么叫两清？我说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因为是你救的，所以多难熬的日子，我咬着牙过。你现在跟我说两清？要不换你疼一天试试？昂？”

“浮生……”罗非忽然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早在遇见他之前，罗浮生就只是想一死从这煎熬中解脱罢了。是他拖着，将人救回来，自大的以为是自己在照拂罗浮生。可他却渐渐忘了，这个人每活一天，就是二十四个小时无休止的折磨。

罗浮生双眼通红，扯住罗非的领子，“可你不光救了阿福回来，你还救了罗浮生回来。”

他喘得有些压抑，出口全是气声，却格外用力。“现在的罗浮生，不想死，死得有价值也不想死，能解脱也不想死。因为我想在你旁边儿活着。”

“你说，我们还怎么两清？罗非。”

罗非呆滞地站在那，任由罗浮生狠狠质问，眼睛里却忽然泛起光，他垂下眼睑，将那光芒掩去。

“法维希政府要放弃在华租界了。”他说完，看罗浮生愣着，脸上余怒未消眼中却尽是茫然，不由叹了口气，又隐隐觉得好笑。“我只是怕你怪我瞒着你，挡了你送死，问一句试试罢了。谁知道你能气成这样？”

罗浮生回过神，松开了手，整个人跌回床上几乎是脱了力。他闭上眼，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骂，“罗非我发现，我迟早被你玩死。”

罗非躺回床上，像是有点内疚又给人惹急了，贴得近了些，将手探过去给罗浮生暖着痛处。

两人沉默了许久，罗浮生以为罗非都已睡了，正为自己说了什么丢人话在懊恼。罗非却闭着眼睛突然开了口。“咱们明天去医院吧，找几个好专家，给你好好瞧瞧。”

他回想起罗浮生说过，这条命是你的，我也该替你省着点用。非常后悔自己怎么没早些明白过来，逼着他再去治疗试一试。

13 黄兴晗

黄兴晗坐在车上，一眼就认出了窗外的罗浮生。

七年了，这人终于再次出现。黄兴晗几度以为，他真的藏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也许都已死得悄无声息。否则自己找了那么久，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那人似乎故意不想被认出来，垂散着头发遮住上半张脸，一个人揣着手走得缓慢。挡住夺目的眉眼确实有用，远看不过是个皮肤白些的邋遢男人。可惜黄兴晗多年前曾和若梦，在地下拳馆撞破罗浮生打黑拳的事。那时强悍的阎罗王一朝落难，全上海的势力都落井下石，罗浮生骄傲，不肯成为若梦的负担，也是这样遮了眉眼，去老薛的拳馆里拼着受伤赚些佣金，多年后再见同一副倔强模样，只觉得仿如昨日。

可他今天出来是为受伤的同志拿药的。风声正紧，药品控制得很厉害，唯他有些门路可以拿到，约定好了的时间，禁不起耽搁。

既然那人回来上海，自己总有办法再找到他的。

黄兴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罗浮生。他在医院走廊，看着那人掏出一张医生手写的单子递去窗口，半晌接过鼓鼓囊囊一个纸袋的药，单手提着，又往外走。

将刚到手的药品交给手下，吩咐带回去给老薛，黄兴晗快步追了上去。

转过街角那人拐进一条小巷，黄兴晗刚追进去，就被两根钳子般的手指拧住脖颈抵在墙上。

罗浮生看清来人，也愣了一下，慢慢松开手。“怎么是你？”

黄兴晗捂着脖子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不由苦笑。他真是天下最冤枉的救命恩人了，当初救醒了就挨了这位一下，好在伤重没力气，不算太危险，刚重逢，又差一点被他捏死。

“我是知道你不想别人听见你的名字，才没喊住你。”他没好气的瞪了罗浮生一眼。

“谢谢你还记得，抱歉。”罗浮生露出个歉意的微笑。

黄兴晗有些恍惚，终于也笑了出来，“不过看你身手还这么好，我就放心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罗浮生没答，提起手里的纸袋摇晃，“就站在这儿叙旧？不找个地方坐下？先说好啊，你请。”

黄兴晗再度苦笑，理直气壮让恩人请客，果然还是那个恣意的罗浮生。

可进到附近咖啡馆，罗浮生也没点什么，只跟服务生讨了杯热水。

“不喝咖啡？”黄兴晗还当他转了性，知道客气。

罗浮生苦笑，抬抬肩膀，那只手从见面就揣在怀里没拿出来过。“我敢喝么？”

黄兴晗默然，忽不知道怎么接口了。原来这么多年，那伤还在折磨他。可看他的样子，似乎过得也不错，也知道去医院拿药治病，也终是活过了七年一直到如今。

“若梦在国外，还是一个人，领养了一个孩子。”

罗浮生点点头，表示听见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罗浮生，你不想去找她吗？”

罗浮生抿了抿嘴唇，像是反复斟酌了词句，才缓缓开口，“罗浮生死了。”

“可你明明活得好好的！”黄兴晗为那个执着的姑娘心疼，不由语气重了些。

“呵，我还能不能活得好好的，你不清楚么？”那人终于抬起头，似乎脸色比刚刚苍白了些，隐约见汗。

黄兴晗又顿住了，他觉得这样逼罗浮生，确实有点残忍。救回来的时候医生告诉过他，这人恐怕很难活得长久，痛苦也会伴随他终生。他只是今日见着，又回忆起当初令人心折的阎罗王，一时错乱了。

也许别人的事，他真的没有资格插手。

“是我对不起她。”罗浮生沉默一会儿，喘了两口气，伏在桌面上。

黄兴晗陡然抬头，惊骇莫名，“你和别人在一起了？”

罗浮生许久没答，喉头咯咯作响，看起来是很严重，黄兴晗虽在生气，可看他这样，总归有些担忧，“要不要送你回医院？”

“不用。”罗浮生喘了两口，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瓶药，扔给黄兴晗。

黄兴晗知道他没手拧药瓶，认命地取了一片塞进他嘴里。垂眼看了又是一阵怅然，强效止痛药。

罗浮生凑在杯子口嘬了两口热水，把药咽了，闭目趴在桌子上喘息。大概半个小时过去，才再次直起腰。

“我还没有资格跟那个人在一起，但你就当是吧。”

黄兴晗感觉无比的荒唐与愤怒，“你和若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在一起没多久你就‘死’了，我找了你那么久，不过是想着也许治好你还能给她个交代，或者起码能给她一个婚礼，你知道的她不会嫌弃你身子不好，只会开心失而复得，与你能过一天是一天。可你一走七年，回来竟说爱上别人了？是谁？”

罗浮生抬眼望他，眼神又变回没什么温度的疏离。“你没必要知道。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就好。林若梦的罗浮生死了，现在我这条命，属于另一个人。”

“罗浮生，你别忘了我也救过你，我不用你有欠我一条命的自觉，我只想让你给若梦一个交代。”

“你拿回去。”罗浮生嗓子哑着，窝在椅子里淡淡道。

黄兴晗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更加认定罗浮生已变得不可理喻。“你宁可死也不肯再见她一面？”

罗浮生抬手看了一眼表，“我给你五分钟，你不拿，我就当做不欠你了。”

黄兴晗默默的瞪了罗浮生很久，五分钟过去，那人起身，拎上纸袋。“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黄兴晗泄了气，无奈点点头，望着罗浮生走到咖啡馆门口，推门而出，只换进一片门外的冷空气。

黄兴晗，向来不是这么容易罢休的人。

他心疼的姑娘，一直记挂着爱人没有来得及为她戴上戒指。多年来每每收到若梦的信，他都难止愧疚，愧疚瞒下罗浮生还活着，也愧疚虽然活着，他却没看住，让罗浮生竟就那样，带着满腔死志，悄无声息地不辞而别，一去多年生死不知。

罗浮生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他曾真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是救错了的。他远观过罗浮生在上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刻，也近看过罗浮生被逐出洪门一无所有的时刻。可即便是那时，他依旧腰杆笔直，从不肯接受周济亦从不认命。他没想过罗浮生有一天，会被抽掉脊梁般，毫无尊严地在病榻挣扎，同时还不忘咒骂他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死了干净。

可这个人如今看起来，依旧痼疾缠身，精气神却似乎回到了以往的状态，好像还多出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知是这么多年适应下来顿悟了，还是因为他那个神秘的情人。

黄兴晗站在楼顶上，用望远镜瞧着对面那个窗户。

他查到，罗浮生现在就是住在这间公寓。

他为一个侦探工作。

今天是罗浮生拿药的日子。罗非上周陪他看完病，又等了几日医院才凑到大部分药品，只缺最后一种，需他们自己去想办法。不巧刚要出门，临时出了命案。罗浮生难得状况好点，让罗非不必陪着了，他一个人去，拿了药就回。

可罗非看完案发现场回到家里，又将线索整了三遍都没等到罗浮生，他蹲在沙发上盯着满桌子的照片文件，丝毫看不进去，脑海里里止不住般一遍遍推衍从沙利文到医院的往返路线。他磨着牙劝慰自己，若罗浮生路上严重了倒在哪片巷子，他总该知道去哪收尸。

在罗非坐立不安终于要出门找人的时候，罗浮生夹着满身凉气回来了，进门直直倒在沙发上，酒味熏天，满脸都是傻笑。

“我就是一混蛋，罗非。”

罗非吓得够呛，医生上周才说他绝不许再喝酒的。而且这番…怅然中带点解脱的自我剖析，虽中肯得很，他却怎么听都不对味儿。

咬牙切齿地将手探进罗浮生衣服摸了摸，许是酒精作用，腹部倒没有平时冷得吓人。恨恨将人拖起架进卧室往床上一摔，才给了罗浮生回应。“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黄兴晗眼瞧着罗浮生摇摇晃晃进了公寓，没多久一个蓄着胡须的男子来关了窗，窗帘倒是没拉，可惜黄昏光刺眼，室内暗，再看不真切。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太阳落山。

本杰明又在半夜接到电话，风风火火往沙利文公寓赶。

罗非等在门口，见人下车二话不说就拽着上了楼。

黄兴晗本觉那人也未必会对罗浮生多在意，一个正义的神探，一个却出身黑帮，如何能搅和着共事？更别说过日子了。他最早也是起过惜才之意的，可阎罗王虽为人让他折服，那顽劣执拗的性子却不适合加入。江湖做派，将义气和儿女私情看得比大局还重，难成大事。

可他等到夜里，目瞪口呆地看到房内那侦探一脸焦虑地围着床转，端水送药熟稔非常，脸上带着嫌弃，还有关切。

他确实觉得这人不同。单是跨过世俗观念地接受阎罗王留在身边，就与一般人不同。当初若梦也曾先入为主地存着偏见，罗浮生花了许久才令她改变看法，又共同经历许多才让她倾心于他。

大抵是药没太起效，那位罗侦探又打了个电话，估计是请了大夫，亲自下楼等着。

这样的照顾，他扪心自问，若梦也能做到吗？

若梦自然能。

可他想起当年拳台上下复杂的对视，又默默摇了摇头。

若梦没有这份机会的。

罗浮生，从开始就不会让若梦知道他真实的身体状况。以往他也从不尝试依靠任何人，那是阎罗王的自尊，也是他从不肯给别人添烦恼的善良。

罗非或许没什么特别，或许非常特别，都不重要，他只是并非“别人”。罗浮生肯为别人死，现在却只愿为他活。

黄兴晗叹息着收了望远镜，知道若梦遗憾的那枚戒指，大概永远只能挂在脖子上了。也终于愿意在心里真正的答应罗浮生，再也不见。

14  罗浮生·罗非

自罗浮生吃上医院开的药，家里简直鸡犬不宁，罗非都怀疑药许是有什么副作用，让罗浮生莫名脾气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罗非自来牙尖嘴利说话刻薄，两人见天的斗个不休，往往最后以罗浮生被气得难受，罗非闭嘴伺候收场。

可药确实是有些效果的，就这么鸡飞狗跳的闹，自那日他发神经般酗酒归来，也没有过满床乱滚的大犯，甚至最近日日都能跟着罗非出去查案了。

罗浮生不再惦着死，肯治病，罗非就也不急着离开上海。他想开春后，天气暖些再带罗浮生去解放区。现下北方天寒地冻，局势紧张，大路不能走，小路又颠簸曲折，估计路上就能折腾掉人半条命，趁租界还没交接出去，洋人专家们多没回国，先将身子养养才是正事儿。

也是那次看了医生，罗非才知道，罗浮生当年伤势未养好就从医院跑了，那些受伤的内脏没愈合，许多处粘连，又是感染又是坏死，加上漂泊了七年，风餐露宿靠酒止痛地作践，最后还经历一场缺水少食的饥荒，而今还能喘着气都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也难怪没日没夜的折磨他。

罗非咬着牙感叹简直活该。

他又忘了，人家本来就没想活，从医院跑了就是出去找死的，是他自己多管闲事的把人拉扯着多受许多罪。

医院能拿回的药大半是消炎药，只缺一种进口的特效药，这新药在研发当地都是刚开始投入使用，上海更是难买，罗非特意托了一个有门路的受害者家属，这才将将弄到几瓶。罗浮生不识好赖，还笑着讽他，说，真是罗大侦探，有面子，以前我是枉当了那么久二当家，给别人找个进口药都是等了好久才从海外运来的。

这是罗浮生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语气没什么不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罗非听的时候正倒茶，手一抖茶水贱了一桌子。

他知道。

罗非一直暗中收集着罗浮生往年的生活轨迹，最早查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后来查是没案子无聊，自罗浮生同意治病以后，他查得格外用心，就是怕自己无意提起什么刺激了他，医生说这病治疗期间，最好不要有情绪大起大落。他的过去太沉重，罗非生怕一个不好，刚有点起色的身子又将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坏。

可罗浮生竟自己提了，提的还是那个阎罗王最狼狈的时候。罗非听说为了这份药，罗浮生被陷害运毒，逐出洪帮，而这药，是为林若梦求的。

他擦干净桌子，手还有点抖，貌似无意的抬头，观察罗浮生状态。

那人什么反应也没有，一只手还是习惯性揣在怀里，另一只手拿了罗非倒的茶正喝。

罗非尽量把语气放的随意，心里却提起十万分的专注，“什么药啊，这么金贵。”

罗浮生没什么异样，还在那吸溜热茶，“嗨，给一个朋友治嗓子的药。”

“嚯，治个嗓子这么大动干戈。二当家真是有情有义。”罗非手指收紧，垂下眼摆弄茶壶。

罗浮生淡淡瞟来一眼，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心情很好的样子。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罗浮生忽然去抓罗非的手，罗非正靠在床头看书，被他一拽，书掉在床上合起，估计要翻许久才能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了。

罗非顾不上心烦书的事情，身子挪了挪把手顺从的递到罗浮生腹部，眼神有些担忧。“又厉害了？”

罗浮生眼睛里却有点狡黠，眨了眨，“凉的难受。能喝点酒吗？”

医生严令禁止罗浮生再饮酒，何况那天罗浮生借着取药由头喝的酩酊回来，夜里醒了酒，又疼得让罗非不得不求助本杰明。罗非狠狠心，干脆将家里所有好酒悉数送给了警署同僚。这阵子两人吵的架，几乎全是罗浮生喝不到酒成心找茬儿。

这人简直就不可理喻。罗非冷着脸，“还剩半瓶跌打酒，你喝呗，喝死你我省心，大不了再雇个保镖。”

罗浮生笑，“那谁让你不搭理我，我闷得慌。”说完指着屋子一角的萨克斯，“我想听你吹那个。”

罗非无奈撇嘴，可又隐约觉得罗浮生怪怪的，最近越来越容易跟他没事儿找事儿了。就不该治，没那熬人的疼磨着，省出点精力就开始拿他消遣。

“您二当家执掌美高美的时候还没听够？我这点小把戏就不献丑了。”

“那爷给你唱个小曲儿吧。”罗浮生不接他茬，坐起身，还真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张嘴就唱起那段他以前总哼哼的戏。

罗非一把捂住他嘴，“省省，大晚上你不睡别人还要睡。您要是身子好了，有劲儿没地儿使，赶紧出去睡沙发，还我一清净。”

罗浮生眨眨眼，又笑得欠揍，“那怎么办，我就想听点什么，你不吹我自己唱还不行？要不你给我唱一个。”

连日来的胡搅蛮缠给罗非气的没着没落儿，压着的火儿终于爆发，开始口不择言，“要听戏去找林若梦听去，我……”

罗浮生突兀垂下头，安静了，罗非一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伸手去摸他肚子。

罗浮生倒回床上压着罗非的手，竟一下就开始疼的喊出声。

“浮生！”罗非大惊失色，要下床给他拿药，可罗浮生摁着他的手不撒开，就是不让他走。罗非正害怕的当口，忽然看见罗浮生皱着眉紧闭的双眼，睁开一只偷瞄他。

“罗浮生！别装了。你无聊不无聊？”他上了当却半点气不起来，还悄悄松了口气。

罗浮生终于笑开了，但依然抓着罗非的手不放，只是这次没有摁在身上，而是攥在掌心。

“罗非，我不想等了。”他微微笑着，语气却变得正经起来，“我本来想再好一些，再跟你说，可是我等不及了。”

罗非睁大眼睛望他，心里已经猜到他要说的大概会是什么，却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聪明人终究也逃不过当局者迷和患得患失。

之前罗浮生说，阿福是拖累，互相拖累。那时对罗浮生来说，再见故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要么他带着期盼咬牙活着，要么让对方再接受一遍他的死亡。可如今治疗初见成效，罗非没问过，心里却一直做着也许罗浮生有一天会辞别他，要去找林若梦的准备。

罗浮生语速缓缓，像是闲谈，“我以前想着，这一辈子也不会剩多久了，有些事儿带进棺材里最好，免得徒惹你为我难过一场。你对我什么样我一直有数，可是我宁可让你觉着我活在过去里。毕竟为朋友哀悼，和为爱人哀悼，肯定是不同的。”

罗非手指收紧，但还梗着脖子嘴硬，“谁跟你是爱人。”

罗浮生也不在意，笑着继续说，“对，不是爱人，等我有天撑不住了，你也能就那么淡淡的放下了。”

罗非不说话了，他心里酸的难受，那时罗浮生挣扎在病痛中，有多煎熬他看得太清楚，可原来这人，还有力气为了他转这么多念头。

“但是现在既然我还能多捡来些时间，我就贪心了，不想忍着了，自私了，想跟你在一起，一天都不想再浪费。”

罗非再也忍不住，用自己的唇堵上罗浮生的嘴。阎罗王那两片薄唇向来厉害，平时能气得他冒烟，今天更一字一句剐得他心疼，他听不下去，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罗浮生伸手揽住罗非的发，像在发泄这么多年的压抑委屈般，急切地撕咬那两片唇，两人的身子逐渐纠缠到一起。

罗浮生疼了太久了，久到阎罗王烈火般的性子燃尽成灰，被风吹散，只剩下一腔熬不过去，一心求死的懦弱。这份懦弱一直延续到了罗非给他重新添薪加柴，又点起光明，才渐渐退去。他可以放弃求之不得的解脱，可以为他备受煎熬苟延残喘，可以不求仅有时间里的耳鬓厮磨，他是将死的人，只要能让罗非在他走后别太难过。

这也算是他想到最好的报答。毕竟是罗非，将已经化为尘埃的罗浮生，从污泥捧起，掺上心血地重新捏成了一个人型。

可谁叫重新为人，愿意求生的罗浮生，又见着了能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并不能完全治愈那份疼痛，但见到起色后罗浮生忽而有了信心。只要罗非在身边，他无论如何都会死皮赖脸地留在这人世。

罗非脸色潮红地躺在床上，余韵还未褪尽，浑身要被拆碎般的酸疼却争先恐后彰显着存在感。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刚刚结束了剧烈运动，又难受起来的罗浮生，“你怎么样？”

罗浮生揽着他，拽着他的手压进造反的地方，脸上虽有痛色，却盖不住那份得意，“担心你自个儿吧。”

罗非狠狠瞪了他一眼。

罗浮生喘着粗气，“总算你是我的了，爷高兴疼一会儿，解闷儿，不行吗？”

15 唐小小

唐小小做梦也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再见着阿福哥。

那个带阿福哥离开治病的神仙，与一个好看得也像神仙的男人并肩而来，给解放区的孩子们带来许多许多来自大上海的新鲜玩意儿。

两个神仙在她身前蹲下，笑着问还认不认识了。

她花了好久才认出来那是她的阿福哥，他看起来不再瘦得吓人，以前总躬着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收拾干净以后，比画里的仙人还要好看。

她收到了一大袋名叫巧克力的糖果，香香甜甜的非常好吃，那个神仙一样的，叫做罗非的哥哥还送给她一个保温桶，说保温效果好，以后上学堂可以带饭用，洗干净了的。

唐小小捧着保温桶，眼泪汪汪，让神仙哥哥留着，给阿福哥用，他常肚子疼，要是疼起来的时候吃到些热乎乎的粥，一定能舒服点的。

她阿福哥感动又好笑地揉揉她脑袋，告诉她，东西太多带不走，而且他的病已经好多了，这次来看过她以后，就要和罗非哥哥一起去地球的另一边治病，保温桶可以到了那边再重新买，说不定以后治好了，还用不上了呢。

唐小小高兴得都要哭出来了，在那个她最艰难时候给她温暖，救下她生命，再怎么痛苦都要对着她笑的阿福哥，终于要脱离那吓人的病痛了，她就知道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唐小小和二十个兄弟姐妹一起，目送那两个身影又并肩走远，上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两年后的某一日，唐小小收到一封来自海外的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阿福哥与罗非在海边的合影，两个人勾着肩膀笑得很灿烂，照片背面有钢笔写的字，唐小小已经上了学，能认识，那上面写着：

答应你治好你哥哥，我做到了。——罗非。

————fin————

写这篇的初衷是在深夜跟小狸聊着聊着福至心灵了

我说：

“我要把骄傲的阎罗王，打碎了碾成泥撒一地，再让罗非举着放大镜，一点一点把他拼回去。”

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