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获奖名单公布
【文字赛场】
第1名: @prophet
第2名: @遥望齐州九点烟
第3名: @岩隈
第4-10名(排名不分先后): @伏特加子 @少年心事当拿云 @于可远的谷山笔 @祝云早早开 @关山难越 @月印万川 @纸团子想要和阿南一起胡吃海塞
【绘画赛场】
第1名: @陆曼陀。
第2名: @...
活动获奖名单公布
【文字赛场】
第1名: @prophet
第2名: @遥望齐州九点烟
第3名: @岩隈
第4-10名(排名不分先后): @伏特加子 @少年心事当拿云 @于可远的谷山笔 @祝云早早开 @关山难越 @月印万川 @纸团子想要和阿南一起胡吃海塞
【绘画赛场】
第1名: @陆曼陀。
第2名: @--阿ya
第3名: @鯉魚王
第4-10名(排名不分先后):@一块抹布 @一个南瓜 @绵绵 @从照在抽奖 @carrrrrie加里 @雲山有美 @一般通过萌豚
恭喜以上所有获奖用户!请于4月28日前私信回复 @LOFTER图书管理员 【收件人】+【联系电话】+【省市区详细地址】,便于奖品寄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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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化节是在世界文化遗产北京明十三陵景区内举行的大型线下活动。
文化节依托于明十三陵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恢弘的建筑场景,在严谨扎实的学术研究的基础上,由明史及汉服爱好者重现“出警入跸”仪仗和大祭礼、大射礼等传统礼乐盛典,既是中华礼乐文明和服饰文明的集中呈现,也是广大明史和汉服爱好者的大型聚会现场。
今日起,为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LOFTER联合第二届明文化节官方 @明文化节 ,正式开启线上图文创作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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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字赛场
“明月何方”——第二届明文化节文学征集
在大明王朝近三百年的光阴里,有七下西洋的浩浩汤汤,也有兵临城下的王朝悲歌;有庙堂之上的慷慨陈词,也有攘攘尘世里的临川四梦……
市井、朝堂、江湖、田园、沙场,心系何处,便于何处下笔。
万丈红尘里,日月同光辉,写出你心中的大明故事!
文体不限,万字以内为佳
可原创,可衍生,衍生请注明原作或人物原型
二、绘画赛场
“纸上有明”——第二届明文化节绘画设计征集
那些被尘封在历史洪流里的影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是顾盼生姿还是鹤发童颜?是腾蛟起凤还是山水田园?
你眼中的大明王朝,又该有如何风姿?
拿起画笔,服饰、纹样、建筑、人物、武备、用器,可写实,可拟人,亦可卡通;
不拘一格,笔随心动
粉墨日月当空,剪取乾坤峥嵘
【活动时间】
征集时间:2月8日-3月31日
评选时间:4月1日-4月15日
公布时间:4月15日前后
【参与方式】
1,文字赛场:
创作符合主题的文学作品,并打上#明文化节、#明月何方 双标签;
2,绘画赛场:
发布符合主题的绘画设计作品,并打上#明文化节、#纸上有明 双标签;
【活动奖励】
1,参与即有机会获得官方推荐,获取更多曝光量:包括但不限于站内大号推荐、LOFTER微博优质作品推荐等;
2,优秀创作者还有机会签约成为明文化节文创伙伴,让你的作品走进LOFTER福利市集和明文化节文创商店;
3,各赛场前三名分别获得价值1700元、1400元、800元汉服及汉服配饰实物奖品,以及第二届明文化节现场活动“超级粉丝入场券”2张;
4,各赛场前十名可获得LOFTER专属国风达人认证、明文化节官方获奖证书以及明文化节文创纪念品一份。
【评选规则】
超阵容评委团+LOFTER官方依据内容质量及平台热度进行综合评判
严禁任何作弊行为,一经发现即取消获奖资格
【超阵容评委团】
1,文字赛场评委:
许石林
国家一级作家
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杂文学会会长
代表作《损品新三国》《桃花扇底看前朝》《尚食志》等
梦溪石 @梦溪石
晋江人气作家
代表作《成化十四年》、《无双》、《麟趾》、《千秋》等
吉国瑞 @吉国瑞
知名编剧、撰稿人
代表作《古兵器大揭秘》《从秦始皇到汉武帝》《历史那些事》等
2,绘画赛场评委:
李辉 @李辉
北京工艺美术大师
狐周周 @狐周周
人气漫画家、作家
代表作《明朝那些事:漫画版》、《春明梦余录》、《月满千江》
陈雪飞 @雪飛
知名汉服设计师、原画师
著名汉服机构控弦司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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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谢 @礼乐嘉谟 @汉仪轩汉服 @逸仙居传统服饰 @考工记首服足服工作室 赞助本次活动奖品。
【明朝】荆棘【张居正】
《荆棘》
by prophet
简介:十六岁的张居正,遇到了来自万历十二年的张居正。
其他:历史正剧向。和李太讨论两张相遇产生脑洞,她的文《琵琶行》
*最近看荆州县志,发现张文忠公墓,在城东三里。
(正文)
张白圭第一次见到老夫子,是去安陆拜访时,顾璘点他来,笑着说:“你既然领了乡荐,应寻个好的经学师傅。李长白尝与我说,荆州此地,治礼经的大师不好找,我做主替你找一位。”说罢请了一人出来。
白圭感激得称谢,他家并非富贵书香门第,寒门之家,全靠自身读书提携。他道:“中丞大人,学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顾一摆手:“提前说一声,老夫子学问极深,但高人脾气...
《荆棘》
by prophet
简介:十六岁的张居正,遇到了来自万历十二年的张居正。
其他:历史正剧向。和李太讨论两张相遇产生脑洞,她的文《琵琶行》
*最近看荆州县志,发现张文忠公墓,在城东三里。
(正文)
张白圭第一次见到老夫子,是去安陆拜访时,顾璘点他来,笑着说:“你既然领了乡荐,应寻个好的经学师傅。李长白尝与我说,荆州此地,治礼经的大师不好找,我做主替你找一位。”说罢请了一人出来。
白圭感激得称谢,他家并非富贵书香门第,寒门之家,全靠自身读书提携。他道:“中丞大人,学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顾一摆手:“提前说一声,老夫子学问极深,但高人脾气古怪,能不能得他青眼,还得看你自己。”
张白圭心情忐忑,点点头,紧张得犹如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被他接见。他原真以为自己落榜是因学问不精,文章还不够好,哪知到后院来,却见到湖广巡抚顾璘折节下礼。握着手说了那番话。
老夫子身材颀而修容肃穆,颇教张白圭不敢亲近,看上去似是冷眼寡语的一个人,斑白的胡子颤了颤,道:“你是张居正?”
张白圭一下不知如何说话,顾璘在边上含笑看着他们。他道:“是,老先生。晚生姓张名居正,字叔大。”这个字是他原本经学师父起的,故很喜欢。
老夫子道:“十六岁的举人么?很是厉害。“他言语里有一股教人不敢触折的锋利,听得张白圭心底不高兴,但却不敢说出口。“你知国朝最年少的进士几岁?”
张白圭摇头,道:“不知。”老夫子笑了笑:“也与你一般大。好了,我去了。酒还烫着呢。”
说罢走了。
留得白圭一人目瞪口呆。顾璘笑着站起来,拍拍肩膀:“他已认你了。”
老夫子就是这个怪脾气,张白圭至今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家住在荆州城东一座小宅,宅子里栽满了绿竹园。离张家远远的,每回天未亮起来,星夜兼程,要走小半个时辰才赶到,彼时,天不过方五更而已。
顾璘派了两个家丁照顾老夫子起居,张白圭不至懂为什么巡抚大人待此君这般厚重,但是他看得出顾璘很尊敬他。一回听见书僮叫他“太岳翁”或者“岳翁”,张白圭琢磨着这大概是老夫子的号,没想到他喜欢家乡武当山。
第一天,他来时候,老夫子问他:“你为何读书?”
张白圭本下意识得想用“修治齐平”圣人的话搪塞他,但却卡在嘴边,他说:“为圣人之道,践行吾志。”
老夫子盯着他,张白圭感到心里被看穿似的,一阵发寒。其实也不是搪塞,他过目不忘,诚心立意,自己读得书,读了进去,但有时候也不尽然理解了全部意思。
“回去再想想。”老夫子说。
说完起身。张白圭惶恐跟着站起来,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日还未敬茶拜师。老夫子却不给他说话机会,指了指边上的小桌子:“上面有三道题,你答了今日便可走。”
“是,先生。”他说。
老夫子背影一颤,转过头来说:“不要叫我先生。”
疾言厉色里,张白圭添了分不知所措,他讷讷道:“是……夫子。”
老夫子似是被他呛了,久久无语。儒学师弟间称呼,一般学生管西席蒙师叫先生、恩师,更亲密、更尊重些叫老师,最尊重的方叫夫子,乃自比孔圣人了。眼下话一出口,张白圭方觉不妥。但见老夫子脸色黑了阵,拂袖走了。
张白圭心里撇撇嘴,想此君果真怪脾气。移步走到台前。看向那三道题。
他次日来,三张卷子已经改好了。墨色边上是密麻龙飞凤舞的朱批,透纸满施。张白圭本有些自负,毕竟以神童称他到大。可读了,却刹那脊后汗湿,战战兢兢。他想:“老夫子的学问果真好。”顾璘没有骗他。均数一语中的,直指他文章里的毛病。仿佛是浸淫词林多年的大僚,但刺痛张白圭的却是评语。
老夫子写:花架浮寄,凭此就考,三场亦不得中式。
他又在“生财有道”那卷子上头写:汝果读书乎?
张白圭气笑了,但是用心默念,一字不差把人修好的卷子通篇记了下来。闭上眼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发觉果真上了一个台阶。
他叹了口气,想起过来之前,原来老师听说顾璘替他寻了经师,很高兴,说:“我的学问已经教不了你了。中丞大人文章极好,眼光一流。你要听他的。”又想,古人考验弟子不也这般,如张良得道人赐兵书。便劝慰自己,收整心思。
学者以达为先。
他瞧见桌边上又放了三道题。
今日张白圭心中憋着气,文思泉涌,写完天甚早,又见桌头搁了本宋史,便兴致勃勃去翻书。往昔他的老师不让他治史,怕分心。经史,经史,总是先读十三经,后读二十史。
傍午时分有人替他端上茶,忽然老夫子进来了,见到他一愣:“你怎么在此地?”
张白圭抹了一把嘴边的点心屑,连忙站起来。心下有些无语,不是顾璘大人让您教我的吗?
老夫子高瘦的身子走近来,又见他在读宋史。问:“汝知王半山否?”
张白圭想他读过王安石的文章,但是绝谈不上“知”。在老夫子这样问话前,不由得他不慎重,生怕一个字恶了他。他摇摇头:“请老先生教我。”
老夫子捻须皱眉,最后道:“坐。”
张白圭这日赶来的路上,荆州昨夜刚下过暴雨,一地泥泞。他家不富,雇不起每天车马费。老夫子也好似不知道,整天看着他跑来跑去。
他脱了鞋,晾在屋外,着袜走了进去。依旧空无一人,但是桌上的文章又改好了。
自那日老夫子和他讲了王安石,他便开始对他捎改观。开始张白圭以为,他是要用伤仲永嘲讽警醒他,杀杀傲气。毕竟第一日的那句评语一想起来他还是气血上涌。但老夫子只字不提王安石的文章,他讲了几句变法。
讲完后,他平淡得问张白圭:“青苗法何以偃?”
张白圭谨慎得不做出头鸟。当今读书人大多把王半山骂得狗血淋头,只因他喊出了“天变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畏。”大逆不道。他说:“学生以为,因众势涛涛,无可挡。”
老夫子莞尔,张居正读出那大概是“夫子哂之”的那种。于是脸红了。
“法令欲使上下践行,以何贯之?宋时宰相,卑主立名,违道干誉,可乎?贾长沙说楚棘弥道,是何意?”
他带着这三个问题回去了,连带着老夫子问他的每一个问题,汝以何而读书?贾谊《劝学》里说,要寻觅圣人之道,不惜“步陟山川,坌冒楚棘,弥道千馀百舍,重茧而不敢久息。”而夜里居正想,宋时宰相卑主立名、违道干誉之事,任何一个读书人,该当所薄而不为。可为何老夫子却似无褒贬得提起王安石?是因事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那五百年前的王安石脚下,踏的又是何样荆棘?
忽而窗外骤起一阵淅淅沥沥打竹子的雨声,打断了思绪,张白圭提笔,看向卷子。写毕看见桌角不知何时摆了卷新的宋史。他翻了下,看到几页添了熟悉字迹的注释。
老夫子告诫他:“有些考官,眼光不甚好,会被轻浮文章迷惑。然则真才实学,考官一眼看透。”让他每日习文,绝不可一日松懈。
又说,某年会试,曾有翰林房考官,自称得一奇卷。主考一看知其轻狂之士,绝非令器。奈何房官固请,乃填中。事后,果如其鉴。
张白圭听了,不由对他的身份愈加好奇。
几日后,张白圭仍按时进门来,却看到老夫子端坐着等他。
他神色严肃,让张白圭也跟着严肃谨慎,搁下东西,老夫子手一指,他坐下了。
“你可想清楚了?为何而读书?”
张白圭道:“愿以此身报国,但为天地生民立心命,为往圣继绝学,万世开太平。”
“汝之名居正,何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是知府李士翱替他改的名字。
他说:“但行天下大道,为大丈夫也。”
老夫子神色依然很严肃,苍老的面容上紧簇剑眉下,一双星目仿佛蓦得燃起。张白圭忽然发觉他长得和自己爷爷有些眉目相似,但气质迥异,竟好似是自己的堂祖叔。
老夫子厉声问:“天下人赞你畏你,誉比尧舜,而不骄矜自得,你可持否?得失毁誉,滔滔谤言几死,你可持否?虽机穽满前,众镞攒体,而不之畏,你可持否?”
张白圭战栗起来,他不知自己如何说话,但他挺直了胸膛。原本满脑子的圣贤话,忽然莫名其妙只剩下了王荆山。
“唯一死而已。”
老夫子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模糊凄凉。张白圭听见他几不可闻自言自语:“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他福至心灵,忽然再顿首:“请先生教我。”
老夫子半晌不说话,忽而,一只手轻轻放到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来,只见老夫子自嘲得笑:“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一生所付,到头了空。你既想学,这三年里,我便教你。但我教你的不是那些圣贤大言,而是理财、诡计、兵法、施政,律典。你要想清楚……”
张白圭听的心潮澎湃,他磕了三个头,这正是他想学的东西。这回老夫子没有阻拦他。
敬过茶,张白圭脸一红,期期艾艾说:“夫子,束䐰之事……”他今日什么也没带。
老夫子一摆手:“先去写文章吧。”说罢又晃回了里间。
留得张白圭一人呆立书桌边,半晌哭笑不得吐出一口气。他以为还会有面授机宜,结果原来还是写文章。只好长叹一声,抓起了笔。
张文明听闻儿子拜了新师,并不放心,年节特意趁顾璘离开安陆前,带着几件礼物去寻他。一顿热隆隆酒宴后,张文明问起老夫子的事。
顾璘喝的有些醉了,他说:“实则是在城东三里地发现的他。发现的时候,形容枯槁,神色惨然,目光呆滞,只不停嗫嚅喊:阿母、敬修,懋修……便猜是他儿母家人。既身无分文,也无路引,想来是遭了强盗,一家老小,皆死于斧刀。”
张文明听了恻然,他叹道:“亏中丞大人收留了老先生。”
顾璘摇摇头:“一开始我也只道他是个寻常人,只因恻隐,想着替他寻个医馆。谁知他病重得很,还不肯治。只是闭着眼睛硬捱着,偶尔说的话,还让人以为疯疯癫癫的。喊这是黄粱一梦。但我一日去看,他看我一眼,随口道:你生性融朗阔达,精于吏理,仕途先险后达。我顿惊知此乃不世高人。”
张文明惊道:“竟是如此,小儿何其有幸。不知老先生得是什么病?”
乃痔病,后来我闻之乡间一医生有马氏密膏可治,喊人来说与他,却见他脸色阴沉,打翻了盘子。道:
“为甚么十年不呈上来?”
我听不懂十年那话,只猜是儿孙老母死,与他心智打击太大。后来他病糊涂了,我喊家丁来,压着他,从阎王爷那里捞回了人命,也算是替子孙积德。
张文明唏嘘不已,又道:“我听白圭说他学识极富,但是脾气怪?”
顾璘苦笑一声:“若非我这人性好侠,且总想着救了他一命,也断然和他相处不来。此人性如楚棘,倔傲难近。实则,那日我和他说给他寻了一个好学生,他本不屑。听我说了居正的名字,方才动容。我想,他之前可能亦为人师。心底对这等良才美玉,还是喜欢的。”
老夫子带白圭读了史,从头开始,春秋三传、史记、两汉书,读到唐宋元,乃止国朝。读书间依旧是一日写三篇文章。他性少语,然教书时候却极为严厉认真,锋锐毕露。张白圭不敢打断他。
偶尔,夫子会带他去四地采风广纳民情。走在田间,他说:“汝未知欺上瞒下,官场俗情,何以见治乱世之太平。”
张居正知道他这些话不是对普通学生说的,他是将自己当成了衣钵传人,事之益恭敬。老夫子却一脸无所谓,捞着酒袋与他转悠,一次醉倒了,居正去扶他,却听他睁开眼,看着自己,说:懋儿。
他想,那是他死去的儿子么?
其实,所有事情里他最喜欢和老夫子出去采风。三年足以让他发觉这人私下里古怪的可爱,但还是好酒,偶尔还发呆,那种凄怆,连张居正读了再多的书也不懂。就好似看着什么东西走上命运的天台。
一回他问:“老师,听说世外高人懂天命,看穿世情五百年。你懂不懂?”
老夫子骂了他一顿,说:“这等虚妄天命,最可笑,避如地震,它总要震,比如雷电,总要击人。勿不得信。”
居正唯唯应了。
但是,老夫子还是那么神秘叵测。他没说自己的名字,由居正“老师、老师“得叫。只有居正叫他“夫子”的时候会挨骂。
三年之约到了,张居正离京赶考前,老夫子带着他到了城东三里地方。
居正看着这片荒郊野外,绿草茵茵,他想起张文明告诉自己老夫子谜团搬的身世。这里是不是顾璘当年发现他的地方?他说:“老师,此地甚荒芜,不过风景不错,前山后水,倒是宝地,适合下葬。”
老夫子漫然应道:“是啊,是块葬坟宝地。”
回程路上老夫子又变得脾气古怪,张居正敏锐觉察得道。他也说不清楚,就好似这是种直觉,他能觉察到他心里的郁郁。
他想问老夫子在烦恼什么,想问他的名字、生平,问他之前有没有教出过有名的学生。想告诉他,纵使许多人畏他怕他,但是张居正喜欢他。
老夫子忽问:
“此路一去,皆荆棘满山。世间全部,皆树敌满野。乃至同年恩援,背弃漠行。盈朝谄媚,无一知己。汝可悔?”
“我不悔。”张居正说。
他不知老夫子是在随口预言,还是在描述某个历史中的人物。他年轻的脸庞上只盛满朝气。还有三年里被一次次催问明志所砥砺的坚定。
老夫子凝视着他,如此哀伤,仿佛一遍遍注视着远去游子的老父。可他知道,他留不下来。冲天鹏终要展翅,留他只困于过去遍体鳞伤的原地。
公车赴京那日老夫子本说不来,却还是背着手来了。城外里亭,洈水滔滔,马车边张居正的心里骤然浮上一层莫名的火焰,他问他:“夫子何以师?”
是师陆王?师史?是师天地?是否古今往来,君王将相,都可学、可辩、可师、可弃?是否圣人之学早已埋没,尧舜禹汤尽皆太平幻影,唯独百姓困顿饿殍,他脚踏之楚棘,分明是黎民历历白骨。
“吾平生学在师心。”老夫子说。
有那么一刻,张居正觉得他这才懂了自己的名字。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他想着,一时毁誉,万世是非,于我何加焉。知我罪我,与我何计焉?
见他骤然深深一揖,老夫子皱起眉头:“何以如此?”
张居正抬起头来说:“只是想在老师面前,立一宏愿。愿我读书人此生在世,百姓皆有所生养,老有所依。自治乱至升平,非纸上所述了了几字,而落于大明万千子民。为此,宁死也。”
老夫子看着他,久久不言。居正看见他松手丢掉了酒袋。
“老师,居正再拜了!”
张居正说。他涕泣不能言,却看见老夫子转过头去,抬袖遮掉脸上的泪。他说:“汝去吧。”
吾道南矣。
(完)
君竹太太的解读:《给《荆棘》的文评》
其他:
1.万历元年,答阅边吴尧山曰:“二十年前,曾有一宏愿。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取吾耳鼻者,吾亦欢喜施与。”
2.好多典故没解释。楚棘这个我在王世贞的书里看到,还以为是黑料。道南,就是衣钵传人的意思。《宋史》载,福建人杨时求学于“二程”,并有“程门立雪”的佳话,杨时学成南归,程颐高兴的说:吾道南矣。
3.大意是居正死后,目睹了万历十二年抄家,魂魄未去,怨气凝结。被困在了嘉靖二十年这个时空漏洞立。一遍遍遇到这个少年白圭,一开始自暴自弃,后来发现无论他怎么折腾这个学生,他永远还是会长成自己的样子……遂弃疗,就说,我教你,我什么都教会你吧,你去吧……
4.题名是双关。既指张居正是荆人,老夫子性格执拗如棘,如同荆棘。也指张居正将脚踏荆棘,登顶巅峰。
最后自我吐槽:我本来想写虐文的,写着莫名其妙变欢脱了,我果然是嬉笑怒骂,虐文苦手qaq 欢迎抽打作者
葳蕤
*江陵十日谈 · 第三日
*厨娘视角
我出生在一个有太阳的、草木茂盛的冬天,为此我爹替我取了个小名,叫做葳蕤。
我娘说这两个字在口中念着很是好听,读起来天然就带着笑意,不像冬天,倒似映着春天的影子。我爹乐呵呵地捋着胡子,日光下诗集上的“春”字闪闪发亮,像是我娘簪子上的白玉雕的兰。
我家的门前种着一棵柳树,有游方的道士告诫过我父亲,说家门口种柳易积水,惹阴邪,我爹却不理,回头就让五柳先生的文集和四书五经们在书架上排排坐。柳树旁是小小的篱笆,比我人还要高上一些,我却不怕,一边冲着篱笆外的小伙伴招手,一边就像八爪鱼一样往上爬,再顺势往下翻。翻身讲...
*江陵十日谈 · 第三日
*厨娘视角
我出生在一个有太阳的、草木茂盛的冬天,为此我爹替我取了个小名,叫做葳蕤。
我娘说这两个字在口中念着很是好听,读起来天然就带着笑意,不像冬天,倒似映着春天的影子。我爹乐呵呵地捋着胡子,日光下诗集上的“春”字闪闪发亮,像是我娘簪子上的白玉雕的兰。
我家的门前种着一棵柳树,有游方的道士告诫过我父亲,说家门口种柳易积水,惹阴邪,我爹却不理,回头就让五柳先生的文集和四书五经们在书架上排排坐。柳树旁是小小的篱笆,比我人还要高上一些,我却不怕,一边冲着篱笆外的小伙伴招手,一边就像八爪鱼一样往上爬,再顺势往下翻。翻身讲究技巧,故而在我尚不熟练的早些时候,我的衣服几乎都打着或大或小的补丁。
我喜欢吃我娘给我做的鳜鱼,清蒸后洒上些红辣椒和玉兰丝,又鲜美又可爱。有时候我爹从外头带了新鲜的活青鱼回来,我娘就会把它蒸成鱼糕,摆在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格外好看。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道菜。
我央着母亲教我做,母亲却说我还小,等我再大些,身量高到能踩着椅子看见锅里的时候,再手把手教我。从那时起,我便日日盼着自己长高,最好要长得比邻村人美心善的顾家姊姊还要再高点,那时候呀,我踩着椅子不仅能上灶台,还能摸到爹爹藏在书柜最高处的那些宝贝石头。
多好。
只是,祸事从来不由人。
在我八岁那年,我爹娘在回家的路上被流寇所劫,一夜之间,我家破人亡,成了爹娘俱丧的孤儿。一开始,我被寄养在舅舅家,听到他们私底下都说杀我爹娘的不是流寇,而是因为我爹娘替人打官司,得罪了乡里豪绅,也有人说是得罪了辽王,被害了命。
他们成日里都提心吊胆地不让我出门,有一天忽然问我,想不想到京城去。我不想去,但我和他们说想。他们给我备了很多行李,我的身旁放着父亲的诗集,走前舅舅还亲了亲我的额头,把母亲从前戴过的簪子放进我的怀里。
可能是一家人总是要整整齐齐,路上马夫去取水,我的马车受了惊,遇到了流寇。不过我猜这应当不是我爹娘遇见的那同一拨,因为他们谋财却不害命。他们把舅舅给我备的行李都搜走了,要碰我的诗集时,我勇敢地从怀里掏出簪子准备搏斗。领头的流寇可能是被我的表情吓到,将我和财货一起打包运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流寇头子恶狠狠说要把我卖了,我冷静地问他要把我卖去哪。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竟然问我想要去哪,我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唤了一声。于是我说,我想做个厨娘。
高阁老再相,府里缺人手,我便被卖到了高阁老的府上,不知道那流寇头子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真的把我送进了厨房。我虽然已经能够够得着灶台,但我不会做饭,只会吃饭。幸好平日里负责做饭的李大娘也不指望我,将我放到了切菜的岗位上。
切菜是一门技术活,和我一起来的小柔就比我强,不仅切出来的葱段比我要均匀平整,一双巧手连胡萝卜都可以雕出千百个花样。好在在我向小柔学艺的两个星期之内,高大人都没有对膳房有过怨言。
“难怪他们都说高阁老是干实事的,”我同小柔在厨房的烟火里头小小声地说话,没瞧见李大娘就站在背后,“吃菜也只尝味道,不看品相。”
“那是因为高相爷不像京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高相爷日日操劳国事,没工夫讲究这些罢了。”李大娘与高阁老同乡,做的菜又合高阁老的胃口,是府里的老人了。我对高阁老所有美好的印象几乎都来自李大娘的口中,再根据烧火、守门的兄弟偶尔里聊到的描述,拼凑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模样。但我还是想要亲眼看一眼,看一眼那手握生杀大权的高首辅究竟长了几只眼睛,几个嘴巴。我努力提高着自己的做菜水平,期待着哪天能够大施拳脚,得偿所愿。
小柔却一点都不想,也不理解我的愿望,她说,“就算他长了七张嘴、八张嘴,不也是一天三顿饭。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多削几个胡萝卜,回头就能凑一个兵团。”
小柔的父亲、哥哥都是被倭寇杀死的,她得了空就喜欢在厨房里用胡萝卜雕士兵,穿着铠甲,威风凛凛,拿着火铳和大刀,能上阵杀敌的那种。她经常一动不动地望着被她摆成方阵的胡萝卜士兵许久,不说话。待到用时,三两下,她又能把士兵雕成鲜花。
膳房不是一个清闲的地方。虽然偶尔我确实有时间约上小柔和门外巡逻的几个兄弟切磋切磋牌技,但那都是冒着风险的。膳房里掌勺的人是李大娘,但管事的人姓许,他们都让我叫他许管事,背地里却改口叫他“许一根”,笑他做事一根筋,不知变通。有一次他急匆匆地跑进膳房说有贵客来了,让给加道南方菜,最好是荆州江陵的味道。
这可巧了。面对全屋子里的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我面不改色地撸起袖子,径直就把手探到水里,徒手捉了一只鱼,“我来做一个荆沙......”鱼使劲扑腾着,尾巴一甩竟滑溜地从我的手中重新摔回了水里,溅了我一脸。我抹了把脸,声音没断,“鱼糕。”
我从没下过厨,幸好有小柔给我打下手,做出来的鱼糕味道不说,品相自是极好的。小柔望着被端出去的鱼糕,有些忧心地瞧着我说,“万一不合贵客的胃口,你我恐怕要流落街头了。”见我还盯着鱼糕的背影不说话,小柔又接着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她做一道冻米肉丸。”我回过神,拍了拍她的肩道,“谭总督那么厉害,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
雁子来了又走,春风已过几度,李大娘越来越唠叨,和俺答封贡互市后小柔也渐少雕士兵,厨艺越来越妙,我也有了几道自己的拿手好菜,只是再没机会做过鱼糕。我原以为我就要守着厨房的烟火熏到终老,没曾想圣上大行,高阁老失了倚仗,才六天就被斥罢归乡。府里看上去还是井然有序的样子,实则每个人的内心都乱作一团。
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高阁老,他穿着很普通的衣服,疲惫也和所有人一样。
夏日炎灼,然世事薄凉,来时簇拥,去时独往,一朝天子一朝臣,从来都是这样。
京城是一个外里镶着金玉,里头簌簌流血的地方。到处是无根的浮萍,汲汲求温饱。新任首辅派人来安顿高府,要走的领了钱遣散,不走的另外安顿了地方,许管事说新首辅毕竟还念着旧情,李大娘暗中骂是表面功夫,装模做样。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生物,何况是在吃人不眨眼的官场里攀到顶峰的人,哪里能懂他的肚肠。小柔离开了京城,我却无处可去,索性留了下来。也许是管事的人听出了我的湖广口音,竟把我安排去了张府的厨房。
京城里没有人会怜惜他人,只能自己怜惜自己。我靠着几个拿手菜在厨房里站稳了脚跟。在张府比高府要忙碌的多,早上天没亮就要起来准备早膳,鸡鸣反而催促着我睡回笼觉。和我共事的碧螺抱怨说从前相爷都不用每天这么早起,早朝只是偶尔的事,现下新帝登基,勤于朝政,连跟着厨房也要摸黑。
平日里的菜色依着时节变花样,边关的戚将军有时候会往府里送一些大补的东西,我也都按着时日给相爷炖了送过去。张阁老比高阁老要讲究不少,有时候还给点反馈,提点建议,几句话闹得厨房一阵兵荒马乱。能改的我就上手改,不能改的我索性再不做那道菜。人总是要有自己的办法。
张府的后院里头有口井,井旁种着一株柳,一到春天就会半空飞满柳絮,飞到我的梦里。我在柳树旁遇见过张家的几位公子,大公子敬修和三公子懋修一个敛,一个傲,但不仗着身份欺人。懋修公子说江陵的老家也有一口这样的井,他在那里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我在心里说,我也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那段时光里有春天,有柳树,还有我的爹娘。可惜都一去不复返。
每每深夜里和衣睡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第二日醒来,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差。也许这些事更应该是那些朝中大臣们要关心的,我不过成日困于这一小隅天地,池中游鱼罢了。碧螺姑娘撇嘴说,“你当他们全都关心人间疾苦才是昏了脑子,那些人争来争去,不都是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从前有个心上人,赌誓说爱我,结果中了进士,转头就娶了官家女子。世上男儿多薄幸,世上帝王也多始乱终弃,你以为那些朝臣心里头有多亮堂?”
“这话可不能乱说,”采买的王大哥刚好经过,立马捂住了碧螺的嘴,急切地压着声音道,“被人听见了,是要杀头的。”我也跟着闭上了嘴,心里却想着,都说君臣父子,但为国、为民和为君终归是不同的。
柴积多了,一点就燃。游七先生带着人来在全府都挂上了白绫,说张元辅的父亲在江陵老家故去了。这下子,想来张府的人更多,但进了张府的人却更少。秋天的桂花开的很好,一片雪白中映着金黄,格外夺目。我听说张相爷上了丁忧的折子,但过了几天却又传出夺情的消息。我只远远地看见过相爷从门口拂袖而入的身影,素衣下显得有些单薄,这教人看见了,是要怀疑我们厨房没有给好好送膳的。
我转头往桂树下走去,从前翻篱笆的功夫在身,爬树摘桂花自然也不在话下。谁知我挎着篮子跃下树的时候,竟看到张相爷负手立在树旁,目光幽冷,看不清喜怒。我心头一跳,差点把篮子扔到地上,喊了句相爷。
“爬树做什么?”
“摘桂花,想着给您做桂花糖芋。”
“桂花糖芋?”
“就是把新鲜芋苗蒸熟,然后摘桂花煮成糖浆,放在锅小火慢熬,等熬红了,熬亮了再加入藕,得要那种九孔藕,从池塘里......”我一紧张就开始背菜谱,背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张相爷哪里是想听我说这些东西。我果断地掐灭了自己的话头,简明扼要道,“就是一种很甜很好吃的东西。”
张阁老招了招手,让我近前,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葳蕤。”
“葳蕤。”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念得很清晰,尾音带起了唇角的淡淡弧度。他又念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疲惫的声音发哑,熟悉的乡音让我有些难受。我低声说,“我爹从前也教我念过这首诗,张丞相的诗。”
我抬起头,见张相爷看着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连忙又道,“我不是说您。”
这回倒是轮到张相爷笑了,只不过这笑没有出声,晃晃地挂在嘴角。他说,“我自然知道你说的不是我。当初唐玄宗听信谗言,张子寿被贬荆州,作《感遇》以和屈子,寄慨遥深......荆州......我如今竟是留不得,也去不得。”
丁忧或是夺情的事,我一样都不敢置喙,幸好张相本也就不是在问我。他又说,“你爹有没有教你读过楚辞?”我点了点头,又犹豫道,“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害死了,舅舅家只教我读女诫,所以我只在小时候和我爹学过一些。”
“还记得多少?”
我又不是你家的公子,为什么来考校我背书。我在心里瞪大了眼睛,但仍是很安分地从头开始背离骚。从“帝高阳之苗裔兮”,顺溜地背到了“指九天以为正兮”。我偷眼看了看张相爷不动如山的神色——他竟还阖上了眸子。
我又认命地继续背,待背到“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的时候,张相爷的神色好像动了动,阳光挂在他的睫毛上,脸上却都是桂叶的影子参差。
后面的部分我实在记不太清,背得就有些磕磕绊绊,好容易背到了最后,我忍不住问,“您最喜欢哪一句?”
张相爷睁开了眼,风把他的衣摆吹鼓了,他眼里的神色精光仍然凛凛煊赫,是传闻里权势滔天的模样,我忍不住退了一步,但没有移开目光。
他背转过身离去,我没有得到回答。
人情汹汹,竟至于斯。
碧螺姑娘看着外头悬着的谤书恨得牙痒痒,差点想捋起袖子往外冲,被我一把拽住,好说歹说地告诉她我们人微言轻,出去闹事只会给相爷添乱,她才怏怏地回到膳房,说要下厨给相爷多做些好吃的补补。
说来也是好玩,自从她同一个驿丞交往以来,就忽然放下了那套世间朝臣皆为利趋趋而动的论调,感叹说张相爷是个为民做事的官。那时我正在捣着蛋泥,听她说“从前驿递使用冗滥,驿官位卑势弱,一张“飞票”就是耗心竭力的运转,现下法令大更,严申纲纪,不知惠徧了多少驿差。”我把蛋泥倒到碗里,开始捣肉切葱,附和道,“可不是,懋修公子回籍参加乡试,不也是被叮嘱着自己雇车马,哪里敢请用驿。”
“是啊,”碧螺将寄来的信件整整齐齐地叠起,又忧心忡忡道,“不过青郎说现下虽然无人敢言相爷一句,但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都蓄着怨气呢。”见我不接话,她又问我,“有小柔的消息了吗?”那时我只摇了摇头说,“如今边事大定,虽不知她在何处,但她若知道了,也定然会很开心。”
如今我想起这段对话,不由慨叹这反扑之势来得太快,逼得相爷这样的人都压不住,只能迎着风上。对抗总要拥有更大的力量,相爷的手段比往日更雷厉,朝堂几番换血,大洗朝纲。只不过这都是从别处拼凑着听来的消息。像我和碧螺这样的平头百姓们,只能看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究竟是好是坏。
内阁里的决策不断地往外下发。治理黄河、束水攻沙,整治漕运、端正士气,清丈田亩、一条鞭法,不管里面有多少刀光剑影,邸抄上就是定了稿的白纸黑字,墨凝成的锋利。年年岁岁春生草长,张府内一片太平,朝堂上一片阿谀,大明朝的天下在去芜存菁、改天换地。但谁都知道深潭下早就暗流涌动,地方上已是刀光剑影。
一条鞭法推行正到关键关头,张阁老却病了。府里的大夫来了又去,也不见得有好转,这是我依着厨房日常送去的食物推断,从来不敢同他人说。日历上又圈过了一天,算算时日,我来张府,竟也已经过了十年。
我第一次被张相爷直接召见。
六月的天气,屋子里却有些寒凉,入目的桌子上放着食了一半的鱼糕。张相爷半躺在阔大的檀木椅上。他愈发瘦了。
“相爷。”我不敢大声,怕扰了一室的宁静。
“上次的鱼糕,也是你做的吧?”
“高...那日...是您?”我先是一惊,而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高阁老府上、贵客,除了他,还有谁。
反应了过来,我却一时有些羞,那时我做鱼糕不过依着记忆葫芦画瓢,应付了事,就算是如今......我沮丧地低下了头,“我手艺不精,恐怕......”
相爷却打断了我,说,“味道不错。”
我将信将疑,可张元辅却说他没有骗我,还让我同他讲讲江陵的风,江陵的月,江陵的水,只只字不提江陵的人。我努力回忆着幼时的故事,和他讲我家门前的柳,柳旁的篱笆,篱笆上的月,月钩起的星河流淌。我说,“等您以后致仕回乡了,也许还要经过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座石桥呢。石桥头埋着我最喜欢的梧桐叶,石桥下流淌着清澈的水,我以前在那里放过叠的纸船。”
他的目光望向了我,幽深得比屋子里还冷,但不让人生畏,他咳了几声,又压住,声音是剥去锈的精钢,“我回不去啦。”
风光无限的权相,旁人看不见一把嶙峋骨,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您病的这样重,您和皇帝说......您先把病养好,外面都在为您设醮祈祷,您是好人,您......”
我有些语无伦次,说的尽是傻话。谁都知道相爷早就给皇帝上了求退的折子,谁都知道相爷所做之事已到了紧要处,谁都知道大批人觊觎着文渊阁那把椅子,也谁都知道......相爷只能在这里熬着、撑着,熬过了一个月,那下个月呢?
张相爷却笑了,我知道他不会与我说起朝堂上的事,那些事我也不懂,他只和我说,“你以后若回江陵,好好把鱼糕学会。”
我点头应了是。
“葳蕤”,提了步,张相爷忽然在背后叫住我,“可曾记当日之问?”
原来张相爷还记得我的名字,还记得当日的问题。我却不敢转身,生怕眼泪落下来,便使劲地往心里憋。
飘进耳里的话很轻,轻是天下万世之名;飘进耳里的话很重,重是天下苍生之命。
他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
人能否义无反顾地生活?我不能,但有人能。
不过几日,相府再次挂上了白绫。
同高相离去时一样的选择又摆在了我的面前,不一样的是,这次我选择了离开。
我一个人回了江陵。见到的却又是一场恩荣转头空的薄凉。
张府被抄,财产籍没,敬修少爷自缢,血书刺目。
江陵的老家确实有那么一口井,懋修公子曾经在柳树下,笑着追忆过的那一口井。
他的一生热热地烧过了,烧亮了大明的天,回头自己的儿子却被逼到扎进水里去祈求安宁。
生不得生,死不能死。
天光亮了又暗。
江陵山水依旧,我又走过了石桥。
石桥头的梧桐叶化作了春泥,石桥下的流水淌着屈子的魂。
只有山水不会骗人。
——————
*感遇十二首,兰叶春葳蕤,张九龄张丞相,被贬荆州。偶然发现,如此巧合。
#明文化节 明代情话&CP大赏
这是一条【抽奖博】
朋克男孩汤显祖在《牡丹亭》里说: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今年的西洋情人节,既然要在家自我隔离,不能出去约会(带着口罩约会也不香!)小伙伴们不如来八一八明代有哪些你们爱吃的CP吧!
最近官博君在#明文化节# 主题征集贴下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CP,来给大家数一数。
首先来看公认官配CP:
英宗皇帝朱祁镇×钱皇后、孝宗皇帝朱祐樘×张皇后,还有宪宗皇帝朱见深和万贵妃不知道能不能算?
最最著名的还有张居正和第一任妻子顾氏,那位“庭有枇杷树”的归有光和原配魏氏都是骗了我们...
#明文化节 明代情话&CP大赏
这是一条【抽奖博】
朋克男孩汤显祖在《牡丹亭》里说: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今年的西洋情人节,既然要在家自我隔离,不能出去约会(带着口罩约会也不香!)小伙伴们不如来八一八明代有哪些你们爱吃的CP吧!
最近官博君在#明文化节# 主题征集贴下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CP,来给大家数一数。
首先来看公认官配CP:
英宗皇帝朱祁镇×钱皇后、孝宗皇帝朱祐樘×张皇后,还有宪宗皇帝朱见深和万贵妃不知道能不能算?
最最著名的还有张居正和第一任妻子顾氏,那位“庭有枇杷树”的归有光和原配魏氏都是骗了我们无数眼泪的大热CP。
除了常规的爱情之外,似乎君臣之谊也十分好嗑,朱棣×夏元吉、朱厚熜×陆炳,还有狐周周太太安利过的崇祯和写《崇祯遗录》的锦衣卫王世德;
还有你们爱的感天动地兄弟情:相爱相杀的朱祁镇朱祁钰两兄弟,当然不能忘了我们大热的启祯;
同道之情也别有风味,比如:常遇春×徐达、姚广孝×高启,听说高拱和张居正也组过CP,and嗑三杨的小伙伴们嗑的是三个人的电影吗?
另外,官博君还看见:数理学霸徐光启×外国友人利玛窦,这嗑的是也是对科学真理孜孜求索的同道情?
明粉儿们快来聊一聊,我大明朝近300年的光阴里,你们最钟爱的CP是那一对?
不拘是爱情、友情还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情,只要能打动你的,都请你分享给我们听一听!
在本条内容下留言或带TAG#明文化节#参与讨论,说出你最爱的明代CP以及你觉得最动人的情话,就有可能获得@梦溪石 @狐周周 两位神仙大大为大家准备的情人节礼物哦~
我们将抽出两位小可爱,分别送出梦大大的《成化十四年》和周周大大的《春明梦余录》,都是新鲜出炉的签名版,想要就来一起聊聊吧~
最后还是要插播一条重要通知!请各位写手&画手大大们快去给我们心爱的大明朝产粮!#明文化节# 的茶和酒都摆好了,就差你的作品了!
「秦淮八艳」
期间参考了很多明末女子的装束(不求全对)看了好多明清大家的画作(以前对明清美术不敏感,现在真香)
现在包括「以舞降神」已经有两个黑黢黢的系列了,怎么说呢,有时候统一黑背景挺单调,但是它的确能把人物衬得在发光,大概就是应了谷崎润一郎的观点,"黄金造像在阴翳中方能显其神圣与崇高。"
「秦淮八艳」
期间参考了很多明末女子的装束(不求全对)看了好多明清大家的画作(以前对明清美术不敏感,现在真香)
现在包括「以舞降神」已经有两个黑黢黢的系列了,怎么说呢,有时候统一黑背景挺单调,但是它的确能把人物衬得在发光,大概就是应了谷崎润一郎的观点,"黄金造像在阴翳中方能显其神圣与崇高。"
【明文化节】朱祐樘,与卿长相守
成化二十二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一些,太子朱祐樘手里拿着暖炉,打量着眼前的这些女子,她们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他想让她们抬起头,可余光里瞥见端坐着的祖母,便住了口。
这些女子盛装艳饰,恭谨聪慧。按本朝惯例,所选后妃多为平民之女以防外戚专政,那么,她们又是怎样的女子呢?
在朱祐樘十六年的生命里,“女人”代表着危险,他忘不了六岁时与皇帝的第一次见面,母亲用手背拭着泪,告诉他:“孩子,出去看到一个有胡子穿着黄色衣服的人就是你父皇,你要跟着他走。”
那其中无法言说的悲恸,至今还在朱祐樘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终于,朱祐樘见到了那个自他未出生就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女人万贵妃。万贵妃看向他的眼神,锋...
成化二十二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一些,太子朱祐樘手里拿着暖炉,打量着眼前的这些女子,她们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他想让她们抬起头,可余光里瞥见端坐着的祖母,便住了口。
这些女子盛装艳饰,恭谨聪慧。按本朝惯例,所选后妃多为平民之女以防外戚专政,那么,她们又是怎样的女子呢?
在朱祐樘十六年的生命里,“女人”代表着危险,他忘不了六岁时与皇帝的第一次见面,母亲用手背拭着泪,告诉他:“孩子,出去看到一个有胡子穿着黄色衣服的人就是你父皇,你要跟着他走。”
那其中无法言说的悲恸,至今还在朱祐樘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终于,朱祐樘见到了那个自他未出生就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女人万贵妃。万贵妃看向他的眼神,锋利得如同一把刀。
朱祐樘被封为太子,一月后,母亲暴毙,曾经在安乐堂照顾他的张敏也吞金自尽。年幼的朱祐樘不懂杀伐权谋,也不明白比宫墙更蜿蜒的人心,自那以后,他只知道,那些曾经小心翼翼保护他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
朱祐樘还没来得及好好地体会尘世温暖便跌入战战兢兢的生活。那么眼前的这些女子,会不会也会那么恶毒呢?他胸口一紧,不敢再去看这些女子。这时,祖母的声音响起,“太子,这些都是经过严格甄选的良家女子,你看,是否有中意的?”
朱祜樘只好拿过簿册,翻来覆去地看,觉得她们都是一样的,于是指着其中的一幅,说:“孙儿觉着张氏秀外慧中,贤良淑德。”
直到大婚,他都对她的样子没什么印象。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六,国子监生张峦之女选为太子妃,择日行礼。
朱祐樘手里拿着太傅上个月就给他整理好的本朝治国方略,并没有太在意选妃的事情。同他当年从母体中活下来的奇迹一样,多年的宫墙倾轧并没有磨灭他的善良与聪颖,即使身体羸弱,他却一直勤恳,大明王朝太久没有个好气象了。
朱祐樘不敢忘记当年在万贵妃手下保护着他的那些人,他们用生命向他寄托一切期许。而爱情,风花雪月,他是怎么都不敢奢望的。
二月初六成婚之日,朱祐樘终于看清了张氏的脸,精致的妆容,鲜艳厚重的礼服。他忍受着繁琐的礼节,行礼时看见她的眼睛,灵秀的双瞳竟像是会说话般,微尖的下巴使他泛起一阵怜意。朱祐樘牵着她的手,感觉到那微凉的温度与纤细的骨节。眼前这个仿似无害的生命竟然是那样不真实,心底莫名柔软起来。
朱祐樘身体羸弱,天冷的时候,总是习惯拿着一只暖炉,张氏却是不太怕冷,下了一层薄薄的春雪,她有些欢欣地说:“殿下,我还未看过宫里的鹅毛大雪,好看吗?”
朱祐樘微怔,缓缓说道:“哪里都是一样的。”张氏自然而然地将手伸进他的手里,他心头微震,还没有谁会这般接近他,不设防,不造作。
朱祐樘微微张口,这时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叫什么?”
片刻的静默后,张氏的声音才响起,“殿下可以叫我阿禾,禾苗的禾。”
阿禾,阿禾,真是一个温柔的名字。阿禾就这样进入了朱祜樘的世界,她抬眸看他的时候,眼睛里焕发着勃勃生机,发丝盈软,像一株微潮的植物,为他带来清新美好。
太傅让朱祜樘看的书越发多起来,几乎每晚他都会在书房里,而阿禾则拿着一本话本倚在靠椅上,偶尔走到朱祜樘的身边,轻轻地磨墨,只剩下一室静默与微甜的气息。朱祜樘看着她在靠椅上睡着的侧脸,心中莫名安定。这也许是老天慷慨的赠礼,让他在不敢妄想爱情的时候将阿禾赐子他。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朱祐樘看着这个男人,他打心底不认同这个父皇,荒废国事,却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可当这个人沉沉闭上双眼的时候,朱祐樘的心里像是被抽去了什么,他终于明白,即使床榻上的人并没有尽到父亲的义务,却也一度是他的依靠。那么自此以后,所有的路途都要他一个人走了吗?
那些保护他的,谋害他的,爱他的,恨他的,终于也都离开他了啊......也许,帝王之路注定就是漫长的孤独旅程,他的存在伴随着血与泪,荣辱与辛酸。
朱祐樘独自走在蜿蜒的宫墙之中,那道路仿佛没有尽头,直到他看见一个青色的单薄身影。
“殿下。”阿禾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的眼睛充满了关切。
“阿禾,我们回家吧。”朱祐樘牵起阿禾的手,九月的风已经有些凉了,手里的那处温凉安抚着他的思绪,在这荒凉天地间,仍有人愿意陪他走过长路,走过寂寞。
登基的那一天,朱祐樘穿上厚重的礼服,通赞唱就位、拜、兴、平身。父皇留给他的,是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他要如何做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朱祐樘将当年被父皇贬谪的王恕、马文升召回京,整肃朝纲,清理小人,他显示出完全不同于其父的魄力与决断。重开午朝,经筵侍讲,终于创造了大明王朝新的气象。
而这一切,他都想让阿禾看见。
朱祐樘记得他们成婚后,阿禾问他:“殿下,以后,我会是你的皇后吗?”
她的话大逆不道,他却认真地回答:“若我能活到那一天,你会是我的皇后。”
如今,朱祐樘终于兑现了承诺,看阿禾穿着玄色翟衣,戴着凤冠,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单薄的身姿让他心底泛起无限怜意。
国事繁忙,朱祐樘也会回到坤宁宫,在身心疲惫的时候,他只想要见到他的阿禾。他的阿禾会拿着话本小说,读到精彩处会念给他听,声如珠玉。也不知阿禾是从哪里学会的画艺,某天朱祐樘醒来,桌上便是一副他在亭中乘凉的图。
“陛下,你看臣安是否天资聪颖?”阿禾略带俏皮地看着他。朱祐樘不语只是淡笑,拿过毛笔就在画中题下“阿禾为夫作”,他如愿看到阿禾的脸颊染上一层绯红。
当御马监左少监郭镛请预选淑女的时候,朱祐樘第--次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臣子。广纳嫔妃,延续皇嗣本就是皇家的责任,可他却想起阿禾问他:“陛下什么时候会纳嫔妃呢?”
那语气,竟是如此伤心。
所以谢迁上言“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岂容顿忘”的时候,朱祐樘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小见惯了宫廷的尔虞我诈,他不愿意阿禾也跌入权利倾轧之中。他励精图治,还天下苍生一个海清河晏,那么,也定要让他的阿禾安然于这幽深宫墙内。
弘治三年,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朱祐樘怀里抱着这个小小生命,有些手足无措,却又在顷刻间红了眼眶,那深亘在他内心的孤寂与荒凉终于彻底被拔除,他也能在帝王家求取到这样一份尘世安稳。
阿禾的神色安然,让他想起幼时母亲的样子。那一瞬,他爱世间所有的生命。
弘治十八年,朱祐樘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三十六年的光阴里他经历了黑暗、温暖和独一无二的爱情,他殚精竭虑做了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丈夫。只......可一定会寂寞吧。
阿禾,别哭,他伸手拭去她的泪,我在那里等着你。
历史原型
(朱祐樘:即明孝宗,在位期间努力扭转朝政腐败状况,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史称“弘治中兴”。历史上唯一一位“一夫一妻”的皇帝。)
一则杂谈(张居正有没有考虑过他的身后)
自从关注张居正以来,一个问题就萦绕在我心头很久:张居正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的身后?他究竟有没有替他的儿子着想?
答案是:有。而且他尽了最大的力。
但是他没有料到万历和朝野的反扑会这么剧烈。
注意,导致张居正被抄家、整个家族这么惨烈的原因,是万历和朝野反扑的共同作用。缺一不可。
没有万历的允许,朝野(豪绅aka绝大多数官僚们)绝不敢对如日中天的张党下手。没有反对新法的旧豪绅们的推波助澜(并“杀鸡儆猴”给未来可...
自从关注张居正以来,一个问题就萦绕在我心头很久:张居正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的身后?他究竟有没有替他的儿子着想?
答案是:有。而且他尽了最大的力。
但是他没有料到万历和朝野的反扑会这么剧烈。
注意,导致张居正被抄家、整个家族这么惨烈的原因,是万历和朝野反扑的共同作用。缺一不可。
没有万历的允许,朝野(豪绅aka绝大多数官僚们)绝不敢对如日中天的张党下手。没有反对新法的旧豪绅们的推波助澜(并“杀鸡儆猴”给未来可能的变法大臣看),事情都不会闹成这个局面。
下面一一来谈。
1张居正为他儿子做了什么?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明朝进翰林意味着什么。
明朝官场分浊流、清流官。清流官顶层是翰林,其次是御史,没有其他。其余的,哪怕你是能和内阁首辅叫板的吏部尚书,也只是浊流官。
而咱大明还有个铁律,叫“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每年三百进士只有不到20人能入翰林院,不到10人能留下。
据王世贞统计到万历十六年为止(他的书定稿,也差不多是张居正去世的时期)一共一百位阁老,只有8个不是翰林,这八人入阁的理由清一色都是媚上,为士林所论极不齿。
因此,翰林们有个外号,叫“储相”。见到六部尚书都不用避轿。这是官场多大的特权!
除了极高特权和一步登天,翰林也是个不受干扰的清净部门。它的晋升体系完全独立。外朝四品以下由“吏部文选司”决定,四品以上由吏部尚书带领廷推决定,三年一察。而翰林独立于此系统,自己有一套班子,九年一升,直接由内阁决定。
有人好奇问了,内阁和翰林院是什么关系?答案是:内阁(文渊阁)本来是翰林院内部的衙门,他们是一体的。“大学士”为什么叫“中堂”?因为他的座位在翰林院正堂中央。
这样,就可以理解张居正为什么将他的几个儿子送入翰林院——
在官场潜规则中,翰林院是与世无争、最能保护他们的一条青云路。
而他另外一个儿子,荫了锦衣卫南镇指挥使。这也是一个躲避纷争的地方。
问:张居正有没有替儿子们考虑过?
答:他考虑了。事有不预,在翰林院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充其量不受重用,也不可能被抓起来找个理由弄死。
2 你说张居正考虑过“事有不预”,有证据吗?
姑且不谈翰林本职是修史,所以又叫太史,而史册中十个变法九个扑街,张居正没理由相信自己能例外。
充其量也就是做商鞅:死了新法保留;或者做王安石:人走了神宗继续执行新法,但最后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二者的区别而已。
姑且看看张居正在自己书信里怎么写:
A
仆以孤焰,耿耿于迅飚之中,未知故我何似。
张居正《答罗近溪宛陵尹》
王安石绝笔诗叫“新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张居正一直都清楚他不过是迅烈疾风中的一朵孤焰,随时会成为第二个王安石。
B
顾涓流徒烦于注海,而寸石何望于补天……苟利国家,何发肤之足惜。
《万历九年上疏》
他清楚只是徒劳,反扑的力量必将存在,但依旧试图把国力恢复出厂设置——重新查出的田亩达到开国的九成!这意味着得罪了多少人?!
C
孤数年以来,所结怨于天下者不少矣!憸夫恶党,显排阴嗾,何尝一日忘于孤哉!
《给河漕按院林之源》
张居正早知道自己干新政这事儿是结怨天下。
有人要问:知道你为什么还干呢?注意,这里的天下指的是天下豪绅。而不是百姓!老张新政得益的是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被减轻了,相应的,分摊到地主头上)
但人尽皆知,百姓是不会说话的。会用笔杆子的,是老张得罪的“豪绅”们!
D
亦自知身后必不保。
《万历野获编》卷九中,张居正对友人信
张璁的例子可不远,在嘉靖宠爱之下,他只是试图清丈京城附近的皇庄,便被几度弹劾罢官、毁誉参半。而张居正可是动了全国各地的蛋糕。孰轻孰重?
他知道,可依旧矢志不移。
E
“正膺重任九年于兹,恒恐不得保首领以辱国家。乞不肖之身,归伏陇亩,以明进退之节。自是羁绁愈坚,忧危愈重矣!”
万历九年给徐阶信,张居正又进一步谈到了这种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局面。
还有太多信件不表。这一节的目的是论证:张居正早已经预料到身后事。他预料到必将遭受来自“旧党”的反扑。
事实上,在万历五年夺情事件时期,已经有人在长安街贴满了匿名大字报,说“江陵欲反”。
这还是张居正秉政时期。等他死后,人走茶凉会到什么地步?
3那么,张居正预料到旧党反扑,他为何不做准备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要弄清楚一个问题:张居正的新政为什么没有接班人?
答案是,在皇权不受制约的年代,无论他选择了谁做接班人,只要皇帝万历不同意,新政就白搭。
而张居正不是没有选接班人:他选择了万历做自己的接班人。
结果我们都看到了,万历带头唱反调,为了争权夺利,宁可不要新政红利。某种意义上,张居正也没错。哪怕他选了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入阁新政,万历要唱反调,周亚夫都给你整下狱去。
张居正一死,江南四府重新划定鱼鳞册,册上的田亩瞬间少了70%。根据“谁得利、谁犯罪”的基本政治规则,大家都猜得到是谁背后策划的是谁。
故,张居正预料到了。所以他寄希望皇帝像宋神宗一样,能继续推行新政。只要新政继续,大明财政不垮(十年前,国库入不敷出,十年后,张居正留下了一千万两白银盈余和积满的太仓库),他自己被清算不算什么。
故,他培养小皇帝竭尽全力。而在万历六年前,小皇帝对他恩宠到两个人坐在屏风后说悄悄话的地步。
万历六年后,尤其是丁忧又赶上大婚后,张居正面临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是放权走人,还是死磕新政?
(实际上有人“替”他做了选择,在张居正留家守丧的时候,内阁次辅吕调阳接受百官朝拜,并移座到首辅。所以张居正一回来,吕就“病辞”了)
张居正选择留下来的原因很多:1冯保、太后出于自身利益不让他走(当时万历的权势还排不到前三);
2张党不让他走(李幼滋:死可死矣,去不可去。);
3虎视眈眈的旧党,意味着新政不让他走。
他退一步,下一步就是废新政。对张居正来说,新政比自己命都重要。因为,黎民百姓的命,比他自己命重要。
而他就是在这样有清醒认知的情况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不止是虎山,根本是悬崖。
他替儿子们竭力谋求一个相应隔绝的环境,不让他们参与到新政事务来(这点和王安石不同,王雱是他的第一接班人,可惜早亡),为的就是避免牵连。
他期待过“朕看护子孙”吗?没有。他期待过“捧日纯忠”吗?没有。
他唯一的期待是小皇帝能当好接班人。干好新政。倒张没问题,任何一个权利中枢交接,都伴随着洗牌。
但出乎万历预料,倒张这个政治信号被过度解读成了“倒新政”,言官如鸟儿出笼(万历是故意放纵言官打压内阁的,从此埋下了清流vs内阁的对立局面祸根,到后面演变成东林党vs内阁),开始四处泼脏水。在这样情况下,局势迅速恶化。
而这个时候,不是谁说要刹车就能刹车的。也不是谁都敢站出来说要刹车的。
从此,倒张=倒新政。
万历:看看吧!你们还敢做威胁皇权的权相吗?
但真正得意的是豪绅:“看看吧!你们敢再搞新政吗?”
“就是这个下场!殃及子孙啊。国朝从未有过的酷烈啊!”
后来竟然连身为皇帝的崇祯带头都没办法搞起来——已烂到根了。
4 是偶然还是必然?
倒张是必然。正如嘉靖掌权、杨廷和必定下台——不然你以为张璁真吃了豹子胆,一个新科进士叫板首辅?
隆庆掌权,徐阶必然下台——高拱才是隆庆意中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把戏老规矩了。万历掌权,必然清算张党。
但是倒新政,对于朝局来说是偶然,也是必然。
不知道大家观察过潮水没有,潮水褪下,下一波必然更高涨。旧党就盼着老张死。然后乘着机会利用倒张,浑水摸鱼成倒新政。
所以张居正这么惨,本质原因不是他什么鬼扯的“刚愎自用”,威摄皇帝——对这个咱就问一个问题,不先一言九鼎,成为权相,你怎么搞新政?先淹没在广大人事斗争的海洋里吧!
本质原因是:他要新政。
等式:张居正要新政=他必须一言九鼎=他必须当个权相=新政得罪了全天下90%官僚=一死必然被清算
肯定有人要说了:舒舒服服当个人人歌颂的芳草宰相不好吗?干嘛折腾自己啊?
答案:如果张居正这么做了,那大明已经亡在了国库空虚没钱打宁夏/朝鲜/任何一大战,从而提前农民起义,明亡于万历,over
如果张居正这样,他也不是张居正了。
5 反对一个洗脑包:万历清算是因为老张过于严厉
一个合格的政客,情感和利益是分开的。那万历是什么样的呢?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就指着言官们弹劾的奏本,对日讲官于慎行笑着说:“此皆套子。”
请注意,才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就知道这是言官的套路!那他会不知道,张居正死后言官弹劾的套路吗?
万历一开始就有极为清晰的头脑。在政治上,一切情感本质上都是拿来自己开刀的借口。
张居正对万历堪称苦口婆心,毕竟是拿他当接班人教的。万历不负所望,成功揽权(迅速边缘了本来排序在他前的冯保、李太后)
而这一“张居正咎由自取”的理论,基本可以等同为“受害者有罪论”,产生这一理论的根源,其实是皇权洗地论。
窃以为,请不要再吃清流文人的洗脑包了:他们自然要为自己干的“倒张”正名。新世纪了,你们还要做豪强兼并代言人的“精神清流”吗?
只反驳一句话:什么样算不严厉?
对万历温声和气?下一秒言官分分钟弹劾,无大臣之体。
对万历掏心掏肺?他是首辅,是正国级领导人,游走宦场二十年,不是傻白甜。还会被万历辞退。
老张和万历谈笑风生有过,互相引为家人礼有过,明实录太多不录。那时候,连万历都不嫌弃他严厉,如何轮得到你来嘴皮子一开合就盖章?
请不要做青年历史发明家。
题外话:老张是儒家还是法家?
这是个很无聊的问题,法家往上推,祖师爷荀子可是儒家。儒表法里一直是精诚合作,内圣外王。
张居正并不以文学为主业,也不以经学为主业,所以他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大儒,他只是个政治家、改革家。
王安石是以“经术定朝纲”,他有新学。但老张非要说的话,用他自己的话——
吾平生学在师心。
管他儒家法家,能让百姓少受苦、吃饱饭的就是我的道!
这就是张居正。
【瞎扯淡】论偶像是历史人物的七大优点
一、人设已经固定,他不会忽然做出什么新举动,导致人设崩塌。
也有例外,比如我刚决定把明史里文武双全的王崇古当墙头,就因为过于强大的信息检索八卦能力,在地方志里发现实锤惊天黑料,当场粉转黑。
为了规避这种惨剧,你可以和我一样,粉一个在主流话语中有黑点的历史人物,比如我们太岳,然后会发现他的32台轿子是子虚乌有的!他也没有阻止万历练字,只是让他不要整天练;也没有过分压迫万历学业,一本《论语》教四年,还和万历八卦宫闱秘事,外冷内热话痨一个。这...
一、人设已经固定,他不会忽然做出什么新举动,导致人设崩塌。
也有例外,比如我刚决定把明史里文武双全的王崇古当墙头,就因为过于强大的信息检索八卦能力,在地方志里发现实锤惊天黑料,当场粉转黑。
为了规避这种惨剧,你可以和我一样,粉一个在主流话语中有黑点的历史人物,比如我们太岳,然后会发现他的32台轿子是子虚乌有的!他也没有阻止万历练字,只是让他不要整天练;也没有过分压迫万历学业,一本《论语》教四年,还和万历八卦宫闱秘事,外冷内热话痨一个。这样你开始降低了期望值,就会像走进宝山一样,越来越惊喜,越来越爱他~
二、一般来说,当粉丝的经济成本相对较低
他没有全世界巡回演唱会,也不举行写真签名会,甚至很少出周边。买他的文集没有多少钱,还有像 @王家屏的六必居酱瓜 的偶像申时行那样因为功绩一张白纸,所以我们现代人维持他一张白纸状态,不需要重新出版文集,想买都买不到的。
除非你的偶像是明朝阁老叶向高这样写了好多书,文集近万元的。或者你执著想去拍卖会竞拍偶像的亲笔字画尺牍😂我只能说声佩服佩服。
三、只要想去他故居看他,他永远在等你
通常门票价格低廉,更不像演唱会那样需要抢票。大部分历史人物故居还比较冷清,只要你想,你可以静静在里面坐一整天。
四、可以促进学习和写作
文集的竖排繁体字令人头秃,缺乏文学常识看不懂那些古文,于是我走上了增强文史底蕴的不归路,并且在某高考大省勇夺语文单科第一(人品守恒,我是理科学渣)。据观察,历史人物的粉丝至少语文历史两门课的水平不会崩塌。
而且能青史留名的人很多是当时的学霸,看他们文集可以提升写作水平。太岳的诗词也许拉低了我的诗词创作能力,但看了他文集,我的议论文应用文水平得到了可喜的提高!看了申时行的艳诗,我们屏屏同学越来越会写车了。
五、他们的容颜可以根据史书文字脑补,颜值永远在线
“颀而秀眉目,长身玉立”的张太岳~“美姿容,眉目舒朗,肤如玉雪”的申时行~因为没有照片,你可以展开合理的想象,让你的思绪自由翱翔,他们的颜值永远不会下降让你失望。
还有 @彼时青衫 同学这样一开始就喜欢“貌寝”的李东阳阁老的,更是因为不会因为他年华老去美貌不在有哪怕一点点失落了。
六、需要花痴的时候,你可以在心目中任意设定他的年龄
十几岁的时候,你可以在心中跟你偶像十几岁的时候恋爱,二十几岁的时候,你也可以脑补他二十多岁的样子,哪怕你到了晚年(如果你还没爬墙的话),还能和你偶像老年时代有共同语言。
七、你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回应,还能给自己强行拉CP
随着喜爱越来越强烈,开始自我催眠他感受到了我的单箭头。前些日子我把一本3000多页的并不是按照姓氏排序的《明清进士录》随机翻到一页,看到了太岳的名字。过了几天我买了一本似乎和他没关联的书,拿起随机翻了一页,忽然又看到了他,我惊了,然后我翻了翻这本书,发现整本书上也就这一页他出现了名字。
我们还能给自己拉CP。根据他们的本人的印文刻同款印章。比如:
太岳的同款印章,因为他曾用名“白圭”,所以印石用了白色的。
屏屏同学的申时行“瑶泉”同款
@彼时青衫 家的老李李东阳
真的太幸福辽~~~~~~~~~~~~~~~~~~~
【万张】君父(上)
《君父》by prophet
配对:万历朱翊钧/张居正
简介:自小的身世流言,让万历恨他……
警告:俄狄浦斯的腌黄瓜宇宙,狗血虐坑爹!不要误入!是李太的魔鬼脑洞 @凉入画屏秋缈缈 ,我激情打了下,先发4k字
(正文)
这夜深而无云,空有几声惊雷,划过乾清宫屋檐上的兽吻。
因少时听过的一道荒诞流言,让他恨上了那人。说那玉容凛冽的张首辅,实则私下并不检点,与慈宁宫有染。朱翊钧初听时震怒,脸涨得通红,统统杖毙了...
《君父》by prophet
配对:万历朱翊钧/张居正
简介:自小的身世流言,让万历恨他……
警告:俄狄浦斯的腌黄瓜宇宙,狗血虐坑爹!不要误入!是李太的魔鬼脑洞 @凉入画屏秋缈缈 ,我激情打了下,先发4k字
(正文)
这夜深而无云,空有几声惊雷,划过乾清宫屋檐上的兽吻。
因少时听过的一道荒诞流言,让他恨上了那人。说那玉容凛冽的张首辅,实则私下并不检点,与慈宁宫有染。朱翊钧初听时震怒,脸涨得通红,统统杖毙了。可到底流言,仍在他心底留下了颗去不掉的刺。
北京城素好飞语,尤以宫中禁内事传得最快,诸如“狸猫换太子”之类的,也不是无人怀疑过。百姓床头私下津津乐道嚼的舌根,他制止不住,便暗暗记恨着给皇家蒙上片阴影的人。
“圣恩浩荡,臣何敢自弃,陷君父于不义!”
朱翊钧冷眼瞧了正跪在文华殿中涕泣并举的人,他虽是跪着呈请,身子依旧挺直高大如山,不过除掉了平日里穿的蟒袍,换上乌帽青角的素服。说到动情处,冯保等人在边上偷偷抹泪。
张居正沙哑哽咽道:“还请圣恩准,让臣缈缈之躯,得以扶柩归乡守制。”
朱翊钧端坐着,他坐这张龙椅多年来,不曾学会别的,只学会了宋仁宗的装聋作哑。但听见冯保急急辩道:“眼下都是什么情状了,元辅先生万不能走。”
纵然只有十五岁,朱翊钧听了也一嗤,到底这金銮殿也不过是戏班子。这夺情的主意,走或不走,冯保与张居正等人早就定下了。眼下搭台来,唱给谁瞧?果然,张居正继续辞让。冯保再三恳请。
既然人在戏中,朱翊钧虽非旦角,亦有唱词,他开口道:“元辅,朝中大事,何可一日相离?”
张居正再拜道:“君上圣恩,臣无以为报。”不曾说完,殿外又是一道惊雷。许是雨前空气压的人沉甸甸的,朱翊钧心下烦躁,又或许,只是因一丝不耐的捉弄式反抗。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张居正的跟前。凑近了才发现,他的张先生兴许这几日真是狼狈,连乌黑的须发都失了些光泽。
他握住张居正的手,自导自演道:“何止朝中不能离先生,朕何能一日离先生?”
张居正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而分明。自深色素服里,衬得易发白皙。朱翊钧盯着他脸上露出的感动之色,并看不出其他,到底宦海浪尖走过二十年了,此些小小波澜,自然轻易化解。殿中诸人,也都只道是皇帝的一时情动,明君贤臣啊,他们说。
就与几日前,朱翊钧说:“欲与先生书太岳二字”一样。无人看到他冷酷的拿祖父为夏言写“公谨”却弃市的命运,警告同样权倾朝野的元辅。只道是少年的敬爱,道是圣天子的宠渥。
朱翊钧冷眼看着他走了,脸上孺慕、崇敬却顷刻消散。他漫不经心想:既是走不得,自是随之捧日的好。
这几初冬夜里,连连有惊雷,他睡的不甚安稳。夜半忽然惊醒,却觉天尚暗,身子背后湿漉,尤是腿间一片冰凉黏腻之物。朱翊钧自年初定了大婚日子,便有太监来教过他些春|宫人道,自不至于陌生,不由脱掉亵裤,丢出了龙帐。却觉触及空气冰冷,心底却别有一份燥热。
他记得梦里,那看不清身子的白衣仙人,肤若玉璧,衣如绰云,俯身来垂视他,掌心微冷,却有些滚烫,邀他走进了神女赋的瑶台仙境。落下的樱瓣,供他追随而去,颠倒沉沦。正几分惫懒间,朱翊钧脸色忽阴沉下来,心跳却砰砰快了,大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双梦中的手,白皙而美丽。
他想:张居正或曾自……
那是股奇怪的恨,却不影响燥热的厌意,客用替他解说的图册上,称之以“五夫人”,可一想到张居正,朱翊钧却连半分抒解的想法都消散了,只余下一阵烦燥。
每每于金纱帐里,他方能放纵自我,沉溺于安全的、想象中的那股恶意。在他听到流言前,更少时王府中的亲密无间,自然统统忘光了。眼下的师生和睦、君臣一体,多是木偶般必要的作秀。他不是没自我说服过,可每每看到太后望着张居正的眼神,便令那根刺再度于心脏中乱扎,何况,他本不可能开口询问。
或许这是无稽之谈,但朱翊钧想,朕厌恶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
“孝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
朱翊钧心底冷笑,面上却恳切认真。说他是皇帝,亦不过是粉饰而已,倒像是民间说的:他不过是个太子罢了。处处受制、处处讨好,规规矩矩坐在金銮殿上的神龛里。久之,也练的八风不动,并瞧不出他在走神。可近日的经筵、早朝,他却忍不住遐思远播。并不是去看殿中侃侃而道的翰林,而是那知经筵官,那押班在前的元辅。
张居正自是长得好,风姿逼人,或因此,宫中外朝才慕他、追随他。眼下几日,张居正只穿着素服,不领俸禄,却依旧出入宫禁。朱翊钧自知道先前嘉靖时候,只因严世蕃服母丧,着衰袍入宫,便惹来天子震怒。一句大不吉利,遂有了抄家弃市的事。可眼下,同样的话,却无人敢对着张首辅提。
这日回到乾清宫,朱翊钧想起入殿时,大雪还残留在那人肩头,和白雪一样苍白的玉容,他忽的忍不住遐想,那人年轻时候又是何等绰约。可一瞬,心情却忽得阴冷下来。大婚在即了,日日夜夜,却与仇人相伴,毕竟不是甚么体面的事。
谁主祭的事,冯保和太后固执要张居正,全然不顾红白相冲,好似执意要在朱翊钧生命的点点滴滴里,都烙印下那人的影子。朱翊钧偶尔不怀好意想:若是他果真是亲父,倒也算是一拜高堂。可他明知宫禁森严,谣言,到底是谣言。
张居正一身吉袍宣读完大婚诏书,许久不见他着红,朱翊钧几乎一怔。脸上却依旧是哽咽涕泣,他喊他:“元辅张先生。”感激得恰到好处,敬重得让人放心。可朱翊钧转过身,看了角落的客用一眼,见他飞速一点头,心底的激动,忽然生生高涨了几分。
李太后坐在陈太后边喜极而泣,今年初她便搬回了慈宁宫,也因此朱翊钧得以脱离些桎梏,有几分自由。回到乾清宫已是夜半,门外,他忽然停步,问:“有谁瞧见么?”
客用聪明得回道:“回万岁爷,奴婢只说是张先生不甚酒力,按皇上吩咐用肩銮送他回去,太后不曾生疑。”
朱翊钧一勾嘴角,他要听的亦只是太后的回应。推门进入,挑开帘帐,静悄悄的,金绸缎上,是早就重新换回素服,人事不知的张居正,乌帽教人搁在一旁。万历看了一眼,轻抚他的面容,忽然俯下身,却停在半空。
张居正闭着眼,纹丝不动。
他吻了上去,冰凉的唇里是醇酒的滋味,接着,朱翊钧慢条斯理卸下身上喜服衣带,除去繁琐泥金吉袍。凑至床间,终究有几分生疏。又因人高大而沉重,褪衫解袍间,朱翊钧的眼底沉沉的,几分说不出的火焰,好似要抬手掐住他的喉咙,却分明纠缠他的腿股。他忽然想:梦中的仙人,并不曾露过面容。只记得有一双漂亮的手。
他又在玉肌上烙了些许梅影,吻也不算,倒像是恶意的咬噬解愤。一炷香后,朱翊钧估计侯到了时分,轻柔甜腻得喊:“张先生、先生?”
张居正依药效醒了,烛火印染与金纱帐里的揽腰散漫的二人上,自朝霞而至浅金,说不出的旖旎。
“丧期行淫这事传出去,会怎么说?”朱翊钧咬着他耳朵问。
张居正的表情先是愕然,转眼来看他,却不曾如他料想那般惊慌震怒,反带上几分朱翊钧不预料的讽刺。他四肢无力,没推开朱翊钧,言语里却带着分明无二的嘲讽:“皇上只学会了这些功夫么?”
懒洋洋的,甚至几分戏谑。朱翊钧却因此理所当然得震怒了,他翻身而上,神色里出现明白的阴骘。他唯独不能容忍,也最怨忿的,是来自张居正的孩视。只是方探出爪牙,到底因他不曾亲身实践,较量起武功,张居正虽力有不逮,亦不至轻易臣服,只消几分熟稔的寻穴抚身,便教朱翊钧浑身酿起火焰。
张居正唇边微笑起,似仙人,落入朱翊钧眼中,分明是恶煞。可纵是恶煞,也是只披着仙狐皮的楚妖。“楚人轻易,闽人狡险。”可朱翊钧觉得司马光说的不甚到位,他这荆人宰相,倒分明是狡诈的。
但到底,这天下,仍是少年人的天下。他急急去吻张居正,张居正避开,朱翊钧手上忽然使力,蛮狠抓着张居正腰一掐,张居正闷哼一声。
朱翊钧本只是想戏弄他,并不知要走到哪一步。到底他恨他,却也离不开他。但果真到这时候,自也不可能停下。“外面都说先生以佞幸而宠,是黑心宰相卧龙床,”朱翊钧笑着说道他心底最恨的流言。
张居正额头都是汗,却亦冷笑得道:“陛下,这东西不甚行啊。”
一句否认,足以一而再、再而三让朱翊钧心底掀起狂怒。可到后来,怒火只加重了这纱帐下的旖旎。朱翊钧又侧身去,捉住他的手腕,须臾至脐下。分明是他在攻城略池,却好似迷路于野,教人偶尔施舍片刻的指点。于是,虽是教朱翊钧贪恋,心底却更为炽怒。
正纠缠间,张居正推开他的手,懒洋洋问道:“陛下此时不去坤宁宫,到时候如何与太后交代?”闻言,朱翊钧神色一沉,却见那人露出散漫,他甚至不掩饰一日操持国事的惫懒。倒好似,从头至尾将一切玩弄于股掌。
朱翊钧心底一下子阴沉下来,暗骂一声,却带着满胸燥火,自床上起了身。离开前,他忽而俯下身去吻他,张居正竟没有拒绝,只是睁开眼来瞧他,教朱翊钧瞬间失去了片刻言语。
次日,携皇后拜见慈宁宫中的太后时,朱翊钧却瞧见了一边的张居正。帘内的太后见了他,话一阵家常,忽然嗔道:“怎生一副疲惫不振模样!”朱翊钧心底冷笑,正想还不是因你眼前这人。却听张居正随意道:“皇上乾体康健,年轻血盛,帝后和谐,自是我大明之福。”
听他开脱,李太后果然忘了话头。朱翊钧压下心头莫名的一振悸动。见他二人一副亲密无间、心有灵犀模样,忽得,那陈久的恨又翻上来。只是此次,却多了几分快意,多了几分奇诡的心如擂鼓。
朱翊钧自认依旧恨他,那夜的混乱颠倒,并不曾混淆白日的君臣休休如沐。张居正见他,亦是平常。只是自平常间偶尔泻出一分真实,恰如他的报复与恨之间,夹杂出几分不伦不类的遐想。
若不是活生生的比较,他不至于恋些仇敌。可是,总缺了几分,到哪里都少了些。不至于是那娇滴滴的眉眼,不至于是芬芳的青丝,不至于是甜蜜的舒颤。
究竟是少了什么?朱翊钧自知道的,他念起那虎狼之雄踞的雍容神态,几句话,几个语调,漫不经心激起他狂怒的火潮。
他分明见不顺眼的,是那些恭顺。他所想要的,是一人的恭顺。可唯独,任客用他们再如何吹捧圣君王霸,朱翊钧心知肚明的是,唯独那一人,他不可能握于掌心。
宫中喜怒不定了好几日,张居正便启程扶灵柩归乡,走之前,举荐了一些新人入阁。早朝时,朱翊钧见到新面孔,忽而忍不住拿起申时行与张居正做比较。诚然,他的这位帝师素来从容温雅,长得亦秀眉媚目,若江南山水,性子又好,极善于揣摩上意。可不知为什么,朱翊钧左看右看,只是觉得他比不过那嚣张跋扈的权臣。
回过神来,他不由暗骂。傍午走至御花园中,朱翊钧只让客用一人跟着,“张先生。”他念了阵这个名字,露出的神色不知为何更加阴沉,到底只是不平而已。客用瞧见了,心里有些发毛。忽然,见朱翊钧折断了一根柳条。
他凝视手里的柳叶半晌,忽然丢了,这里到底没有程颐夫子来训他。朱翊钧似是下定决心,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来。
(未完待续)
其他:许久不写万张,今天来一发!还有中和下~~ @达吉雅娜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