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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酒蛋泥

《食野》下

有一瞬间,乔硕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从前在新闻媒体中、校园课堂上出现过的画面——那些顶着所谓“教师”的头衔,对弱小学生施暴虐待的恶心嘴脸。以暴跳如雷的狂躁来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靠踩踏学生的尊严来显示自己不知哪儿来的优越感。


他不是世家长大的公子,自小所属的学区也鱼龙混杂,从小到大接触的老师们文化程度和道德水平都十分堪忧。

于乔硕而言,这些手持戒具的,无一不是欺弱凌强、身披羊皮的施虐者。

不会吧?


不会的。


他认识季杭半年的时间,远不足以对一个人知根知底,但直觉告诉他,季杭不是那样的师长。


乔硕深吸一口气,“老师……这是……”


“这是用来教训你的戒尺。”


乔...


有一瞬间,乔硕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从前在新闻媒体中、校园课堂上出现过的画面——那些顶着所谓“教师”的头衔,对弱小学生施暴虐待的恶心嘴脸。以暴跳如雷的狂躁来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靠踩踏学生的尊严来显示自己不知哪儿来的优越感。


他不是世家长大的公子,自小所属的学区也鱼龙混杂,从小到大接触的老师们文化程度和道德水平都十分堪忧。

于乔硕而言,这些手持戒具的,无一不是欺弱凌强、身披羊皮的施虐者。

不会吧?


不会的。


他认识季杭半年的时间,远不足以对一个人知根知底,但直觉告诉他,季杭不是那样的师长。


乔硕深吸一口气,“老师……这是……”


“这是用来教训你的戒尺。”


乔硕:???


靠。


真是白相信你了。


在乔硕问出第二遍后,季杭毫不犹豫地给予木头式的直愣愣回复,他随手拾起戒尺一端,用侧楞在办公桌边轻轻磕了一下,对早都退到五米开外的乔硕淡淡说道,“你来。”


来?


乔硕只想跑得远远的。


这半年时间里,季杭也曾因他上课睡觉罚他做过课件ppt,因他写成小说的病例分析题罚他去临床写过无数份大病历,因他将将在及格线徘徊的成绩罚他背了小半本诊断学教材。


这一切,都被冠以惩罚的名义。

季杭会在思量后,以相同的句式郑重宣布,“罚你——”


乔硕总明显不满的撇嘴,又不是小孩子,整天罚这个罚那个的。

可嘴上再不情不愿,转身,又老老实实去完成任务。因为,与惩罚相对应的,是不留余力的悉心教导,是亲眼见证季杭在承担起原本已经足够忙碌的工作和学习后,挤出寥寥无几的休息时间来过问探究他的课业。


他懂得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抱有的期望,虽然有时也会因为自己的一无是处,而感到莫名其妙。


乔硕柱在原地没动,语气不禁委屈又震惊,“老师,您有什么话直接说,我会听。就为一只兔子,您想吃就直说,至于这样吗——诶啊啊啊啊啊啊!”


每咕哝一句,季杭便向前走一步,直到无路可退的乔硕被身后的办公桌绊到腿,眼看身子骨就要砸到堆放得整齐的文件夹上,肩胛骨愕然被一段坚硬冰凉的细长木条状物体承接住下落的趋势。


“这什么鬼啊!”


乔硕触电般的跳起!半句差点破口而出的暗骂断在喉咙口。


季杭一如既往深谙的目光直视少年眼底的惊异和不安,站在乔硕跟前一米不到的距离,平静地看他演完独角戏,然后淡淡开口,“我没有在跟你闹着玩,乔硕。这次的事,我确实很生气,但惩罚的量刑不与我的愤怒程度相关,而是由这件事本身的性质、和你对自己错误的认知理解所决定。我愿意相信你做事有你自己的道理和立场,我在给你机会,听你解释。”


乔硕的心跳跳得更快更猛了。


他曾想过季杭若想用蛮力制服,那他还有足够的理由反抗应对,可如今老师肉眼可见地克制住怒意,冷静理智地想与他分析问题,根本生不起任何逆反心理。


反而更心虚了。


乔硕眨巴眼睛打量季杭,他在试探——老师究竟知道多少。


不就……吃了个兔子吗?


道理?立场??他哪有什么道理和立场!




恍若鬼使神差,竟被季杭按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甚至手上还捧起老师亲自泡的热可可牛奶。他有点饿了,在得到允许后又吃起了季杭桌角躺着的一袋面包。一口牛奶一口面包吃得可香。


真好养活。季杭想,不像自己家里那皮孩子,挑食又挑人。


最后一点牛奶剩在杯底不舍得喝了,乔硕牙齿噙着圆滚滚的纸杯杯沿,眨巴眨巴地看季杭——


季杭,“吓到你了?”


乔硕摇头。


季杭耐心问道,“那怎么不说话?”


乔硕嘟囔,鼓着嘴,“我吃东西啊。”


信你才怪。


手指点在戒尺边缘,季杭看向弓背装蘑菇的乔硕,简直乖巧到不行,“我不是有意要吓唬你,边吃边想想怎么应付我的问题。上次是因为嘴馋那实验室的猪包饺子,这次呢,是为什么?”


乔硕眼珠子转啊转。


“就是想吃野味了。”

他不是从小被规正的尺子量度长大的少爷,撒起谎来根本不眨眼,应付老师也没有半点负罪感。言语之间的委屈巴巴还确凿得很,仿佛在控诉季杭这几天没喂饱他。


季杭面色沉静,看了他很久,木头似的认认真真讲道理,“想吃可以和我说。上次有没有提醒过,万一有药物残留,怎么办?”


B大在筛选实验动物时秉承最大限度减少风险的原则,每一个学生经手的动物都必须完成疫苗接种,同样的问题在上次就讨论过,唯一存在的风险就是药物累计在骨骼肌肉组织,乔硕还专门就残留药物加热烹煮过的效应做过研究——


现有的文献并不足以下定论,乔硕不服气地回驳,“我煮了两个小时了,而且。怎么可能四天都没代谢完啊。”




他说完这句,空气里骤然安静了。


乔硕:这下真的完蛋了……


季杭悠闲地将右腿搁在左腿上,靠着椅背微微笑。


交谈的声音不紧不慢,傍晚的办公室也没有一点儿噪音,大抵是营造出的环境太过温馨,冷厉的压迫感被热腾腾的巧克力牛奶甜的快化了。

以至于,乔硕在一瞬间产生了自己真的可以和老师坦诚相待的错觉。


明知已经不需要,季杭还是轻声抛出下个问题,“四天。我们学院本科生的外科实验中,所有涉及兔子的实验都不需要留做术后观察,当即处死。四天前,推算起来也是周六,用药的只能是研究生吧。”


季杭在句尾轻轻坠上一个称呼,“小硕。你真的出乎我意料。”


乔硕吃的可不单单是一只兔子。


是别人的论文。


那只兔子,是血管外科的研究生用来对比两种人工血管材质,对家兔腔静脉离断并吻合后,术后第四天的实验对象。

实验对象意外落入“硕”口,整个团队从准备期至今翘首以盼的成果,自然也随着那八角桂皮的味道,随风飘曳地消散了。


而兔子的主人倒霉研究生是谁,乔硕和季杭都清楚得很。


“本来就是冯翊他不仁在先,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乔硕一点儿都不知畏惧地狡辩。


上个月,市里竞选优秀青年医师代表,被选上的医生会推举到全国层面上进行角逐,所有奖项皆举足轻重。季杭作为B大附院建院以来最年轻的神经外科主治医师,年纪轻轻就享有四级手术权限,手上的课题才过中期便已经不同凡响,成为竞选名额的最大黑马。这样强有力的威胁,自然有人看不顺眼,其中就包括冯翊的导师,血管外科的副主任。

为讨好导师,冯翊调用家庭资源,让组委会在投票评选的前一晚临时更改了参赛者年龄要求,生生将下限卡死在二十四岁,比赛也就再和季杭无缘。


热巧克力喝完了,乔硕唇角还挂着浅浅的褐色印渍,舔都不敢舔一下。他本不该那么怂的,可是眼前人的气场太过冷冽,“老师,你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季杭都快被气死了,“且不论对于菲薄的腔静脉进行端端吻合的技术对一个在校研究生而已多困难,就物资和人力成本而言,也是一项难以计数的消耗。你知道自己的恶意毁坏践踏了多少人的心血吗?!还敢跟我信誓旦旦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教你的吗!”

说到最后,忍不住将坚硬的戒尺铿锵拍在桌上!



凶才是本能。耐心都是装出来的。


乔硕被吓得唰地起身,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你……还说不是有意要吓唬我!这样子也太吓人了。”


真的欠揍。季杭忍不住想。

他深呼吸克制脾气,究竟是怒火当头,声音憋出不一样的鼻音来,“你过来,老师听你解释,不吓唬你。”


乔硕靠近一些,却没敢再坐下了。


季杭的语气逐渐平稳下来,“我说会听你的想法和立场,就一定会认真听。刚才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吓到你了,老师跟你道歉。”


很快,乔硕被季杭温柔的模样深深蛊惑了。老师仿佛又回到了他记忆中的模样,温柔、正直、不容扭曲,闲散靠在江边的栏杆上,问他为什么想要学医。

明明被问过很多次,从来都搪塞对答,乔硕自己也没想到,会不知不觉就对季杭展露出柔软的肚皮,“小时候没钱看病,发烧发得没呼吸了,我爸就把我卷在席子里扔村口,晚上被一个老大夫捡了,给我吃了一粒糖丸。特别甜,他长什么叫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糖很甜。”

季杭狠狠揉他脑袋。己所不欲而偏施于人。


办公室内的气氛像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傍晚校园的嘈杂被隔绝在几道墙之外。

乔硕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季杭,两只手背到身后,轻声嘀咕,“本来就是冯翊不对在先,反正他跟他导师是一伙的,有什么事那个老头子也会帮他擦屁股啊。”


季杭问道,“他不对,所以你就以牙还牙?”

乔硕不服气,“不过一只兔子,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罢了。”

季杭皱眉,他也不想发脾气,可声音终究太过刻板,“我们不是好惹的?乔硕,你是也有在卫生局的赛务组委会做会长的小叔吗,你想过若是冯翊也抱有这样以牙还牙的心态怎么办,会有什么你根本承担不起的后果!”

乔硕对答自如,“不可能。实验室又没有监控,我是凌晨去偷的,不可能有人知道。”


季杭完全没有想到,乔硕居然事到如今还想要瞒天过海。在他的世界观里,错了就是错了,就应当坦坦荡荡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后果。


是家养的上乘好木,和野生的尖锐荆刺。


他霍然起立,站在矮小的办公桌前,身型显得格外硬朗高大。直视乔硕的眼睛,每个字都是重音,“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就足够了。小硕,我从前跟你说过,我会尊重你的观念和立场,这仅适用于与你课业无关的事上。既然事情发生在学校、发生在你与其他学生身上,也确实影响到了学业,我作为老师,就有权利教训你。教训的第一步,就是反思这件事中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要听原因,监狱里的囚犯人均都能写出一本跌宕起伏的生平来——”


季杭停顿,他注意到乔硕表情的微妙变化,这孩子什么都往脸上放,一点点不满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你有什么异议?”


乔硕瘪着嘴,“没有异议。老师自然有权利教训我,学费都是老师出的啊。”


乔硕轻轻巧巧用尖锐的刺刀,透过坚硬躯壳戳进季杭那段不堪而柔软的回忆里,可是,并没有换来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季杭反而愈发平静了,不留余地地捅破漏风的窗户纸,“小硕,我不会哄人,也说不出你想听的宽慰。我们认识的时间确实不久,有试探和保留都很正常,你可以将我的行为理解成愧疚或弥补,随你开心。可是,作为一个犯了错正在挨训的学生,你现在应该是没有空闲揣测我处事的意图的。”


季杭不愤怒,却很严厉、板正。

“我教训你,是因为你犯了错。你应该去思考的是,恶意践踏他人劳动成果,造成实验失败、数据泡汤、论文无效,有可能因此脸毕业都会成为问题。这些,是你一个医学生该做的事吗?”




不是道理多么动听。基本的是非观,乔硕怎么会没有。


而是在你讲道理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尊重、被关爱,像个普通又有大好未来的青年一样,被狠狠期待着。


生活的苟且和命运的不公将乔硕内心曾经燃烧过的火苗浇得奄奄一息,可季杭身上的这刚正不阿、不容辩驳,却仿佛高浓度氧流,一寸一寸照亮他心中遍布的荒野。


这是乔硕向而未往的。


嘶!


冰冷的戒尺轻轻碰了下乔硕的手背,乔硕整个人一抽,脱口而出,“好像不该。”


“好像?”季杭第一次见人受训还这么不知好歹。


乔硕很委屈很委屈的说,“不该。”


季杭微微抬起下巴,旋即给出判决,“那就没什么好扭捏的。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乖乖接受惩罚。过来站好。”


“那打人也是不该做的啊!”


季杭轻笑,“那没办法,我至今没有更好的方法来治你。其他人如果有,你可以转告我。”


乔硕警惕地看向季杭,伸手指了指他手里可怕的物件,“你要用这个吗?”


“这个叫戒尺。”季杭隔空挥出尺风来,“也是我家里的家法,我弟弟犯错,也会挨这个。”


乔硕以一种看远古生物的眼神看向季杭——


就这木头,还家法?拍电影吗?


“打哪里啊?”


“手心、手臂、屁股、腿,通常都可作为承训的部位。”


乔硕往后退了一步,惊恐道,“手不行!我要去外科的,怎么能打我手呢!”

彼时的乔硕还没有定科,可是,他心中已经隐隐看到了未来。


季杭城恳得接受建议,“那就屁股吧。先把打挨完,我们再来讨论解决方案。”


乔硕又退了半步,惊异道,“我都那么大人了你还打我屁股?!”


“是的。”季杭面无表情,“这跟年龄没有关系。你那么大人同样会犯如此离谱的错。”


乔硕闷头,很久才道,“我考虑一下……”


“考虑?”


乔硕理所当然,他一点儿没在开玩笑,皱着眉认真说,“是啊,那么重大的事情,我不应该慎重考虑吗?明天给您回复吧,很晚了我先回去了,老师等我通知。您要是觉得还有什么道理没讲清楚,可以晚点给我发信息——”


又是这种,很委屈很委屈的声音,“老师的话,我会听的。”




季杭当时心想,这孩子怎么能那么乖巧又欠抽。不是存心的,仿佛是与生俱来,出落得欠。


于是,就这样。欠抽欠了一年、两年……六年,往后风风雨雨的许多年。


看他手术操作从生疏到规范,从规范到初现行云流水气韵;诊疗逻辑从强作镇定慢慢被底气十足的敏锐嗅觉取代,果敢决断中展现显露头角的大将之风。


他把他拉得很近,又将他推出很远。


他想多教他点东西,又怕他教的不是最好的。


他想亲眼看他一步步成长,又生怕他总窝在井底,错失更大更远的世界。



始终如一的是——


混浊又狭隘、走得跌跌撞撞的职业道路上,有了一盏明灯。




成年人的世界里,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选择。而我不会费力去改变,只会不动声色的划清界限,远离你、淘汰你。


从来就没有不求回报的教育和引导,除非——




这人脑子有坑,或者,眼底有光。


那么,你的茁壮成长和可期未来,便是他最大的回报。


——————


是很好很好的小硕啊


《食野》到这里就写完了。有点难过,大概要就此跟小硕道别了吧。他一定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祝福我们明朗的少年前程似锦。


番外 2 out of 5 ✅





玉生辞

【方多病×李莲花】菩提月

剧版结局续写【一】

不是cp向,所以未打【方花】tag,方花友情师徒向

全文1w+,欢迎评论~


正文:


皎月无暇,深夜,茅屋。

床上之人睁开眼睛,下意识握紧手,剑柄不平处受力硌在肉里,却让主人松了口气。

还好,剑还在。

走出屋去,方多病低头看了看被顺空了的腰间,不由有些想笑。

天机山庄,多愁公子,当今天子御赐指婚的准驸马,那个曾经轰动江湖,天下第一人的徒弟。

这几年他并未回到京城当他的驸马,而是仗剑四方,破了些案子救了些人,交了些朋友——当然,也树了些敌。

这回便是一时不查中了迷香,若非内功独到,恐怕来不及逃出来。

方少爷掸去衣摆上的尘土,颇为无语,当时摇摇晃晃差点倒在路边,扒住一个过路人,...

剧版结局续写【一】

不是cp向,所以未打【方花】tag,方花友情师徒向

全文1w+,欢迎评论~


正文:


皎月无暇,深夜,茅屋。

床上之人睁开眼睛,下意识握紧手,剑柄不平处受力硌在肉里,却让主人松了口气。

还好,剑还在。

走出屋去,方多病低头看了看被顺空了的腰间,不由有些想笑。

天机山庄,多愁公子,当今天子御赐指婚的准驸马,那个曾经轰动江湖,天下第一人的徒弟。

这几年他并未回到京城当他的驸马,而是仗剑四方,破了些案子救了些人,交了些朋友——当然,也树了些敌。

这回便是一时不查中了迷香,若非内功独到,恐怕来不及逃出来。

方少爷掸去衣摆上的尘土,颇为无语,当时摇摇晃晃差点倒在路边,扒住一个过路人,拿出一枚玉佩,请他帮忙——那人玉佩倒是收得快,答应的事却办不到,把他扔到个不知哪里的茅屋,周身值钱点的东西也全掏走了。

若不是他这尔雅剑几乎不离,昏迷前攥紧在手里,怕也要丢了。


说好的民风淳朴——算了,给他留了条命,勉强也的确不错了。


找到河边弯腰抹了把脸,方多病一哂,这时才发现,竟然连头冠都被薅掉了。明明是锄强扶弱,怎么最后是这些他要保的人不给他留点面子?

罢了罢了,也怪他不够心细,两年过去,本算不得是初入江湖的生瓜蛋子,有时候却就是长不了记性。

若是李莲花……

若是那老狐狸,一眼就能瞧出破绽,而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嫌弃样子……一向只有他骗人的份。


李莲花。


停了一会儿,有水珠从下巴滴到了手上,才回了神。方多病摸干净了脸起身,抬头看到天上悬月,身边除了流水潺潺,别无声响。


已经两年了。

仍未找到答案。


——


方少爷生下来便不缺钱花,自然不吝啬这些身外俗物,一掷千金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美酒美食,好友知交,哪个不比千金难求?

只是花钱,方多病有三件事不喜,一是要他宴请豪门官绅二世祖,假模假样推杯换盏;二是有人带着目的假意结交,图着他的钱还要拿他当傻子;三是挟恩图报,算盘珠子都要崩到他的脸上。

任何结交,若是弯弯绕绕许多,粘着铜臭气,便无甚意思。

我总是更适合江湖的。

那里想必没有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习武练剑,便是要一斩宵小,与同道中人意气相投,作个大侠去——就像李相夷那样。

尔雅君子,有一腔正气,心中志向便是荡平奸恶杂佞,予世间安宁太平。立誓入百川院,只因百川院前身四顾门,乃是武林第一正派,是剑神李相夷一手创建,英雄云集,为正道标杆。

若早生十年,得见四顾门盛况,该有多好。若能与李相夷那般人物对坐共饮,执剑江湖,该有多好。

方多病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


李相夷坠海,十年无音讯。

李莲花,这人穷得吓人,也聪明得吓人。一通搜罗摸不出几两银子,一席话却能把所有人骗得根本无力招架。

骗子李莲花,就是李相夷。


四顾门门人也原来并不全是英雄。云彼丘,肖紫衿,还有方多病的生身父亲,单孤刀。下毒,密谋,勾结,谋反。

方多病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他打小便脾气好,偶尔摆出来少爷架子也不惹人厌烦,生起气来来去都快,丫鬟仆从都不怕他。然而骤然间他竟对许多人生了愤恨——因为这些骤然拉开的真相,让他十几年的理想坚持蒙上了一层阴影。因为他入江湖,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那天那人的一句话。

李相夷一句话点燃了他的火种,而那些江湖豪情,义薄云天的故事,更是一步步坚定了他的选择。

轮椅不能困住我,总有一天,我也要纵意江湖,匡正除恶,名扬天下。

侠者,江湖,滚烫的期盼本为热血,却也能化作烈火燎过他这许多年的坚持,留下几道疤。

何为正,何为邪?

正非正,邪非邪。

他提着尔雅剑,看着百川院的大门,看着这些他敬仰过的英雄。有些面孔粗看一成不变,细看下却全是陌生,甚至令人恶心

——可也有人没有变。

李相夷,李莲花。

粗看已无原有痕迹,细看之下,从始至终都是他。


他没有变,可却虚弱得像是成了一道影子。


四顾门成立时,方多病未得见其风姿,可看到李莲花一身红衣站在那儿,周围是拜下的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便觉得当年的李门主应当是如此,又不当如此——李相夷不该脸色如此苍白,李相夷不该几步路都支持不了便咳血跪地,不该撑着床板身子都直不起来。

善即是善,恶即是恶。

李相夷,不该原谅任何人。


——

方多病不知自己原来是个如此计较的人,为何李莲花口中说的,他既难以反驳,又无法认同——为何不怨?

以德报怨则无以报德。大是大非之下功过不可相抵,如何便就这么算了?

扬州慢救得了所有人,却唯独要他的命。

他自己在要他的命。


——

李莲花总是不告而别。

东海之约再临,等来一封绝笔。方多病突然便想到,那次石头下压着三封信——当时他觉得,李莲花大约是把他扔下得多了,过意不去,留下点语焉不详的玩意就觍着脸说什么不算不告而别,狡猾得很。

去何地,何时归,一字不提。

绝笔亦是如此。

去山高水远处,余生无归期。


李门主不愧为李门主,这许多人拼尽全力想让他活,他不许。他方多病想留在他身边照应一二,他也不许。

而他的不许,说一不二,从来不留转圜的余地。

老狐狸状似不若当年的天下第一骄恣强势。好声好气,和风细雨——可那又如何,旁人依旧只能遵令。

方多病不愿遵令,他已经丢了百川院的刑牌,拜师礼都未行,才不去听李相夷的话。他认识的李莲花,一次一次丢下他,还不是一次一次又让他找到了?

他气李莲花不惜命,也气李莲花心怎么那么硬——是,李莲花愿意救所有人,他的心像是软得如同能够宽恕一切不好,可也硬得什么好的也都一笑置之。

背叛欺辱惹不怒他。

爱戴敬护留不下他。

方多病不明白。

……


李莲花,等本少爷找到你,就把你绑起来,训上三天三夜,以解心头气!哪怕你说什么尊师重道的歪理,我也不会听——几天以来毫无头绪,方多病心中如有蚁噬,便这样想着。

又是半月,方多病发现,人是会变的。他不气了,也不再想什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东西,他只想找到李莲花。

那人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他只想找到他。

哪怕李莲花骂他一顿呢,就像以前一样,挑着眉毛叉着腰——方小宝,不听话。


骂便骂吧,他方大少爷不计较,行不行?


——

一路走,一路寻。

方多病最开始希望李莲花遇到的都是好人,在这个病患老狐狸毒发时能带他寻医问药。

后来想想实在不容易。就连满口仁义道德的名门大派,好人都那么少,天下之大,又怎么敢如此奢望呢。

而后方多病想着,不用那么好,只要过得去便可以了,哪怕萍水相逢,能给他喝一口热酒,这要求不过分吧?

最后连这也不敢想了,只希望李莲花不要遇到坏人。

碧茶到了现在,李莲花的耳目可能皆不太好了,若是遇上人间险恶,要怎么办呢……

方多病最开始恨肖紫衿让李莲花没了少师剑,他觉得这把剑不仅是念想,也可以是寻人的线索。然而想到江湖之中或许已然处处是李莲花无力自保的危险,又觉得身无长物才安全。

再是恶人,无甚可图时总也不至于为难一个普通人吧,还是个病人。


等等他,再等等他。


——

距李莲花不告而别已有近三月,一月之期早已过去,方多病只觉得心中一时空落一时又焦虑得叫人寝食难安。李莲花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他只能接着找,不断地找。

十年前李相夷坠海,人们都说他死了,可他不是还活着吗?

他自己养了伤,还摸索着建了座莲花楼——重伤之人一夜之间如何一片片拼凑着木板盖起一座楼来?必然是以月计,以年计,来来回回往返于东海之滨,若是仔细寻,怎会没有人找到他?

既然如此,方多病决不允许李莲花也这么消失。哪怕一月过后,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还活着。

是生是死,方多病未见到李莲花,什么都做不得数。


——

天下太大,哪怕心志再坚,也需叹人力渺小。方多病与同样全力寻找李莲花的金鸢盟盟主见过几回,二人互通消息,倒也成了默契。与方多病不同,笛飞声那张冷脸上看不出着急,如一把沉默的刀,说不了几句便走。

不过不知怎的,方多病就是相信,这个人也绝对不会放弃。

十年,二十年,哪怕更久些,都不会。


方多病展开信鹰脚上的纸条,立刻提剑起身,跨马而去。信上内容不多,只是几个地名,其余什么都没有,方多病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皆是如此,只要有些蛛丝马迹,便会走一趟。笛飞声圈出了几处,当是已然找过或是他在寻找之处,方多病则应去另外的地方寻。

东海……东海海滨之前早已经寻过,未果。失望太多次,但谁也不敢放过一丝可能。


——

看见王癞子在手中颠起来又落下的布兜,方多病几乎不能错眼,顾不得礼数上前抢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花纹,心跳得极快——是李莲花,里面还有他爱吃的糖块!

王癞子打量着这风尘仆仆却浑身发着富贵气的少爷,转着眼珠舔了舔嘴角的糖渍,觉得这人可以宰上一笔。富家公子,年纪不大,却一人一马并无随护,来这偏远地方来,估摸着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方多病看那人一直在看自己,觉出他此番夺物怕是有些失礼,忙道了一句抱歉问他此物从何而来。王癞子呃了两声想了想——这布袋子主人被他抢了东西的时候没有生气,吭吭咳了半天嘱咐了一句,若是有人看见,便说是从死人身上捡的。

要说那人也是个怪胎,哪有大活人咒自己死的?

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差不多了,就说此时此刻,真死了也说不准。

王癞子换了副面孔,谄道:“小公子你是在找人吗?”


——

王癞子住在一座破庙,里面基本都是无处可去的乞丐,有常住的,有偶尔歇歇脚便走的。前阵子晃晃悠悠来了个怪人,病入膏肓的样子,倒在庙前不动了。看穿着,并非富贵人家,但细微之处又瞧得出是个讲究人。

有些乞丐嫌他倒在门口挡路,不知死了没有,若是死了便要把尸体扔远些,免得晦气。乞丐么,命贱,大家认不认识的,之前也都是这么做的,饿死的,病死的,都搬到别处去了,喂了鸟兽鱼虫怎么都好,草席一裹也算是葬了,总不能叫他们占着活人的地方。

当日下了雨,王癞子睡得迟,听见雨声中夹杂着别的动静。出去一看,那人原来竟没死呢,不知道是被雨浇醒了还是如何,此时正有一声没一声地咳。王癞子没想太多,便把人搬进来了。屋里有几个被吵醒的在骂骂咧咧,也有两三个揉着眼睛围了过来。

天太黑,王癞子举着草把点了火,啊呀一声差点把火把扔了——那人身上一条条紫红筋络吓人得很,像是有毒虫在身上爬!围过来的几人呼啦一下又散了,连声说着赶紧扔出去,这怕不是什么怪病。然而几人你推我搡,没人真敢动手碰他,只好离得远远的。

王癞子也不敢动,直后悔自己干嘛把人捡进来,那人咳了一阵便歪头吐了血,而后又没动静了。众乞丐面面相觑,觉得恐怕今晚上这人就该死透了。

然而那人没有死。

待天光亮起,王癞子才发现这人不光得了怪病,好像还是个半聋半瞎的。不过很是有礼,甚至让王癞子不适应,不习惯。那人醒来以后第一句话,竟和他道了谢,还笑得出来——这人不光是个半聋半瞎,是不是脑子也不正常。

不正常,但是是聪明得不正常,一天里大半时间是醒不过来的,不知是睡着晕着还是死了。但只要醒着,便什么都知道似的,甚至能告诉他怎么才能不花钱就吃到城里最好的酒楼的菜,还能不被赶出来!

这人说自己姓连名鹏,老瞎子瞎子的叫他,多不礼貌。

莲蓬?怎么不叫莲花莲子儿呢,王癞子切了一声,能落魄到这破庙里来,还讲礼貌。拖长了音调也模仿道:“我姓王名癞子,别人叫我死癞子,我觉得挺礼貌。”而后便听那人噢了一声,当即有模有样郑重称呼道:“癞子兄,幸会。”

“……”王癞子被噎住。从此以后,也不由自主改了称呼。

渐渐的,王癞子不太想这个莲蓬死了,每日都抠出点口粮和水给他。但这人病得太重,吃不下东西,吐血几乎是常态,没日没夜咳嗽,像要断气前把脏腑都呕出来。庙里几个乞丐嫌他吵,又要扔他出去。王癞子拦着不许:“这人就几天的活头了,咱住在庙里,得看佛祖的面儿。”

莲蓬要死了。这几天他身上那些紫色的经络一点消退的意思都没有,再不看病吃药,他真的就要死了。

药,哪来的药?这种金贵玩意他王癞子这辈子没用过,庙里也病死过不少人。

这个莲蓬运气不好,没事得什么大病——转头一想,他王癞子也就是个乞丐,没钱没饭,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都饿死了,没钱给病鬼求医,能活就活,活不了算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死有命,他们这些人,谁和谁又不同呢。

“喂,莲蓬,我救了你,就算没救活,那也救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死了,我不划算。”王癞子推了推躺在草堆中的人,决定给自己要点好处。他看这个莲蓬见识谈吐都不凡,就算落魄了,万一呢。

被推搡醒来的人已经不太能说话,王癞子又大声对着他的耳朵嚷嚷重复了一遍,然后那人像是听懂了,噢了一声,缓了好半天才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小布袋。但他看不清,手也抖,半天解不开上面的系绳。

王癞子一把夺过来,喜道:“嘿,好你个莲蓬,还挺会藏,之前居然没给摸走。”心想着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只是一些糖。

本以为是什么宝贝,能卖点钱的那种。王癞子有点失望,却也很快抛之脑后——糖也是好的,他也很久没吃过糖了。

当即拆了一个扔进嘴里,嚼了嚼。有些化了,但很好吃。王癞子把那小布兜塞进胸前衣服里拍了拍,躺倒准备睡觉。结果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一下两下三下,王癞子一看原来是那半死不活的莲蓬,费劲地抬起剩下还能动的左臂,又要落下来。

王癞子忍无可忍,捏住他的手腕问他干嘛。便见那人颤巍巍比出一个手指

一?

理解了半天不得其义,莲蓬叹了口气,慢悠悠解释给他听。

好不容易明白了这人的意思,王癞子气得大骂:“——一颗?你说你只打算给我一颗?你,你你抠门得佛祖都看不下去!”听到王癞子气急败坏的动静,那罪魁祸首居然扑哧笑了几声,虽然立马又猛咳起来,出不来声了。

王癞子揣好布兜,睡远了一些。开玩笑,到手的东西还能还回去才奇了。又过了一会儿,才听那人一句三断地说,给你便给你罢,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死人身上拿的。


——

找人?方多病听他如此问,心下大喜,再问时却见那乞丐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

方多病解下腰间玉佩,递了出去。王癞子对着光眯着眼睛看了看,心里乐了,面上却努力不显。

搓了搓手又道公子你这朋友啊病得厉害,这几天自己是多么辛苦,又是买药又是喂饭,什么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给他补身体,尤其是买药,那实在贵得要......方多病眉头皱起,又给了一锭银子。见那人还要啰嗦,尔雅剑当即出鞘:“——带路。”

冰冷的剑意将那王癞子吓得浑身一抖险些瘫在地上,连连告饶后不敢再言,弯腰带人前往寺庙去了。


——

方多病看见寺庙时,心里便像是被什么捏紧了一般。不待王癞子跟上脚步,方多病施展轻功,几息便冲进了门去。

这寺庙破得很有些年月了,牌匾不清,屋檐漏光,能看见破盆破碗杂七杂八搁在地上,应当是漏雨时接水用的。

里面的乞丐们哪里见过这等武功还带着剑直冲入内的人,怕不是寻仇来的,再不然就是想杀几个人消遣。一个个问也不问就从四处门窗各自逃散,那老旧的窗框如何禁得住,勉强吱呀叫唤了两声,就与屋体分离,掉下去了。

方多病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模糊,看不清楚。使劲抹了两把眼泪,几步过去几乎是扑跪在那人身边——那是李莲花吗?面前这人窝在杂草堆上,一动不动,脸上身上都脏着,又是泥土又是灰尘,嘴唇干裂,头发也乱了,有的地方结成绺,沾着没有擦掉的污血。身边也是,干涸的血迹渗入草堆,看起来有些日子了。

他身边还放着小半个粗面馍,海边潮气大,已经生了霉点,除了明显是掰开时留下的痕迹,其余也不像是动过的样子。

还有碧茶,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上这些可怖的紫色筋脉,竟然能到如此地步——方多病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这不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这个,他总是在吐血,来不及清理,这病又不知道过不过人,除了我,没人敢靠近,那个公子——公子?”

王癞子紧赶慢赶跑进来,见那小少爷僵在那儿,眼眶通红着去探莲蓬的鼻息,像是魂都失了一半,心里也不由得忐忑起来。暗骂自己贪心,跟过来就是个错!方才就应当见好就收,若不然那少爷一时控制不了情绪,赏他一剑可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希望这莲蓬能解解围,别在这时候死了!


“李莲花——李莲花?”

方多病不敢轻易动他,只好一边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一边抵着他的胸口催动扬州慢,试图像以前一样引着李莲花的内力运转周天,却发现根本没有动静。

李莲花的经脉已然尽数枯死,存不住一点内力。方多病狠狠咬牙,却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觉得自己喉口堵了一团东西,让他呼吸不得。

见方多病捏碎了一枚大还丹,王癞子很有眼色,拿了个碗来抹了抹,从水缸里舀了些递给他。王癞子小心翼翼道:“他不能喝多少,就一两口,再多了就会吐。”方多病手一抖,没作声,只慢慢给人喂着药。

过了一阵,或许是药物起效,李莲花像是有了点意识,抿了抿嘴,或许是感到被人喂了水,眉头稍微松了些,但还睁不开眼睛。方多病连忙又叫着他的名字,却不见那人有什么反应。

李莲花口型动了动,方多病只认得出仿佛有多谢二字,后面便不知道了。“李莲花,你说什么?你怎么样?”王癞子看了看李莲花,又看了看方多病,心道这二人既然熟识,难道这位公子不知道他这朋友是个半聋?说话轻声细语的,能听到才奇怪。莲蓬,不,李莲花,李莲花刚才说的他大概看明白了。

他说,多谢了,癞子兄。


待李莲花慢慢睁眼,方多病才发现他似乎是看不见了,叫他名字也没有反应,难道听力也......心下一急,去握他的手。李莲花微微皱眉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方多病却握得更紧。

他果然辨不出人了。


——

李莲花已然昏厥两日,不知道这位癞子兄又在犯什么毛病。欲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周围也安静得异常。来不及细想,浑身又痛了起来,五脏如焚,身体却冷得他想要缩成一团。可能呛了些东西出来,不知道,嗅觉味觉也已经没有了,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满口血腥气,怪恶心的。

可能就是这一回了。

真的挺疼啊。

......

方多病眼看着李莲花一阵阵颤栗,却连瑟缩都难以做到,口中呛咳出的已不止是鲜血,还有一些块絮,看不清是什么——碧茶之毒摧五脏,入脑髓。方多病发现自己除了一直向怀里这人体内注入扬州慢,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回发作很久,到后来,李莲花连发抖都是微乎其微,汗如水洗,瘫软着没有一丝力气。

他冷,方多病红着眼睛把人抱紧,胡乱抓了几块配饰扔给王癞子,手法太粗鲁衣带被扯得脱了线也丝毫不察,只连声催促让他去买狐裘,软毯,能买到什么买什么,速去速回。

......

待王癞子赶回,李莲花已经又昏了过去,方多病给人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看他面色还是青白,干脆将自己的外衣也全加在了李莲花身上。

王癞子将东西带回来后欲走,他总觉得这位公子并不喜欢自己,还是走了安全些。临走前,方多病叫住王癞子,将自己的钱袋给了他,真心实意向他道了谢。

半个发了霉的馒头,还有一瓢并不算干净的水。抱着昏迷不醒的李莲花,方多病有些茫然。他该厌恶这个王癞子,这人与他多愁公子的信条全然不符——但真的找到了李莲花,他竟然如此感谢他。无论王癞子图的是什么,他都感谢他。


三个月,漫长吗?


他不愿意踏足的地方,不屑于结交的人,三个月,或许就是这一瞬间,方多病觉得不再介怀。他说不清楚,为何一面恨,一面又生出一丝不知该归于何处的感激。

王癞子好人,还是坏人?他所为是善,还是恶?

不论这个王癞子嘴里虚实几何,他救下,不,或许他只是伸出了一点援手,原来自己就可以原谅他的那些另有所图。

图钱,那就给他,方才他竟想着,若是这个王癞子本事再大些,能去偷,去抢,比如这个狐裘,王癞子若有这个本事,李莲花是不是就能少受些罪.....

如此,只要不伤人性命,并非大恶,只要能救得了他真正重要之人,那——忽然他看见了立于庙中的佛像,佛垂着眼睛,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任何人

佛看着所有人。

方多病直觉凉意灌顶,有些悚然。

善为善,恶为恶;
正是正,邪是邪。

善恶,是非,黑白。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能无比明确坚定地划分善恶,立于正道,此时怎么竟模糊了。

有所求,便生妄。

方多病记起来,有回结了个复杂案子,心里郁闷酒意上头,他曾问过李莲花:“江湖之中,怎么善人少,恶人多?”李莲花看着他笑了笑,也饮一杯:“灰心了?”方多病不答话,当时他喝得有些晕乎,身子一歪险些从屋檐上掉下去。

李莲花扶着他,叫他臭小子:“喝多了赶紧回房,这等会儿一头栽下去,你丢不丢得起这个人呐方小宝——”方多病记得他抓着李莲花不让走,硬要一个回答。于是李莲花也答了,他说;

“江湖之中,善人少,常人多。”

说了跟没说一样,方多病当时如此想着,而后他便醉倒了。


——

我也是个常人。


方多病不断给李莲花输送着内力,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上天怜悯,让他寻到了李莲花的人,可李莲花的生路该去哪里寻?

扬州慢生生不息,中正绵长,可李莲花气海已绝,经脉已毁。原本这般情形,若有人不断为其续命,也可作一个气虚体弱而仍有余寿的病人。可李莲花不能,没有扬州慢,碧茶不许他活。

求你了,活下去。


......

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入夜,更是安静得连虫鸣都不可闻。

这处小庙早就破得四处漏风,佛像金身也没有光泽,金粉不知道是被人刮去了还是如何,露出斑驳的底子。窗框,木门,还有佛像头珠与一段手臂,都脱落了。但庙还是会成为乞丐的容身之所,人还是会在佛前祷告——然而佛只是看着。

不管来人许下何种心愿,或是来求得内心平静,抑或是仅仅为了歇脚;甚至偷盗者,动金身,亵渎神佛......诚心与否,善恶与否,佛像永远只是这么垂着眼睛,仿佛慈悲,一成不变。

李莲花手腕上曾有一串不离身的佛珠,他也求过佛吗?方多病不知道,他只知道李莲花快死了,才刚刚找到,便又要抓不住他。

神佛不会让祈求之人知道答案,就像他现在如何恳求,也没人能救李莲花。


——

夜深,李莲花终于醒来。方多病扬州慢修习时日不久,哪怕他加紧苦练,仍然不足,持续不断的运功,此时也是支撑得十分艰难。

可他一刻也不敢停,李莲花脏腑俱摧,心脉已毁,全靠着方多病的内力抵抗着那伺机而动的碧茶毒。

“方小宝,你还是找来了......”

方多病也累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此刻气海也近被抽空,几乎是内力生出一丝,便尽数送进李莲花体内。摇摇头,定睛去看李莲花,见那人虽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带笑意——是他熟悉的神色。方多病一瞬之间表情欲哭欲笑:“别说话,李莲花,我在帮你调理经脉,你——”

“停手吧。”

方多病本也是勉力支撑,听此一言更是怒上心头,但他憋着一口气不敢骂出口,生怕自己也走岔了气劲伤到李莲花。

李莲花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方多病试图在他眼中找到光彩,可并没有。李莲花的眼中虽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毫不聚焦。

“方小宝,总是不听话。”

这回苏醒,李莲花似乎状态好了不少,说话虽然还是慢悠悠的,但至少不像之前那般微不可闻。可方多病的心却一沉再沉,他一直运转扬州慢未断,李莲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他是有数的。

方多病深恨自己无用,内力如此浅薄,却也实在想骂上一骂李莲花,咬牙切齿:“你这老狐狸,我再听你的话,才是有鬼。”

“臭小子,又骂我呢。”

方多病狠狠瞪着他,仿佛这样就能把蓄在眼中的泪水逼回去:“李莲花,为什么不吃忘川花!”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问,我为何不用忘川花?”李莲花微微歪着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你看啊,一株草,救我划算,还是救陛下划算?”

“救你。”方多病不管李莲花到底听不听得到,脱口而出。

“若你说救我,那便是傻话。”李莲花神色有一丝复杂,仿佛有欣慰,又仿佛有一丝不忍。方多病努力想要解读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却被李莲花笑眯眯轻飘飘地转了话题:“数月未见,我们说点别的吧。”

“不!我不要换什么话题,李莲花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让你活着,为什么你自己——”

“这一路上挺好的。”李莲花果然听不见,方多病未说完,就被截断了话头。

真不公平,李莲花,现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方多病觉得心中憋闷又烦躁,不上不下,又无法怪他。

“游山玩水好不自在,逍遥得很......只苦了你四处寻我。”

方多病眼眶酸热:“你怎么逍遥,身上毒这么重,你就不恨吗?你不恨云彼丘,不恨肖紫衿吗?”

“我还吃到了一个农家大娘做的鸡汤面条,因为我救了他们家一只鸡,然后她就把这鸡杀了,说要给我补补——这鸡恐怕是怨死我了,是不是很好笑?”

“你为什么不在乎......哪怕你告诉我你不原谅谁,要我给你报仇呢?”

“我一路上,吃了三顿喜酒,还给两个小孩诊过脉。其中一个孩子竟然只是为了逃避学堂先生布置的功课,还要我帮他隐瞒。我唔......咳咳,咳我自然没同意,然后他就翻上墙,拿弹弓弹我。”

“李莲花,别说了。”

“还有,你方少侠的名头,我也听见了,人家公主对你是望穿秋水......咳,咳......你若是也喜欢她,可不要只顾着闯荡江湖,让小丫头等你。”

“李莲花......”

方多病眼看着李莲花的精气神迅速往下掉,身体也坐不直了,可方多病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催不出更多内力渡入他的身体。

李莲花开始低下头大口大口喘气,他的右臂抬不起来,便抬起左手捂住口,浑身抖了抖,鲜血从指缝涌出来。他控制不住得弓起身子,像是内里疼得忍受不住,缓了半天似是才好了点,又试着坐直。

“......十年,不亏。到这个,时候......还有癞子兄......给我送饭吃。”

“方小宝,咳咳......捡回来一条命,用来怨恨......不值得,你明白吗?”

方多病狠狠摇头:“我不明白——李莲花,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你要死了?如果你明白,如果他们没有错,为什么只有你不能活!”

“已经很好了。”

“李莲花,我不明白。”

有什么好?一点都不好。方多病可以原谅那个王癞子,是因为李莲花更重要,王癞子怎么想的,便不重要。那李莲花呢?他原谅这些人,他在意的是什么——总不该是喂狗,浇花,他不明白。

“要是,一不小心......一个人死了,也不错,现在你来了,算是给我送终,于我而言,也不错......对吧?”

李莲花自己已经是一点支撑的力气都没有,软软倒在方多病的身上。方多病的手也在抖,他真的已经榨不出什么内力,他救不了李莲花。

“你疼不疼啊李莲花,你不会疼吗?”

说了这么多的好,可若是不遭遇这些,不用被摧折成如此模样,明明还会更好的。

“你看......人世间美事甚多。”李莲花的声音小,方多病凑近了,也听得不太清。他心底里问了无数遍,但这人听不见。“好,你觉得好,那便是好。”不管李莲花听不听得见,方多病也无法再质问他,不忍再质问他。

“这里呢,阳光很好......我躺在这儿,每天晒太阳......很暖和。”


方多病抬头,看着那残破的檐瓦,此时乃是黑夜,自不会有阳光,只露出了半个月亮。


“会好的,小宝。”

这是李莲花留给方多病的最后一句话。


——

当夜,方多病并未移动他。等到第二日灿阳升起,透过那个缝隙照进来,方多病陪着李莲花一起晒了一会儿太阳。

然后他为李莲花梳洗,清理,擦掉那些尘土污渍和血迹。李莲花平日看着随意,实则讲究得很,坐下时衣服有了褶子都要理顺了才行。方少爷没做过这些,他一向是被人伺候的。不过李莲花,是他的师傅,虽未行过拜师礼,却已经嘴里心里,叫了这十几年了。

......

笛飞声到时,李莲花已经死了。他站在一旁看了一阵,仍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神情,就仿佛这三个月,动用全盟四处找寻的人不是他,逼问肖紫衿李相夷跳崖之事的人不是他。

笛飞声只是将少师断剑放在李莲花身边,取下一小片,交给了方多病。

然后他便负刀而去。

于他,刀只是刀,剑只是剑,就像他不会为自己这把用惯了的刀起名。但那师徒二人倒是像,方多病为其剑取名尔雅,君子剑,成日挂在嘴上。李相夷......李相夷一把吻颈,一柄少师,年轻时也是招摇得很,就喜欢让他的剑名满天下。

李莲花呢,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或许什么都喜欢,也或许什么都不那样喜欢吧。


——

后来笛飞声之名渐隐,他那把无人知其名的利器就此封刀。方多病游行四方,尔雅剑名愈起,没人知道他那把尔雅剑剑柄上多了一块,偶有人看到了,也只称奇片刻——为何有人在剑柄上镶嵌碎铁呢,虽然光泽亮眼,一看便知道是极好的材质,可一不小心便会割伤手,好不划算。

离儿看得真切,也曾问过自家少爷缘由。

“以往总是摸不到。”

“那少爷,不疼吗?”

“时间久了,虎口处长了茧子,不怎么疼了。”

离儿似懂非懂,但也浑不在意。方少爷从小到大,做出格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不过说到出格......少爷整日只顾四处闯荡,自宫闱大变,这昭翎公主已经等了少爷近整整三年,再不成婚,实在于理不合,可怎么老爷夫人竟也不急这桩好姻缘?离儿不明白,不过很快便也不去想了,这哪里是她操心的事呀。


——

新婚夜,红烛燃彻,乃是京城数十年不见之喜事,一时盛况,喜乐升腾。皇帝独女昭翎公主与尚书公子方多病喜结连理,佳偶天成,良缘永结。

人间的确有美事。

二人成亲,新婚夫妇自不必说,方家二老亦是神色欣慰。

喜宴过后,昭翎颜色娇艳,少女的脸颊虽上了妆,仍透着一股清新动人的意味。小公主扬着脸笑意盛在眼中,明媚可爱。“今日后,你就是本公主的驸马了。”

待服侍者退去,二人对坐,都饮了些酒。昭翎知道他二人婚宴,却没有请来方多病最喜欢的朋友,那人也绝对称得上是她的恩人,有些遗憾,且这成婚毕竟是头一遭,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便问道:“怎么不见李莲花呀?”

方多病一怔:“他,他......江湖路远,他一时赶不回来。”

“那实在是可惜了。诶——方多病,我听说你如今是万人册上有名的大侠了!那李莲花呢?他那么厉害,榜上都不见名,这万人册编撰者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啊?”

“他已去过巅峰,不再在乎这些了。”

昭翎脸现崇拜:“真不愧是你的师傅,天下第一。不为浮名遮眼,可真有高人风范!这才是我向往的江湖啊。”

方多病轻轻嗯了一声,昭翎有些不解。方多病一别便是三年,宫里实在无聊,可江湖之事,她久不出宫也不能身临其境讲述多少,只是那李莲花,是她与方多病间少有的共同的朋友。

“方多病,李莲花,李相夷,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方多病语塞,半响,喃喃道:“他是......”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方多病想着。他是一个,让人看不清,也忘不掉的人。


——

红烛垂泪,絮语渐停。

明窗高悬月,唯得空载归。



(完)

米酒蛋泥

淋漓(20)


  

  午休的时候,席鹤来了。

  

  安寄远像个犯了错的小鸭子似的跟在季杭后头进办公室,正思考上午的手术表现符不符合惩诫期中“随时做好受罚准备、专心承诫”的标准,谁料,一开门,季杭办公室的会客椅上坐着正在抓紧每分每秒办公的席鹤。

  

  “嫂子?你怎么来了?”安寄远又诧异又惊喜。席鹤和季杭结婚好几年了,嫂子出现在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席鹤一点不客气地瞪了安寄远身后的季杭一眼,抱怨道,“给你哥送东西来的。出差一个月回来就住医院还有功劳了,连抽时间回家的空都没有!”

  

  季杭是飞机落地后放了行李就直接赶来医院的,当场撞见安寄远给自己注射违禁药品,酣畅淋......


  

  午休的时候,席鹤来了。

  

  安寄远像个犯了错的小鸭子似的跟在季杭后头进办公室,正思考上午的手术表现符不符合惩诫期中“随时做好受罚准备、专心承诫”的标准,谁料,一开门,季杭办公室的会客椅上坐着正在抓紧每分每秒办公的席鹤。

  

  “嫂子?你怎么来了?”安寄远又诧异又惊喜。席鹤和季杭结婚好几年了,嫂子出现在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席鹤一点不客气地瞪了安寄远身后的季杭一眼,抱怨道,“给你哥送东西来的。出差一个月回来就住医院还有功劳了,连抽时间回家的空都没有!”

  

  季杭是飞机落地后放了行李就直接赶来医院的,当场撞见安寄远给自己注射违禁药品,酣畅淋漓一顿狠揍训斥,打的安寄远差点去见亲爹。那晚,安寄远迷迷糊糊沾枕头的几个小时,季杭几乎一动没动过盯着监护,他害怕教科书以外的药物反应,也怕自己下手太重,更害怕,这次没有能力替安寄远善后。

  

  隔天,盯完安寄远手术便直接去精卫建档,在听到精神科医生认定自己自诉的情况尚且不能算做药物依赖才算松了口气。回到科室先和顾平生坦白又一起商讨解决方案,官方措辞才宣布就换来安寄远演技派的装晕,演技纯熟到帮季杭再一次温习了十多年前心脏狂跳的濒死感。惩罚没有全部完成,倒是真疼得安寄远呼碱了。再加上针灸前后的动情哭闹,季杭别说回家了,离开半步都心有余悸。

  

  安寄远回想这两天的点滴,不禁愧疚低头,可视线一个落差,刚好撞见稳稳躺在席鹤身边座椅上的东西。

  

  二十一世纪,是送什么东西,季杭偏一定要让席鹤亲自跑一趟?安寄远心中暗道奇怪,目光也不禁多逗留几秒。

  

  帆布袋子里隐约能看见一副长条形的木质盒子,小臂长、掌心宽,盒身的木头,纹理清晰低调,透出上好的成色,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隐隐的光泽。

  

  安寄远觉得,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思量期间,席鹤已经放下电脑走上前来,“怎么回事小远,你胳膊上的伤哪来的?”

  

  音量逐渐变大。

  

  “脸上……是你哥打的巴掌吗?啊?!季杭!你怎么又打你弟弟?!”

  

  季杭不奇怪席鹤的反应,确实这也是近期安寄远挨的最重的一顿打了。他面色冷沉地往里走,看都不看一眼快要钻地缝的安寄远,顺手就将席鹤带来的袋子拎走放到办公桌后,“我怎么又打他?你自己问他做了什么,该不该打。”

  

  安寄远已经从方才见到席鹤的兴奋中走了出来,被季杭不痛不痒戳了一句,脸色涨的通红,站在原地局促地像个孩子,“嫂子,是我该打的。”

  

  季杭止步,冷声追问,“自己跟你嫂子说,做了什么?”

  

  这种当着训诫者的面和第三人陈述错误的情景实在太过羞耻,安寄远脸红得和成熟的柿子一般,声音简直媲美蚊蝇,可到底还是让席鹤听得一清二楚。

  

  席鹤侧耳听着,神情从疑惑到惊讶到愤怒,不过就是十秒钟的时间——

  

  “啊!嫂子!疼!”

  

  安寄远继而便感觉到了后背伤痕累累的某块肉被席鹤狠狠一拧,揪起来转了一百八十度,疼得两眼冒星,冷汗汩汩。

  

  “你要死了你安寄远!你是不是想坐牢!!知不知道偷用精麻药物是什么概念?!谁管你是不是医生是不是知道合理用药啊,放到全世界任何一个法庭都会觉得你在吸毒知不知道你个傻子!”

  

  背上藤棍打出来的痕迹还未消退,安寄远吃痛,本能躲闪,“啊,嫂子疼,疼疼疼!别拧了我错了!!”

  

  席鹤瞪眼斥骂,“现在说你错了来得及吗?你打进去的药能吐出来吗?!不知轻重!还好意思叫疼,安寄远你现在能自己直着走进来都是你哥打轻了知不知道!就应该把你脑袋打开花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浆糊!!”

  

  季杭对安寄远投来的求救目光不为所动,甚至想起上午的手术表现就更觉恼火,冷声斥责,“你躲什么?惩诫期什么意思忘了吗?你这还有一点点诚心受罚承诫的样子?站好。”

  

  最后两个字,落得重极了。

  

  安寄远本能立正站稳,差点就要将地板站出两个深坑来。

  

  季杭脸色依旧阴沉,训道,“你早上手术做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我叫你过来是来表扬你的?该做什么还不知道?”

  

  于是,安寄远再不情愿,也还是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请来家法,双手稳稳托住平举,恭恭敬敬呈到季杭面前,“小远因滥用药物被罚惩诫期,惩诫期内需时刻反省自身错误、谨言慎行、规范作为、小心行事,请哥敲打责罚。”

  

  安寄远太了解他亲哥了。

  

  木头就是木头,泡蔫了凉过一晚上就又是一根好木头。

  

  昨晚施针后任由他胡闹恨骂、鼻涕眼泪肆意涂鸦也毫无愠色是季杭的宠溺,也是他做哥哥却没有及时发现干预弟弟身体情况的内疚。

  

  可第二天清早,用藤条抵住他屁股,面色冷峻地盯着他灌下陆白开出的方剂,不论他如何撒娇耍赖也不退让一分,是季杭坚稳不容动摇的原则。惩诫期内需要他时刻反省自身、保持警戒,放到平常都已经不再受罚的错也会被拎出来敲打,更是季杭不会扭曲的规矩。

  

  以此类推,安寄远深信不疑,季杭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昨晚声泪俱下的恸哭、而心软放弃针灸这条路的。况且,任何借助中医手段的疗法,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需要依靠长期反复巩固。季杭是不喜欢中医,又不是傻。

  

  可安寄远又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格。昨天他不知情,被季杭瞒得死死丝毫不知道陆白来干什么,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固然不会让陆白的针再扎到自己身上了。

  

  怎么办,哥哥不心软,那只能另辟蹊径。

  

  “嗯。没关系,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不伤到人就行。嗯,嗯,好的……啊,稍等我再回你电话,你就先这么办吧。”

  

  “安医生?”下班办公室仍然繁忙如闹市,护士好不容易逮住在墙角低声打电话的安寄远,便静静等在跟前等他说完。

  

  昨天季杭刚在科室里扬言要安寄远引咎辞职,可口说无凭,任何文件处分都没看见。早晨护士长还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年轻护士突然就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问对了人,“不好意思打扰你打电话了,那个,6床的患者——”

  

  “有事吗?“安寄远抿嘴挂了电话,低头的瞬间偷偷觑了一眼护士的表情来判断她听到了多少自己电话的内容。

  

  幸好,应该没听见。

  

  护士手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放回去的血压计,“6床大妈早上腰穿后就一直说头很疼,我让张医生去看了几次了,也没什么说法,这会儿血压也高,高压有190了,你有空的话去看看?”

  

  安寄远回忆,“是化脓性脑膜炎的患者?”

  

  “对。张医生管床的。”

  

  安寄远止步,皱眉,“哪个张医生?”

  

  “张文斌。”

  

  挨打第二天的步履艰难对于安寄远而言并不陌生,但这一次究竟是挨得重了。惩戒期才刚刚开始,他已经想要给自己换一层皮了。患者从平躺的姿势向上看着他,居然不知道是白炽灯下的安寄远更苍白,还是自己更脆弱。

  

  大妈惨兮兮叫唤,“不会吧……医生,你别告诉我还不够啊……太疼了,我不想再挨一针了!”

  

  安寄远察觉出异常,“再?什么叫再挨一针?”

  

  大妈绝望地道,“就是那个脑什么脑脊液啊,你们不是说第一次没够吗?”

  

  安寄远心底咯噔沉了下去,“你挨了两针?”

  

  腰穿取脑脊液送检不像抽血这般简单,是个有创性较大的操作。临床决策是否有穿刺必要时,患者所需要承受的风险和疼痛都是需要包含在考量范围内的因素。安寄远不算是神经外科的新手,在科室那么多年,也只是听说过有人第一次腰穿没能取到足够的标本量,因而需要重新做一次的事情。

  

  每次听说,他都不禁联想,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肯定不论客观情况,藤条都能打断了。

  

  可正如季杭所说,安寄远对他的下级医生,既不能用藤条,也算不上训诫。

  

  啪!

  

  金属病历夹裹挟着浓烈的火药味摔在张文斌的办公电脑前,直接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乱码,还未下班的住院医们纷纷投来探寻又同情的目光。

  

  安寄远从上往下睨视男生,“六床的腰穿做了两次,为什么不汇报?”

  

  张文斌半握在鼠标上的手骤然收紧,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安老师,我……”

  

  “站起来回话。”安寄远沉声斥断。

  

  …

  

  …

  

  …

  

  戳彩蛋哦

  

  

米酒蛋泥

淋漓(19)


  

  陆白尚且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怔愣在原地。

  

  他以一种诡异的体态扭头,绕过安寄远看向另一侧同样在怔愣的季杭,瞪眼埋怨,“你不是说打趴下了不会动弹了吗?”

  

  季杭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理屈词穷。

  

  微张嘴唇,满脸难以置信得从上至下扫视安寄远敏捷的动作。

  

  分明,上药期间哭得和分分钟就要虚脱了的样子,害得季杭到最后连碰都不敢碰,半恐吓半哄骗才将将愿意喷上薄薄一层喷雾。上厕所时更是恨不得化身考拉,一点儿力气都用不上,还是季杭最后严正怀疑安寄远是因出汗过多低钠血症导致肌无力要叫护士来抽血,他才勉强愿意自己穿上裤子。

  

  开玩笑。

  ...


  

  陆白尚且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怔愣在原地。

  

  他以一种诡异的体态扭头,绕过安寄远看向另一侧同样在怔愣的季杭,瞪眼埋怨,“你不是说打趴下了不会动弹了吗?”

  

  季杭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理屈词穷。

  

  微张嘴唇,满脸难以置信得从上至下扫视安寄远敏捷的动作。

  

  分明,上药期间哭得和分分钟就要虚脱了的样子,害得季杭到最后连碰都不敢碰,半恐吓半哄骗才将将愿意喷上薄薄一层喷雾。上厕所时更是恨不得化身考拉,一点儿力气都用不上,还是季杭最后严正怀疑安寄远是因出汗过多低钠血症导致肌无力要叫护士来抽血,他才勉强愿意自己穿上裤子。

  

  开玩笑。

  

  被戳心戳肺训骂了几近24小时,藤棍藤条连番抽到安寄远怀疑人生,又被颜庭安威胁恐吓,怎么能不讨点甜枣来吃吃。

  

  季杭不负众望沉下脸,“没挨够是不是?回去躺好!”

  

  此刻的安寄远,早已将季杭表露出来的那点明晃晃的心疼放大研究了个透彻并刻进骨头里,怎么可能再轻易相信他“没挨够”的威胁。

  

  不但没有回去躺好,甚至忍痛又往季杭的办公桌后退了几步。才消停不久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警惕的眼神不时就要往那几盒针灸针上瞟几眼,生怕它们一不小心就落进陆白手里。

  

  安寄远紧张地吞咽唾沫,“哥,陆白哥,别闹,我害怕……我真的会晕的……到时候就是真抢救了……这不是能开玩笑的……”

  

  陆白连看都不看安寄远的卖力表演,只顾和季杭确认,“他吃过饭了?”

  

  “嗯,吃了不少。”季杭点头。

  

  安寄远:……

  

  安寄远:没有一块鸡丁是白吃的。

  

  季杭也是着实意料之外。

  

  行家法的力度季杭自己清楚,安寄远方才的举动里有几分是故意讨哄、有几分是真切的痛楚,他也明白。

  

  但是,这从沙发上猝然弹起三米远的动作,绝对是被强大的恐惧支配下的结果,迫使大脑暂时关闭了疼痛中枢。

  

  季杭往书桌前走了两步,打是肯定不能再打的了。方才长篇大论的道理和输出,按他以往的脾气,一条五下不算苛责,可刚才竟一下都没舍得挥下去。

  

  他无奈,只能换个方式恐吓,“安寄远,你忘了自己还在惩戒期了?别让我动手,自己去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我不去!”

  

  “那我的反思报告你也别看了,还给我。”季杭冷脸,“身体都顾不周全,教你这些有什么用。”

  

  离谱!

  还给你?

  

  你以为你小学生分享玩具吗?!

  

  一不开心就还给你!!

  

  安寄远眼泪汪汪,红肿厚重的眼皮上下翻动,眼底清澈的可怜愈发浓郁,“我不还!你不可以这样哥,这是两码事!!我怕针是能力问题,你给不给我反思报告是你的态度问题,你怎么能这样啊……”

  

  “怕针你还给自己打针?”

  

  “不一样……打静脉、抽血我都不怕,但是这种直戳戳进去的针,我接受不了……而且还是打穴位,真的不行……我会晕的……”

  

  说到最后竟是哭腔都出来了。

  

  哭得季杭丝毫没有办法。

  

  况且,怕针是能力问题,某种意义上,安寄远说得也没错。

  

  从小给安寄远施针,就要五六个人来将他摁住,更别说季杭走后,连个能吓住他的人都没有,谁胆敢得罪安小少爷。

  

  “那你自己过来,快点。”季杭放低声音,语气明显软了不少,“你陆白哥扎针又不疼,今天先取几个穴试试,今晚睡得好有效果再循序渐进,好吗?”

  

  “不好!”安寄远可怜巴巴往后缩,奈何几近半残的身躯根本逃不出季杭的擒拿范围,不出几步便被越来越靠近的季杭封在书桌后面,他绝望的呼喊,“取什么穴?百会、神门、三阴交都是要疼死人的!哥,我不要,你心疼一下小远好不好,我真的害怕——”

  

  挨打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这么求饶过,季杭牢固的心墙像被酸水逐渐腐蚀着一般,在安寄远充盈满泪水的注视下慢慢瓦解,“不疼的,这些穴位哥小时候挨得不计其数了,不骗你,真的不疼。”

  

  安寄远跟儿科输液站前和父母极限拉扯的孩子似的,试图奋力挣脱季杭蟹钳一般的擒制,“你胡说八道!不疼你大腿上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啊!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了!”

  

  季杭脸色微微阴沉,罕见的耐性也即将消耗殆尽,“小远,我过来按着你只会更疼。”

  

  安寄远死命往回缩,丝毫不顾形象,“别,哥,我不要,你别拽我——啊!!!”

  

  凄凉悠远的一声惨叫,安寄远僵在原地,石化一般。

  

  腰臀交接处、紧紧挨着裤腰带上方,一根银光闪闪的毫针直戳戳扎在肉里。

  

  陆白轻巧地将上衣下摆递进季杭手里,“帮他撩着。”

  

  安寄远迟迟感受到消毒酒精挥发带来的凉意,以及由穴位为原点,向外、向里、向四处散发的酸胀刺痛。

  

  他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肌理中透出毫无生机的白,像假的一样。

  

  即便是正对陆白的季杭,都没有看清陆白是如何下针的,前一秒还夹在手指尖的毫针,不及一个眨眼的瞬间便精准落在穴中。

  

  “这针本来不用挨的。”陆白声音淡淡的,“你既不愿躺,那就站着吧。”

  

  针尖尖锐的触感让人无法忽视,酸胀自腰臀向下传递直至脚尖,而刺痛向上传递直至头皮。

  

  绝望的是,安寄远无法挪动半分,任何程度的位移,都会导致针尖方向的改变,增加穴位刺激量。

  

  滚烫的眼泪就这么无遮无拦得,从充满恐惧害怕的眼眶里坠下。他全身上下的每段神经都被冻住,连声带也是僵硬的,微张着嘴叫不出声音,恐惧如巨浪将他淹没。

  

  季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臂已经被安寄远攥出一片青紫。对面那双眸子里散出的从未见过的惶恐,让季杭看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陆白哥……”

  

  “你闭嘴。”陆白将手指搭在安寄远的脉搏上,不出几秒,脸色就阴了下来,“他最近给他用过什么药吗?”

  

  …

  

  …

  

  太甜了太甜了受不了了

米酒蛋泥

季主任


今天没有文,写了个小剧场。

  

————————

  

  

季杭终于要聘主任了。

 

季副主任聘任主任,这本不该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加上“终于”二字,就显得略微吊诡。

 

人们早已记不清了,这个名字在多少年前就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载入过B大附院的史册。

 

有人听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是最年轻的青年专家;有人听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身为住院医就敢在全院疑难病例研讨会上挑战主持院士并有理有据;还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手术录像,被以超一线城市房价的价格拍卖到国际最权威的神外年会上展示播放。这事他大概没回家和老婆交代,...


今天没有文,写了个小剧场。

  

————————

  

  

季杭终于要聘主任了。

 

季副主任聘任主任,这本不该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加上“终于”二字,就显得略微吊诡。

 

人们早已记不清了,这个名字在多少年前就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载入过B大附院的史册。

 

有人听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是最年轻的青年专家;有人听说这个名字,是因为他身为住院医就敢在全院疑难病例研讨会上挑战主持院士并有理有据;还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手术录像,被以超一线城市房价的价格拍卖到国际最权威的神外年会上展示播放。这事他大概没回家和老婆交代,自己也忘了,版权费打到卡里,被当时正在负责金融案件的老婆无意中发觉——

 

席鹤,“你最近有除了工资外的额外收入吗?”

 

手术间隙的季杭根本没空思考,“没有。”

 

直接报了警。

 

民间,有关季杭职业能力、业绩水平和蜜汁身份的传说有很多。

 

有多多呢?

 

就和有关季主任为什么迟迟没有被聘任正高的传说一样多。

 

而真正知道其中渊源的,无非二人。

 

一人是开了个后门才在角落里讨来个位置、才得以听他亲师弟答辩的颜庭安。

 

还有一人,则是堂堂正正坐在评审组、作为评审专家出席季杭正高答辩的安寄远。

 

  

  

  

高糖彩蛋

  

  

  

米酒蛋泥

淋漓(18)

  


      被冰冷藤条压制的xx乖乖x着,腰线压得很低,姿势没有偏移分毫。


 


  安寄远湿漉漉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片茫然无措,呆若木鸡地傻傻回头、定视季杭。


 


  也许是错觉吧,这幅永远坚韧有光的眼神里,仿佛闪过一丝犹豫和暗淡。


 


      他的心里荡漾起一种大胆的猜测。


 


  难道——


 


  莫非——


 


  不是吧——......

  


      被冰冷藤条压制的xx乖乖x着,腰线压得很低,姿势没有偏移分毫。


 


  安寄远湿漉漉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片茫然无措,呆若木鸡地傻傻回头、定视季杭。


 


  也许是错觉吧,这幅永远坚韧有光的眼神里,仿佛闪过一丝犹豫和暗淡。


 


      他的心里荡漾起一种大胆的猜测。


 


  难道——


 


  莫非——


 


  不是吧——


 


  眼前这个将冰冷藤条紧紧贴在自己五彩斑斓的xx上、随时随地都有能力将他打到痛哭流涕的男人,正在和自己道歉?


 


  安寄远简直要崩溃,有人这么道歉的吗?!


 


  当然,要小狮子在季杭低头的时候,叉腰让他哥重新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


 


  安寄远慌乱掩饰自己的腹诽,“不是,其实也不是哥的问题,是我太激进——”


 


  “嗖!”


 


  藤条霍然破风!


 


  安寄远吓得紧紧阖起眼皮,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被这藤条带出的风,吹得直直竖起!


 


  季杭的眼神从暗到明,他迅速从回忆中脱离,训诫者的气场沉沉盖了下来,“小远,你26了,不可能一直被哥哥压着打xx。”


 


  身姿微欠,心脏又狂跳起来。


 


  藤条根本不用敲到身上,便足以达到威慑的效果。


 


  季杭沉声道,“不出多时,你也会需要手持戒具,以训诫者的身份去引导他人。即便可能不会立即用到藤条戒尺,你也已经从一线升到二线,管理上也有许多相通的部分。所以,从现在起,你必须尝试抽离自己受训人的视角,站在我、甚至比我更高的位置,从全局出发去客观看待问题。”


 


      季杭严肃顶真的模样,让安寄远根本难以再发散思维。


 


      他沉下心屏息凝神,分出三分之二的精神思考季杭的话,剩下三分之一维持这个难堪的姿势。


 


  站在更高的位置,从全局视角看待问题。


 


      看自己,也看季杭。


 


      看二人的处境和位置,彼此的责任和权力。


 


  安寄远确实,从未以这种方式去理解过二人的关系。


 


  紧贴x峰的藤条尖端,轻轻敲了两下。提点的力道还不至于带来痛感,可安寄远还是一个激灵。


 


  季杭看他进入状态,才慢慢说道,“安寄远,你回来我身边三年多了,这段训诫关系重启也有三年,如今出现如此严重、差点就不可挽回的错误——”


 


  季杭略微停顿,藤条哒哒在茶几沿儿上敲了两下,“主要责任在谁?”


 


  不知为何,明明十分清楚季杭这段话并不是在问责安寄远自己,安寄远却非常非常地难过,就好像一颗心被掏出来放进十个大气压强的深海,沉闷而压抑。


 


  他微微闭眼,甚至想耷起耳朵,更不用说让他回答了——


 


  不是你的问题,哥。


 


  是小远顽劣、急功近利、不计后果、胆大妄为,明知哥最是痛恨没有原则的行为,居然还胆敢以自己的身体和职业生涯为代价触犯法律底线。


 


  不是你的问题!


 


  季杭却直截了当,“主要责任在于训诫者,在于我。”


 


  安寄远眼眶莫名一红。


 


  “不教而诛谓之虐,不戒责成谓之暴。”季杭再次将藤条收回,垂落身侧,“训诫者不是只会使用戒具的工具人,也不是无脑的规矩执行者。小远,当你有一天拿起家法,你的最高目标,就是要竭尽全力、想方设法,避免再度使用它的任何机会。”


 


  “真正难的不是怎么打人,而是怎么不打人。”季杭轻轻说,他无意间低沉一个度的声音尤其好听,“如果,学会手持戒具、施予惩戒需要花费一分的精力,那从上流干预,避免受戒者犯错而被惩罚,就需要你花费一百分的精力。”


  


    安寄远的心被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稳稳包裹住。眼底吸纳了纷杂的光影,琉璃破碎般的回忆拼拼凑凑。


 


      这是他第一次从季杭口中听到哥哥对训诫者的定义,并非基于他既往所理解的条框规则,也无关威压和权威。


 


      这样的理解,让安寄远备受震撼。


 


  季杭无疑是在惩罚他,但这惩罚中暗藏尊尊的教导,教导中又时刻都溢出怎么也藏不住的期翼。


 


  季杭的语气肃然强硬,“所以,安寄远,你不用觉得我是在替你承担责任,也不要信你庭安哥的教唆觉得有愧于我。引导你、扶持你、支撑你,本就是我作为训诫者最大的作用所在,是我的作为上级的职责,也是我作为哥哥的庇护。说‘不会挡在你面前’是气狠了的气话,既然有训诫关系在先,你犯错本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既然没有做好,这份责任就不该由你全权承担。”


 


  “——但是,我没有做好,不代表你犯错就是情有可原了、就不用受罚了,明白吗?”


 


  安寄远抬眸,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光,“我知道的,小远甘愿受罚。”


 


  他的内心突然就格外宁静,甚至能无比坦然接受自己蕨起xx跪在茶几上的难堪姿势。


 


  季杭听着弟弟成熟笃定的声音,赞许地点头,“罚是自然,但光罚你还远远不够。因为,这次的错误,并不完全是一个单纯的态度问题,这其中更掺杂了能力问题。一旦出现能力问题,惩戒就不能是唯一的干预了,想想为什么?“


 


  安寄远突然就恍然知晓,自己内心的那股神秘力量是哪里来的了。


 


  因为此刻,他不仅仅是一个犯错后受训的弟弟,是单纯承受的一方,同时,他也被要求参与到关于自己训诫的决策中来。


 


  为什么要罚你?


 


  怎么罚?


 


  除了罚,还需要做什么?


 


      季杭在一步一步教他。


 


      比起用家法的威慑力让安寄远再也不敢,季杭更紧迫需要做的,是帮助他蓄积力量,把将来的每一步都跨得更加坚定稳妥。


 


  安寄远低声道,“因为挨打不能帮助补足能力。”


 


  “没错。”季杭的嗓音如深海定针,让搅动混乱的心绪趋于平静。


 


  “小远,你今天需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区分能力问题和态度问题。刚才,从明天的手术患者中,被遗漏的三个疏忽,是能力还是态度问题?“


 


  安寄远湿润的眼睛眨了眨,思考过后才作答,“都是能力问题。”


 


  季杭问,“如何判定他们是能力问题?”


 


  安寄远沉思片刻,组织语言,“这些事是我主观上想要做好的,但因为时间仓促、对一线住院医的监管不到位、心思不够缜密周全,才没能做到。哥和我说了之后,下次我就会注意。”


 


  “很好,”季杭从来不否认安寄远的悟性,领袖气质这种东西真的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他可以很轻松的抽身事外,分析自己的缺陷和不足,“能力问题是可以通过评估,教学,工具,刻意练习,评测等方式予以改进的问题,相对容易着手,一旦运用了有效的方式,问题便可以得到改善。”


 


  安寄远总是很珍惜,季杭以师者身份教他一些道理和技能的时光。这种时候的季杭总是多生出一份罕见的耐性,会向他抛出问题,也会肯定他的回答。


 


  “那么,”季杭话锋一转,即刻如寒冰一样尖锐,“你在我眼皮底下假装晕厥呢?这是能力还是态度问题?”


 


  安寄远毛孔骤紧,被寒冷的气息冻得略一哆嗦。


 


  他不敢回头,甚至眼皮都不敢眨动一下,就已经被季杭眼底的阴郁瘆得瑟缩起来,又不敢装哑巴,“是,是态度问题。”


 


  季杭冷声问,“为什么?”


 


  “因为……”安寄远犹豫措辞,脸快要埋到胸口,“没什么可教可改进的,就是情绪上头,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就只好,只好晕……”


 


  即便已经刻意冷却了有数小时,想起傍晚的闹剧,季杭仍旧气得像暗箭穿心。


 


  “嗖——啪!”


 


      十成力道的一记xx!


 


      季杭实在是很想打人,又实在是下不去手,只能生生将木质的茶几角抽下一块木屑。


      .................


      彩蛋里依然很甜!



米酒蛋泥

淋漓(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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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先置顶再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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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置顶再彩蛋

  

  

  

米酒蛋泥

淋漓(14)

       

  季杭笔直跪在颜庭安跟前一米开外的距离处,膝盖并拢,双手贴紧裤缝,整条脊背像是实验室里的模型,符合最完美的人体曲线。

  

  视线略略低垂,徘徊在颜庭安熨烫整齐的裤腿处,便显得谦卑而恭顺,哪里还有半点手术室里会议上呼风唤雨的模样。

  

  颜庭安没忘记浅浅揉了下季杭被冷汗浸湿的脑袋,勉强算安慰,“师兄不想和你说这种伤人话的,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专业的判断决策力?”

  

  他的语气轻而淡,一点不凶,可就是能让这棵倔到宁折不弯的木头服服帖帖,“小远生命体征平稳得都可以上教科...

       

  季杭笔直跪在颜庭安跟前一米开外的距离处,膝盖并拢,双手贴紧裤缝,整条脊背像是实验室里的模型,符合最完美的人体曲线。

  

  视线略略低垂,徘徊在颜庭安熨烫整齐的裤腿处,便显得谦卑而恭顺,哪里还有半点手术室里会议上呼风唤雨的模样。

  

  颜庭安没忘记浅浅揉了下季杭被冷汗浸湿的脑袋,勉强算安慰,“师兄不想和你说这种伤人话的,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专业的判断决策力?”

  

  他的语气轻而淡,一点不凶,可就是能让这棵倔到宁折不弯的木头服服帖帖,“小远生命体征平稳得都可以上教科书了,瞳孔没有散大,低血糖也已经得到干预,这种情况,你觉得是他需要你时刻守在他身边吗?还是你更需要以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愧疚和心疼?嗯?”

  

  太过一针见血,此刻的安寄远,显然已经稳定到不需要一位天才神外主任的时刻关注。

  

  颜庭安仿佛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季杭更需要一些提醒才能从沉浸于担忧的情绪里走出来,和自己有效沟通。

  

  季杭紧贴裤缝的手不安地蜷缩着,他思忖着颜庭安的话,话音木头似的往外蹦,“是心疼,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处理。”

  

  颜庭安眸光沉了,催生出令人窒息的压抑,“是说对小远的处分,还是你自作主张跑去精卫伪造病情?”

  

  话题终究还是绕回了那本病历上。

  

  季杭停顿半晌,咬牙道,“都是。”

  

  颜庭安沉默地注视了他足有半分钟,居高临下,辨不出神色喜怒,“你是连解释都懒得和我解释了。”

  

  鸦雀无声。骇人的沉默里发酵出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季杭没有说话,监护仪报警也骤然消失了,房间里静谧的可怕。颜庭安由上而下俯视眼前这个少年不再的师弟,神里竟然透出一股由心的疲倦。

  

  什么时候,自己不再是季杭最信任的人了。

  

  他没有强求,而是在将近三分钟的沉默后,转身走向房门,抬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霎那,季杭叫出了声——

  

  “师兄……”季杭用安寄远根本想像不到的声音,略微带着些试探和局促,“小杭惹师兄生气了。”

  

  颜庭安站在门边,回头,却没有走过来,只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逆光,身影融化在一片模糊的夕阳中,语气让人安心,“好好说,师兄听着。”

  

  不过几个字,室内的气氛就从冰点重升至零上。

  

  季杭敛去所有不该有的杂念,调整气息,娓娓道,“从药物被移出药柜,一直到真正被注射进静脉里,是一个不长不短的过程,虽然每次都是在晚上,但避免不了科室人多口杂,眼线四伏。我可以通过公开处罚的方式让大家偏移重点,觉得是些常规用药。可如果直接经手的护士哪天后悔了,或者她早已在过去一个月内将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过,那我欲盖弥彰的公开处刑,仍旧有可能被推翻。”

  

  颜庭安瞥见病床上已然按耐不住紧紧皱起眉头的安寄远,问道,“所以你就跑去药物成瘾科伪造主诉,说是自己用的药。你觉得如果哪天真的东窗事发了,小远会眼睁睁看着你翻出病历说是自己打的药?”

  

  季杭很自信,“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会动用我全部的资源看住他。他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安寄远攥起了拳头。

  

  颜庭安简直要气笑,“你看得住他,你看的住护士吗?人家护士是直接把药给安寄远的。”

  

  季杭拧起眉头反驳,“给了又怎样,我说了,从药物给到小远一直到真正被注射进静脉里,是一个不长不短的过程,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小远将药打进自己的静脉,那就可以是留给我用的。”

  

  “所以你就以自己的执业生涯和人生为赌注,封死可能存在的致命漏洞。”颜庭安声音不大,却能听得出郑重其事的训斥,“这种英雄主义的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是我教你的吗?”

  

  季杭坚定向上看去,直视颜庭安的眼睛,“师兄,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来保护我的。”

  

  “我不会。”几乎是不经思考的,颜庭安的回复无情至极。

  

  季杭骤然撇过头,错开颜庭安岿然不动的威势,还要顶嘴,“我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由于季杭是个过于省心的受训者,所以,颜庭安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生气过了。当年,从季杭衣服里掏出一包烟,也不过是一时间冲上头的短暂愤怒,看季杭挨巴掌的虔诚模样后便很快冷静下来,自己的师弟自己最明白。

  

  然而此刻,颜庭安从在顾平生办公室看见病历的那一瞬间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他的怒意没有消退半分。

  

  话也不自觉重了,“安寄杭,如果你三年前这么做,我可能会理解你、心疼你,甚至敬佩你的勇气。但如今,你的社会家庭角色已经不只是他安寄远的上级和哥哥,你更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我只会觉得你不负责任,没有一家之主的担当,我替席鹤和安淮感到悲哀。”

  

  季杭的跪姿依旧笔挺,可纵然跪着,整个人也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轻易质疑的凛然气息,“我不完全同意师兄的看法。小远同样会成为丈夫和父亲,他同样需要为他未来的家庭负责。我毕竟比他年长,更有资历,这件事如果是发生在我身上,不论是哪个层面,处置我的难度,都会比处置他的难度更高。”

  

  颜庭安是生气,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季杭是理智的。

  

  同样是以职业生涯换取职业生涯,同样是安家子嗣,但是季杭身上的光辉太多,正直又绝不会在政治倾向上出错,无论是医院层面还是执业机构的层面,都更容易为保全这样一位优秀的医生为他承担更多风险。

  

  

  “三十下。”

  

  可颜庭安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

  

  命令中带着绝对地权威和压迫感,让季杭笔挺的跪姿中闪过一丝错愕。

  

  三十。

  

  是极其严厉的惩 | 戒,如果安寄远能目睹颜庭安挥 | 藤 | 条,那他便会彻底理解曾经季杭口中的“没用力”,是真的没用力。

  

  惩 | 戒数目定夺后,颜庭安语气骤然放硬,不容商榷的强势临头压了下来,“我不是你的上级领导,也不是你的老师,不需要试图去认同你、说服你。你有你的见解,我也有我的立场。我心疼你,也心疼我自己竭尽全力、不惜代价教导你陪伴你成长的那十几年,到今天只换来你对自己执业生涯的罔顾。”

  

  监护仪的提示音孜孜不倦地响着,奏出一曲暗涌交叠。

  

  每一句话都好像一桶淋漓的冰水,浇得季杭彻头彻尾的冰凉,让他无所适从。

  

  是他辜负了师兄,他有再多的理由和立场也无法反驳,如果真有需要用到这份病历的这么一天——他季杭第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颜庭安。

  

  颜庭安依旧清醒而冷静,笑意敛起,眼底酝酿风云,“安寄杭,你知道我不喜欢讲道理,讲道理我也讲不过你,你的理由比谁都多。我只需要让你知道疼,像十几年前一样,疼得像个孩子一样恸哭流涕。这样,你下次若还有这种冲动,就会好好想想自己是如何步履艰难走到今天的,你对得起自己挨过的每一顿藤条戒尺吗,对得起我替你挨过的每一顿藤条戒尺吗?!”

  

  坚决从容的眼神,像是透过深海沉船的玻璃望来的。

  

  季杭端跪的身姿规矩严正,眸光却难免暗淡,“师兄训斥得对。小杭劳烦师兄责罚。”

  

  

 【彩蛋里是一头苏醒的小狮子】

  

  

  

  

米酒蛋泥

淋漓(13)


  

  季杭的病区还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凝聚力的。

  

  听说安寄远晕倒了,刚才从会议室里涌出去的同一批人,几乎又都涌了回来。

  

  季杭单手搭住桡动脉脉搏跪在地上,抬头的瞬间立刻就从人群中识别出了一个特别的身影。在他还来不及多想为什么颜庭安会和顾平生并肩出现时,师兄已经抽走了围观的某个住院医白大褂口袋里的瞳孔笔。

  

  “心率很快。胸廓起伏正常。”季杭向后喊出,“监护仪呢?!”

  

  他不带犹豫地掀起安寄远的刷手服,有了昨晚的练习,季杭连接监护的动作快了些,终于不用照着说明书来对照导联的颜色。

  

  季杭沉凝的视线投向监护仪上显现出来的心电图波形......


  

  季杭的病区还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凝聚力的。

  

  听说安寄远晕倒了,刚才从会议室里涌出去的同一批人,几乎又都涌了回来。

  

  季杭单手搭住桡动脉脉搏跪在地上,抬头的瞬间立刻就从人群中识别出了一个特别的身影。在他还来不及多想为什么颜庭安会和顾平生并肩出现时,师兄已经抽走了围观的某个住院医白大褂口袋里的瞳孔笔。

  

  “心率很快。胸廓起伏正常。”季杭向后喊出,“监护仪呢?!”

  

  他不带犹豫地掀起安寄远的刷手服,有了昨晚的练习,季杭连接监护的动作快了些,终于不用照着说明书来对照导联的颜色。

  

  季杭沉凝的视线投向监护仪上显现出来的心电图波形,静静等待第一轮血压数值出现在屏幕上,便基本可以排除太过严重的几项心源性晕厥的病因。

  

  他专注而认真,侧脸的下颚弧度透出紧绷,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的天啊,安医生身上怎么回事?胸口,还有手臂上,怎么……这是被猫抓的吗??怎么一棱一棱的?”

  

  “你说被老虎抓的我还勉强相信,那么粗诶!”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怎么就感觉,像是,被打的……”

  

  若是放在平时,薄脸皮的安寄远听见这些议论,恨不得钻地三尺原地消失,可如今,他正被颜庭安手里电力十足的瞳孔笔灯直直照着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深刻怀疑自己要被照瞎了。

  

  安寄远:庭安哥,你究竟会不会看瞳孔?不会看别装了,我们这里十几个神外专科医生,为什么偏要你个心外的来检查瞳孔?!

  

  年轻如安寄远,并不懂得颜庭安的老谋深算。

  

  颜庭安蹲在安寄远身边,拇指的侧面轻轻向上牵拉起安寄远的眼皮,笔灯一闪——

  

  指腹下的眼皮蓦然收缩,差点儿滑脱颜庭安的牵拉。

  

  颜庭安的心里闪过一分疑惑,继而用同样的手法照在安寄远的另一个瞳孔上。

  

  效果自然是一模一样的。

  

  甚至,在他故意将笔灯多停留在安寄远瞳孔上方的那几秒里,手指下都能感受到安寄远眼皮周围的肌肉,不断增强的收缩力度。

  

  颜庭安在心里翻了个很大、很大的白眼。

  

  他偏过头看向季杭潜心凝神的眸光里,透出的强烈不安和慌张,连少见的愧疚都隐隐爬了上来,心底的那一分疑惑骤然就变成了十分愤怒!

  

  安寄远你几岁了?

  

  真是长不大了。

  

  季杭你几岁了?

  

  还能被小孩子骗倒。

  

  “都散开点。”颜庭安霍然起身,扫视四周。他不是季杭,方正强硬到容不得半点沙子,不会直愣愣得木头似的在全部人面前揭穿安寄远,只道,“安医生还算稳定,该回去的回去管自己患者吧。”

  

  抢救的时候最容易人多口杂、七嘴八舌,每个人都有自己天大的主意,可颜庭安往那儿一站,明明不似季杭的严厉和板正,说话也很温柔,众人却在几秒内便安静了。

  

  只有连续受惊吓的顾平生,还在忙活着问护士血糖数值,“多少啊,出来没?!”

  

  不知是手太凉还是安寄远自己也被这阵仗吓到了,指尖的血滴半天挤不出足够的量,小护士面红耳赤挤了半天,费好大劲才得到一个数值,赶紧报出声来,“三点四,血糖三点四!”

  

  对数值的敏锐让季杭从轰然倒向自己的自责中暂时抽离,他皱起了眉,扭头问道,“静脉通路开了吗?”

  

  护士慌忙收起血糖仪,翻开抽屉找注射用品,“还没,这就打!”

  

  季杭沉声道,“开两路,用大号的。推一支高糖。”

  

  颜庭安闲庭信步地走来,瞄了眼安寄远煞白的脸,又回头凑过头去看护士取来的留置针,语气轻松得根本不像抢救,“这不行,至少也得18号吧,血压也不高,万一得扩容抢救呢。季主任也说了,针打粗一点的。”

  

  安寄远:…………

  

  顾平生究竟是临近退休年纪了,受不得这种惊吓,安寄远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出什么事,就算安家原先的势力不所作为,季杭怕是也要跟他拼命的。

  

  于是,颜庭安就抱着手臂,旁听着紧张得火燎火烧的季杭、和害怕惹火上身的顾平生在“患者”身边研讨着要叫哪些会诊、做哪些检查、究竟是直接送急诊抢救,还是先转运到自己科室的抢救室。

  

  在季杭口中的干预措施变得越来越夸张时,颜庭安终于忍不住,“他生命体征那么平稳,就不必占用抢救室浪费资源了吧,直接去你办公室就行。”

  

  顾平生和季杭同时扭头看向他。

  

  顾平生没敢发言,季杭先皱起眉头来,语气强硬得没有一丁点师弟的谦卑姿态,“不行!必须去抢救室!”

  

  ……

  

  ……

  

  【彩蛋彩蛋,彩蛋里睡得很香的小狮子和那什么那什么的木头

  

  

米酒蛋泥

淋漓(12)


  顾平生看见推门而入的稀客,愣了半秒,从电脑椅的柔软靠背上猛然弹起,往前坐了半个身位,“你知道了?”

  

  很多年前,当季杭还是个需要时常“关照”的师弟的时候,颜庭安还是神外的常客,从扫地阿姨到护士长,进进出出碰上,都要和这高颜值、高情商、又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聊几句。如今自是不同,颜庭安不常拜访神外,但凡出现,那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又给顾主任惹事了,我来先行替两个熊孩子上门道歉。”颜庭安嘴角带着抱歉的笑意,笑起来实在温柔,连对面怒发冲冠的顾平生看了,都不禁要缓和几分脾气。

  

  顾平生双手抓挠着头顶的碎发,放下眼镜用手掌狠狠揉了把额头,“庭安,颜教授,......


  顾平生看见推门而入的稀客,愣了半秒,从电脑椅的柔软靠背上猛然弹起,往前坐了半个身位,“你知道了?”

  

  很多年前,当季杭还是个需要时常“关照”的师弟的时候,颜庭安还是神外的常客,从扫地阿姨到护士长,进进出出碰上,都要和这高颜值、高情商、又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聊几句。如今自是不同,颜庭安不常拜访神外,但凡出现,那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又给顾主任惹事了,我来先行替两个熊孩子上门道歉。”颜庭安嘴角带着抱歉的笑意,笑起来实在温柔,连对面怒发冲冠的顾平生看了,都不禁要缓和几分脾气。

  

  顾平生双手抓挠着头顶的碎发,放下眼镜用手掌狠狠揉了把额头,“庭安,颜教授,颜主任,你现在劝季杭改学心外还来得及吗?顺便把安寄远也给我带走!!安家的孩子实在与众不同、胆魄惊人,他居然敢偷偷用——哎!我是治不住他,这一把年纪了,他俩是想退休前还折腾出个工伤来!”

  

  颜庭安笑得满脸宠溺,明明是惊天动地的大错,他却好像只听见了老师在和家长抱怨自家小孩儿似的,甚至很配合地应道,“行!我回去就和小杭说。他这边肯定没问题,只是小远不听我的,他只听他哥的。”

  

  顾平生凶狠地瞪了颜庭安一眼,“听他哥?哼!我看他听不听,他哥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直接走人!”

  

  颜庭安挑眉,安寄远打电话给他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事态已经如此不可控了吗?

  

  “为什么走人?小杭把事情公开了吗?”

  

  “没法公开,这种事怎么能拿出去说?”顾平生摆手,“扣了个偷用科室备药的帽子,以防万一。”

  

  颜庭安点头,了然道,“嗯,既然说了,不管扣的是什么帽子,处罚肯定要从重。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亲兄弟,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会怎么处理,他必须表态。”

  

  偷用科室备药和滥用精麻类药物,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七次用药,没有人能确保这件事实际的覆盖面,究竟有多少人在心里产生过疑问,颜庭安了解季杭的意图,与其被动的让科室里的人私下猜测,不如开诚布公的宣布“答案”。

  

  经手的当事人王婷一定需要封口的,而其余人,就算曾经看见安寄远去库房拿注射器、看见他手臂上的针眼、看见他抽取药液、看见他将药物注射到静脉里的全过程,如今,也只会以为安寄远是胃痛给自己打了针抗痉挛的止疼药,并且为他受到如此重的处罚而深表同情,同时谴责季杭的专制和无情。

  

  顾平生哼笑,随手甩出一本传真来的病历,“你倒是说得轻松,你看看这个,我看你还轻松得起来?”

  

  不出所料,目光触及病历本上的名字,颜庭安的脸色即刻由晴转阴。

  

  那是顾平生从未见过的冰冷。他一直存疑,为什么颜庭安这样如沐春风的性格,居然能将那棵坚硬的木头管教的俯首帖耳,今天,顾平生豁然理解了。

  

  素来面带微笑的人沉下脸,才最是能让人忌惮。

  

  病历在颜庭安手中直接被揉成团,他一字一句地问,“他说为什么了吗?”

  

  顾平生没想到颜庭安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此刻也有些犹豫,思忖着是不是这个状告的有点过了。可犹豫不过三秒,顾平生还是决定相信颜庭安,“小杭说,他对精神类疾病完全不了解,不知道成瘾的定义和危害,不知道最佳的干预措施,所以想要去寻求专业意见。”

  

  这固然是理由之一。

  

  可颜庭安太了解季杭了。这绝不是他必须在东窗事发第二天就去“寻求医疗干预”的全部理由。

  

  病历是有效法律文书,具有真实性、时效性和唯一性。一旦上升到诉讼层面,这份病历可以作为季杭曾七次滥用、盗用精麻类药品的证据,同样也能凭借医生给予的“重度焦虑、重度抑郁”的诊断,毁掉季杭的执业生涯。

  

  安寄远是犯浑了,但季杭,这是在找死。

  

  

  

  

  找死的季杭,其实,正生不如死着。

  

 【我不说彩蛋是糖是刀了,说了你们也不信。直接看吧。】

  

  

米酒蛋泥

淋漓(11)


  

   那道透过泪光而显得格外清澈的视线,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季杭用无比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将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震惊和疑虑都尽收眼底。

  

  任何一副表情都不放过。

  

  他向来四平八稳,可如今这一瞬,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背后,透出几分难得在季杭身上得以捕捉到的紧绷和急迫。

  

  心理学上说,公众演讲中的最长静默时间是七秒钟。

  

  七秒的静默过后,场面就会变得尴尬。

  

  季杭这一眼,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出难耐的压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和呼吸音都会让那凌厉的眼神在自...


  

   那道透过泪光而显得格外清澈的视线,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季杭用无比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将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震惊和疑虑都尽收眼底。

  

  任何一副表情都不放过。

  

  他向来四平八稳,可如今这一瞬,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背后,透出几分难得在季杭身上得以捕捉到的紧绷和急迫。

  

  心理学上说,公众演讲中的最长静默时间是七秒钟。

  

  七秒的静默过后,场面就会变得尴尬。

  

  季杭这一眼,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出难耐的压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和呼吸音都会让那凌厉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驻足多上半秒。

  

  没有温度的目光终于收回,季杭静静定视在眼前的木质会议桌上,入目的却不是桌面上陈旧的纹理。

  

  是安寄远绝望痛苦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深呼吸,将发白的指骨抵在桌面,稳住声线,“当然,每一个执行错误的背后,都一定有一份管理的责任。本周五之前,我会起草一份科室内药品的管理储存制度,包括所有常规药物和高危药物,经医务部审批后即投入使用,希望大家严格遵守。我的团队里,不允许再出现此类药品盗用滥用的事情。”

  

  季杭一气呵成,话音逐渐坚定起来,“既然有管理责任,那出了事,就有对管理者的惩戒。我对自己的处罚意见是:扣除本年度所有类别奖金,住院总空缺的时间里,我会代为承担所有工作,如果院级认为惩处力度不够,我可以引咎——”

  

  “季杭!”始终保持缄默的顾平生蓦然出声打断,责备的眼神锐利地射向笔挺站立的身影。

  

  季杭咬住下唇,眉头还是蹙得很紧,但究竟是没有再说下去。

  

  顾平生清了清嗓子,那声似有若无的清咳平日里听起来官腔十足,此刻却像是一举恰到好处的重锤,击碎会议室里坚厚森冷的冰层。

  

  几乎所有人都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安寄远,你坐。”顾平生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用食指推向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往前坐了半个身位,“这事确实值得重视。好在,我们内部发现的早,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

  

  安寄远并没有坐,他其实也没有心思再去听顾平生的话,像是个被抽走魂魄的傀儡,站在原地,呼吸都很费力。

  

  顾平生不强求,叫座也不过是表明姿态,他继续说,“至于处罚不处罚的,我们几个在这指手画脚也决定不了什么,这事情我会和院级再商量的。季主任说,有管理责任,这个确实,不过,你有责任,我也一样有责任,你这架势,是准备把对我的处罚意见一起安排了?”

  

  季杭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

  

  顾平生语气缓和下来,向椅背上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以同样的姿态扫视全场,“不过。这事既然出了,多少都算是科室丑闻,有什么问题我们当堂解决。今天出了这扇门,我和你们季主任都不希望再听见一个字。”

  

  所有的感官都被心中荡漾的无限酸楚腐蚀得一干二净,安寄远的脑海中循环回放着季杭那淡然到淡漠的眼神,以及吐出“直接免职”四个字时的决绝。

  

  所以,他听不见顾平生宣布的散会,也不知道在这匆匆涌出房间的人流中,自己应该往哪里走,甚至,对于季杭几次三番的呼叫,也完全没有听见。

  

  直到,手腕处藤棍抽出的肿痕被捏得生疼,他才从那只冰冷的大手开始,用迟钝的视线向上攀去,直直对上那束依旧凌厉而坚定的眼神。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永远都如此坚定的?

  

  安寄远不禁去想。

  

  

  “喊你听不见?”季杭皱眉,瞪视着安寄远,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宛若曾经,“你没事了?就准备走?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准备去哪里?再去神内观光一圈?回来!”

  

  人群早都一哄而散,唯一止步想要骂几句安寄远的顾平生,在看到安寄远空洞的眼神之后,也不忍心了,反倒是对着身后的木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好好说话。

  

  硕大的会议室只剩兄弟二人,季杭反手锁门,连拖带拽将木偶般的安寄远拎回靠墙的一把椅子边,从角落的橱柜中翻箱倒柜才翻出一个薄薄的软垫,往硬板椅上一扔,抬手指了指,命道,“坐。”

  

  安寄远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给季杭一个眼神,只剩下脸上隐隐的泪痕,折射出他心底泛滥成灾的酸楚和绝望。

  

  像个狮子将原本带刺儿的毛发理顺、紧紧服贴在耳边。

  

  季杭的心底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块肉,空空的,冷风吹过便顷刻间贯穿灵魂。

  

  可他是哥哥,昨天已经失控过了,如今必然不能再由情绪主导。他很想抬手去揉揉孩子湿漉漉的头发,可又绝不能让这两天安寄远捱的疼全都白费了。

  

  “小远,你抬头,看着我。”

  

  安寄远下意识一抖,木然地抬头,眼睛却没有焦点。

  

  季杭目光如炬,“委屈了,还是难受了?”

  

  湿润的眼眶再次充盈起泪水,滚烫而热烈地滑过脸颊。他回答不出,眼泪却不受控制,汩汩而下。

  

  季杭嗓子微微有些泛苦,他直视那束足够可以刺穿心脏的视线,强作镇定,“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和我说,你不希望我把你视作弱不禁风的孩子保护在身后,你希望我将你当作大人一样,相信你有能力承担,并且给你承担的机会。”

  

  “现在,你有了承担的机会,你的感受如何?”

  

  安寄远只是沉默地落泪。

  

  季杭心中滑过一丝隐隐的疑虑,此刻的安寄远太乖了,乖到不像他。可有些话,他又必须趁现在说完整、说清楚,“小远,作为病区的主任、科室的管理者、你的上级医生,从以上任何一个角度而言,一名会屡次违反规章、明知事态严重性却仍然坚持踩医疗红线的下级医生,是绝对不合格的。这是一个无法规避的严重态度问题。”

  

  安寄远不是二十三岁了,他的业务能力在不断增长,他在各个领域都可以独当一面,他教训起低年资住院医来也让人感到颤栗。

  

  而季杭也不是当年的二十八岁了。

  

  他在看见弟弟给自己注射镇静药的那一刻有过难以抑制的暴怒,但是,冷静下来后的他,依然是理性的,严谨的,并且笨拙地学习着将他的理性和严谨,应用到安寄远的情绪管理上。

  

  所以,季杭很清晰的表明了作为管理者的立场。

  

  继而,他更想要迫切表明的是,他作为兄长,对这件事的定夺和看法。

  

  “而作为你的哥哥——”

  

  可惜,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安寄远的眼神骤然凝聚起一道光,将季杭坚毅的眼神盯出一个洞来。

  

  ——你是不合格的。

  

  ——我的团队里,不允许此类事情的发生。

  

  ——我的意见是,直接免职。

  

  安寄远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这几句话。

  

  如刀如刺的每一个字,都在反复磨砺着他脆弱的神经,让安寄远根本无暇顾及季杭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安寄远嘶哑着嗓子,轻轻开口,“你是怎么分清的?”

  

  季杭皱了眉,直直看向他。

  

  安寄远冷冷的,咬牙重复,“你究竟是怎么做到,把上级和哥哥的身份,分得那么清楚的?”

  

 【彩蛋。比上一章甜。】

  

  

  

  

米酒蛋泥

淋漓(10)

       

  有拿你当哥吗?

  

  安寄远走进他熟悉的九号手术间,双手举过腰线置于胸前,第一眼就看见了季杭。

  

    安寄远感觉自己像是隐隐被钉子戳了一个洞的轮胎,正在不断泄气,不是爆破式的,而是慢慢的、慢慢的,被抽去身上的神和力。

  

  季杭弯腰站在正埋头敲击电脑的麻醉医生身边,低声在人耳边说着什么,他脸上带着刺眼的陪笑,而麻醉医生根本看都不看他。

  

  余光里瞥见安寄远进来,季杭又第一时间背过身去,彻底将表情遮掩起来。很快,他收敛笑意直立起身,恢复一...

       

  有拿你当哥吗?

  

  安寄远走进他熟悉的九号手术间,双手举过腰线置于胸前,第一眼就看见了季杭。

  

    安寄远感觉自己像是隐隐被钉子戳了一个洞的轮胎,正在不断泄气,不是爆破式的,而是慢慢的、慢慢的,被抽去身上的神和力。

  

  季杭弯腰站在正埋头敲击电脑的麻醉医生身边,低声在人耳边说着什么,他脸上带着刺眼的陪笑,而麻醉医生根本看都不看他。

  

  余光里瞥见安寄远进来,季杭又第一时间背过身去,彻底将表情遮掩起来。很快,他收敛笑意直立起身,恢复一派常年如一的严肃和顶真。

  

  安寄远不是三年前的小白外科医生了,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季杭是在和麻醉医生聊天。

  

  上午第一台的时候光刷手就刷了二十分钟,站完两小时的台就跟洗了个澡似的,手术衣从里湿透到外面,巡回护士恨不得给他浑身上下都贴满手术膜以保持无菌。

  

  他今天这样的状态,这台手术的时长肯定短不了,季杭少不了要和麻醉医生打招呼。

  

  更何况,季杭不会因为他挨罚受的伤而对手术要求有半分让步,哪个动作不标准了,立刻就会出声纠正。

  

  “手握紧,手指固定住。不要抖。”

  

  “站稳,安寄远。”

  

  或在他游离于对抗疼痛和体力不支时,严厉地提醒,“神经缝合,你的缝针能且只能穿刺什么结构?”

  

  安寄远舔去嘴角咸咸的汗珠,拧着眉头认真专注地盯着显微镜下的术野,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动作和思维,以至于对季杭的话都敢模凌两可搪塞,“嗯,我知道。”

  

  季杭沉了声,“回答我!”

  

  安寄远下意识一抖,咬牙忍痛将持针器握得更牢了,紧紧闭了闭肿胀的眼皮,才扯开干涸的嗓音回答,“只能穿刺神经外膜和束膜,要无张力缝……季主任,你教过我的,我都记得。放心,我可以做到。”

  

  怎么会不拿你当哥呢?

  

  就是不想让你出差一个月回来后,放着堆积如山的积压事务不管,像盯个实习生似的每一台手术、每一次操作、每一针缝合都要全程紧紧跟随,比自己亲自上手还要操心百倍。

  

  不想看你屈曲向来骄傲挺拔的背脊,陪笑和麻醉、主刀、手术室护士说抱歉,他今天人不舒服,可能手术会比平时稍长一些,耽误时间了。

  

  不想听你压低声音努力措辞向嫂子赔罪,电话背景里安淮的哭声响彻夜色,透过听筒隔着一个房间,连安寄远听得都心里发酸,季杭该是什么滋味。

  

  刚有安淮的时候,安寄远信誓旦旦答应过颜庭安,要像个大人,要成熟稳重一点了,不能再让季杭像管孩子一样管着自己了。

  

  可终究是没能做到。

  

  怎么会不拿你当哥呢?明明最想替季杭分担、最不想哥哥操劳、最想成为他的骄傲的,就是自己了。

  

  这么想来,打死真的不冤。

  

  在台上站了一上午的安寄远,已经近似行尸走肉,每一步的跨步都连带着隔夜伤的叫嚣,他现在根本不想说话、不想进食,也不想回科室以这幅模样面对所有人。

  

  可偏偏,刚进更衣室就迎面撞见了夏冬。

  

  夏冬愣了足足三秒钟,还没从震惊里走出来。

  

  “卧槽!你脸怎么了??”

  

  季杭昨天那两巴掌是掺着内劲劈下来的,挨完家法后,又让他补了因为说脏话和态度问题的三下掌嘴,安寄远当时愧意十足,根本没对自己留情。这直接导致他今天的脸肿得根本没有一丁点观赏欲,光看就让人觉得疼,忍不住要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脸,手术台上即便带着口罩也已经被护士们议论纷纷了,素面朝天撞上夏冬当然免不了被拷问。

  

  当然,夏冬当然知道安寄远肯定不止挨了巴掌,左右拎着他的胳膊撩起衣服扫了两眼,瞳孔八级地震,忍不住骂人,“卧槽卧槽,你哥吃火药了这是?他是不是该给自己开个颅查查脑子了?!”

  

  安寄远被这两下拨弄的呲牙咧嘴,嘶嘶吸气一边喊疼一边别扭地躲开夏冬的查看。他知道夏冬和季杭很熟,可偏就是听不惯别人骂他哥,“是我做错事了,该打的。”

  

  “你也傻了?多大事用得着这么较真儿?!”夏冬瞪起眼睛,“不就是两本病历被通报批评了吗?现在全院每个科室都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正常运作保证临床业务,就质控那帮不嫌事大的在那里查病历!”

  

  安寄远一脸懵,“什么病历?”

  

  夏冬没好气地道,“就你替你手下住院医写的那两份雷同病历啊,被通报批评在了主任群里的那个……”

  

  安寄远的表情出卖了他的一无所知。

  

  “不是因为这个啊?”夏冬尴尬抓挠脑袋,“我就说嘛,这事情也太不值当了。质控的那老狐狸点名让季杭回去教育教育你的时候,你哥还替你说话呢。那……那因为什么?”

  

  安寄远没什么心思回答,只是问,“病历通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夏冬回想,“有一个多礼拜了。”

  

  下午安寄远没有手术,而他也同样没见到季杭。两兄弟平时在医院里也不可能天天都见面,即便是同一科室的,也会一连好几天都打不上照面,可今天安寄远有些莫名的惴惴。

  

  早晨最后一台关颅,缝皮的时候季杭还叮嘱他擦汗,缝完最后一针贴敷料时,季杭就已经不见踪影。照理,不管是任何原因,手术做得不好,季杭一定会当场留他下来复盘,即便时间有限很多问题说不全,也总免不了挨训的。

  

  不会像今天这样,一句招呼都没有地消失。

  

  安寄远惴惴不安地查了一圈房,问了科室里几个人都说没见过季杭,掏出手机看到席鹤否定的回答,直接一个电话打给颜庭安。

  

  “庭安哥,”电话接通,还没等到颜庭安的招呼声,安寄远便问得迫不及待,“我哥在你那里吗?”

  

  

 【点彩蛋,今天可能有个小刀】

  

  

  

米酒蛋泥

淋漓(9)

       

  

  

   确认的眼神,再度定格到床头的患者名牌上。

  

  季杭虽然刚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抽身,但也不至于痴呆到记错住院医告诉他的患者信息。他又看了眼——床号、年龄、姓名,都没有错。

  

  而患者情况,好得很。

  

  季杭按灭笔灯,才要离开,正好撞上风风火火推来抢救器械的住院医。

  

  “是这个患者?”季杭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中年患者。

  

  患者的神情十分不自然,显然还没有从被神外主任抓包偷吃鸭锁骨、又被会诊的惊恐中走出来。

  ...

       

  

  

   确认的眼神,再度定格到床头的患者名牌上。

  

  季杭虽然刚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抽身,但也不至于痴呆到记错住院医告诉他的患者信息。他又看了眼——床号、年龄、姓名,都没有错。

  

  而患者情况,好得很。

  

  季杭按灭笔灯,才要离开,正好撞上风风火火推来抢救器械的住院医。

  

  “是这个患者?”季杭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中年患者。

  

  患者的神情十分不自然,显然还没有从被神外主任抓包偷吃鸭锁骨、又被会诊的惊恐中走出来。

  

  住院医打桩似的重重点头,“对!”

  

  季杭冷脸,“你说他瞳孔散大?”

  

  住院医犹豫了半秒,随后自信满满的点头,“对啊……老大了。”

  

  季杭没来得及套白大褂,回家后甚至连鞋都没换就赶来医院。他惴惴不安一路,本想放过行李后抱抱安淮缓和一下身上的锐气,然而席鹤才刚将小朋友哄睡,死活不肯让季杭进屋。

  

  所以此刻,被安寄远的所作所为炸得浑身是刺的季杭身上,根本不存在一丁点属于恒温动物的暖意,他每一秒的注视都在向眼前的年轻大男孩灌输来自西伯利亚的高纯度寒气。

  

  “季……季主任。”住院医被强大的压迫感压得喘息困难,试图打破沉默。

  

  季杭面无表情,“瞳孔散大的定义是什么?”

  

  住院医吓得双腿哆嗦,开启自我怀疑,“不大吗这个?我量了,都有七毫米了……”

  

  “定义。”冷冷两个字摔在地上。

  

  散大和大不过是一字之差,非医学专业的人听上去并无太大区别,可对于一个在神经外科值一线班的住院医师而言,自然不应当是知识盲区。

  

  季杭尽量耐着性子,将自己努力放进一个教学者的身份,“除了大小,还需要满足什么才能被称之为散大?”

  

  男生一抖,结巴着,“还有……还有就是……”

  

  季杭带风的眼神倏地改变方向,扫向床上的患者本人,“叫什么名字?”

  

  患者紧张地拉扯住被子,一板一眼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季杭又道,“双手平举到空中。”

  

  患者乖乖照做。

  

  犀利的视线暂收回来,看向年轻医生时已然不乏严厉,“患者对答如流,听从指令,没有运动缺陷,这像是瞳孔散大的患者应当有的反应吗?”

  

  可怕的沉默再次席卷而来,如狂风暴雨前触手可及的密布乌云,黑压压地向下沉,将这个空间内的所个人包裹住,连隔壁床位酣睡正香的患者都似在睡梦中察觉到了危险,鼾声骤停。

  

  “我……”男生没那么强大的心脏,受不了这压迫感,“对不起,我之前没在其他患者身上见到过这么——这么大的瞳孔……就以为是有、有问题……”

  

  季杭训斥道,“对光反射不做,瞳孔不会看,神经系统评估做不全,你还值什么一线班?你以为你值的是保卫科看门的班吗?!”

  

  男生低着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招来季主任您,我是打电话给二线的……”

  

  季杭已经在强压着脾气了,若是几年前的他,早都把人连带推来的器械一块儿扔出病区了,可即便是脾气逐渐变好的季杭,也没办法忍受这般学生思维。

  

  “二线是你的上级,不是你的助手!”季杭呵斥,“你的二线难道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情况才需要打电话请示吗?!说的时候你都理解了?”


  男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的抬头,“说过,安老师说,宁可多请示,也不要盲目自信,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连脑子也不带就来上班!!!”

  

  

  

  训斥、教学、布置功课,季杭料理完住院医回办公室的路上,迎面碰上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萧南齐,一边打哈气一边招呼季杭。

  

  “不是说还得要三四天吗,”萧南齐揉了揉惺忪的眼皮,“怎么提前回来了?”

  

  季杭还是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即便面对共事多年的战友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寒暄。不过刚好,他确实有事要问萧南齐。

  

  “张文斌。”季杭念起刚才那个住院医胸牌上的名字,这批孩子刚进来一个多月,其中很多他连照面都没打过,“有印象吗?”

  

  那天被安寄远骂得狗血淋头的男孩,萧南齐当然知道,“怎么了?”

  

  “他定在什么科?”

  

  萧南齐眯眼想了会,才想起来,“风湿免疫。”

  

  季杭诧异,“风湿科的怎么会来神外轮转?”

  

  隔科如隔山,且不说内外科之间相差甚远,风湿免疫尤其偏而精,若是去大内等相关科室还能学到东西,来神外几乎对他毫无帮助,对科室而言,更是投资回报率极低。

  

  萧南齐一副看外星人的模样看向季杭,“风湿科的胡主任你不认识?你觉得那穿金戴银的风格能逃得了去喝茶的命运?不只是他,他们科室简直就要被团灭了。”

  

  季杭神情凝重,这些天各大媒体所宣传的医疗反腐的风头高涨,可季杭多是从新闻中了解到的信息,他也没有在外出差还规律和科室成员保持非正式社交的习惯,并不知道这些调查真实真切地在B大附院上演。

  

  说起来也有些情绪上头,萧南齐摇手抱怨,“这种信息不能发在群里,所以你不知道,很多科室都已经被折腾的连干活的人都没有了,这么多轮转的住院医哪里带的过来。医务处也是一团乱,只能哪里有人教就往哪里塞,还讲什么专业对口,有班上就不错了。张文斌应该也是笔试成绩还可以,才会被分发到这里来的。”

  

  季杭心底思绪万千。贪污受贿,自然该罚。可至少短期内来看,医疗质量确实受到了影响,大众老百姓们仍逃不脱被牵连的命运。况且,这波风还吹在了盛夏,住院医的轮转期刚启动,正是最需要高年资监督和带教的时期。

  

  季杭,“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知道。”萧南齐嘀咕两句,歪着身子往季杭身后张望,却并没有张望到那预期中的小尾巴,“小远呢?没来接你?你看见他的话,让他帮我下一份术后医嘱,三十五床颅内血——”

  

  “自己去下!”刚才分明还好好的,季杭却蓦地变了脸色,灼灼瞪向萧南齐,像个来了脾气的大老虎,“你自己的医嘱自己下!他没空!”

  

  

  【你们就说甜不甜!】

  

  【点彩蛋看可怜巴巴远】

  

  

  

  

米酒蛋泥

淋漓(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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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回来看彩蛋,但也不要先看彩蛋。

  

要求还怪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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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回来看彩蛋,但也不要先看彩蛋。

  

要求还怪复杂的

  


米酒蛋泥

淋漓(7)


  

  

先看正文再回来看菜单

  

依然是高浓度的小甜蛋

  

  

  


  

  

先看正文再回来看菜单

  

依然是高浓度的小甜蛋

  

  

  

米酒蛋泥

淋漓(6)

       

  一定是气话。

  

  是狠话。

  

  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后口不择言的威吓。

  

  安寄远粗喘着气,把一米八的身躯缩成一团,严严实实藏在四方小桌板的庇护下,一双大耳朵耷拉着紧贴脸颊,任何时候都高傲优雅的脖颈曲线狼狈地弯曲着。如果他安寄远有尾巴,那也一定在此刻蜷成了一圈圈,紧紧包裹住自己颤抖的身躯。

  

  可他又不甘心,偏要探出脑袋从下往上死死盯住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试图从季杭严肃到僵硬的表情中找出一定点破绽,安寄远不断告诉自己——

  

  这是你血缘至亲的哥哥,是对......

       

  一定是气话。

  

  是狠话。

  

  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后口不择言的威吓。

  

  安寄远粗喘着气,把一米八的身躯缩成一团,严严实实藏在四方小桌板的庇护下,一双大耳朵耷拉着紧贴脸颊,任何时候都高傲优雅的脖颈曲线狼狈地弯曲着。如果他安寄远有尾巴,那也一定在此刻蜷成了一圈圈,紧紧包裹住自己颤抖的身躯。

  

  可他又不甘心,偏要探出脑袋从下往上死死盯住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试图从季杭严肃到僵硬的表情中找出一定点破绽,安寄远不断告诉自己——

  

  这是你血缘至亲的哥哥,是对你寄予最高期望的哥哥。这三年多的时间,你们几近朝夕相处。

  

  还不了解这个人吗?

  

  这是他的气话、是狠话、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口不择言的威吓。

  

  不要信。

  

  他拼命说服自己,可偏就控制不住泪水的决堤,滚烫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月中月长的脸颊,不要命地落,好像这辈子的泪水都在这一刻留光了。

  

  可为什么最亲的人一定要说最狠的话呢?

  

  如果说方才被打得满地打滚的委屈,是隐匿于心底滋滋冒泡的酸味柠檬水,那如今这情绪已经酿成了一股强酸,腐蚀着他的忍耐力。

  

  “我数到三,安寄远,你最好自己出来。”季杭静静回望他,深邃的眼底像是通往时空远端的隧道,他永远可以用对小孩训话的语气,训斥眼前二十六岁的弟弟,“等我来抓你——那你明天就真的别想上台了。”

  

  安寄远崩溃,我这残废样子就能上台了?!

  

  泪水的折射下,安寄远的眸光后面逐渐渗透出朵朵火星,随时间的流逝逐一炸开,他奋力攥紧桌腿,任凭手心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攻击着仅存的理智,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反倒不服气地拧起脖子,恶狠狠瞪了回去。

  

  季杭眼神一冷。

  

  他伸手握住桌沿,猛然向外一拉,谁料原本轻巧的树脂饭桌却像是生根长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季杭这才瞥见安寄远扣在桌腿上泛白的骨节,救命稻草般的,连指甲盖都没有了血色。

  

  季杭眉头骤然蹙紧,高举teng gun,凌厉带风的两下连击,狠狠chou在安寄远的手背上!

  

  teng gun砸在骨头上,光听声音就让人颤栗。

  

  安寄远吃痛地咬紧牙关,汗如雨下,强忍剧痛才逼迫自己没有松手。他真的深刻怀疑自己快要废了。

  

  是以,当xing ju再次被举起,安寄远终于忍不住了,所有情绪都倾倒出来,血红的眼睛向季杭喷火,“你神经病吧安寄杭!你是去出差的还是去吃核废料的?!怎么打人那么疼,说话那么毒!”

  

  

...

  

...

  

...

  

【戳彩蛋,今天不是苦咖啡,至少是茅台拿铁】

  

  

  

米酒蛋泥

淋漓(5)


  

  季杭死人脸.JPG

  

  记得回来看彩蛋

  

  

  


  

  季杭死人脸.JPG

  

  记得回来看彩蛋

  

  

  

米酒蛋泥

淋漓(4)


  安寄远头一次感受到灵魂被抽空是什么感觉。

  

  好像从脑尖贯穿到脚底的一根筋络被挑起、抽出,连带心跳呼吸所有自主神经反应都僵停了。

  

  而在他试图从剧烈的震惊中走出来的时间里,季杭已经大步流星向他的方向走来。

  

  越近,这不堪的画面便越清晰。

  

  “轰隆——”

  

  身后的雷声骤击,响彻苍穹。

  

  挺拔修长的双腿在西裤的包裹下更显坚毅,季杭仅仅站定在安寄远跟前,一动不动,便已然让安寄远感到氧气稀薄,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轰然席卷。

  

  更何况,下一秒,季杭直接向安寄远摊开了手掌。

  

  安寄远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


  安寄远头一次感受到灵魂被抽空是什么感觉。

  

  好像从脑尖贯穿到脚底的一根筋络被挑起、抽出,连带心跳呼吸所有自主神经反应都僵停了。

  

  而在他试图从剧烈的震惊中走出来的时间里,季杭已经大步流星向他的方向走来。

  

  越近,这不堪的画面便越清晰。

  

  “轰隆——”

  

  身后的雷声骤击,响彻苍穹。

  

  挺拔修长的双腿在西裤的包裹下更显坚毅,季杭仅仅站定在安寄远跟前,一动不动,便已然让安寄远感到氧气稀薄,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轰然席卷。

  

  更何况,下一秒,季杭直接向安寄远摊开了手掌。

  

  安寄远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尖锐的针头如一道冰锥抵在静脉上,凉意顺手臂的血脉向上贯通。安寄远强压下在嗓子眼处狂跳不安的心脏,想要叫一声“哥”——

  

  季杭的眼神却蓦地犀利起来!

  

  如有透视功能般,穿透肌理直直射向安寄远的声带,将那句还未说出口的“哥”狠狠打了回去!

  

  安寄远颤抖着、却又不得不,将早已被冷汗打湿的针筒放到季杭手心。

  

  银色的针头在白炽灯和月光的反射下泛出淡淡幽光,季杭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注射器中的澄清液体,开口说了这漫长世纪以来的第一句话,“里面是什么?”

  

  “噗通”一声,安寄远直戳戳地跪下了。

  

  季杭的神情凛冽、语气冷漠,每一帧微表情的变动、每一个吐出的字,都让安寄远感到恐惧。

  

  而他眼底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更让安寄远无地自容。

  

  “安寄远。”季杭单手掐住安寄远下巴,逼迫他向上注视自己的眼睛,每个字都带着一股狠劲,“我再问一遍,这里面是什么?”

  

  “咔”的一声脆响。

  

  紧握的力度太大,针头从注射器接口处被季杭生生压断,锋利的裂口直刺进季杭的指腹,两股猩红的鲜血从拇指侧面缓缓流淌而下。

  

  安寄远难受极了,针尖似是刺在了自己心上。

  

  可他就是哑口,像个无助的哑巴似的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来。

  

  曾在临床上喊出过无数遍的药名无端卡在嗓子眼,像是被什么黏住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安寄远的眼底透出闪烁的绝望,眼眶泛起清晰可见的红。

  

  眼前是他从小敬重、敬畏的哥哥,为了他一句平平无奇的夸奖,可以一连好几个月挑灯夜战。他害怕他生气,更害怕他对自己失望,这种畏惧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来得更加强烈。

  

  安寄远说不出口。

  

  季杭冷冷甩下安寄远独自跪在桌前,径直出门。他阴着脸来到护士站,今天值班的两个护士,一位是刚进科半年不到年轻毕业生,另一位,季杭还隐约记得,大概是和安寄远同时期进入神外的。

  

  不用太多思考,季杭便开口叫道,“王婷,你跟我来。”

  

  小姑娘的心悬着,走路也拖拖沓沓。

  

  刚进季杭办公室,就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眼风稍偏,张肩拔背跪在桌前的安寄远便映入眼帘。王婷吓得直驻在门口,不敢靠近,诧异惶恐的神色一点都不带收敛地爬了上来。

  

  季杭顺手打开灯,让她看得更清楚了。

  

  “王婷。”季杭冷冷指向掺血的注射器,“你应该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两行清澈的眼泪骤然滑过脸颊,她不是安寄远乔硕也不是神外的住院医,怎么受得了季杭用这种不容违抗又极为压迫的语声和她说话。

  

  “季主任……季、季主任……”王婷喃喃着后退。

  

  “是什么!”季杭厉声呵道,“说话!”

  

  他不想对女孩子那么凶,一点也不享受这种两句话把对方训哭的感觉,在他既往的执业经历中,甚至从来没有对护士大声说话过。

  

  可此刻的季杭,一点不冷静,也没有成熟男人的绅士风度,情绪和表情管理早都抛掷脑后。

  

  尤其,在比台灯更为清晰的室内灯光照射下,季杭看见了安寄远那因消瘦而愈发锋利的面颊轮廓,心里顿时烧起一股无名火。他更加迫切地、急切地想知道,他最在意的弟弟究竟在往自己身体里打什么东西。

  

  “是……”王婷并不懂季杭的规矩,只是天然的不敢让季杭再问第二遍,颤颤巍巍抖出几个字,“是咪达唑仑,半支咪达唑仑。”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只剩女孩儿急促的呼吸。

  

  咪达唑仑是临床上常用的镇静药物,静脉给药时起效时间迅速,能即刻产生催眠作用,半衰期又很短暂,数小时便能完全代谢,丝毫不会影响醒来后的神志状态。安寄远不过几次的“实验”,便能精准掌握最适合自己的静脉用量,达到高质量又可人工控制时长的睡眠。

  

  “哥……我错了,你别气。”安寄远抬起通红的眼。

  

  他跪得端正,没有因外人的在场表现出分毫扭捏之意,可强大的不安还在安寄远极度疲惫的脸上交叠出层层苍白,血色都被抽干,“不关王婷的事,是我自己偷——”

  

  “啪!”

  

  惊涛骇浪的一巴掌,斜着劈落在安寄远脸上!

  

………

  

………

  

………

  

戳彩蛋

  

戳彩蛋

  

戳彩蛋

  


  

  

米酒蛋泥

淋漓(3)


  

  颜庭安的周身围绕了一圈年轻医生,那清澈憧憬、满怀期冀的眼神便是他们最好的名牌。

  

  “庭安哥。”即便在旁人面前,安寄远对颜庭安也不会有其他称呼。

  

  这声亲昵、以及安寄远在一路小跑中,从凌厉到谦和的转化,让颜庭安仍不住笑得更浓,“最后那个患者挺重的吧。”

  

  安寄远回头瞄了眼,监护仪仍在不断报警,“嗯,脑水肿厉害,颅内压很高,预后不会好。”

  

  “所以我才没带学生们过来观摩教学,”颜庭安抬手帮安寄远理了理被手术帽压扁的头发,“但也错失了一例顶尖的脑室外引流,可要记得给我们心外的小朋友补上。”

  

  安寄远这才将眼神落到颜庭安身后的......


  

  颜庭安的周身围绕了一圈年轻医生,那清澈憧憬、满怀期冀的眼神便是他们最好的名牌。

  

  “庭安哥。”即便在旁人面前,安寄远对颜庭安也不会有其他称呼。

  

  这声亲昵、以及安寄远在一路小跑中,从凌厉到谦和的转化,让颜庭安仍不住笑得更浓,“最后那个患者挺重的吧。”

  

  安寄远回头瞄了眼,监护仪仍在不断报警,“嗯,脑水肿厉害,颅内压很高,预后不会好。”

  

  “所以我才没带学生们过来观摩教学,”颜庭安抬手帮安寄远理了理被手术帽压扁的头发,“但也错失了一例顶尖的脑室外引流,可要记得给我们心外的小朋友补上。”

  

  安寄远这才将眼神落到颜庭安身后的一圈住院医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嗷嗷待哺的求知欲,和无以掩饰的崇拜。

  

  按照礼节,安寄远理应回复一个浅笑,可他的嘴角竟如何也牵动不起来,只淡淡从喉间“嗯”过一声,“庭安哥安排就是了。”

  

  颜庭安转向他的学生们,介绍中透出不加掩饰的自豪,“这是神经外科的现任住院总,安寄远医生,都记下了哦,他欠你们一个示教版本的脑室外引流。”

  

  一个调皮的女声从人群里响起,“颜老师,您上次不是说让神外季主任示教的吗?”

  

  颜庭安嘴角的弧度更弯了,“别装作不知道季主任是谁。早听见你们议论了。”

  

  这话像是实锤了什么远古的八卦,年轻人之间爆出一阵骚动,“季主任和安医生真是兄弟!这也泰裤辣!”

  

  “兄弟两个都那么帅那么优秀,还在同一个科室,简直比偶像剧还刺激!”

  

  “假的吧?一个都神外主任好多年了,一个才院总,这得相差多少岁啊。”

  

  “你没见过季主任吧?他是B大建院以来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长得帅皮肤也好,说跟你同届都有人信。”

  

  颜庭安笑着,眼底藏不住的宠溺向外溢出,“所以,季主任和安医生不是一回事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操作。”

  

  “没有。”安寄远用很轻的声音实诚地否认,“我还差得远。”

  

  这话是说得不假。如果说安寄远的操作是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规范,那季杭的行云流水则会让外行人赏心悦目、内行人叹为观止。原本枯燥、程序化的步骤在他手里就好像精美绝伦的表演,每一毫厘之间的动作都恰到好处。

  

  话虽不假,但不似是安寄远会说的。


  

  

  

  

  时间恰是饭点,颜庭安差遣开住院医们,半邀请半威逼地拉安寄远到食堂,心中的疑虑在安寄远只拿了一小碟番茄炒蛋时更加确凿了。

  

  这可还是那只两天就能把他家冰箱吃空、遁地三尺的小狮子了。

  

  “安寄远。”颜庭安看他额头上大写的不想吃三个大字,掺进两分威慑叫他全名,“你最好是已经想好,怎么和你哥解释。”

  

  “嗯?”像是开启了关键词提示一般,一直沉浸在对抗恶心和反胃之中的安寄远迷蒙着抬起眼。

  

  “你哥走的这一个月你瘦了多少?十斤有吗?”

  

  安寄远面色不太好看,“没称。哥也没吩咐要监测体重啊。”

  

  颜庭安难得动用额头肌肉,蹙着眉头猜测,“是跟小苏吵架了?还是又招惹到哪个患者家属了?”

  

  安寄远从踏进食堂闻到菜味的那一刻,他的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可看颜庭安居然是认真要打探个究竟的架势,也不愿露出马脚,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亡羊补牢地往嘴里硬塞了口饭,“没有,就是天热吃不下。”

  

  颜庭安怎么可能相信,“那是你哥罚你了?还是委屈你了?”

  

  安寄远摇摇头,“又不是小时候。”罚了、委屈了也不会闹脾气了。

  

  “那是工作上碰到什么麻烦了?”

  

  “真没有,”他继续用隔空搪塞季杭的说辞对颜庭安说,“我挺好的。”

  

  颜庭安蓦然收起笑意,“安寄远,我是在关心你,不是审你。”

  

  “我知道。”安寄远答得仓促,很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可颜庭安偏不,直接道,“如果等你哥来问,那就不一定了。”

  

  其实真的没有太大的麻烦,只是安寄远觉得步履都是艰难。

  

  而更让他为难的是,安寄远认为,这些艰难,都是难以启齿的。

  

  烦死了。

  

  安寄远孩子气的在心底念了一遭。

  

  “庭安哥,”他重新抬起头,没有一点小狮子原本的骄傲,倒像是掉队的伙伴,眼底充斥着迷惘和无助,“我哥在做住院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您还有印象吗?”

  

  颜庭安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但他仍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能怎么样?跟头犟牛似的,三天两头得罪人挨板子,还特别有主意,知道我不舍得下狠手收拾他。”

  

  安寄远不过笑笑,没说话,可颜庭安却从对面那颗很深很广的视窗里读出了不安,和少见的卑微。

  

  季杭在任职神经外科住院总医师的那一年,是他开始在全院范围内发光发亮的一年。

  

  从前再优秀,也只在神外的圈子里流传,而总住院需要频繁和其他科室打交道、会诊、协调工作,不出几个月,季杭的各类传说便闻名于医院的角角落落。

  

  去内科会诊时常被怀疑,是不是中途从内科被神外挖墙脚的好苗子,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扎实的内科基本功。在影像科偶遇气切脱落的患者,所有影像科主任级别医生都束手无策、焦头烂额时,同样不是普外整外的季杭,就能面不改色地管理气道。连手术室阿姨都知道,那个很高、很帅、不爱说话的年轻人,第一次独立关颅,便创造了神外的时长记录。全院的疑难病例讨论上,大胆发表自己的意见,游刃有余、有理有据地反驳院级领导,听得顾平生只得以血压飙升为由,才得以对抗季杭的宁折不弯。

  

  那时的季杭,是鲜明的、是倔犟的、是热烈的、也是冷酷的,而不管用什么形容词去囊括对他的认知,没有人不曾在说起他时提到——他必然是优秀的。

  

  这些光辉事迹,安寄远一直都是知道的。

  

  安寄远不仅知道,而且,在重新走回季杭圈子的这三年半时间里,这些传说不断刷新着他对这个哥哥的认知和了解,也一次又一次在他内心深处塑起一道信念——他可以做得更好。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事实上,兵荒马乱、风声鹤唳。

  

  

  

  

  大小形状各异的包裹将季杭围在客厅中间,他蹲在一箱粉粉嫩嫩的桃子前,不禁想起早晨老人家那双黝黑黝黑的手递给他时,局促又小心的模样,哆哆嗦嗦,害怕极了自己会拒绝。

  

  “季主任,这是我今天早上刚摘的桃子,新鲜,我专挑个头儿大的,您带回去吧,给家里人还有科室同事分分。我这桃子从不打农药,您放心吃!”

  

  那时才不到清晨六点。

  

  季杭每次去周边小城市支援,尤其是靠近山区的地方,都会被淳朴的民风感染,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总是少不了的。不贵重,却承载了当地人一派赤忱温暖的心意,季杭往往都不会拒绝。

  

  颜庭安的电话,就是在季杭正准备打包快递时打来的。季杭从蹲姿起立,站稳后才叫,“师兄,中午好。”

  

  “接那么快,没在医院?”

  

  季杭望了望周围一圈包裹,感觉自己像个带货的代购,“没有,在理东西。我给师兄寄了点蟠桃和蜂蜜,这里的蜂蜜不是养殖的,给小星吃。”

  

  “有空操心小星,不如操心操心你家的大活宝。”

  

  颜庭安口气随轻松,但季杭还是蓦地认真起来,“小远怎么了?惹师兄生气了?”

  

  “没有,我哪能那么容易生气。”颜庭安没给季杭留空,免得他猜疑担心,直截了当,“刚才和他吃饭,小远状态不是很好,瘦了,没吃两口就犯恶心。而且这大夏天,医院空调就是再凉,也没见过他在刷手服外面,还规规整整套一件白大褂的。我是撬不开他嘴,你有空问问他。”

  

  颜庭安的职业敏锐度,俗称第六感,季杭是不可不信的,这让他不禁又想起昨天萧南齐没头没脑的那条微信——安寄远最近那么忙。你啥时候回来。

  

  高冷的季杭当然不会回复这种信息,只是拿着手机腹诽:我回来,你确定他不会更忙吗?

  

  

  

  台风经过B市,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好多圈,等落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天色完完全全黑了下来,骤雨下在江边显得城市景色璀璨迷离。季杭先到家放行李,随手啃了个苹果就往医院赶。出门时,时钟缓缓指向了十一。

  

  大概,这也算兄弟二人默契的一种吧。

  

  .........

  

  .........

    

  .........

  

  

  【彩蛋告诉你小远的小秘密】

  

  

  

  

  

米酒蛋泥

淋漓(2)


  传说严刑逼供的手段之一就是睡眠剥夺,安寄远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这一晚的电话叫醒频率基本与前一个月的每个晚上保持一致,半小时一次仰卧起坐。

  

  

  从前,他还是个一线住院医时,来电的往往是自己值班病区的护士。而今,他已经“荣升”二线,大多数电话的拨出人变成了当年的那个自己。

  

  

  只不过,安寄远忍不住想,当年的他肯定是没有那么蠢的,即便是刚进临床一个月,也不至于——

  

  

  “安老师,三床血糖有点低。哦。3.8,怎么处理好呀?人?患者吗?患者我还没评估过……”

  

  

  “老师,我是C组的刘译允,十七床...


  传说严刑逼供的手段之一就是睡眠剥夺,安寄远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这一晚的电话叫醒频率基本与前一个月的每个晚上保持一致,半小时一次仰卧起坐。

  

  

  从前,他还是个一线住院医时,来电的往往是自己值班病区的护士。而今,他已经“荣升”二线,大多数电话的拨出人变成了当年的那个自己。

  

  

  只不过,安寄远忍不住想,当年的他肯定是没有那么蠢的,即便是刚进临床一个月,也不至于——

  

  

  “安老师,三床血糖有点低。哦。3.8,怎么处理好呀?人?患者吗?患者我还没评估过……”

  

  

  “老师,我是C组的刘译允,十七床血压挺高的,怎么办?需要降压吗?”

  

  

  “安老师,不好意思,甘露醇的计量是怎么开的?我给忘了……”

  

  

  这其中任何一个电话,若是换做当年的安寄远,都可以让季杭狠狠赏他一顿家法,外加数不清的惩罚性学习。

  

  

  偏偏,每半小时的叫醒服务还并不是让安寄远最烦恼的。这些能够打电话来的住院医,尚且明白自己因三年网课而遗留下的弱势,懂得适时寻求帮助,虽然难免显得太过小心无知,但至少相对安全。

  

  

  真正让他最为恼火的,是另一个极端的值班风格:自以为是、无知又无畏。

  

  

  “二十八床昨晚突发癫痫?”安寄远是从小在古老世家被规训着长大的公子,他极少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如果有,那定是他已然怒不可遏。

  

  

  他的面色瞬间乌云密布,严肃又严厉的眼神冰锥似的钉在B组昨晚的值班医生上,“张文斌,患者癫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叫住名字的大男孩一脸木讷,微微张嘴看向脸色极其深沉的安寄远,还未开口,眼里就已写满恐惧。终于,在安寄远以微秒为单位冷下来的眼神注视下,他不敢再沉默,硬着头皮回答。

  

  

  “因为……因为护士叫我醒,然后我再过去的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六、七分钟了……二十八床已经不抽了。”

  

  

  “啪!”安寄远扬手重重一巴掌,将交班记录拍在桌上!覆在最上层的A4纸竟赫然裂开一道口子。

  

  

  他霍地起身,以绝对的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呵斥道,“废话!连续抽六七分钟你现在可以安稳坐在这里?!谁告诉你自主缓解的癫痫就不用报?!术后两天的患者为什么会癫痫,癫痫又会对他的颅内压造成什么影响?你过去了没看到他抽就没事了?!张文斌,你该装脑子的地方是不是除了水其他什么都没装?!”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刚才还在早交班上昏昏欲睡的几个住院医,被安寄远这一通毫不留情的训斥骂得浑身泛起机灵,个个双眼瞪如铜铃,睫毛都不敢动一下,以标准听训姿势紧紧锁定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对……对不起,安老师,”能来神外的必定是应届生数一数二的,张文斌本也是个骄傲的孩子,可安寄远究竟是这几天被磨得脾气差极了,整个人都透出极强的压迫感,头一遭当众被狠狠批评的男孩声音都在抖,“我,我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安寄远没有丝毫消气,也没有理会萧南齐在左手边轻轻拍了拍他大腿的小动作,语气依旧充斥着赤裸裸的教训,“这里是医院,你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你只要背书划重点就能及格、不及格了还有补考的医学院!”

  

  

  男孩子抖得更厉害了,“嗯,我知道了——”

  

  

  “你敢掉一滴眼泪试试!”安寄远伸出手指直直指向男孩,训斥声像冷刀一般凛冽劈落,“要哭回家抱着妈妈哭去!你来上班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创造问题后只会哭着鼻子说对不起!”

  

  

  男孩呼吸都不敢了。

  

  

  “交完班立刻安排CT,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影像,做不到你明天就别来了。”安寄远冷冷吩咐,屈指敲在桌上,“另外,三千字检讨,今天六点前放到我桌上。”

  

  

  男孩脸上闪过惊恐,但还是在安寄远穿透灵魂的注视下压抑住肉眼可见的畏惧,颤颤巍巍道,“好的,老师。”


  

  安寄远再不去看他,抬头扫视全场,目光冷厉,“刘译允、庄平、唐飞麟、黄映然,你们四个,两千字检讨。神外素来以快节奏著称,不管你们是来轮转还是定科在这里,早交班全程保持清醒认真的状态是基本要求。如果是因为站着太舒服才导致你们打瞌睡,那我有的是更适合你们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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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我看看多少人给我留了粮票?斯不斯才几个月就把我忘了???(掀桌子)

  

  未完,看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