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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又一刀

回灯明

#接上篇

回灯明  上篇 




十.



太宰治去为中原中也办理出院的时候,中原中也的主治医生也在。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医生从入院以来一直跟着他们,如今也只能感叹世道无情。

“你们安心去吧,别对他吝啬,”医生叹了一声,“年轻人啊……”

太宰治正低着头签字,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后他放下笔,抬起头来,温和地朝老先生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他多一分一秒也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旅途用的钱用的是太宰治几乎所有存稿换来的稿费。为了能尽可能多的过稿,编辑提出的所有要求太宰治都照单全收——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宁愿被拒稿也不会让自己的文章被一些无理的要...

#接上篇

回灯明  上篇 




十.



太宰治去为中原中也办理出院的时候,中原中也的主治医生也在。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医生从入院以来一直跟着他们,如今也只能感叹世道无情。

“你们安心去吧,别对他吝啬,”医生叹了一声,“年轻人啊……”

太宰治正低着头签字,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后他放下笔,抬起头来,温和地朝老先生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他多一分一秒也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旅途用的钱用的是太宰治几乎所有存稿换来的稿费。为了能尽可能多的过稿,编辑提出的所有要求太宰治都照单全收——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宁愿被拒稿也不会让自己的文章被一些无理的要求改得面目全非。到底是作家,都把自己的文字当成最珍爱的孩子。

但是现在,他没有资格去坚持这些。

当然偶尔也会有真的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会把笔扔在桌上,把脸埋在掌心里,任由自己无声地坍塌。中原中也什么都知道,但他从来不问也不说,只是在太宰治煎熬地修改措辞时,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太宰治知道他是怕再给自己添什么乱——曾经那么骄傲倔强的人,即使生了病,也是一如从前。

太宰治收拾行囊,带着他离开了横滨。

冬季的第一场雪还未到来。太宰治推着中原中也走在东京的街头,看那些笑着跳着的孩子、和蔼可亲的卖金平糖的老婆婆、不知为何蹲在路边哭得伤心的女学生。中原中也久违地回到了这个世界,处处皆令他感慨。

“原来生命是这样美好的东西。”

他们在富士山山腰的一家温泉旅馆落了脚,旅馆的女主人曾经在中原中也的帮助下打赢了一场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官司,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极深。那时她已经了解到中原中也患了重病,一时不由得热泪涟涟。她不由分说便要免去他们的食宿费,却被中原中也婉言回绝了。

太宰治笑着悄悄朝女主人做口型:“他就是这个脾气。”

女主人叹了口气,只好作罢,领他们去了视野最好最大的房间,又给他们生上了火,端来了温得刚好的清酒、一条盐烤青花鱼和一些小菜,看了看中原中也,又给他熬了一碗清粥送来。

“用完晚餐就快歇息吧,”她说着,“有什么事的话唤我一声阿菊,我就过来了。”

太宰治谢过了女主人的好意,看着她抹着眼泪悄悄出去又带上了门,只能苦笑。

中原中也生病之后胃口也小了很多,勉强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碗。太宰治照顾着他吃了药,然后被他赶去吃饭:

“吃你的饭去吧,看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是你。”

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是心疼自己,也就顺着他的意,随意地吃了几口。他没敢喝酒。八个月以来他始终滴酒不沾,他怕自己一喝醉就会出什么闪失。清酒就这样自顾自地在夜色里凉了。太宰治躺在床上,怀里拥着中原中也,指尖轻轻地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游走,心里想象的却是他曾走过的最美丽的冰原、见过的最美丽的海。中原中也生病以来,他的感官仿佛全都进入了冬眠,无论怎样拿捏,都再也写不出什么真正的东西了。

这一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复苏了。

他看着中原中也沉沉睡去,放轻了动作下了床,点了一盏小小的灯,在书桌前坐下。他从背包里翻出了长年备着的稿纸,凝了凝神,写下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世间本无所谓春与冬。

太宰治开始写他与中原中也的故事。他们认识时是夏季,分别时是冬季;重逢时是夏季,如今该分别了,又是冬季。他们大半生命里都有对方的影子和声音,睁眼闭眼,都是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他慢慢地写着,一笔一划里将自己的心脏剖开。太宰治从前写作时对于敏感话题总是将分寸把握得极好,而如今,他不再玩文字游戏,反倒将他所见所闻全都不加掩饰地写出来。他写他看到贪官污吏衣食无忧,为国家奉献了自己大半生命的人却在生病时无依无助;他看到想要捐献骨髓的妻子被丈夫拳打脚踢,从不工作的男人只因为她没开口要钱就动了狠手;他亦看到曾经被帮助过的人始终心怀感激,也看到这世间四季依旧,不识人间沧桑。

太宰治顺着自己的笔写了七八张稿纸。他知道记录下这一切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却也不愿让这些事情悄悄地发生又白白地被遗忘。他是文字工作者,他的责任就是让这些被世人看到——这是中原中也曾对他说的话。

此时天已渐渐地亮了。太宰治收起手稿,小心地将它藏在行囊的最深处,然后回到床上,轻轻地拥住睡得并不算安稳的中原中也。

他对他说,晚安。

他对他说,早安。




十一.



他们在这里住下的第二天清晨,东京下雪了。

睡得并不沉的太宰治率先被窗外蒙蒙的光叫醒,他下了床,给尚在沉睡中的中原中也掖好被子,然后走到了窗前。

对冬季的感知唯有在看到雪之后才能苏醒。他微微眯起眼,望见远处的雪地里已有小小的灰雀正在蹦跶,而旅馆院子里的老树枝头空空,独沾了满身的雪,看起来像进入了安眠。寒意从窗缝慢慢地渗进来,又被屋内的暖气打散,太宰治看着看着,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倒是更希望这雪能晚些到来。

太宰治在窗前的椅子坐下,看阳光慢慢地铺在了雪层之上,又透过窗子漫进了屋里。屋子里如同春天一般暖和,疲累了多日的太宰治甚至在不经意间就溺在其中,靠着椅背睡着了。

再醒来时,身上已被盖上了一件外套,而中原中也侧身站在窗前,蓝色的双眼里映着光——太宰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看见中原中也大半身子都被阳光包裹,苍白的面容在这着色里变得柔和;也看见中原中也唇角没有尽数擦去的血迹,星星点点,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他轻轻唤了一声中原中也的名字,那人便回过头来,朝他笑了。

“初雪很珍贵哦,我们出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走出旅馆,往山顶的方向去了。中原中也执意不肯坐轮椅,因此走得很慢,而太宰治始终挽着他的手,走在他身侧。他们抬头便能看见山顶正在安眠的雪,灰蓝的天色在上方铺开,尽头缀着一个正在攀升的金橙色的太阳。

“太宰,天亮了——”

中原中也很高兴似的指着天的尽头笑起来,苍白的脸久违地带了少年气。他的橘色发丝被风扬起,透亮的双眼里泛着涟漪。

太宰治愣了一下,伸手为他重新戴好围巾,点了点头——他几乎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中原中也这样的笑、自己上一次这么轻松是什么时候了。八个多月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煎熬与焦虑,一颗心脏被分成两份,一份用来悲伤,一份用来自责。现在,他始终温和地注视着他,要将他的面容、他的笑、他的眼睛全都仔仔细细地记住,再刻进骨头里去。

中原中也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他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他们看够了雪,又去追寻小动物的足迹,这个时候的阳光已经成了浅金色,被融化的雪化成水珠挂在树枝末梢。

“你想听些什么吗?”中原中也忽地开口,随即转过头来,朝他笑着眯了眯眼睛,“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哦。”

太宰治一时猜不出他想做什么,只好点头。

于是中原中也又问他,“你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太宰治摇头。其实他当然知道中原中也想说什么,只是不想拂了他的意——小说家对这些的思考总是深于常人,中原中也也一定不会不知道。太宰治从前总说活着的意义太难寻找,去问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也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想必如今中原中也终于决定要把自己的答案分享给他,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以后就没机会讲了。

太宰治倒宁愿一直不知道。

“活着没有意义哦,”中原中也的语气温和,海洋一般的双眼在纯白的雪地里显得更加透亮,“阳光没有意义,花草也没有意义,工作没有意义,吃饭也没有意义。这些都只是生命里的必须环节,为它们寻找意义,才是最没意义的。”

太宰治愣住了。

“太宰,你不能总是要为一些东西寻找一个存在的理由。人也如此爱也如此,我和你,草木和风,都是一样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永远在那,永远,立意恒久。”

“不要活成稍纵即逝的尘埃。去发光,去发热,用你的文字去看去写去记录,把这个世界,完整地从人们脆弱的记忆中保存下来。”

“太宰,这就是你的意义。”

“记住了么,”中原中也轻轻地捧起他的脸,“活着没有意义,但你有。”




他们看了雪,随后回了横滨。

重新入院的中原中也病得愈来愈重了。头两天看着还没什么问题,但到了第三天,状况就开始急速地差了下去。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着营养液勉强维持着营养物质输入;出血越来越频繁,就连触碰都会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太宰治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减轻他的痛楚,止疼药,镇静剂,却无一例外地没有任何作用。

医生悄悄地跟太宰治说,他支撑不了太久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吧。

三天没合眼的太宰治终于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病倒了——在等车的时候,几乎是处刑般的胃疼如滔天的浪席卷了他的意识。幸好昏倒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大家七手八脚地帮着做了急救,叫了救护车,终于没让情况更坏下去。

医生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你才多大?什么压力能让胃溃疡都给拖成胃出血?

可是太宰治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是近乎崩溃地不断试图打断医生,问他睡了多久,抢救的费用是多少,拜托了让他出院吧,还有人比他更急着用钱——他几乎快要跪下了。医生于心不忍,终于还是给他放了行,又用自己的钱给他取了几盒药出来:“拿着吧。”

太宰治接过,却只能用那最匮乏的两个字去表达他的谢意。然后他独自把剩下的钱交清,又把自己收拾干净,看起来依旧是平常的那幅样子,继续面对着自己易碎的爱人。

没多久后,在某个温暖的下午里,外出归来的太宰治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中原中也靠着床头,在病床的小桌上铺开了一张纸,然后费了些力气,拧开了笔帽。他有些疑惑,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而是在门外安静地站着。

他看出中原中也明显地有些使不上力气,只能一笔一笔慢慢地写着什么。因为生病,那张东西中原中也足足写了一整个下午,而他写了多久,太宰治就在门外站了多久。

太宰治看见中原中也几次停下,抿着唇,似乎是在等身体里的疼痛平息;也看见他偶尔会转头去看窗外,单薄的病号服贴在他的脊背上,几乎映出一对蝴蝶骨。太宰治几次想开门进去,到最后却都忍住了,就这样看着他写了一张,又一张。他停笔的时候几乎已经力竭,太宰治看着,心里泛着疼,却又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在中原中也将那信藏在了枕头底下之后,推门进去。

“中也?”他扶着门把手,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要尝尝吗?”

中原中也正在收拾纸笔,听见他进来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抬了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太宰治以为他是累了,也没多问,自顾自地将刚熬好、还热腾腾的小米粥盛好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将碗朝他推了推后在他旁边坐下:“快吃吧,我放了糖,是你喜欢的口味哦。”

中原中也却抿着唇,没有去动那碗粥。

“怎么不吃?是想让我喂吗?小蛞蝓还真是麻烦啊。”太宰治随口说着,长期低下的睡眠质量让他有些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然后小心地端起碗,装了一小勺的粥,吹了吹,又送到中原中也嘴边,“乖,张嘴——”

中原中也却忽然极厌恶似的紧蹙起眉,然后用力地拍开了太宰治的手。碗里滚烫的热粥一下子泼了出去,洒了太宰治满手,而那碗则无情地撞碎在了地板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将耳膜刺穿。

太宰治愣住了。

中原中也的手明显地顿了顿,却仍然极不平静地抬了眼,开口就是冷冽。

“谁让你擅自去东京找他们的?”

太宰治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中原中也说的是他私自去找捐献者的事——这一定是护士告诉中原中也的。他刚想开口,就被中原中也更为锋利的质问打断:“太宰治,你是不是以为你付出这些我会觉得你很伟大?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感激你?你以为我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我一个不剩几天的人他妈的还怕什么?”

“你为了我去求人家,你以为我需要吗?”

“……那你说呢?”太宰治咬了咬牙,眉眼都阴沉了下来,“你难道觉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能什么也不做每天陪你说说话看看风景?中原中也,你怎么狠得下心来对我说这些?你怎么敢来这样质问我?我问问你,你现在觉得死了好啊眼睛一闭痛苦全都消失很爽是吧,那十几年前我这么做的时候你又凭什么来救我?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很感激你?”

太宰治说到最后几乎是低吼出声。中原中也冷眼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那不正好吗,你他妈倒是去跟医生说放弃治疗啊!你就告诉医生说姓中原的那个半死不活的拖油瓶一点也不想活了,他要放弃治疗啊!你去说啊!”

“你他妈给我闭嘴!”太宰治俯身狠狠地揪住了中原中也的衣领,愤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我警告你,你不许再说‘拖油瓶’那三个字!”

“我他妈明明就是个拖油瓶,你胆小了?不敢承认了?太宰治你自己看看,你到底多久没买过蟹肉罐头了?你卖掉房子,卖掉手稿,卖掉珍藏的书籍,换得我苟延残喘;再然后,还能卖什么,卖血,卖器官,最后卖命,是吗?!”

“难道你他妈还不明白?我宁愿现在就死了也不想看到你为我活成这个鬼样!”

中原中也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接下来的声音冷漠,却又在颤抖:“放弃我,太宰,你明知道这对谁都好。”

太宰治注视着他,却又仿佛看不清他了。中原中也的一切好像都化为了虚影,在他眼前一点点地散开了——他嘴唇张开又合上,最终却也只能微微发颤。此刻太宰治唯一的念头,竟然只是幸好中原中也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胃出血而进了医院,否则他还会说出怎样刺耳的话,太宰治连想都不敢想。

良久,中原中也笑了一声。

“你走吧,”中原中也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太宰治,“我自己待一会。”

太宰治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沉默地转身出去了。

他不敢走太远,只在门外的长椅前坐下,然后俯下身,将脸埋进掌心里,悄悄地、悄悄地擦了一下眼睛。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正在流泪,却无从说起,也无心安慰。此刻他的脑子好像全都搅成了一团,让他怎么也无法去回想这近一年来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中原中也说他过得不好,他可以找出很多个理由去反驳;但明明从未提过自己的疼痛,他的每一点记忆,却都有关中原中也的痛楚。

中原中也的伤痛已经够多了。太宰治没法再记得自己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太宰治始终低着头坐在那张长椅上。他一直没有离开,被烫伤的手虽然简单的处理过却还是起了些小小的水泡,太宰治沉默地看着,又沉默地移开目光。

就在他再也受不了这种令人煎熬的寂静,想离开这里出去走走的时候,忽地,病房内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太宰治一愣,慌忙地破门而入,却看到中原中也狼狈地倒在地上,口袋里掉出一小把不知道从哪来的刀片,身旁杂七杂八的架子倒了一地。

他居然敢……

太宰治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他径直绕开那些障碍物,将昏迷的中原中也抱了起来,然后小心地放在床上。他按了铃,随后开始仔细地检查中原中也的身体,所幸并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但也许这刀片已经藏了许久,就等着未来的某一天发挥作用。

医生检查过后没做什么措施,只是让太宰治为中原中也做好保暖。昏迷已是很频繁的事了。为了减轻中原中也的痛苦,若不是出现更危急的情况,已经不会再给他用药了。

送走了医生,太宰治在中原中也床边慢慢地坐下。他握着他的手,抿了抿唇,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然后闭上了眼。这双手已经太冰凉了,几乎都不像是他的中也了。他的中也,总是有着一双很暖和的手,冬天的时候像个小火炉一样,捧着自己的脸,总能让人心都随着融化一点。但是现在啊,怎么就这么冰了呢?

太宰治连气都已经叹不出来了。他睁开眼,目光又落在枕头下面露出一角的信纸上,于是想起了下午时中原中也疲惫至极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他看到上面整整齐齐地写满了字,再一细读,心就凉了半截。


贵法院的各位:

祝安。

很遗憾必须要用这样的方式向你们寻求帮助。本人于八个月前确诊再障,经过竭力治疗,依旧无法扭转任何局面。八个月以来,除了身体上所经受的折磨,我的精神也疲惫不堪。尤其是在看着我的爱人为了及时支付医疗费而做出的种种努力与牺牲,我倍感愧疚与不安。如今经医生诊断,已确定我的病情再无治愈可能,因此,我向贵法院提出该申请:实行安乐死,以便令我与我的爱人皆从这苦海中解脱。



剩下的,太宰治已经看不进去了。他的大脑被“安乐死”三个字狠狠霸占,几乎空白一片。

他很想大声的去质问随便一个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呢?可分明的,除了安乐死,似乎真的再没什么方法能减轻中原中也的病痛了。如果太宰治不做出妥协,保不准中原中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终止这种无止境的崩塌——他知道中原中也只是不想再拖累他。今天他发现的刀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宰治用了整整三分钟,才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信装好重新压回了中原中也的枕头下面,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如以前无数次那样看着昏迷的中原中也,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

太宰治常常想起中原中也对世人的无私,也想起他在悄悄出手解决危机时的微笑和慷慨。尽管他其实很清楚中原中也为了一个坚定的信念会全然地奉献出自己,但偶尔还是会对中原中也说,何必这样无私,谁会记得这些呢?

中原中也却说,无所谓。

太宰治记得尼采就自诩过他是太阳,光热无穷,只是给与,无所谓取得。然而尼采究竟不是太阳,他发了疯。同样的,中原中也也不是。大多人们终究只看到自己没拿到的、即将拿到的和可能拿到的,以至于有人为此失了心智,念着那点不足私欲的赔款拿着刀以威胁中原中也的性命。太宰治对中原中也说,人类本性就是如此啊。

中原中也却仍说,无所谓。

这些回忆过于讽刺,衬着这光景,叫人几乎无法再承受多一丝一毫,可是他只是弯下腰来,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中原中也的额头上。

他闭着眼,一点一点地吻过他的眉骨、他的眼睛、他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中原中也的唇上——他唇仍如从前一样柔软,却失了温度,终日都是冰凉的。太宰治吻上去时觉得自己亲吻了一片脆弱的雪,就好像这美丽的脆弱下一秒就会死在他的温度里。

他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陷入沉睡的冰凉的中原中也,只感到了无尽的悲哀。



吵完架后,二人依旧也还是这么过着,中原中也也再没说过那天类似的话。太宰治收走了他身上所有能用来伤害自己的利器,甚至为了防止中原中也从窗户跳下去,他在的时候就严防死守,不在的时候就拜托护士们帮他盯紧了。中原中也倒没说什么,太宰治却觉得无力又绝望——他本不至于、也不该做这些。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担任这个角色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中原中也才对啊?太宰治近乎麻痹地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但没过几天,中原中也就跟太宰治坦白了安乐死的事情。那天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而中原中也望着他,眼中平静如水。他轻轻伸手拥住了太宰治,然后垂下眼。

“我是真的不想拖累你,也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了。答应我吧。”

尽管太宰治已经提前看过了那封信,心中早有预料,这一刻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沉默了很久,一片寂静里只听见自己用艰涩的声音说好。这时,他的心脏彻底地死去了。他木讷地站着,只觉得胸膛空荡荡的,还灌进去些冷风。

中原中也拥着他,目光落在太宰治手背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烫伤,悲哀地闭了闭眼,然后俯下身,很轻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谢谢你,”中原中也顿了顿,“对不起。”






十二.




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的那封申请书,是寄往他曾经工作的法院的。

因为工作的特殊,中原中也生病的事被上级瞒住了,也就没几个人知道中原中也生了病、又去了哪。信寄出去后没多久,那些在法院工作的同事们就大包小包地提着水果与伴手礼来到了医院。一见到中原中也,就有人哭了。

中原中也带过的后辈有很多,中岛敦算是最重情重义的一个,也是最像他的一个。他红着眼眶恳求中原中也好好治疗,说他还等着中原中也继续带着他撑起公平公正的天秤。

中原中也却只是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已经更成熟了。

名叫中岛敦的青年流泪流得几乎说不出话。半晌,他用力地点头,说,知道了,前辈。

中原中也欣慰地点了头。

冬季的天空白晃晃地铺满了整个窗,太阳光冰冷的尸体滚落一地,一行人围在他的病床前,一时谁也说不出话,皆是沉默着,又垂着头,想必窗内窗外的刺眼苍白已经叫他们睁不开眼也开不了口来。

中原中也仍是微笑着,看着他眼前熟悉的人们,然后说,诶,大家笑一笑吧,这样多不好看啊。

人群里的一个白衣女人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然后勉勉强强地露出一个笑来。太宰治认识她,她是中原中也的前辈尾崎红叶,向来将中原中也当亲弟弟对待——如今这般情景,定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吧。太宰治听中原中也说,他的这些同事们基本上都是跟他一起从法学院里出来的,感情不比常人。没多久后,甚至有人给中原中也打电话,说要为他筹钱移植骨髓。

那天接到这个电话后,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坦白了这件事,又问他,他们的经济状况并不比我们好到哪去。我的时间不多,移植也不一定成功,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太宰治被这消息带来的喜悦感冲击得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张了张嘴,然后艰难地点了头。

中原中也甚至还笑他,你个呆瓜,这点出息都没有。

他们很快就跟医生协商好,准备要重新联系那位骨髓移植者了。太宰治把电话打出去的时候连手都在抖,微垂的眼里泛着波澜。他想起曾经那个女人的丈夫说的话,“钱”——,他们现在有了,中原中也有希望了。

电话接通时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好,”男人说,“这里是东京市西警察署。请问有什么事吗?”

太宰治愣了一下:“警察?这部手机的原主人呢?”

“死了。你是她的家属吗?她死了一个多月了,一直找不到家属过来做笔录。”

“死了……?”

太宰治无意识睁大了眼睛,他的大脑在某个瞬间里几乎一片空白。他发觉自己差点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就好像那头的人只是用着平常的语气说了早安。

“嗯,因为没有生下男孩而被丈夫家暴致死。你这几天没看新闻吗?媒体上已经报道得很清楚了。那么,还有什么事吗?如果你是她的家人或亲戚,就劳烦来这里做个笔录。”

太宰治木讷地听着警官的话。他早该预料到的,就在那女人被粗暴地扯着头发拉开的时候,在她被踹倒在地上的时候,在她哭着说对不起请放过我的时候。

——他早该预料到的,只是他尚且无法顾全自己,又哪有资本去替那女人做什么。

可他仍不死心,他轻声问那警官:“她丈夫,判了几年?”

“两年零六个月,外加七十九万日元的赔款。”

太宰治闻言,愣了愣,不由得苦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世间啊。




十三.



接下来的日子,忽地变得平静下来了。

递交了申请书,法院那边又给了初步通过申请的回复,现在只需要中原中也的主治医师再进行一个形式上的询问、签署一份协议,就可以安静地等待那一天的来临了——这是中原中也的同事们临走前告诉太宰治的。太宰治从前就没有什么亲人,更没真正经历过几次生离死别,现在他第一次做这些,竟是为了送走自己的爱人。

陆陆续续地,医生和法院方办完了所有手续,那时已是新一年的二月份了。马上就要回暖的天气里万物都勃发着生机,甚至连病房里也多了几盆绿植——那是太宰治买的。他不希望最后的时光里中原中也的眼前只有白色。他想让他看到春天。

距离实行安乐死还有整整七天。中原中也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奇迹般的始终保持着清醒,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以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太宰治聊天。他们什么都谈,从云朵到春天、从施暴者到受害者、从人到世界、从生再到死。他们毫不避讳地谈及马上就要到来的事情,仿佛那只是一个不足以挂在心上的小插曲,而未来的生活照样前进,照样美好无比。

太宰治也依旧写着他的故事,他常与中原中也一起讨论他们的从前——太宰治的模样、中原中也优异的成绩;鳗鱼盖饭怎么做才会更好吃,那家太宰治很喜欢的关东煮店到现在仍然生意火爆;甚至还有他们如何给对方起外号、如何在较着劲的同时又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中原中也总要笑着说,你那会真是个没出息的呆瓜。

太宰治由着他,也不恼,笑着往他肩上靠,最后在他怀里将头发蹭得乱七八糟。

有一天早晨他醒来,看见中原中也正站在窗前为那几盆绿植浇水。温和的阳光自他的鼻尖和发梢滚落,连带着五官都被模糊了。太宰治拿了件外套轻悄悄地走到中原中也的身后,为他披上,又搂住了他的腰:“怎么想起给它们浇水了?”

“就你那照顾法,没几天它们就要完蛋了,”中原中也说着,也不抬头,“这些小植物也是生命,你走点心。”

“知道啦,”太宰治将下巴搁在中原中也的头顶,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中也不去床上躺一会吗?”

“我躺了这么久,”中原中也转过头来笑了笑,“再躺就要发霉了。”

太宰治却从这话里听出些无奈的感觉。他顿了顿,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轻轻吻了吻中原中也的额头。

中原中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了太多,太宰治的手放在他的脊背上,隔着毛衣都能感觉到他的骨。从前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太宰治最喜欢让指尖沿着他的脊梁骨游走,因为这让他觉得他正行走在最宽厚温和的平原上——中原中也认为这是个奇怪的比喻,但太宰治依旧坚持这么说。

思绪至此,太宰治总觉得那些时光太过脆弱了——稀里糊涂地眨了眨眼,就永远定格在了从前。他想起他上国小的时候老师教他写的那些作文——记忆就像褪了色的画,挂在墙上,也不知哪一天就会变成空白。他甚至害怕那些应试作文里拿来敷衍出题人的模板会成真。

回过神来,中原中也仍站在那,身姿挺拔,却愈发瘦削。太宰治看着,沉默地陪着他。

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对方,无奈地笑了。

这时距离实施安乐死,还有三天。






十四.




太宰治曾想像过无数种他们分离的场景。

他们告别,也许是因为时间消磨尽了爱意,也许是因为到了寿命尽头,也许只是因为普通的意外。太宰治甚至猜想过是疾病——这种本身就具有悲剧色彩的意外,往往伴随一些平日里无法想象的东西,比如爱,比如痛,比如向死而生。

安乐死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傍晚六点半——那是黄昏时分了。太宰治没把消息告诉任何人。他接到通知的时候还跟中原中也开玩笑说,这个时间多好啊,一天里就这个时间最暖和温柔了。中原中也当时坐在病床上,笑着说要是早上才好呢,所有的生命都朝气蓬勃。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太宰治却突然沉默下来,半晌后上前去搂住了中原中也,鬓角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目光。

“别这样……就算是为了我,也多等半天吧……”

中原中也一时语塞,只能安抚一般地回抱住了太宰治。       

这一天来临的前一天晚上,太宰治一夜未眠,熄了灯的病房里,他始终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中原中也,时不时为他掖好被角。本来中原中也想要陪他一起度过这一夜,但他执意让中原中也去休息。

“睡个好觉,明天我再带你出去走走。”他笑着说。

中原中也却没回答,只说:“太宰,明天晚上,我再给你做顿饭吧。”

太宰治愣了愣。

“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吧,”中原中也笑了笑,“可能已经变得很难吃了。”

“不会的,”太宰治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能拼命摇头,“不会的。”

无论怎样祈求,清晨依旧如期而至。那一天的阳光温暖得出奇,早春的花已经颤巍巍地张开一个小口,四处都是星点的绿色,深的叠着浅的,让人联想到这个春天将要怎样的盛大与美丽。太宰治为中原中也换回了从前的衣物,为他梳理好发丝,束上他最喜欢的藏蓝色发带,带着他,出了门。

他们如同普通的踏青一样去了医院附近的小公园,在仍浮着一层薄冰的小湖边坐下,吹着带着水汽的风,想到即将来临的那一切,一时竟谁也说不出话来。后来也不知谁先开了话头,中原中也提起了中国西北的青藏高原。他说,他好想去那看看,看看自然的子民们如何在那里生活。

他说,他还想去法国再走一次,有机会的话尝尝看一斤就要八万日元的鹅肝究竟是什么味道。第一次去的时候是为了公务,没能好好欣赏何为毛姆所说的“唯一的文明国家”;他想去挪威的小镇去看看,听说那儿的姑娘们歌声里藏着北欧森林的影子;他想要再活一次,再看一看这世界。

中原中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如自言自语一般慢慢地、轻轻地低语着;太宰治始终搂着他,安静地听他说着,一言不发。

他们一直在这里待到临近正午,太宰治才推着中原中也去了唐人街——中原中也喜欢吃那里的灌汤包和鸡汤馄饨,太宰治也就随了他。但中原中也的胃口实在太小,没吃几口就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太宰治想再让他吃多些,中原中也就说他的胃不适合吃这些了,再吃大概会胃疼。太宰治只好作罢。

在这仅剩的几小时里,太宰治几乎要把中原中也喜欢的东西全都搬到他面前。他们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鸢尾花束、一小袋金平糖、巧克力味可丽饼……中原中也拦着太宰治,不让他这样浪费钱,太宰治却充耳不闻,把钱包里本就不多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中原中也担忧他:“把钱都花完了,我走以后你怎么生活?”

太宰治一听他还在纠结这些,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酸涩。他冷着脸回了一句:“那就不活。”

中原中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不是因为赌气才说了这些话,有些无奈地叹了气:“你答应过我的,太宰,就算我走了你也会好好生活。”

太宰治想说你叫我怎么活,想说凭什么又是我一个人被留下,想说中也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有些麻木、有些累。末了,他叹了口气,说:“中也,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两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太宰治推着中原中也离开了喧闹的街道,率先开了口:“别生气,我只是……我答应你,我会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会的。”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开口却把话题转开了:“到时候火化,记得把那只小熊布偶也放进去。”

那是太宰治送的小玩意儿,陪中原中也十几年了。

太宰治抿着唇,点头应下。然后他推着他慢慢地离开唐人街,沿着街道继续走下去。中原中也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便微笑以对,轻声说:“你不是还要再给我做顿饭吗?走吧,我们回家。”

中原中也愣了愣,面上浮现了一个温和的笑。

“好。”




这么久了,他们终于再一次地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只是要回的,却不是那个他们共同装点的家了。

一路上,太宰治几乎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中原中也看着四周陌生的街景,心下了然是太宰治为了给他治病,把先前的房子卖了;那么此时此刻的沉默,大约也是一种难言的愧疚吧,只是到了这个地步,谁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从一栋栋高楼旁边经过,然后拐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租住的屋子在一楼,很方便。但哪怕很早就已经预料到,在真的看见太宰治为了他而蜷缩在这样的地方的时候,中原中也还是痛苦得几乎全身都在发抖。这里住着很多穷得只剩身上一套衣服的人,他们用捡废纸换来的钱买烟,买酒,聚在一起大声地咒骂着什么。再看看太宰治,正低着头翻找着钥匙,鬓角的发丝垂下来,把什么都挡住了,却挡不住他紧绷得几乎颤抖的下颚线。他好像是极紧张似的,半晌才小声地开口:“抱歉中也,之前没跟你说……”

“没事,”中原中也打断了他,“这里也挺好的。”

太宰治看见了中原中也红的很隐蔽的眼尾。他知道中原中也是先替他心碎了。两颗破碎的心又重新拢在一起,让太宰治再也讲不出一句话。他开了锁,推着中原中也进去,又把灯都打开——这里的采光实在是太差了,即使是白天,也要开着灯才行。中原中也坐在轮椅上,一眼就把屋里所有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沙发,充当餐桌的茶几,几张小凳子,还有一间厨房。卧室小得更是离谱,只堪堪摆着一张床,上面铺着被褥;窗边的书桌上凌乱不堪,到处都是揉成一团的稿纸。

不该是这样的。太宰治从前从来不会允许自己的书桌像现在这样凌乱的……

中原中也俯下身去,闭上了眼。

“太宰,你先去烧开水吧,”中原中也抢先在太宰治开口之前把他支开,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痛苦到在他面前就这样崩溃,“待会给你做好吃的。”

太宰治沉默地进了厨房。这里是唯一可以晒得到太阳的地方。他们之前养的那只猫——Lucky,正趴在边上沉沉地睡着。它已经很老了,听力下降得很厉害,否则一开门,它就该醒了。

“Lucky,”太宰治轻轻唤它,“中也回来了。”

它的耳朵动了动,这才很慢地睁开了眼。见它醒了,太宰治便把它从窗台上抱下来,又推了推它的小屁股,示意它往外走。九个月没见到中原中也的猫咪有点迟疑,歪着脑袋嗅了很久,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翘着尾巴一路小跑着蹭到中原中也腿上,开始拼了命地撒娇。

中原中也把Lucky抱起来揉在怀里,亲亲它的耳朵。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从刚才那种窒息的情绪里缓和了一点,终于叹出了一口气,开始转身烧开水,料理刚刚在唐人街买回来的食材。

中原中也就这样抱着猫,看着太宰治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他总感觉有些恍惚:二十年前,太宰治还只是个乖乖等着他端菜出来的小孩子,现在都已经……这么熟练了啊。

他小心从轮椅上站起来,把Lucky放到一边,然后慢慢地走进了厨房里去。太宰治见他没坐轮椅,吓了一跳,忙要伸手去扶他,他便摆摆手,笑着说,我哪有这么虚弱呢。然后他洗了洗手,接过了太宰治手上的鱼,说:“你去外面等着吧,鱼我还是有力气处理的。”

太宰治执意不肯,中原中也拗不过他,就任他去了。于是太宰治就看着中原中也一点点地把鳞片处理干净,把鱼尾剁去,然后开始剔骨取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们曾经在一起做了很多很多次,每一次中原中也嘴上都会说太宰治手好笨,也就只有写作的时候才能灵巧一点,太宰治就凑过去亲亲他的脸,说因为我还有中也呀。

是啊,那个时候,他还有中也啊。

太宰治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托着他半边身体,防止他摔倒。尽管如此,饭菜做好时,中原中也还是已经累得有点站不住了。太宰治把盘子端到那张小小的茶几上,仅仅是一菜一汤和两个碗,却已经略显局促。然后他们坐下,一同拿起筷子,很虔诚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

再次吃到中原中也亲手做的饭,太宰治很不争气地又有点红了眼。为了不让中原中也看见,他一直端着碗往嘴里扒着饭,中原中也在对面一直劝着他别吃这么快,多吃一点菜呀,太宰治听见了,却根本张不开嘴回答他。

慢慢地,中原中也意识到了什么,也沉默了。

碗里的饭,越吃越咸。到了最后,太宰治几乎尝不出一点味道,只有自己那一点压不住的眼泪和着饭菜不断地被咽下。中原中也吃不下东西,草草几口之后也放下了筷子,沉默地注视着他,想说什么,却唯有叹息。

把那一碗饭全都吃下去之后,太宰治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朝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微笑。中原中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只是笑。

“中也,”太宰治说,“下次我想吃红酒炖牛肉。你的酒我一直留着,就是为了它呢——好久没吃了。”

“好,”中原中也答应他,“你留的是哪瓶?”

“全都留着。”太宰治说。

两个人又开始像从前那样,在饭桌上随意说些话,不在乎话题到底从哪跑到了哪。春天的晚风吹起来凉爽又舒适,给这个逼仄的小屋子里带来了一些新的生机,太宰治看着时不时弯下腰来给Lucky投喂些涮干净了汤汁的鱼肉的中原中也,总觉得有那么些恍惚,好像一眨眼,他们就能回到从前那个家,抢夺最后一根绿豆冰棍,或是为对方留下半杯咖啡。

六点钟的时候,太宰治的闹钟响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说笑着什么,陡然地被带回了现实,笑容都没来得及消失。太宰治很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俯下身去,捂住了眼睛。

很久,他又抬起头来,朝中原中也笑了一笑:

“中也,我们……该出发啦。”





为中原中也实施安乐死的是那位陪他们走过了九个多月的老医生,他推着装满了药的小车进来时,正好是六点二十分。

老医生已年过六旬,大半辈子里什么都经历过,生死、爱恨、别离、冷暖,却还是在将小车推到中原中也床边时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颤巍巍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我很抱歉……”

老医生深深朝他们低下了头。太宰治却只是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他始终侧头看着窗外,面上不显表情,一双眼徒然地映着暖澄澄的黄昏。

中原中也却微笑着劝老人不必如此。这都是我的选择……大概也是命吧,他说。

黄昏的夕阳温柔得有些过分,金色的流光自窗框斜斜地沿着墙壁滑下,在他们脚下铺开。中原中也躺在背部被调高了的病床上,侧着头,橘色的发丝与那光融为一体,斑驳的树影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他的双眼一如从前那般湛蓝透亮,瞳孔深处缀着细碎的光明。

“开始吧。”中原中也说。

太宰治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中原中也手腕的手,像是企图将爱人脆弱的生命留得再久一些。中原中也疑惑地抬头看他,随即又了然地轻轻回握。

“没事的,没事的……”中原中也轻声安抚着明显紧绷到不正常的太宰治,“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事的。”   

太宰治紧抿着唇,目光钉死在老医生拿药的手上。他张了张嘴,随即别过头去,悄悄地红了眼眶。

他看着冰冷的药物从细长的针管中一点点地流进中原中也的身体,看着中原中也始终未变的微笑,看着他透亮得几乎要把他望穿的眼睛,嘴唇颤了许久,好半天才轻轻地问了一句。

“疼吗?”

中原中也轻轻地呼吸着,微闭着眼,像是真的在感受自己体内的变化。过了一会后他睁开眼睛,抬头向太宰治露出了一个笑:“不疼哦。”

“说实话我觉得比前段时间做治疗的时候轻松多了,”中原中也笑着耸耸肩,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医生,“我是只剩下了四分钟了吗?”

“是……”老医生看不下去他那样温暖的笑,背过身去抬手抹了一把脸,“我的孩子也……像你这么大。抱歉,法律规定我要在场……你们再好好说说话吧。”

中原中也温和地点了头,抬眼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太宰治,问道:“累吗?这么久以来。”

太宰治摇了摇头。他低头去看中原中也和他相握的手,那是他牵了近二十年的、永远都比他小了一圈的手。这双手曾经安抚他、拥抱他,如今却只剩无力的冰凉。

屋内的阳光太暖和,让太宰治觉得落在背上有如灼烧。

中原中也始终用一种只有濒临死亡时才会有的温和眼神望着他。病痛让他彻底褪去了少年时所拥有的锋芒,但他骄傲仍在,仍然脊背挺直而非屈服于命运。他慢慢地说着话,仿佛从前他们度过的每一秒闲散时光那样,眉眼舒展,唇角微扬。

春天就快到了,买些绿植回家吧?绿色的希望永远都有,我可不想让你一直住在灰扑扑的世界里。

Lucky今年也十几岁了,你对她好点,她的牙齿咬不动硬的,你就给她准备些适合她的,她从小就跟着我们,想必怎么安置她的晚年你心里有数。

还有你,平时作息别这么不规律,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写作也不是你那样写的……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我你似乎都没什么精力弄这些,答应我吧,别放弃它。蟹肉罐头别无节制的吃,你体寒,小心到时候生病。

好想再看看春天啊……

中原中也零零碎碎地说着,交代着以后的事情。他的眼睛还看着太宰治,声音却慢慢弱下去了;而太宰治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中原中也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终于很疲倦似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也渐渐地听不到了。太宰治抿着唇,凝神感受着他心跳的停息,又看着中原中也在阳光中长眠,一时竟只觉得耳边万籁俱静。

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他只是站在那儿,像被人抽空了灵魂。明明触觉神经一切正常,他却只觉得那片寂静的地方既暖得烫手又凉得刺骨;他看着中原中也平和的面容,知道这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却觉得这只是一场有点漫长的梦。

从这一刻起,太宰治就再也没有归宿了。

他安静地靠着床坐下来,将脸贴在中原中也温度未散的掌心里,看着地面上随着时间越发黯淡的阳光,却又似乎在透过那看什么别的东西。

为什么不想哭呢?太宰治问自己。

他平静得几乎令自己有些吃惊。某个时刻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之下涌动的已不是血液而是冰水,因为他实在太冷,仿佛溺在海里太久。

“对不起,”太宰治轻轻说着,“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将那三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却什么味道也没尝到。也许我是在怪自己吧,他想着,不然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老医生悄悄地出了病房,为他们留下了最后的告别时间。

太宰治安静地听着那些细微的动静,闭上了眼睛。






十五.




中原中也去世的第二天,太宰治为他办了场简单的葬礼。钱是中原中也的朋友们凑的,来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他的同事朋友,而亲人唯独只有一个太宰治。

按照中原中也的遗愿,火化的时候,太宰治将那只已经很旧了的小熊玩偶放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又签署协议,捐献了他的眼角膜——一开始中原中也劝太宰治签署器官捐献志愿书的时候,太宰治还为这件事跟中原中也吵了一架,因为他不希望中原中也以一个不完整的身体离开这世界;而中原中也却觉得,正因为别人因为他的捐献而活下去,在某种意义上,他才不会真正离去。

太宰治妥协了。只是安乐死的人无法再捐献别的器官,便只祈求他的一双眼,能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带来新的光明。

办完葬礼后,中原中也的朋友们悄悄地塞给太宰治一笔钱,他只收下了一小部分,然后将其他的还给了他们。他向他们告别,独自带着那一小盒骨灰回了那个他暂时租住的地方;而墓碑下面,只埋葬了中原中也最喜欢的那顶帽子。

那几天里,他没日没夜地继续着他的创作。由于这九个月里的经历实在刻骨铭心,他字字泣血,笔笔诛心,笔下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活生生得快要从纸上剥离出来。

他甚至想过,要不就这么写到死吧,没必要停下来,反正今后再也没有人管他了——可这时候他听见了Lucky咪呜咪呜的叫声——年老的猫咪愈发黏人,蹭在他脚边赖着不肯走,太宰治只好把它抱起来,轻轻地顺了顺毛,又给它喂了一小个饭团——家里早就没有猫粮了。

他看着乖巧的猫咪,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它,于是放下了笔,收拾了一下自己,抱着它久违地出了门。他想让这只猫咪安稳地度过晚年——这同时也是中原中也的遗愿之一。

他咬了咬牙,为它买了适合它却又更贵些的猫粮。等他准备折返回家,猫咪又咪呜咪呜地扒着他的外套,似乎并不是很情愿回去。也对,现在那个租住的地方空荡荡的,既昏暗又没有人气,性格随了中原中也的猫咪又怎么会喜欢。

于是太宰治看了看四周,正好瞥见小巷里的一家荞麦面馆。这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觉得有些饿了。

他抱着猫咪进了面馆。靠近贫民窟的餐厅里闹闹嚷嚷的,也没明令禁止宠物不能进去——于是太宰治抱着猫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点了一碗面。柜台上的早该被淘汰的老式电视机正叽里呱啦地放着新闻,太宰治瞥了几眼,本没什么兴趣,却突然听到了中原中也的名字。

“本台消息,近日,我市法院法官中原中也因病逝世。他一生为政清廉,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精神为法治社会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主持人在电视里说着,上面依次播放着中原中也生前的照片。太宰治撑着下巴看着,觉得没一张照片是能把中原中也拍得好看的,却又怎样都舍不得移开目光。旁边桌的客人吵吵嚷嚷,一会叫着“老板娘怎么面还没煮熟啊”,一会又喊着“叉烧也太少了吧你这不是骗钱嘛”。

“唉,行了行了,下次换个地方吃不就行了。看会电视吧,上面的那谁长得倒还看得过眼——你别瞪着我,有这大喊大叫的力气还不如赶紧找份工作算了。”

太宰治独自一人安静地坐着,并不想关心旁边的人到底说了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只在老旧电视机黯淡的屏幕上。但忽然地,他听到那一桌的客人跟他对面的人开口怼了一句。

“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你以为这些电视台把话说得有多好听,谁知道背地里这些人他妈的贪了多少钱?”

太宰治顿住了。

餐厅仿佛瞬间变得空旷,而视线里只剩下那两个男人坐在桌前。他听着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只觉得有些恍惚。

但那两人还在继续。

“你他妈这么暴躁干什么,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但没办法嘛,”那人冷笑了一声,“谁让国家就是喜欢养着那些贪官呢?”

太宰治几乎想杀了那两个男人。他死死地盯着他们,然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揪住了其中一人的领子,硬生生地将他拖下了座位。

“……你刚才说什么,”太宰治哑着嗓子,揪着那人衣领的手用力得连骨节都泛了白,“再说一遍。”

那人错愕地望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宰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朝他们吼出了声:“你他妈再说一遍!你说啊!”

那人不等他吼完就直接朝他脸上打了一拳。太宰治一下子连连后退几步,但手却依旧执着地攥着他的衣领。他盯着那人,姿态狼狈,甚至连唇角还挂着血珠,但眼神却是极狠厉的。

“道歉。”

“你他妈有病吧!”

那人喘着粗气举起手,甚至想要给他再来一下,却被同伴连拉带拽地拖走了。而太宰治一个人沉默地站着,半晌,踉跄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在低矮的餐桌前,像个演了一出闹剧的小丑。

方才那两人的桌上还摆着未吃空的盘子,没多久就落了虫蝇。良久,太宰治看着那一片狼藉上安然觅食的苍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明明已经许久未进食,他却狼狈地趴伏在桌子上,极力地想要呕出些什么。他的眼眶被逼得通红,喉间溢出些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他终于无法自已地落下了泪。

这是他在中原中也提出安乐死以来第一次崩溃。他趴在桌子上无声地流着泪,甚至几次快要窒息。所有的不甘和惶恐全都在此刻爆发出来,以铺天盖地之势吞没了太宰治。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敢问神明,难道连抵抗也是罪过?

始终趴在座位上的猫咪轻轻跳上他的大腿,然后小小地叫了一声。太宰治伸手抱起它,看着那双微微眯着的蓝眼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然后紧紧地搂住了它。

“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片喧哗里他只听到人们的笑声、歌声、叫骂声,而他一个人在这失了色的角落,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碗不知什么时候端上来的荞麦面,像是一个天大的冷笑话。




故事讲到这里,男人短暂地停下,然后垂下了眼,而我坐在他的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不是窗外的风雪依旧,也许我会误以为这一切都是场梦——我沉默了许久,为这悲哀而长情的爱感到无奈。

良久后我微微低下头,朝他致意:“您继续讲吧。”






十六.





后来太宰治省吃俭用,靠着写稿子赚够了出去走走的钱,于是在老Lucky离开的那个下午,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带上了中原中也的那一小盒骨灰,将租住房的钥匙交还给房东太太,然后离开了横滨。

太宰治一路走一路写。他第一站先去了中国西北的青藏高原,那儿天高地远,女人和孩子们都如天赐的礼物一般可爱又充满生机;男人则或热情或寡言,但都善良又淳朴。人们的脸黑黝黝又红彤彤,仿佛映照着太阳和新生活的希望。

太宰治走过了布达拉宫、大昭寺还有八角街;尝过了酥油茶、牦牛肉干和糌粑;还因为孤身一人语言不通,迷路了好几次。他在故事里写道:“这个地方最适合孕育新生命,因为天地是如此宽广,连人的心胸都会因此开阔,仿佛要无限延展。”

随后他又去了巴黎,这个繁华的都市永远灯火通明熙熙攘攘,浪漫的法国人连标语都写得温柔多情,太宰治孤身一人走在那些大街小巷里,像是走在了一条光与影铺成的路上。那些衣着风光面容姣好的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街边的咖啡馆里,而留着络腮胡的咖啡师则垂着眼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那些重烘培饮品。他终于有机会品尝到了八万日元一斤的鹅肝是什么味道,却更加怀念他们当初一起买的那两百日元一大杯的关东煮。

而下一站,又是挪威。

中原中也去世后的四年里,太宰治走遍了所有他曾想去的地方。他们的爱散落在世界各地,靠着这些太宰治不熟悉的城市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这些城市的街头大多热闹,人们在光里涌动着,向四面八方走去。偶尔太宰治站在人群中,看着依偎在母亲怀中熟睡的孩子、与爱人牵着手的姑娘,想着这之中是否会有中原中也曾经帮过的人——当然,就算有他也认不出来。时间太过冷漠,带走生命、温暖和欢乐,却又会送来新的春天。

他沉默地在这些陌生的国度间旅行,偶尔会在某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暂住一段时间。他孤身一个人,有时碰上饿极了的流浪猫,便会放下自己的行李,从背包中拿出食物与它们一起分享。小猫不会长久地记住它,但依旧希望通过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歪着脑袋蹭一蹭太宰治的脚踝。

太宰治不敢再去想中原中也,但又觉得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四周都充斥着中原中也的影子。天空、海、落日、朝霞——到处都是他的颜色,因无比温柔而更衬现实冷硬。

这四年里,他完成了他的创作——这个讲述了伟大而可悲的人性和爱的故事。新鲜的见闻与陈旧的回忆交织着出现,字里行间始终透着一种无奈的温暖。他写从前与中原中也一同去过的咖啡馆、写他们第一次接吻时校园里的那棵梧桐树、写他们一起收集的游乐园门票和纪念章,还有为了治病所付出的努力和陪中原中也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那些回忆那么珍贵那么纯粹,可是也仅仅只有这么多了。就像八音盒里永远只能循环播放那一段十几秒的《献给爱丽丝》,里面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小舞者永远也只能转这么多圈,他们的回忆无论怎么回想,也永远只有这么多了。有时他坐在旅馆房间的小桌前,写着写着便停下笔来闭上眼睛,任由那种细密的疼发酵、消散。中原中也在他的心里埋得太深,也许他一辈子都再无法从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中释怀。

他爱他,因此也就时时刻刻受他牵绊。







十七.



故事到这,就讲完了。

我愣愣地坐在桌前,心神还没能从故事里回到现实。窗外的雪依旧下着,太阳却从云层里露了个小小的边角,金白色的光从枯树枝间安静地流淌而过。

男人望着窗外,眉眼温和,仿佛他只是单纯的讲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故事外,他和他的爱人中原中也,仍然好好的生活着。

我回过神来,低下头去,慌乱地擦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我的感受,于是只能沉默。

故事讲完,男人仿佛一下子卸掉了什么重担,一下变得轻松起来。他甚至微笑起来,朝我眨了眨眼:“太阳出来了,小姐,不要再苦恼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听他这样说,本就有些忍不住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从小就听不得这样的故事,更不要提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我面前。我慌乱地抽了几张纸把乱七八糟的自己收拾了一下,然后朝他也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不太好看罢了:“嗯,我知道的。”

“那……我先走了?”男人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朝我微微弯了一下身,“感谢小姐的热可可和倾听,后会有期。” 

我将他送到门口,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朝我歪了一下头:“啊,对了,还想拜托小姐您一件事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一大沓稿纸,然后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有些泛黄的纸页边角仍然整齐完好,似乎一直以来都被主人很好的保护着。

就在我想看清上面写了什么时,一双手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遮挡住了上面的字。我抬头,男人温和地笑了一下:“这就是我过去四年里完成的创作哦,现在我把它托付给您,您可以选择把它烧掉或是埋进土里,怎样都可以。就当是——我将它送给您了。”

我惶恐地捧着那一沓厚重的、承载了无数眼泪的故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等我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推门出去,从我的视线里远去了。

“等等,先生——”我跑出门去,想要留下他,“先生——”

但男人只是回过头来朝我笑着挥了挥手,然后离去了。

我怅然若失地抱着那一沓稿纸站在门口,冷风从我的领口钻进去,把体温尽数驱散。我看着男人的黑色背影被风雪埋没,某个瞬间里忽然觉得这也许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相见。

也许我应该帮他把这个故事出版——这毕竟是一个如此值得刻骨铭心的故事。

直到那男人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我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屋里,心不在焉地随便拉开了一张椅子,慢慢地坐下。男人杯中的热可可只剩下了半杯,这时我回忆起方才那男人沉甸甸的目光,终于意识到那里面藏着什么。

那是释然,是无牵无挂。




一个月后,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咖啡馆工作。那也是一个午后,不同的是,天气已经回了暖,小灰雀三五成群地在安静的雪地上叫着,偶尔也有提着公文包的行人匆匆走过。我偶尔会从玻璃窗往外张望,试图从空旷的街道上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期望罢了。那男人违背了他“后会有期”的约定,再没出现过。他的手稿我整理好之后寄给了出版社,但迟迟没等来回信。个中原因我心下了然,却只能苦笑。

送报纸的小哥骑着车经过时,我正在擦拭门上的玻璃。我叫住了他,同往常一样向他要了一份报纸。我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仔细地翻过每一页。

这时,我忽地在一个小板块里看到了那个男人熟悉的面容。旁边的小字密密麻麻,但我什么也没看进去,大字标题上写着的“著名作家于家中割腕自杀,年仅三十九岁”,满当当地占据了我的视线。

我沉默地看着,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心里却并不感到意外。我只是觉得惋惜、觉得无奈、觉得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报纸上的介绍详细,却冰冷得令人觉得无情。它说,他死前服下了近一整瓶的普罗万宁,手腕手臂上总共割了十五刀,刀刀深可见骨。

我不知道一个无牵无挂、决心要离开这世界的人死的时候会想什么,但我相信他一定在某个瞬间看到了阔别已久的爱人。那个在他口中如太阳一样鲜艳的人,大概会笑着牵起他的手,吻他的脸,对他说,你辛苦了。

思绪至此,我深吸一口气,把报纸按在胸口前,然后朝着那天他离开的方向微微低下了头。

“安心去吧,先生。”我轻轻地说。

男人最终如愿与他的爱人一同葬在了一处山坡的墓园里。那天我也去参加了葬礼,我看到了男人故事里所讲的,他爱人的同事和朋友们。

老实说,与故事里的人物在现实里相见的感觉很独特,就好像我也跟着这些人,在他们的生命里走了一遭。我与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温和地朝我笑笑,没多问哪怕一句。

葬礼结束后,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朝我走来,我猜想那便是中岛敦。他似乎很悲伤,却还是朝我点头微笑。

他自我介绍后问我是否是太宰治的熟人,我摇了摇头,说,只是个过客罢了。

中岛敦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转头望向了墓碑的方向,声音极轻:“都是过客啊……”

我不太清楚他的意思,他也没有打算解释,而是向我匆匆地告了别。他与他的同事们仍有公务在身,没办法离开太久。

拜托你再陪他们待一会,中岛敦说着,朝我鞠了一躬。

很快,空旷的墓园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望着他们的墓碑,听见临近墓园的海的声音,还有风的浅唱,和鸟雀的啾鸣。我走上前去,为他们最后献上了一束花。 

离开这里时,阳光正从我四周的树木之间流下,在生长着白色小花的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切都美得有些令人觉得惋惜——春天要来了,一直都在期待春天的人,却离开了。 

我走下山坡。这时我回了头,却只看到那片白色的花在风中摇曳着,开得忧伤。





FIN.




*安乐死流程源于百度百科

*“白色小花开得忧伤”摘自于泰戈尔诗选

柳暗花明又一刀

回灯明

Summary:他的四周都充斥着中原中也的影子。天空、海、落日、朝霞——到处都是他的颜色,因无比温柔而更衬现实冷硬。


#历时六个月 是一篇非常掏心窝子的双黑


#全文4w7一发完   分上下发


#作家宰x法官中  无差


//只可惜,他们皆死于冷漠。


一.


那是一个冬时节。

和以往相比,那个冬季似乎不太寻常。雪时常飘着,好像要让这清澈的白色去遮挡人间的什么东西似的,那么大,那么纯粹;可是却又很奇怪,尽管接连十几天都下了雪,但是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太阳——虽然那阳光实在羸弱,显得...

Summary:他的四周都充斥着中原中也的影子。天空、海、落日、朝霞——到处都是他的颜色,因无比温柔而更衬现实冷硬。


#历时六个月 是一篇非常掏心窝子的双黑


#全文4w7一发完   分上下发


#作家宰x法官中  无差





//只可惜,他们皆死于冷漠。






一.


那是一个冬时节。

和以往相比,那个冬季似乎不太寻常。雪时常飘着,好像要让这清澈的白色去遮挡人间的什么东西似的,那么大,那么纯粹;可是却又很奇怪,尽管接连十几天都下了雪,但是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太阳——虽然那阳光实在羸弱,显得好像力不从心。我常想着也许这个冬季会发生些奇妙的事情。可是每日上班的路还是那样,人们照旧匆匆,面对我走过又背对我离开,或低着头沉默行路,或咬着面包含糊地低声打着电话,皆是安静的,寡言的,轻轻一点风就能把这为数不多的声响全都吹散。

我只记得,那似乎是一个午后。

初遇他时,我正像往常一样在咖啡馆里忙碌着,而他就站在咖啡店的门外,正微侧着头,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向里望,像在寻找什么。我下意识看了看店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都三两和自己的同伴说笑着,没有谁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我又转回头去看他。他的衣着在这个季节里显得异常单薄,几乎挡不住任何风雪侵袭——可是神情又是那样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打搅此刻的他似的——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他有些面熟,可思索了半晌也始终都回忆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只好作罢。

真奇怪啊,这个人。可是……

——犹豫了几分,我最终还是前去开了门:

“先生,要先进来坐坐吗?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话语随着吐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飘飘然散了。那男人闻言似乎有些吃惊,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一双褐色眸子在那片白的刺眼的雪地里显出一种温顿的黯淡。大概思考了一会,良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麻烦了。”

他于是进来,在窗边坐下。我为他送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男人颔首道谢,接下后却迟迟没有喝,搁在手边,任由那热气在空中消散。余光看见窗外不知不觉间白蒙蒙一片——原来是下雪了。

男人似乎有些惊喜:“下雪了啊。”

我本正打算离去,听到他这样说,便微笑着接了下去:“是的,先生。人们都说这几天下些雪来年便会有个好春,看来确实如此。”

男人却只是自顾自地,出神地注视着窗外,没有再接话。我有些窘迫,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男人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小声地说了一句。

“雪融化后……也未必是春天吧。”

我忽的沉默了。思索片刻,最终决定让这位看起来非常疲惫的客人独自待一会,于是我微微鞠了躬,悄悄离开了。而男人的目光始终游离在窗外,也没有去动那杯出自于好意的可可,只是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姿态显出一种极度的倦乏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其他客人赶在这之前就已离开,而我坐在柜台后面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只能望见棉絮般的雪安稳地从空中落下,在地上堆积出沙漠一样绵延的小丘。有几只小灰雀扑棱着翅膀在雪地上短暂地落了脚,不出片刻又啁啾着飞窜走了。我于是收回目光。直到这时,我才开始细细打量这个男人。他的小半张脸被酒红色的围巾挡住,五官湮没在阴影里,隐约有浮动的灯光落在他的眼里又被吞没。

他很忧郁——我悄悄地想着。

这世上忧郁的人有很多,这本该只是个平常得不能更平常的事。但男人身上独特的气质让我始终难以停止对他的思考。他太安静了,安静得我几乎觉得他快要和这间褐色调的咖啡馆融为一体——不,不如说他的这个神态,即使停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在下一秒就随风飘走。怀着一种莫名的心绪,我放轻脚步走到了他的跟前,试着将他从那种令人心口发闷的寂静里带出来:“您是否……愿意聊聊天呢?”

被打断了思绪的他却好像没有太惊讶,只是在抬起眼看了看我后,微微直起了身体。我思索了片刻,觉得刚才的话语有些唐突,于是又补充了几句,“店里只剩我们两个人,说说话也可以做个伴。”

他微微垂下了眼,没有应下,却也没有拒绝。我摩挲了一下裙摆,只能尽量挑了一个不会太生硬的话题开了口:“先生喜欢看雪吗?”

他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爱人喜欢。”

见他愿意接话,我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撑着下巴等他接着说下去。片刻后他开口,告诉我他的名字。他说他姓太宰,叫太宰治。

他问我愿不愿意花费一点时间,听一个并不算很有趣的故事。



二.



太宰治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小时候家中经济状况尚可,但父亲是个酒鬼,酗完酒后总是要找个对象来发泄自己平日里积攒的怒气——有时是母亲,有时是他。而母亲全职在家,没有独立经济来源,面对丈夫的暴力与辱骂,除了眼泪,再也挤不出别的什么了。

父亲不喜欢他。因为他怯懦,瘦弱,像极了他的母亲,没有一点他口中所谓的“男子气概”。他听过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真是跟你妈一样的赔钱货。”

他恨父亲,亦埋怨母亲。从前,母亲无底线的隐忍让他觉得既费解又痛苦,为什么不还手呢?后来他在雨点一般的拳头下明白了:还手会招来变本加厉的暴揍。甚至就连唯一一次鼓起勇气提出离婚,都被父亲提前找人买通了那个法官,钻着法律的空子对母亲提出了苛刻得近乎残忍的条件,最后逼得她不得不放手——就连这样的反抗都没有用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他妥协了。和母亲一样。

他从小在这样的恐惧与暴力氛围里长大,学会的除了沉默,就只有沉默。同龄人也并不欢迎他——谁会想要和整日寡言少语的人做朋友呢。

国小六年级的时候,学校里转来了一位新同学。他个子不高,甚至在同龄人中比较还矮了不少,但胜在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我叫中原中也,”新同学这样介绍自己,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从书包里戏法似的抖出一大包水果糖:“这是我给大家带来的礼物,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大家都喜欢这样开朗的同学,课间的时候就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只有太宰治抱着自己的书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安静地看,仔仔细细地看,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扎进书里——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和大家一起玩闹。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中原中也问起来,也只说:

“不用管他啦,让他看他的书去吧。”

中原中也却只皱皱眉,没接话。分完一大圈人后他找了借口从人堆里脱身,偷偷摸摸地在太宰治身边蹲下:“你叫什么名字呀?”

太宰治被吓了一跳。眼前人笑着张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一颗橘子味的糖——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飞速地抬眼看了看那双蓝眼睛,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又更深地低下头去,在被催促了几次以后才伸出手去接住,小声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结果话音都还没落地,中原中也就被别的同学拉走了。

他有些失落,还没来得及把糖塞进口袋里,就听见中原中也叫他。

“太宰同学——记得吃糖哦——”中原中也笑着和他挥手。

太宰治从此牢牢记住了中原中也的名字。中原中也乐于分享,时常从家里带些母亲烤的饼干。好吃的东西总是不消片刻便能分完一大包,偏偏每一次都只有太宰治不会上前来拿,反而害怕跟人接触似的躲得远远的。但中原中也总是会为他留一份——他知道太宰治只是不习惯开口。

他们熟络了些之后,太宰治终于放开了些性子,开始和中原中也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他喜欢叫他小蛞蝓——一种看起来毛茸茸的海洋生物,小小的,可爱极了。中原中也一开始不太接受,后来随他去了,还报复性地管他叫青花鱼。

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太宰治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有这样的朋友,因此格外地珍惜——有时玩的一些小把戏,还会阴差阳错地成为二人独特的交流密语。

只是,太宰治总是会想,为什么会是我呢?明明有这么多人想要和他一起玩,为什么会选中了我呢?当他把这话问出来时,正在对着窗户整理帽子的中原中也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笑了。

“因为,我想成为一个警察呀!我爸爸说了,要想成为警察的话,从很小开始就要有勇气保护别人了!”

那时候他也不过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啊,却可以讲出那样的话。即使很多很多年之后,太宰治也总是忘不了那个在阳光下,几乎要发起光来的身影。

后来,在很普通的一天里,太宰治再一次被醉醺醺的父亲打得遍体鳞伤,而母亲躲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被指着鼻子骂“软弱的混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背上自己的书包,失望地看了一眼显然已经对暴力完全麻木的母亲,沉默地从家里退了出去。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渴了就去街边的小店接一杯免费的热开水。他想起母亲总说他们都是可怜人,平白无故要糟这样的罪——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只是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那个沾上酒精就疯了魔一样的所谓的父亲。

天阴沉沉的,下着雨,太宰治无处可去,背着书包站在细密的雨丝中,眼睛有点发酸。不能觉得自己可怜,他对自己这样说,否则人生就只剩下无穷尽的噩梦了。

往前走了很久,雨还是没停。衣物湿透了的太宰治只好匆匆躲到便利店的屋檐下,抱着书包蹲在角落,好让自己不要太冷。气温很低,太宰治哆哆嗦嗦地蜷着,恍惚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很吃惊,一抬头,居然是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提着一个大袋子站在他面前。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女人——显然,他和母亲才刚从超市出来。

“你怎么在这呀,太宰,”中原中也伸手把他拉起来,“下这么大雨,怎么不回家?”

太宰治咬了咬下唇,撒了个谎:“我……爸妈不在家,我没带钥匙。”

中原中也闻言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转头回去对女人说:“妈妈,他就是我跟你说的太宰同学。他没带钥匙,我们请他来家里坐坐吧?你看他都淋湿了,会感冒的。”

女人没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点了下头,然后主动接过太宰治抱在怀里的书包,微微笑了笑:“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在家里吃晚餐吧?”

太宰治自始至终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不停地说谢谢和不用了,然后怀里一轻,就被拉着坐上了中原家的车。

中原中也一路都在和他说今晚有什么好吃的、雨真是大啊你一定很冷吧、诶妈妈我把我的新衣服给太宰穿吧。太宰治默默地听着,心里被照亮了一小圈。

等待吃饭的间隙,十分兴奋的中原中也拉着太宰治在客厅里看电视。太宰治对警匪片不是那么感兴趣,便环视着客厅的四周。墙上有很多照片,最大的那个是全家福,除了中原中也和他的母亲,还有一个看起来高大又严肃的穿着警服的男人——太宰治猜想那便是他父亲。看着一家人真挚的微笑,太宰治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羡慕。

他们家,从来没拍过全家福。

晚餐很快便做好了。中原家的晚餐好看又好吃,太宰治埋头吃了两碗,还觉得自己能再吃点。他本想帮着洗碗,却被女人笑着赶出了厨房:“哪能让我们可爱的小客人洗呢,你去和中也玩吧。他老跟我说邀请你来家里做客,今天算是圆梦啦。”

太宰治有点不好意思。但中原中也跑过来,亲了亲妈妈的脸后就嘻嘻哈哈地把太宰治带上了楼,大有不跟他疯玩一整晚就不罢休的架势。太宰治想说还是先写作业吧,就看到中原中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蓝眼睛执着地盯着他看呀看。这把太宰治吓了一跳。

“怎么啦?”

“是不是有人打你了?”中原中也小声问,“我看你走路和平常不太一样。是你爸爸吗?”

太宰治忽地沉默了。他在心底里跟自己说,不能让中也知道,一定不能。一看到那双蓝眼睛,他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害怕:中也会不会也因为恐惧而远离我?像其他人一样?

“他爸爸会打人!他也会打我们的!快跑!”

那些藏在回忆里的恶言相向和惊恐的目光让他全身发抖。他后退几步,飞快地摇头:“没有,不是的,我只是摔了一跤,腿有点疼……不是的。”

“那你脸上的淤青呢,也是摔的吗?”中原中也伸手去碰,太宰治却触电一般退得更远。中原中也终于有些急了,说出口的话也冲了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说谎一点也没意思!”

太宰治再次惊慌地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已挂了两滴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没有,不是的,你不要害怕,没有人打过我,是我自己摔的……别害怕……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他不敢再去看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只是仓皇地抓起床上的书包就跑下了楼。他甚至来不及与那个温和的女人告别,就狼狈地跑出了中原家。

重新走进冰凉的雨里,太宰治终于忍不住扔下书包,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雨下得更大了。

红着眼圈回家的结果是更为残暴的一顿打。痛得连路都有些走不直的太宰治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把自己扔在床上,死死地用被子蒙住了脸。

第二天,照常上学。太宰治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坐下。桌上的蓝色信封叫他有点疑惑。他瞧着四下无人,悄悄拆了信封,里面有几颗他最喜欢的橘子味水果糖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对不起。

太宰治抬起头往中原中也的方向看,中原中也心有灵犀似的转回头,正巧对上目光,便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太宰治收回目光,捏着糖,深呼吸了几下,拆开,吃掉。

激烈的矛盾就这样被一颗糖融化了。课间他们还是像原来一样搭伴吃饭和玩耍,中原中也却再也没有问起过他身上的伤。一个学期过得飞快,新学期再来临时,太宰治早早地来到,等着给一个暑假未见的中原中也送上他准备了很久的礼物——那是一个布偶小熊,手工缝制,还戴了一顶黑色的小礼帽,笑眯眯的,像中原中也一样。

但直到第一天结束,中原中也的位置还是空的。太宰治兜里揣着小熊,跑去问同学,同学说不知道;去问老师,老师轻飘飘地说中原中也转学了。跑到中原中也家门前一看,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因工作调动,需要搬至外地。为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门前的小篮子里有一些自烤的曲奇,请大家尽管享用吧。

——这确实像中原家的风格。总是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连道别都显得那么温柔。

太宰治垂着头,回了家。后来的生活一如从前,什么也没变过。有时候他想向警察举报父亲越发严重的家暴,得到的答复却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忍的。

忍,听起来多么轻巧的一个字啊。

可是能怎么办呢?太宰治曾发誓自己一定不能毁在这个泥潭里,于是他年复一年地忍着,忍着那些在夜里疼得发痒的伤疤,忍着近乎侮辱的痛骂,忍着母亲黯淡无光的双眼。偶尔想起来小时候好像曾有谁笑着告诉他想要做一名保护别人的警察,也只觉得极陌生,恍如隔世。

直到十七岁那年。也许是报应,喝得七荤八素的父亲开车不慎,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不太伤心,看到父亲陌生的死气沉沉的脸亦没什么感觉。只有被他压抑了很多很多年的悲愤,翻涌着,咆哮着,冲得他眼眶发热。

倒是母亲,这个干枯瘦弱的女人,好像经受了很大打击一样,终日恍惚,时不时还抓着太宰治战战兢兢地问:

“我好像又看到你爸了。你看到了吗?”

太宰治心里担心,但女人又摆手说没事。母亲于是还就那样过着,洗菜,做饭,然后在某天里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此后再也没醒过来。

和父亲死去时一样,太宰治拿到死亡通知书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才是正常的。他好像该哭,但哭给谁看呢,谁又会在意呢。一直到葬礼结束,看着母亲小小的墓碑,他老是在想,也许她其实一直住在坟墓里,生前是这样,死后还是这样。

——只是,难道自己就不是吗?

在母亲下葬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太宰治的精神状态都非常差,身体也很不好,三天两头就感冒发烧,甚至因为长期处在压抑里导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还患上了很严重的胃病。老师注意到过他的不对劲,找他谈话时却又被随随便便地敷衍过去了。

正逢梅雨季,淅淅沥沥的雨整天下个不停,空气潮湿又黏腻,吸进肺里时感觉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一切都糟透了。他开始思考人活着的意义——活着是为了什么,赚钱?赚到钱之后要做慈善吗,还是守着这些臭铜一辈子?如果娶了妻子,那么是否还要生一个孩子,教育他,让他长大?这个孩子会和自己一样经历这些东西吗?这些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痛苦和噩梦?然后呢?度过一个无聊的晚年,最后在亲人的哭声里痛苦地死去?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这样极度纠结地过了一个多星期,他陷入了更深的思想泥沼。他太痛苦了,于是开始尝试通过伤害自己,而暂时地从那些时刻纠缠他的东西里逃脱出来。血从伤口里流下来时会带起麻痒的痛感,让他几乎想要流泪——他觉得那是他活着的证明。可到了后来,就连这些也不管用了。伤口越多,他就越觉得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样的怪圈,于是他选择了自毁。

他下了狠手去割腕。但因为经验不足,没能在别人发现前就死去,于是只能被迫活了下来。

他在医院躺了几天后,老师带着同学们过来看他。平日里与他没什么交集的同学现在倒是都红了眼,嘴上说着“太宰同学可不能蔑视生命”一类的话。他百无聊赖地挪开视线,却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头张扬的橘发,深蓝色的双眼——黄昏的海就是这两种颜色最完美的融合,现在他再一次看到了比那还美的人;可他又十分陌生,记忆里那张婴儿肥的白嫩小脸现在长开了许多,依稀有了锋利的韵味。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不敢认他。其实他很害怕中原中也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太阳一样的人连微笑都染着阳光,让习惯了寒冷的太宰治总是想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中原中也曾说过他喜欢看见太宰治笑起来的样子,于是为了不给他带来那些没有必要的负面情绪,太宰治只能筑起一个更高的坝,拼命藏好自己的那些无处安放的悲伤——可是现在全都没了。

中原中也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啊,他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了。此刻他抬起眼来,却只能看见中原中也正沉默地立他的床前,身形被重重叠叠的几个人挡住,不甚明晰。他没什么表情,却好像把什么都说完了。

太宰治又想起以前他总是这样说:“你应该多笑一笑……”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别过了头。

老师还在不厌其烦地跟他说着生命的重要性。他于是垂下眼去,盯着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开始放空了思绪。他想到以前那些旧时光,想起那个一直被自己锁在抽屉里的布偶小熊,还有他们开过的一些玩笑……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两个小小的孩子手拉手在海边奔跑,在树下看樱花从天空中飘落,试图把一个可丽饼分成两个却碎了一地……太久了,已经太久了。太宰治几乎觉得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梦。

老师终于讲完了最后一句。他轻声开口,却是朝着中原中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个同学是新转来的吗?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老师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是怎么到这里的,好半天后才推了推眼镜,说,是的,你住院的这几天转来的。他说希望可以尽自己一份心意,所以也就跟来了。

太宰治点了点头,轻轻闭上眼睛,一副极倦的样子。于是老师适时地说了几句“祝早日康复”之类的话后就站起身来,带着同学们准备离开。这时,中原中也却忽然开了口:“老师,我想跟这位同学聊一聊,也许,我可以帮到他。”

老师思索片刻,同意了。他们和太宰治告别后就很快离去,此时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二人,还有白的病号服、白的纱布和白的花。一切都安静得过分。

病房里就这么静默着,天色兀自暗了下去,没有灯。良久,中原中也率先开了口:“太宰。”

“这位同学,”太宰治语气略急促地截断了他的话音,“我们之前认识吗?”

太宰治在装傻。他很纠结,他其实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中原中也因为自杀的事情而对他冷眼相待——明明他们从前最多也就共度了国小的两年时光,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也依旧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在乎中原中也对他的看法?

中原中也站在他的床前,安静地看着他,一双深蓝色的眼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他只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他再一次开口:“太宰。”

两声“太宰”让太宰治一败涂地。他知道自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于是沉默了一会,似是轻叹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

中原中也没有接话。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太宰治。太宰治觉得那目光似利刃,非要把自己给抽丝剥茧一般全都打开才好。

“你这几年还好吧?”

太宰治说完这话后自暴自弃似的重新闭上了眼睛。他和他之间这么久没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叙旧里都盛满了客套的假意。他在被窝里攥住了衣角,心脏里翻涌着压不住的惶恐。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所以才会更怕。



三.



“那您之后和他说了些什么?”我小声地问。

“没说什么,”他耸了耸肩,看起来很是无奈,“我本来想拦住他,告诉他我只是真的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头很疼,伤口也很疼——大概是因为生来卑劣,所以不配和他这样的人说话吧。”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半晌才憋出一个“抱歉”。

“不需要道歉哦,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总不至于为此伤神这么久。”



太宰治在医院躺够了一个多星期才被医生放回去。他出现在班级门口时大家都欢呼起来,这让不大习惯被关注的太宰治感到很不自在。

“大家好,”太宰治几不可察地向后退了一步,“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很好。”

人群的嘈杂像沸腾的水一样欢快地冒着泡,太宰治勉强挂起微笑,向同学们点头致意。一片吵闹里只有中原中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望着他,像早已看穿了他轻浮外表下满目疮痍的灵魂。

他错开了中原中也的目光。老师不大了解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故事,将他安排在了中原中也身边的座位上。理由很体贴:靠窗风景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太宰治强压下心头涌动着的不安,面上却仍旧带着点温和的笑,点头道谢后像是抗拒着什么一样慢吞吞地挪到中原中也身边,又坐下。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随手撕了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放学别走那么快,我们聊聊。”          

太宰治闭了闭眼,收起纸条,权当默许。在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天的课程和大家似有似无的目光关注之后,太宰治避开同学,跟着中原中也悄悄去了学校的天台。那天晚上的风很大,把云都吹散了,几缕微薄的夕阳光很轻地笼罩在天空上方,却总让人有种即将要日出的感觉。

日出……吗?

太宰治望着天边的方向,轻轻吸了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他们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谁都没说话,一同走过去倚在了栏杆上。

半晌之后,太宰治才试探着开了口:“……中也?”

前几日所见到的那个冷漠的外壳好像突然就碎裂了。中原中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却没之前那样冷了。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已经不怎么生他的气了——虽然阔别已久,但太宰治仍记得中原中也小时候的脾气性格,心下更放松了些,又抬眼去看他。

中原中也和他对视:“为什么自杀?”

太宰治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沉默了好半晌才闷闷地回了一句:“不想活了。”

逻辑上确实没什么问题,可中原中也就是觉得太宰治用这种语气说话让他不太舒服。于是他抬了抬下巴:“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太宰治还是闷闷地:“不想活了。”接着他笑了一下,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中原中也只是垂下眼去,像很多年前那样,尊重了他的沉默。话题就这么被太宰治绕过去了。

“倒是中也,怎么又回来了?”

“没什么理由,”中原中也顿了顿,“我妈妈……去世了。”

太宰治愣住了。他想起那个女人温柔的笑容,和那顿可口的晚餐,还有为了告别而放在门口的一篮子曲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许久,最终又只是轻声说:“她大概,只是变成了一颗种子吧?”

“像种子一样,”太宰治闭上眼睛,用那些他拿来安慰了自己很多年的东西,来安慰中原中也,“去到了别的地方,再一次地生根发芽了。”

中原中也愣了很久,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笑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二人简单地告别后,中原中也就率先下了天台,到快要拐下楼梯的时候,他忽然磨磨蹭蹭地丢下一句话:“你小时候不是想去富士山看雪吗,以后我跟你一起去。在这之前,你可不要死掉了。”

太宰治仍站在原地,闻言不由得失笑。他早就去过富士山了。

但他还是说,好。



四.



太宰治仍旧和他结伴,仿佛中间隔绝了他们的那些岁月从不存在。他们仍像小时候那样分享便当,一起回家,只是有什么东西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太宰治向来对自己剖析得清清楚楚,他有时以为自己只是需要找一个可以栖息的树枝,一只将他从深冬里拽出来的手,一个来得及时的拥抱,而中原中也正好能将这些全部都给予他,所以他才在中原中也这里停留;但现在他开始不确定了,或者说他一直都不太确定中原中也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他选择不去思考,转而期待起看似遥遥无期的富士山之旅——他的人生太过乏味,只有期待些什么,才能支撑他虚弱无力的灵魂。




梅雨季过后就快入秋了。

立秋那天的最后一节课,国文老师下发了他们上一次的写作纸。他们的国文老师是一个颇有些情怀的中年女性,有时会布置些没有主题限定的作文让大家自由发挥,然后挑出其中几篇优秀的范本,在课堂上朗读给大家听。发作文的同学走了几圈,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如同白鸽一样扑闪着回到各自的位置,大家便开始嬉笑着互相传阅,一时间教室里热闹非凡。太宰治的精气神还没养回来,课间常趴在桌上小憩,坐在他一旁的中原中也拿到自己的作文纸后本想悄悄看看太宰治写的文章,探着头瞅了好一会也没找到,正有些疑惑,就看见国文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这次的游记,大家都很真诚地写下了自己的感受和见闻,”她很缓和地说着,“只是有一篇,却格外地触动我。我想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太宰同学的《银枝》。”

一篇!大家都开始惊呼。国文老师是个温婉宽容的性子,看文章的目光却也极苛刻,虽说平常总会分享个几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老师眼里是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大家甚至还打过赌,赌谁能获得让老师独睐的殊荣,没想到竟然会是从没交过文章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也呆住了,半晌轻轻把还在安静睡着的太宰治拍醒:“醒醒,你要出名啦……!”

但太宰治今天好像格外疲惫,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没了动静。中原中也无奈得要命,看着他依旧十分苍白的脸色又舍不得再把他叫醒,便任由他睡去了——权当避免当事人听着自己的文章被公开朗诵而感到羞恼吧。

“……哪怕是离开,夏季也一定要轰轰烈烈地走。于是便下了一场大雨,织成一片白幕,好像是给自己的远行拉起了一张帆。

“然后一切都被隐在里面,无论色彩还是声音,都会在令人震颤的雨声里尽数消融,只留一点朦胧的轮廓,或是模糊的窸窣——其他的,就都随着夏天一起去了,去远行,去地球的另一边;于是在这场雨停之后,这里的一切生命就会沉淀下来,流失的流失了,沉默的沉默了。它们要等到下一个夏天把那些生命力带回来,才能再一次地继续歌唱。”

大家都安静地听着。没人说话。

“可是人,却不满足这样的轮回啊。他们有着两条腿,所以可以不停地奔跑,不停地追逐;太阳东升西落,月亮也东升西落,他们追完了太阳又去追月亮,却总是看不到自己的身后有多少东西被落在了原地。地球是圆的,于是无论跑到哪里都终归会回到原点,可是等到那个时候,那些被留下的东西早就已经迷失在过去,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生命啊……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屋内屋外都在下着大雨。老师的朗读平淡而流畅,把每一个人都奇异地定在了原地。全文结束时整个教室里只余滂沱大雨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人鼓起了掌,两个人,三个人……老师放下了那张作文纸,目光在仍然沉睡着的太宰治身上掠了过去,然后宣布自习,又轻轻点了点中原中也,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老师对中原中也说了什么,太宰治其实并不知道。连前面那些事情,也都是等到后来睡醒时中原中也才告诉他的。那个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人,太宰治还半眯着眼没完全清醒,中原中也独自坐在他旁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他们坐在一起,窗外的雨幕仍然笼罩着天际,朦朦胧胧的。

太宰治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突然说:“我其实很喜欢雨天,什么雨都喜欢。”

中原中也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应他:“为什么?”

“中也有没有想过,雨其实是天空在哭呢,”太宰治低声说,“小的时候我其实特别羡慕,总觉得要是能做一片云就好了。不会……”他顿住了,像是在思索要怎么说下去,犹豫了半天,却也只是叹了气,“……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它们很自由。”

“真矛盾啊你。又想安稳地停留在原地,又想变成一朵完全不被束缚的云,”中原中也说,“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人总是要失去一些东西才能走出下一步。”

太宰治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中原中也那双写满了认真的蓝眼睛。



“所以……”

“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男人轻声说,“我啊……我其实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只不过那些看不到任何方向的时刻里,中也拉了我一把。是他告诉我,文字很多时候其实使我们拥有,而不是失去。”

男人微微低下了头。



后来到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太宰治看了看窗外的雨,想了想,然后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书包。中原中也看着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开口问他:“太宰,你晚上打算吃什么?”

太宰治愣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磕巴了一下之后回答他:“味增汤什么的……。”

“我不信,”中原中也盯着他的眼睛说,“肯定什么都不会吃。一个午餐便当里除了一个饭团就什么也没有了的人会好好吃晚饭,我不信。”

太宰治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后就没了声。一个已经很久没有被呵护过的人其实最受不了这种普通的关心。你晚饭吃什么?冷不冷,路上没什么人啦快些回家吧——多简单的几句话啊,落在他耳里却烫得他几乎一激灵。太宰治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点了一下之后就飞走了,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是什么呢,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中原中也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叹了口气。

“晚上我要做鳗鱼盖饭,来我家吃点再走吧。”

——是温暖啊。

太宰治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夺去了控制权,和很多年前一样,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拉着走上了回家的路。于是两人肩靠肩地走出了学校,挤在一把伞下面,顶着风和雨向家的方向走去。这把墨绿色的小伞根本遮不住什么,暴雨在伞面上砸出一声声闷响,雨珠落在他们的发丝上,肩上,鞋尖上。他们看起来狼狈极了,却又无端地生出一点互相依偎的意味来。

回家的路在此时看起来很遥远。天和地是同一种灰色,一眼望去好像怎样都到不了尽头。他们的伞摇摇晃晃,像是马上就要淹没在海浪之中的孤舟;偶有来不及避雨的行人狼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又钻进一旁便利店的铺子里。但他们只是相视一眼,又笑一笑,就这样举着一把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伞,慢慢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的时候两人的身上都湿透了。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屋,中原中也给太宰治找了一套宽松的睡衣,让他先去洗澡以免着了凉,自己则随便换下了衣服后就围上围裙准备做饭。过了一会,太宰治洗完澡出来,换上衣服之后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下:“刚刚好……诶?”他感到有点疑惑,“中也,你怎么会有我的尺寸的衣服?”

这句话问出去后太宰治好像听到中原中也切菜的声音顿了一下,却半晌没有回声。他以为是中原中也没听见,于是进了厨房,还没开口就被恼羞成怒的中原中也堵了回来:“好吧,好吧,我买的是Oversize……!谁知道你这家伙穿的刚好啊!”

太宰治反应了两秒之后发出了这半年来最开怀的笑声。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之后转身继续料理着砧板上那几条可怜的小葱,刀法稳得看起来好像根本不为所动——如果忽略他越切越重的力道和那红了半边的耳尖的话。

“别笑了啊!”他一边小声骂着一边揭开了锅盖,把那条裹满了浓郁酱汁的鳗鱼捞出来晾在了切熟食用的砧板上,然后三两刀把大块的鱼肉均匀的切开,铺在了热气腾腾的米饭上。太宰治站在他背后安静看着,还一边伸手去抹掉笑出来的眼泪。中原中也不管他,又从橱柜里拿了两个无菌蛋,滤去蛋清之后窝在了上面;然后是葱花,胡椒粉和白芝麻——蛋清则用来在正欢快冒着泡的味增汤里打了一个蛋花。

晚餐就这样准备好了。

真正把热腾腾的碗捧在手里时,太宰治才终于觉得有种不真实感。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怎么好好吃过晚饭了,一切进食好像都只是为了满足活着的最低限度。中原中也在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像是在期待什么,他于是不再去想其他,只是拿起筷子,小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然后夹起了一块厚实的鳗鱼肉,吹了吹热气。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将鱼肉送进嘴里的时候被烫了一下——疼痛和悲伤一同在口中融化,他掩饰着什么似的“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把眼睛更垂下去一点,就有几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泪水涌了上来。

“怎么了,”中原中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看起来好像有点慌乱,“不好吃吗?”

太宰治微笑着摇摇头:“特别好吃。”

中原中也想说什么,又顿住了。他好像有点被太宰治泛红的眼尾吓到了,无措地沉默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给太宰治抽张纸巾——“你……”他说,“以后要是愿意的话,都可以来我家吃。反正都是一个人,多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

太宰治就笑:“那我每个月给你交伙食费。”

不管怎样,这顿饭到底是吃得很愉快了。太宰治主动承担了洗碗的责任,中原中也便去洗澡。两个碗两个锅洗起来并不费什么事,洗完出来时客厅里还是只有太宰治一个人。他倒了一杯水之后坐在沙发上,本想着再坐一会就该走了,身体却因这久违而舒适的饱胀感给彻底软化了,怎么也提不起力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总想着再坐会吧,然后竟然就这么不小心睡着了。

中原中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靠着沙发昏睡好一会了,只是他浅眠,客厅的灯又大刺刺地亮着,以至于中原中也一开门他就已经醒了——杯子里的水已经冰凉,被他就这么握着,正巧紧贴着胃。他闭着眼,察觉到胃部正传来隐隐的痛感,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是因为淋雨还是因为这杯冰水而凉了胃,就感觉到中原中也轻推了推他的肩,声音由于沾染了水汽,听起来有些模糊:“已经十点多了,太晚了,你留在这里吧。我去给你铺被子。”

太宰治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刚想站起身来,胃部的刺痛便让他身体一僵,以至于他又跌了回去。他抬起手臂没让凉透了的水从杯子里洒出去,配上乱七八糟的头发看起来狼狈极了。

“欸。”太宰治轻呼一声。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一边将那杯摇摇欲坠的水接过来一边伸手扶住了太宰治。他不知道太宰治有胃病,以为是什么大问题,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吗?是不舒服?”

“睡麻了腿而已,”太宰治笑着敷衍过去,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中也很担心我嘛。”

“好了好了,就是担心你,行吧?”中原中也不理会他的打趣,“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太宰治说。

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中原中也知道或不知道都无所谓,但太宰治仍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给中原中也带去什么麻烦了。



五.



“可他是您的爱人啊,”我觉得有些不能理解,“爱人之间不就是要相互麻烦的吗。”

“欸,所以他后来发现了嘛。”



六.


后来太宰治就慢慢养成了来中原中也家吃晚饭的习惯。和以前一样,依旧是中原中也做饭,他洗碗。时间久了,他的胃病甚至因为按时吃饭而好了一些。有时候时间太晚了,他会在这里住下,第二天再一起去上课。中原中也租住的房子是一居室,于是晚上他们会睡在同一间房间里,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

一直以来太宰治都把自己有胃病这件事情藏的很好,可是一旦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总会有被发现的时候。第一次被发现的那天,是因为学校夏日祭,他们回来得很晚,太宰治干脆就和往常一样住下了。

太宰治的胃就是在关灯没多久后开始痛起来的。中原中也睡眠质量很好,安静下来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太宰治微微蜷着,辗转难眠。

他的胃还没有完全消停下来,钝痛隐隐地横在他的痛觉神经上,将他本就不深的睡意搅得一干二净。他试着动了动身体,结果又被中原中也翻身的动作吓得躺了回去,只好很慢地动了动,换成了侧躺的姿势。现在他正好能看到中原中也的脸——中原中也生得确实很漂亮,天生带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美。眉梢锋利,面容平和,但睡着时又像无害的小兽,惹得人有点心痒痒的,想把他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取暖。

看了半晌,太宰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掀开被子,小心地站了起来,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毕竟是胃痛,又睡不着,卧着的姿势只会让他更难受。

于是他捂着胃又瑟缩在了沙发上。客厅有一扇很大的窗,这个时间段正好能看到银丝一般的月光沿着地面缓缓流淌,让人联想到蓝色的银河与冬季。他想起中原中也曾提起过他最喜欢冬时节——那种美是肃静的,令人安稳。大雪绵延时仿佛把全世界的悲伤都掩盖住了,无论是什么都陷入了沉睡,只等来年春季再发芽就好了。

太宰治于是悄悄地想,两人喜欢的时节,正巧包揽了一个四季轮回啊。

墙上挂着的钟里时针慢慢地从二挪到三,太宰治却还是不太舒服。他小心地从沙发上慢慢爬起来,挣扎着想要给自己倒一杯热水,走到厨房料理台前,倒是意外地发现回来时烧的热水尚有余温,于是倒了水,仰头喝下。

温热的水流进胃里,带起令人舒适的暖意。缓了一会后他觉得自己好多了,便又端着杯子回到客厅,刚想坐下,一阵比之前更加剧烈的刺痛猛然炸开,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沙发,松了手,杯子便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清脆的声音在屋里荡了几个来回,又散了。

太宰治头疼地往沙发上一倒——希望中也千万不要听见啊,这实在是太狼狈了……

事与愿违。睡眼惺忪的中原中也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橘发走出来,见他扶着沙发上甚至还愣了一下:“……你在那干嘛?”

“我有点渴。”太宰治朝他很难看地笑了一下,正想继续说下去,剧烈的痛感就又席卷而来了。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将自己蜷起来,好让那种痛减轻一些。太宰治闷哼了一声,终于放任自己把脆弱暴露出来:“中也……”

中原中也吃惊地快步走过来,连忙扶住太宰治,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蹲下身去与太宰治平视:“你到底是不是不舒服?”

“……嗯,”太宰治正为自己下意识流露出的依赖感到懊恼,想了半天后决定随它吧,“我有点胃疼。你有胃药吗?”

“有。”中原中也皱着眉说,然后转身去自己房间里一阵翻箱倒柜,又匆匆拿着一小板药片跑出来,递给太宰治。太宰治向他道谢,然后掰下药片,连水也没和就直接吃下去了。药片的苦涩让他不禁咂了咂嘴,看见中原中也讶异的眼神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中原中也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一时无言,太宰治靠在沙发上等药片生效,而中原中也则一直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毛病的。”

“谁知道呢。”太宰治不慎在意地摇了摇头。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太宰治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中原中也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太宰,”他一字一顿,神色平和,“我希望你珍重自己。”

太宰治愣了愣,转头看向他。



“他很在意您,”我说,“或者是,非常爱您。”

男人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肯定,以至于他在听完我的话之后下意识地顿住了。这时候我转头去看窗外,雪已经小了很多,静谧地折射着太阳的碎光,让人心生愉悦与怜爱。

“可他从没承认过爱我。”

“欸,也许您误解了,”我语气轻快,大概是因为通过男人所述的故事联想到了一个温暖的未来,“轻易说出口的爱,才是不可信的。”

男人沉默半晌后笑了:“是这样。”

“中也总是如此口是心非。”



太宰治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认识了中原中也,是在那之后又过了大概三个多月。

在那之前,中原中也展现给他的好像永远是那一面宽容又开朗的性格,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烦恼太久。他总是笑着的,眼尾上扬,带着说不出的一股劲。太宰治不曾说过什么,却也明白这个时刻都开朗的样子其实是一层伪装——太阳都有落下的时候,何况人呢。他尝试跨过那层边界去触碰完整的中原中也,却总是被什么东西挡在了外面,时间久了,太宰治也就识趣地收回了手,停在那层边界的旁边,等着中原中也自己走出来。

十二月多的时候,横滨已经很冷了。那天是初雪,太宰治从早上睁眼开始就一直计划着和中原中也一起去吃一碗热腾腾的关东煮——那家店他已经惦记很久了。作为值日生,太宰治到得比以往都早,那个时候中原中也还没有来,他也没怎么在意,拿着工具和其他的值日同学一起去清扫校道上的积雪。虽说雪下得不大,却也在路上堆积了一大片,等到搞完卫生回教室时,第一堂国文课都已开始三分钟了。太宰治动作飞快地放好工具之后落了座,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中原中也没有来上课。

以往如果是有不舒服或是别的事情,中原中也往往会通知他一声。但他刚刚看了收件箱和通话记录,没有任何关于中原中也的消息,这是遇上什么很着急的事了吗……?

太宰治就这样踹踹不安地坐了一节课。下课后他去询问班主任,老师看了一下请假申请,说:“中原同学昨晚请的假。说是有些发烧。“

真的是生病了啊,他想。不知怎么地,他有点失落: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但是他又想起来中原中也家一直以来都只有他自己住着——该不会是病得太严重了,连发信息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整天下来,无论是发信息还是打电话,中原中也都没有任何回信。太宰治担心了一天的情绪到此刻终于变成了一种紧张。一熬到放学,太宰治就收拾东西急匆匆地去了中原中也家。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应门,他便也顾不得是否失礼,拿着中原中也之前给他的备用钥匙直接开了门就进去了。

此时天刚擦黑,屋里一盏灯却也没有开。暖气倒是开着,说明有人在家。太宰治适应了会光线之后悄悄走了进去,本想直接到卧室里去,余光一瞥,才发现中原中也哪也没去,就躺在沙发上睡着,胳膊搭在额头上,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情况。太宰治怕吵到他,走过去小心挪开了他的胳膊,又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没想到温度竟意外地十分正常。不是生病——太宰治愣了一下,借着手机屏幕微微的光照了照中原中也,这才吃惊地发现了他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

太宰治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半晌,他把手机收好,又找了一条薄毯子来给中原中也轻轻盖上,然后悄悄离开了中原中也家,打算先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食物回来。看中原中也这个状态,估计一天都没好好吃饭了。无论他遇到了什么,等醒来之后吃些东西再说吧。不然也许真的该生病了。

到了便利店,他还是买了关东煮,还专门多拿了几串中原中也爱吃的福袋。然后他又往里逛了逛,想着既然不开心,那就吃些糖果吧,于是又拿了一点橘子味的汽水糖——也是中原中也很喜欢的口味。太宰治一直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当他站在冰柜前再一次精准地挑中了中原中也喜欢的饭团时,他才好像突然意识到那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牵挂。

那现在呢?

这个认知让他突然有点晃了神。无论是今天一整天的担忧和心不在焉,还是在看到中原中也独自一人沉默地躺在沙发上时那种难言的心疼,都很清楚地提醒着太宰治:这已经远超朋友之间会有的情感了。太宰治很善于察觉自己的情绪,这一次却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中也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他对自己一直都只是一种像怜惜一样的情感,自己这样,该有多冒犯啊。

太宰治最终还是没有再往下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几乎是有点落荒而逃地匆匆结账,离开了那家便利店。再一次回到中原中也家时,他看到中原中也已经坐了起来,正抱着那个薄毯子发着呆。太宰治于是打开了灯,中原中也抬起头来,看到他的那一刻好像突然抽动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又红了。

太宰治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中原中也就把头低下去了,声音闷闷地,带着很明显的鼻音:“你来干什么。”

太宰治犹豫了一会,说:“你一天没来上课,我怕你被拐走了。”

然后他没等中原中也的回答,也没有再去问他遇到了什么事,自己提着一袋子吃的就进了厨房。其实也没什么好加工的,无非是把纸杯里的关东煮分成两份,然后把饭团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把这些东西端出去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很自觉地在餐桌前坐下了,正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饭了。”太宰治说。

中原中也好像终于有了点反应,接过了自己的那份饭团和关东煮,小声说了句谢谢。他开始慢慢地吃,却又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福袋咬下来了,签子忘了扔;饭团拿在手里,半晌也没记起来要吃一口。以往中原中也吃饭的速度总是很快,每次吃到最后都只剩太宰治一个人抱着碗扒拉,今天却是太宰治吃完快十来分钟了,中原中也才喝掉了最后一口汤。

“……我吃饱了,”中原中也说,“麻烦你了,我来收拾吧。”

“我来吧。小心这些签子扎着你,”太宰治摆摆手,站起来说,“你先去休息吧。”

中原中也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天晚上,太宰治因为担心,还是选择留下来住了一晚。两个人躺在各自的被褥里,都没有睡着,月光从未完全拉紧的窗帘之间撒了进来,在地上铺开,仿佛一条安静的河流。太宰治侧着身子面朝着那扇窗,听着身后人浅浅的呼吸声,很轻地叹了口气。

“太宰,”中原中也突然小声叫他,“你睡了吗?”

“没呢,”太宰治转回身来,“怎么了?”

中原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靠着床头,眼睛望着天花板,说:“能陪我聊聊吗?”

太宰治应了一声,然后更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中原中也很小声地开了口:“太宰,你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好奇过,我父亲去哪了?”

太宰治愣了一下。

“我小的时候,也基本很少见到他。我每次过生日都会追着我妈问,爸爸呢?为什么不回来陪我?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就回来看我一秒钟,行不行?”中原中也的声音变得有点艰涩了,“她就说,爸爸是保护我们所有人的英雄,很忙的。我又问,难道英雄连一秒钟都分不出来给他儿子吗?其他英雄也这样?”

“我妈都快被我烦死了吧,”他好像是笑了,“然后说,嗯,其他英雄也这样。”

太宰治沉默地听着。

“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他是一名警察。他给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记忆就只有那张沉默寡言的脸,和那些听起来会很让国中生热血沸腾的故事。虽然基本没管过我,但要是碰上我和别的人打架或是考试一塌糊涂的时候,还是少不了一顿揍。我就想啊,原来‘英雄’也还是可以抽出一秒钟来管一下他儿子的。”

中原中也抽了一下鼻子,继续说。

“我妈走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一天。我第一次跟他发这么大火,说,这么多年你管过我妈和我没有?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我连过个生日都见不到你,她还一直安慰我说别怪你爸,你爸当英雄去了。你就没觉得,有一点点地,哪怕就一点点的愧疚?!“

太宰治伸手抽了张纸巾,递给中原中也。他摇了摇头,没有接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呢……我还以为像这样的人是不会哭的。他跟我说,中也,对不起。然后就离开了。他是要去执行任务,我知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我真的不知道啊。但是我就是靠着这三个字一直熬,一直熬。我跟着叔母他们回到了这个城市,本来她想让我在她家住下,但是他们家也还有三个小孩子,如果我再加入,那真的是太给他们添麻烦了。我爸每个月都会打钱给我,所以干脆自己省着点吃,就在这里自己租了一间房住,”中原中也说,“我经常会想,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太宰治依旧没说话。

“然后你来了,我的生活里终于不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慢慢地我也就不去思考这些东西,我们每天上课,下课,一起吃东西,互相陪着,让我甚至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中原中也突然很痛苦似的蜷缩起来,“然后昨天晚上,他的同事打电话给我,说他死了。身中数弹,送医不及。”

“太宰,我不知道,我……”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感觉一切都像假的。我本来还想等他这次回来,就跟他好好聊聊。可是现在没有了,太宰,什么都没有了……”

太宰治没有马上应他,只是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在他的床边坐下了。中原中也仰着头,脸被月光照得很苍白,于是太宰治伸出手去,小心地帮他把强行压着没流下来的眼泪擦掉,然后很轻地说:“没事的,中也。我还在呢。”

“……我爸的苦衷,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会害怕,”他顿了顿,说,“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也很坚定地认为自己会做一名警察,听起来很矛盾吧。我又恨他,又敬重他。这世上的悲怮实在太多了,我怕如果我也继承了他的意志,就会给我身边的人,带来同样的痛苦。“

“太宰,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一次,太宰治没有再去为他擦眼泪了。他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既然这样的话,中也就去做一名法官吧,”太宰治闭了闭眼,“如果世界上能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坐在法院里……”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微笑着,说完了剩下的话:“……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我和我母亲这样的人出现了。”





“我只见他哭过两次,”男人对我说,“这是第一次。”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真挚的拥抱。中原中也抓着他的衣角哭得很隐忍,太宰治就对他说,哭出来吧,让自己好受一点。于是中原中也终于哭出了声,滚烫的眼泪几乎快要把太宰治也一并灼伤。他就这样抱着中原中也,感受着属于他的温度;而中原中也亦抱着他,感受着掌心之下那层薄薄衣料盖不住的旧伤疤。他们就这样互相依靠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去抵挡那些回忆带给他们的疼痛。

——还有一个吻。彼此都只轻轻落在了脸颊上,像是在安抚。

那晚之后,他们成为了隐蔽的恋人。之后的生活平静无波,他们一同走过了高中的最后一年,一同考上了东京大学,一个读了文学系,一个读了法学系;一个成为了作家,一个成为了法官。他们一起买了一套房子,又为了这个房子应该怎么装修而吵架——后来不得不各退一步,不同的风格都试一试。当然,到了最后,这套房子里的装修风格变得十分诡异,暖色系与冷色系大肆碰撞,却意外地并不显违和。

沙发是太宰治喜欢的柔软型,上面多了蛞蝓和青花鱼的抱枕;餐桌是中原中也热爱的西欧风,狐狸和小狗的马克杯依偎在一起;卧室里则选用了相对温和的浅蓝色,为此中原中也特意跑到离市区很远的老师傅那里去定做了好几套床上用品。住进来的第二天晚上,太宰治抱着中原中也的腰,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里:“我没想到我们会有一个家。”

“说来好笑,”太宰治的声音闷闷的,“我以前觉得家这种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我在哪里都是一个人。”

中原中也转过身来抱住他:“以后不会是了。”

是啊,以后他们不管是累了、受委屈了还是失落了,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们有家了。



有了家之后的生活,到底是不一样的。

太宰治是作家,工作地点相对自由,于是每天中原中也下班回家都能看见太宰治在家里,有时伏案写作,有时端着杯子站在窗前沉思,有时仍躺在床上睡着,或在厨房里,提前准备晚餐的料理。这个家里没有太明确的分工,一顿饭可能是两个人做的,一个人做的,或是干脆没有人做,而是去他们常去的荞麦面馆或西餐厅享受一下不用洗锅碗瓢盆的时光。餐桌上太宰治常会跟他聊起最近的新想法,关于爱、生死、男人和女人,或是在黑洞里生存了一个世纪的宇航员。中原中也时常为太宰治的想法感到惊叹,然后鼓励他去把这些都写下来。

夏天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去超市买一袋子雪糕,冻在冰箱最下面,谁想吃了就去拿一根。多数时候,雪糕其实都是中原中也解决掉得更多,而太宰治胃不好,便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去摸一根绿豆棒冰。中原中也不阻止他,但是当天晚上一定会给他做一点暖胃的东西吃。至于饮料——两个人都更偏爱咖啡,不管是谁冲泡了一杯,另一个人都会凑过去喝两口。时间久了,喝其他的东西逐渐也变成了这样。于是无论是什么,两个人都会习惯性地留下半杯,为了对方。

所以要是有人问起来那个狐狸杯子是谁的,他们都会说是自己的;那小狗杯子呢?也都会说是自己的。他们很早就连自己的杯子也分不清楚了。

在过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中原中也给太宰治带回了一袋子的大闸蟹,变着花样做了一顿全蟹宴。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很高兴,中原中也甚至开了一瓶他珍藏的89年的柏图斯。小个子男人虽然很喜欢红酒的醇厚,却完全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已经对着太宰治问为什么有两个你了。太宰治失笑,走过去想要把中原中也手上的酒杯拿下来,却被醉得有些晕乎的中原中也一拽,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太宰……”中原中也靠在椅背上,眸子倒映着灯光,却仿佛迷了一层雾气。他的声音闷闷的:“很疼吧,那些时候。”

太宰治顿了顿,没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那会儿我知道你害怕,但我总觉得,如果没有人替你抚平那些东西,你一定会被它拖下深渊的。”中原中也微眯着眼睛说。这话让太宰治心口一滞,抬眼去看他,却只对上了一双湖水一般的眼,清澈得让他有些发颤。他沉默了一会,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却不再回答,把脸转过去了。

“……我们去睡觉吧,”太宰治没辙,只好轻声哄他,“明天起来再说好不好?”

“唔。”这算是答应了。

太宰治便把中原中也扶起来,送回卧室,然后好好地裹进了被子里,再把空调调到了舒适又不易着凉的温度。中原中也睡得很安稳,大概是酒的后劲上来了。

他回到餐桌前开始收拾碗筷,好像很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嘴角却带着笑。收拾好厨房之后他洗了澡,和中原中也一同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没多久也进入了梦乡。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日子太过平常,甚至有些乏味。但平淡的日子更像水,温柔而不显波澜,却又最适合沉淀,将两人更紧密地连在了一起。他们每天就这样过着,过着,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幼猫,起名叫“Lucky”;去逛美术展,去听音乐会,去买菜,去咖啡馆。和中原中也在一起的那十二年里,充斥着太宰治人生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柔。他们什么都去尝试,偶尔也一起旅行,好像一辈子可以就这样过了。

他们许下有关“永恒”的愿望,那一刻是彼此紧握的手给了他们这样说的勇气;世间万物都不存在,只有望进对方双眼的眼睛。

一切来日方长。



七.



中原中也病了。

起初还只是频繁的心悸和发热,他以为只是自己最近受了凉有些感冒,就没有跟太宰治说。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和太宰治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绊了几句,刚想反驳,就忽然觉得大脑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没有疼,但是嗡嗡作响。

他愣在那里,太宰治没发觉他的异常,开玩笑似的问他:“小蛞蝓知道自己理亏了?”

中原中也艰难地摇了摇头,一开口就是不正常的暗哑:“太宰……我有点不舒服……”

他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中原中也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医院。太宰治坐在床前小憩,眼底的乌青遮都遮不住。再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中原中也动了动身体,浅眠的太宰治当即就醒了过来。太宰治微抿着唇,俯身去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理了理:“感觉怎么样?” 

他第一句话不是“你为什么突然晕倒了”,而是“感觉怎么样”,想必原因医生已经跟他说了。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不就是晕倒了吗……没什么事情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中也,”太宰治略显急促地打断了他,表情不太好看,看起来很像淋了雨又找不到家的幼猫——他们养的那只Lucky,“你病了。”

病了——显而易见。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晕倒呢?因而中原中也没觉得太意外,倒是看着太宰治这副表情感到有些吃惊。“什么病?”他问,“是流感吗?”

“医生说,”太宰治盯着自己的手,好像很艰难才吐出了那几个字,“……再生性障碍性贫血。”

中原中也闻言愣住了。

接下来谁也没说什么,好像那段对话不曾存在过。太宰治看着他吃完药后就先一个人出了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医生和护士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半晌之后他很慢地低下头去,沉默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上的泥点看了一会,又闭上了眼睛。

再生性障碍性贫血,是骨髓造血组减少,造血功能衰竭,导致周围血全血细胞减少的综合病征。临床上常表现为较严重的贫血、出血和感染。尽管近年来已有多种治疗方法,但仍约1/3~1/2病人于数月至1年内死亡,死亡原因主要为感染和出血,尤其是脑出血。若程度较轻,则有几率病情缓解,但仍有不少病人病情迁延不愈。而其中,只有极少数病人能完全恢复。

太宰治默念着医生不久前跟他所说的话,几乎稳不住心绪。为什么呢,中原中也这样的人,怎么会生病呢,怎么会,躺在病床上,只剩连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呢?

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仅仅就是随口拌了几句嘴,怎么会这样呢?中原中也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他只感觉脑子嗡的一下,被截了一半的调笑和慌乱的呼喊杂在一起变成了一声嘶哑的“中也”,然后是中原中也吐出的鲜红的血,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还有无意识的颤抖;救护车,医生,各种各样的治疗单子和他再也不愿去回想的对话。

——胃好痛。但是他又想起中原中也还没吃早餐,于是扶着长椅站起身来,打算去给他买。胃好痛。他看着医生们推着病人从他身边匆匆跑过,无法自已地设想到他们的未来。胃好痛。他抹了一下脸,仿佛在这条苍白的走廊里看见了日渐失去颜色的中原中也。胃好痛。他在想是不是以后总要提心吊胆地站在手术室的门口,祈求死神能再给他的爱人多一些时间;他们甚至可能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亲吻,因为这该死的,要命的病。

胃好痛,真的好痛。

又有许多人簇拥着一张病床从他身边跑过。他避让不及,跌坐在长椅上,愣了很久,才慢慢俯下身,死死地把自己环起来,企图抵御些什么即将刺痛他的东西。

中也……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骨髓。突然地,太宰治混沌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两个字,几乎让他快要弹起来。他再顾不得什么胃痛了,站起身来又向走廊深处跑去——他要去给中原中也移植骨髓。如果可以和中原中也配上型,那中原中也活下来的几率不就又大上几成了吗?

太宰治是如此的急切,以至于他根本就无暇考虑到,如果他和他,没配上型怎么办。



“那最后……?”我的心猛然收紧了。

“如你所想,我们并没有配上型,”男人苦笑了一声,“我们只能等。”

我看着他,他看着杯子里的可可,可可映着灯光。



中原中也一天天地消瘦了。

多数时间里,他坐在窗前,背对着太宰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愈发苍白的模样,而太宰治每天除了到处寻问骨髓的事情和给中原中也做一些好一点的饭食,就是陪在他的身边。通常,他们都是安静坐着的,除了谈几句无关痛痒的鸡毛琐事,几乎很少说话,病房里也就总是很安静——他们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治疗的费用极高,他们已有的积蓄仅够支撑不到几个月。太宰治只好去找朋友们,东拼西凑地借了些回来,但还是不够。于是他陆续卖了车,卖了房子,一边看着中原中也独自隐忍痛苦一边面对着高昂的药物价格,几乎快要被逼疯了。但是他的一切崩溃都不能对中原中也泄出丝毫,于是当太宰治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和中原中也一起分担喜怒哀乐,此刻却再一次被迫独自承担这些情绪时,告别了多年的失眠又一次地来敲门了。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在中原中也面前仍然笑得轻松,一转身却要强撑着不能倒下。

中原中也心中同样痛苦万分,于是劝他:别治了,治不好的。太宰治闻言,只是冷笑一声。他知道中原中也在心疼他,也知道中原中也只是不想花这么多钱,可他就是如此憎恨中原中也这个时候这样的无私和体贴。

那是他第一次跟中原中也发这么大的火。

“你他妈要是敢放弃治疗,”太宰治指着窗外,“我现在就敢从这里跳下去。”

多卑劣啊,太宰治悲哀地想着,为了他能多在自己身边留一会,竟然可以说得出这样无赖的话来。

中原中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

这笑很艰涩。太宰治心脏一阵酸疼,几次深呼吸,依旧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夺门而出的欲望。这场闹剧以沉默告终,此后,没有人再提过这个话题。

于是还就是这样过着。房子卖掉了,太宰治就租了一间新的小屋子住——为了给中原中也补充足够的营养,他必须有一个厨房,否则他觉得自己无论是睡在公园里还是别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区别。由于价格十分低廉,房子的位置也不怎么好,完全被周围的高楼挡得严严实实,阳光基本透不进来,唯一的好处只有离医院近,每天在超市、出租屋和医院三点一线地来回跑,也不会在路途上耗费太多时间。中原中也偶尔闲聊起来,问起过一次之前他们家邻居的那个老太太现在是否还好,太宰治笑眯眯地开着玩笑说看起来可以活到三百岁,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那位老人如何了。

太宰治不敢告诉中原中也,他把他们的家卖掉了。

有那么一个午后,在看着中原中也吃完药之后,太宰治突然开了口。

“我们去富士山吧,好吗?”

太宰治轻轻地握着中原中也的手,面上显出了类似于哀求的神色。中原中也转头望向他,看了好一会,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又轻轻叹了口气,把眼睛垂下去了。

“等我好起来的那一天再去吧。”中原中也说。

太宰治别开了目光,像是早就预料到是这个回答似的。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好吧,都依你。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拜托你……快一点好起来哦。”

中原中也听了他的话就只能笑。他没办法许诺。

这听起来像在哄小孩,实际上太宰治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哄谁,中原中也,或者是自己。生命太脆弱,从前是中原中也想留住他,现在是他想留住中原中也,折腾来折腾去,竟变成了一个难以完成的执念。

那天之后,中原中也忽然变得活跃了起来,就好像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这病能不能治愈,只要能在死之前拥住全部的幸福就好。他开始跟太宰治讲他透过窗看到的东西,有时是匆匆掠过的飞鸟,有时是被夕阳点燃的云,他催促太宰治把这些都记下来,太宰治问他原因,他便说:

“以前还是法官的时候,眼里只有公平公正,看什么东西都缺了点人间烟火的气息;现在试着用你的视角去看看,才觉得原来世界的颜色这么绚烂。”

他说这话时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双眼平淡如水,叫人觉得他是个马上就会弥散在阳光里的虚影。太宰治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又被他安抚似的拍了拍。

太宰治说:“这应该由你来写。”

中原中也却摇了摇头,抬起眼来看他:“只有你最清楚我能看到什么。你对我的了解,胜过我自己。”

太宰治忽然想要流泪。

“中也……”

中原中也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又将他的手握紧了些。




八.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中原中也开始频繁地吐血,有时他只是坐在窗边,甚至正在和太宰治说话。太宰治除了叫医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着一瓶又一瓶的冰凉药水流进中原中也的身体,看着中原中也痛苦地蜷缩着而别无他法。

医生告诉他,时间不多了,最多再撑三四个月。

太宰治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他几乎跪在地上去求医生们想想办法,平日里跟死神抢命的救赎者们除了叹息就只能用苍白的言语去安慰太宰治。

“再等等吧,再等等,一定能等到的。”

等,等,等……太宰治开始害怕这个字,他生怕再等下去就再也等不到了。每一次走进病房里他都要提前深呼吸好几次才能强行压下自己心痛翻涌的悲伤。中原中也看出他濒临崩溃,却除了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之外,无可奈何。

万幸上天有眼,在半个多月后,东京的一个女人联系上他们,说愿意给他们捐献骨髓。

焦虑了半年的太宰治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那天他抱着中原中也一边流泪一边笑,说着中也你真是命大呢,这样小的几率都让你碰上了。

中原中也也极高兴,甚至连晚餐都多喝了一碗粥——两碗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本应是个难事。

等待后续事宜办理的时间里,太宰治每天都会推着中原中也的轮椅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看看。暮秋的花园里没有刻意载种什么,小小的野花倒是很多,缀在草丛里像极了五颜六色的星子。中原中也偶尔会摘下几朵带回病房,让这白得令人生厌的空间里多一些颜色。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计划他们的未来。

如果可以,就去资助一些贫困的学生,然后一起去富士山看雪,这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最后再给家里添置一架三角钢琴——太宰治老早就想这么干了。一切看起来又变得顺利起来,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走上正轨。

快到冬天了。


冬至的那天,太宰治为中原中也熬了一碗南瓜羹,很甜,甜得中原中也拧着眉问太宰治他是不是把整个糖罐子都倒进去了。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甜甜的多喜庆呀。

中原中也也笑,说,也就只有你能给手抖找一个这么好听的理由。

就在这时,一位抱着一大堆病历的医生匆匆地推了门进来,甚至连气也没喘匀:“哪位是中原中也的家属?麻烦马上出来一下。”

太宰治下意识与中原中也对视了一眼,中原中也抬了抬下巴,说:“去吧。” 

他于是起身出去了。医生手里还抱着几沓厚厚的病历,头发因为走得太急被风吹到一边去,看起来很是狼狈:“很抱歉,刚刚接到那位骨髓捐献者的电话……”    

“她说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她无法继续捐献骨髓了。我很抱歉,”医生捏着病历,“再等等,一定会有机会的。”

太宰治的脑子嗡的一下。他好像突然一下失去了理解能力,反复地,颤抖地问着医生,这是真的吗,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发颤,嘴唇也在发颤。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扶着墙急促地喘息。医生面露忧色地问他是否不舒服,他很慢地摇了摇头,却又在下一秒恍惚得差点滑下去。

“先生……我们真的很抱歉,请您再等一等吧。”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了这段对话。他站在那里,看着医生匆匆地进了下一个病房,于是走廊上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他,和更多与他一样崩溃又无助的病人家属。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孤岛,浮在这片不知有多深的苦海之上。他抹了一把脸,确认自己一切正常,却依然不敢转身回病房。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中原中也。

但他还是回去了。他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医生说什么?”中原中也靠在床头看着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太宰治望着桌上再未动过一口的南瓜羹,心脏里除了酸涩就只有无力。他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连凝神的力气也没有,便只好作罢。他不知是否该将这个消息告诉中原中也,正如他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又该如何继续等待下去。

中原中也猜到是跟病情有关的事,但他没问。他只是轻轻握住太宰治的手:“会好起来的。”

太宰治转头去看中原中也。他已经很消瘦了,苍白的肤色和苍白的唇,还有那双被久病困扰得有些黯淡的蓝眼睛——这一切都让太宰治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只好俯身抱住中原中也,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

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力道靠进他怀里。

冬天到了。




九.



太宰治瞒着中原中也去了一趟东京——他去拜访了那个毁约的捐献者。

女人身材瘦小,眼神躲躲闪闪,一听到他的来意就慌慌张张地想要关门。太宰治伸手挡住,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我的爱人等不下去了……求求您,拜托了。”

女人正想说什么,就被揪住了头发一把拉开,她尖叫一声,随即惊恐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惹得身后人更加狂躁。一个身材硕壮的男人走了出来,脸上生着的横肉堆在一起,看上去一身戾气。他先转身扇了那女人一巴掌,也不管那女人是怎样狼狈地摔倒在地,然后朝门外的太宰治不耐烦地一摆手就要关门。太宰治看着伏在地上不停颤抖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逝去已久的母亲。童年带给他的痛苦和憎恨让他呼吸急促起来,他用尽力气挡住门,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

“不能……”

那男人很稀奇似的瞧了他一眼,又把门拉开了。他冷笑着抬手戳了戳太宰治的肩:“嘿,混小子,听着,我管你他妈的是谁要骨髓,都跟我们家没有半毛钱关系,懂了吗?”

“当我们是慈善机构?一分钱报酬没有还想要骨髓,真他妈痴心妄想。”

随后,他一脚踹在刚要站起来的女人身上:“就你心善是吧?”

门被彻底关上了。

太宰治愣愣地站在门外,听着门里女人的呜咽声和男人的咒骂,知道他又在对她拳打脚踢。他听见女人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几次想要冲上去砸开那个门,却最终只是转身离开了这里。出了这栋破旧的老楼,抬眼便是东京繁华至极的夜景。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尾气的味道,与小吃街飘来的食物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人有点头晕目眩。太宰治攥紧了拳,终于决心掏出手机报警时,迎面走过去两个女人,正聊着天。

“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忍的。”

他听着那句与小时候如出一辙的话语,突然失去了一切力气。他攥紧的手,松开了;举起的手机,放下了。这一切都冷酷得有些悲哀——街头的行人们依旧低着头行自己的路,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城市里一块小小的垃圾,扫不扫掉,都不会有人知道。

他低着头转身离开,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他看见高楼的灯火通明,也听见欢笑的熙攘人群,最后在河边停下,靠着石栏,点燃了一支烟。

太宰治撑着额头,沉默地看着黑色的河水消失在黑色的夜里。他听见水声轻轻地拍着,想象那河流里的鱼是怎样快乐地游动着。

他们为了医治这病,已经没有钱了;能借的也都借了,却依然不够。为国家工作了许多年的法官积蓄都不够一个月的高昂医药费,更别提他只不过是一个小说家——他的稿费更是支撑不了多久。从前有许多人拿着礼品和钱贿赂中原中也,却被他一一回绝了。两袖清风的法官一生没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一分钱,最后竟只有这么个结局。

太宰治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眼眶被夜风吹得发红。他隐约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仔细一品,却仅有令人说不出的苦涩。

他又回了横滨。

他回到医院的时候是清晨,中原中也正安静地睡着。一个护士推门进来给中原中也换药,正好看见了站在床边的太宰治。

“先生回来啦,”护士朝他笑了笑,她知道太宰治昨天去了东京,“结果怎么样?”

太宰治只能摇摇头,挑着些片言片语跟护士说了。

护士站在那,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同时,她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于是快步走到太宰治身边,压低了声音:“昨晚中原先生又吐了很多血……他不让我告诉您,您心里有数就好。”

太宰治紧抿着唇,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护士不再说话,换完药后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太宰治站在床边,看了看中原中也带着氧气罩的平静的脸,又看了看他满是针孔和淤青的手背,蹲下身去,握着中原中也冰凉的手,咬紧了下唇。他的眼眶被逼得发红,但他哭不出来。他想起从前自己生病时中原中也藏着疼惜的眼睛,想起他们两人在停电时相拥的身体,想起那么多那么多温暖快乐的事情,心底里却只有疼。

这时,中原中也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先看到了蹲在床边的太宰治,于是有些艰难地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丝,微弱的声音隔着氧气罩显得不甚清晰:“太宰……”

太宰治慌忙站起身来,凑近了些。中原中也有些艰难地摘了氧气罩——这时的他历经了昨晚的大出血,已经很虚弱了:“我想去……富士山看雪。”

“……好。”

太宰治知道“看雪”在此刻意味着什么。但他内心又极平静,仿佛在此刻他的身体与灵魂已经一分为二。中原中也喘着气笑了,捏了捏他因为长期疲惫而瘦下去的脸,说:“丑死了。”

太宰治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将脸贴在中原中也微凉的手心里,安静的,沉默的。

  

  

  

tbc.

黎明

【双黑/太中】Nakahara and the sun (下)

人类宰x Ai中 

标题来自于石黑一雄的小说《克拉拉与太阳》

c2、a5、b3都是自设的ai型号,依次由低级到高级

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 人工智能

上篇见合集~


*


太宰治知道,这个a5是不会一直在他家里存留下去的。

从那天他造出a5的那一天,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空虚与不满足感淹没时,他就极力想要摆脱这种折磨。他给这个a5做了天底下最耀眼的相貌,好减轻内心那种折磨感。可是晚上,当他惯常失眠,盯着天花板上变幻莫测的黑影时,他在心里明白,要想解决这种折磨感,重点就在于,他知道,这个a5根本没有达到ai研究的尽...

人类宰x Ai中 

标题来自于石黑一雄的小说《克拉拉与太阳》

c2、a5、b3都是自设的ai型号,依次由低级到高级

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 人工智能

上篇见合集~


*


太宰治知道,这个a5是不会一直在他家里存留下去的。

从那天他造出a5的那一天,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空虚与不满足感淹没时,他就极力想要摆脱这种折磨。他给这个a5做了天底下最耀眼的相貌,好减轻内心那种折磨感。可是晚上,当他惯常失眠,盯着天花板上变幻莫测的黑影时,他在心里明白,要想解决这种折磨感,重点就在于,他知道,这个a5根本没有达到ai研究的尽头,完全没有。

一想到这点,他浑身就忽然燃起一股充实的希望感——是的,c2出来之后,还可以有比c2更好的,现在这个a5出来了,可是这个a5根本也不是最好的,还有比a5更好的,等那个更好的出来,还有比更好更好的……这种东西永无止境,他最后也不知道会造出个什么来,但总之,这种东西永远没有尽头,他可以一辈子把自己埋在这里面,一时间忘却很多让他觉得心慌和痛苦的东西,直到某天他老得什么也搞不动了,那时候或许他还没死,那么他就果断地去死。这样他的一生都被填满,没有一刻是被外界那种令人作呕恐惧的东西乘虚而入的。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兴奋。于是在造出a5的第二天,在那个a5还只是白纸一张,没有学会那么多骂人话,也没有给自己起名字的时候,他就提笔给森欧外写信,告诉他,超越c2的a5已经造出来了,可是这远远不够,这也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继续下去。a5之后,还有b3。他要再造出一个b3来,b3之后,还有很多很多。


于是,在太宰治那近乎覆盖整个人生的宏伟计划里,a5根本不算一个完成品,甚至连半成品都不算。a5不过是个起点,是个底子——b3要踏着a5的壳子站起来。a5先慢慢自我学习,它的程序在人工智能的自我学习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顺滑,与此同时,太宰治可以着手他的b3,然后到最后的时候,他把a5的一些东西直接换到b3身上,把a5的人格式消除覆盖——就像把长得太自傲放纵的果树一些任性的冗枝砍掉,然后把果树精心培育的那部分在情理之中的东西移下来接到他新的杰作上,最后他的杰作成了他新的宝贝,那棵果树就消失掉所有自傲放纵的东西,完成了它的使命,温吞地站在随便什么地方。这种计划简直完美而精密,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而且他能感觉到所有东西都在他掌控内不停地转着,这样的事情也让他焦虑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欣慰。


后来,那a5学会了点东西,开始在太宰治房间里转来转去。而太宰治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儿,忙着自己的研究。有时候,他会用余光瞟到a5,有时候他也能感觉到a5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好像蓝色的灯打在他后背上。他都不以为意。任那a5随便干什么吧,他也无心去跟他多解释、多牵扯。他养着他只不过是给后面许许多多他的宏图伟业做准备,就像养着一头待宰的猪,不需要费工夫和那头猪多聊天交流感情,反正最后他要的也不是猪的含情脉脉,而是那头猪的厚脂油膏。既然最后都要给它一刀子,当初什么花言巧语柔声细气都是一种虚伪的无用功,比起安慰猪,不过是想自我解救罢了。人类总在干了什么残忍的事儿后,说,其实我是舍不得的,我是有感情的。——可是,如果那些情感都是真的,他们最后又为什么提起了刀。


总之,就在那天,他带着他的a5上街买了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把关于b3研究的申请报告投进森欧外的邮箱里之后,在他们回去的路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沉默地蛰伏在话语之下。太宰治知道,那封报告投进去,森欧外签了字,帮他申请了国家项目,就相当于对着什么权威宣告这个项目已经在进行。然后就会有权威等待,有权威认证,有权威给他一切让他心满意足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正当理由。从那时候起,研制b3就相当于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而刚刚他把那钉子和榔头一起投进了森欧外的邮箱里。


第二天,他看见他的a5非常高效地换下了那件过大的白衬衫,穿着乡下土炕色的新衣服、戴着黑色的帽子,高傲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金色的帽链甩啊甩,斜眼瞥他,扬起天鹅一样的脖颈,等着他夸奖。他托着下巴笑,说狗狗戴上chocker看起来还真有点狗狗的样子。下一秒不出所料那个a5抄起板凳就朝他骂着砸过来。他哈哈大笑,看着眼前混乱一片,那人恼羞成怒的精致五官在他面前无限放大,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有很多想说但没说的话,都放在嘴里咀嚼。他想说,其实中原中也穿上这件普通人驾驭不了的衣服,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他想说其实狗狗戴上那条chocker,脖颈显得怎么那么白那么脆弱又坚韧;他想说其实你戴那个帽子真的很像一个矮矮的便民帽子架……他想说,为什么在看到中原中也、听到中原中也的时候,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抽动,不知道是痛还是欢乐。

明明,明明只是个AI罢了。

他继续着他的b3研究,中原中也继续住在他的家里。慢慢地,一睁眼看到中原中也站在衣帽镜前整理着装就成了习惯,即使睁眼没有看到他,那当太宰治打着哈切出门时,也准预料到中原中也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每天吃饭时总要被叨叨一堆也成了餐桌上另一道固定菜肴。有一天晚上,太宰治正在手头整理b3设计资料时,忽然感到胃内剧痛,好像有刀割一般得生疼,连同理智和呼吸都要一并恶狠狠地刮走。眼前渐渐模糊,咬着牙也忍不了疼痛,冷汗迅速从额头沁出。这时候他听见中原中也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对方的身影也像在被搅动的湖水里的倒影疯狂地晃啊晃……最后,现在隐隐约约回想起来,那人着急上火,把家里的毯子全部搬出来,给他一层层叠罗汉一样裹着,然后又烧了整整一壶开水让他喝,最后拿着他的钱包极速飞奔到有够远的唯一一家药店,又跑了那么远回来摁着他迷迷糊糊的脑袋让他吃药,吃完爬到床上睡觉。虽然是在照顾病号,但是从头至尾,中原中也嘴里的难听话就没停过。第二天一早,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像个春卷一样裹在床上,汗津津的,但是神清气爽。一别头,ai瞪着蓝色眼睛,眼睛里像有一汪碎玻璃,深深浅浅,光和影都在里面搅动。忽然对上太宰治的目光,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就开始骂,从他怎么每天不好好吃饭骂到缠着绷带不见阳光胃里生疮。他看着那人骂,骂的眼角似乎也发红——如果ai的眼角也会红;骂的声音似乎也发颤,带着点狠劲,带着点疯狂和恐惧。他看着那个人,歪着头就开始笑。笑得很好看。于是那人就又骂,笑笑笑,笑你mb,笑死你算了。


之后,太宰治出租屋内用于堆杂物的厨房终于被唤醒了。每次在他动手机要点外卖之前,就会有一只爪凶巴巴地“啪”地把他手机摁下来,瞪着他叫他不许点。他愣愣神,随即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顺着白色热气飘忽而至,久违地勾起了胃里的馋虫。从此,厨房里多了一个又矮又凶又暴力的蛞蝓(田螺)姑娘。太宰治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小只的身影在厨房前忙活,模模糊糊地穿梭在白色雾气间,总有种不真实感,好像真的是上天派了蛞蝓姑娘来照顾他这生活不能自理的弱病残。吃饭的时候,照旧是太宰治在那里吃,中原中也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吃自己的劳动成果,太宰治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对方按装什么嗅觉器官,他那精巧的尖鼻头或许只是个摆设。那些食物烹饪的成熟到旖旎的香气袅袅而至,把太宰治一开始想要假意嘲笑小矮子厨艺的心击了个粉碎,他嘴上说着“小蛞蝓的饭除了黏以外,色香味一个没有”,但是嘴里又控制不住地吧唧吧唧一直吃。他头次把这种简单的咀嚼活动咀嚼出点醇厚的幸福感。对方也知道他嘴硬,托着下巴看着他吃,笑得得意,嘴里说,少再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混蛋青花鱼,吃完饭给老子去洗碗。


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宰治,这么多年头一次用他缠了绷带的纤纤玉指碰了碰世俗烟火——在洗碗锅里。厨房正对着一扇窗子,抽油烟机的大管子就在窗子上开个圆口通向外面。太宰治一开始洗碗叮铃咣啷,还打碎两个碟子,气得坐在外面看电视的中原中也跑进来骂他是不是十级残废,怎么连个碗都不会洗。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碗就洗的像模像样。窗外的霞云横亘天空,他在那里叮咣叮咣洗碗,外面有个小只的大厨很不雅观地坐在那里看电视。太宰治看着一只白鸟掠过霞云,飞过他的窗外,手下洗洁精香香的,门口看电视的家伙笑声哈哈的,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好像在云端漂泊了半生,这才落到尘世,而且这尘世却出奇地还不赖。


可他觉得更有意思的是他的ai。他的ai尝不到食物的味道,也闻不到油烟的气味,那手指也不会感受到黄瓜表皮的粗糙或是西红柿薄皮的细腻,可是他却就这么倔强地仗着这些没有感觉的东西,做出了最丰富的料理,就好像贝多芬什么也听不到了,却用残缺的音感在钢琴上硬生生地砸出音符——这几乎成了一种执念,是在最让人崩溃的时候才会偏执地生发出的一种自己和自己死磕的倔劲儿。当中原中也在厨房里忙活, 整个身影落在白雾之中时,太宰治恍惚间觉得,就像那个机械ai一直努力要证明的一样,他机械的肢体好像是柔软的,那白色皮肤之下的血液,比任何人都要炽热地流淌。


太宰治试过挖掘他的a5其他潜能——尤其是智力方面。比如,他会和他的a5下棋。可是中原中也几乎赢不了他。每次太宰治下完一步,就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很用劲地思考,轻咬着下唇,眉头紧缩,苦思冥想,斟酌好久,指尖犹犹豫豫地捏起子,落下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少年风度,果决得很。等一子落下,对方就仰起头,有点挑衅地看着太宰治,每一寸脖颈都是骄傲的弧度。

太宰治冲他笑笑,笑得暧昧,笑得让人心底大叫不好。在中原中也的瞪视下,鸢眸少年不紧不慢地执子而落。中原中也低头瞅瞅,看着棋盘发愣,又抬头瞅他,怒气和懊丧像开水壶里的蒸汽一样逐渐冲到脸上。太宰治看着对方的气鼓鼓的样子抑制不住脸上的得意的笑,说,小蛞蝓好傻啊,又落到我的陷阱里去了呢。

中原中也咬着牙,气呼呼地把那棋盘一推,骂道,什么破烂棋,谁要下棋啊,真是老土又无聊,也就你这种孤僻古怪的绷带精会喜欢这种玩意儿。

他笑道,明明就是小蛞蝓太笨吧,和比什么没关系哦。小蛞蝓要是嫌下棋老土,那不如和我比点现代化的东西,怎么样?蛞蝓要是输了,就要当一辈子我的狗狗,我渴了要立马给我端水,我脚痒了要给我挠脚,我饿了要给我买螃蟹……

对方端起棋盘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于是他笑语盈盈地拿出两个游戏手柄。手柄和卡都是他的,旁人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像那些孩子一样玩游戏的,可事实是他玩。不过他不是像那些孩子一样从里面找快乐,他知道根本找不到。他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关在黑暗的屋子里,那游戏的声音和灯光响得炸裂,五光十色的,分外尖锐地刺激人的耳膜和视网膜。他就在这种黑暗的炸裂里感到一丝释放。他猜自己打游戏的时候应该是面无表情的,面无表情地摁键,面无表情地杀戮。如果有人去看他的脸,在那游戏灯光下应该是一种粉刷一样的惨白,谁看了没准还会被吓到。

这是他头一次用到另一个手柄,都落了好一层腻腻的灰。他没有用到过这个东西。两个手柄就像两只手,是连在一起的,他没把这东西给过别人,不管是织田作、安吾,还是中岛敦、芥川龙之介。

他以前看过街边的邻家男孩打游戏,两个人玩,周围却围了一群流着鼻涕吃着棒冰的男孩,看客嘶吼得比正主还响。他漠然地站在一边,想,那样的吼声是怎么发出来的?那些人是怎么把自己沉浸在一种虚无的激动里的?……明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激动,所有都是一样。


“可是那天,”太宰先生喝了口咖啡,忽然笑了,“那天!……说起来敦君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玩游戏’ 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了,眼前游戏的画面好像已经刻脑海里,然后通过神经传导到肢体的每一寸,手中不由自主地战栗。他发现自己好像成了那天街角看到的少年,游戏光影变换,手指一刻不停地敲打变奏,嘴里也一刻不停地为自己巧妙的操作得意洋洋,嘲笑小矮子的每一次掉血,又在被对方反过来狂虐的时候欠揍地惊呼啊啊啊好暴力好暴力果然是只会暴力的笨蛋蛞蝓——对方的骂声在耳边烟花一样炸开,手腾不出来,于是狠狠一脚丫子就朝他的小腿踹过去。他握着手柄翻到沙发一角,还欠揍地、得意地笑,然后反手一个操作就把中原中也的角色打完最后一滴血,赢来了`your win’的呼声。对方咬牙切齿地盯着屏幕,转头就拿起抱枕砸过来骂:你丫绝对作弊了吧作弊了吧!!太宰治笑得肆意,笑得高兴,连心脏都开始跳动。过了半天,他慢慢悠悠支着胳膊从沙发上坐起来,安慰似地说:

“小蛞蝓输给我也不要自怨自艾呀,”他说,“这是因为你还不够先进。”


中原中也却忽然不说话了。


是的,太宰治想,a5还不够先进。c2生硬,a5拟人,而b3将会在智力上实现跨越。太宰治最讨厌人类,所以他绝对不会只是花了半天工夫又了个人出来。他要的b3,以及之后的那些ai,应该可以在那无比繁杂的构造中排列组合出无数种最优解,不论太宰治的棋子落在哪里,它们都能在一瞬间列出无数种可以破解的棋盘样式。它们可以看透那些电子游戏背后拙劣的行为代码,看破那些游戏只能让智力平庸的人类从自我愚弄里感到快乐——可它们才不应该是人类,它们不因为想要什么快乐而允许自己被愚弄,于是它们不动声色地就让那些滑稽的游戏土崩瓦解。这才是ai存在的真正意义——不是无限地像人,而是在某种人类无可避免存在局限的地方超越人。


太宰治放下游戏机,说:

“明天,我的导师森欧外要来。”


他斜眼瞟他的ai,对方坐在沙发另一头,手里还拿着那个游戏机,侧脸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对方说:

“哦。”


森欧外会来的。他会来看他的研究成果,给他相关设备,然后给他他的报告提交上去后的结果。b3已经启程了,现在森欧外就像是来送一阵风,然后把它推到更远的地方。


可是,那天晚上,太宰治却做了噩梦。

他经常做噩梦。梦里什么也没有,一片暴雨来临前的混沌和黑暗,而他好像在黑色的海水里浮浮沉沉,伸出手来,也什么都抓不到。他感觉大脑发涨,呼吸困难,然后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猛地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冷汗淋漓。有时候不管几点惊醒,都再也不能睡着,睁着眼睛,感受外界一点点从睡梦里苏醒。

那天晚上他睁开眼,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绵长的黑暗里鼓动。这时候,他扭头,看见他的ai站在窗口处,扭回头看他,蓝色的眼睛是黑暗里唯一明亮的东西。


“你做噩梦了?”


他说不了话,只好点点头,不知道这么黑对方有没有看见。


对方大声“啧”了一声。

“什么毛病,睡觉都不好好睡。”


“你不睡觉吗?”

他问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问题。也许是噩梦初醒,脑子还不太灵光。对方却没有大肆笑话他。只是哼笑一声。

“你吓傻了?老子是Ai,不用睡觉,也不会睡。”

这是他记忆里这个ai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是ai。太宰治看了看他。他站在窗边,窗帘微微拉开,露出一角夜色。

“…你平时不睡觉,都在干什么。”

“无聊死了,看看星星。”ai随意地一指,“真垃圾,不调视距的话,根本看不到。”

他不说话。中原中也停了一下,走到他床边,弯腰低头,戏谑地看着他。

“混蛋青花鱼,赶紧裹上被子睡你的,不然明天你导师过来,你就当着他的面打瞌睡吧。”


太宰治牵动脸上的肌肉笑了笑,在对方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可是闭上眼就看到黑色凝成海水,起起伏伏 空气都要被一点点抽离。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的ai犹犹豫豫地问:

“喂,你是不是睡不着了。”

他睁开眼,笑了。

“本来就睡不着。”他淡淡地说,“只要做了噩梦,就睡不着了。”

他的ai嘟囔:

“人类就这点麻烦。我不会睡觉,也就不会做梦……”

“又不是所有梦都是噩梦,笨蛋蛞蝓,”他调侃,“也有人类做好梦呢。只不过,好梦从来不会找到我罢了。”

“为什么?”

他轻笑一声。

“……啊,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任何期待吧。”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蓝眸明亮地盯着他。


“……你梦见什么?”


他把手垫在脑袋下,懒洋洋地回答:

“什么也没有。”他停了一下,“空的。像海。什么也抓不住。”


对方没再说话。他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然后盯着天花板,打算就这样睁眼等待天亮时,他的ai忽然伸出一只手,犹犹豫豫道:


“那你抓住我的手吧。”他小声说,“抓住我的手,看能不能睡着。”


太宰治愣了。那一瞬间他脑子闪过很多语言,比如大声嘲笑小矮子好恶心,抓着手睡觉难道是从什么幼儿网站上学的吗,下次要在小蛞蝓脑子里加几行代码让蛞蝓稍微有点辨别能力……可是那些话都哽在喉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那只手在黑暗里,路灯的光溜进来,纤瘦的手白的像刺破黑暗的瓷片。最后,太宰治笑了,散漫地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中原中也的手。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牵住狗狗吧,”他把那手往脖子那里揣了揣,懒懒地裹着被子翻个身,面对着对方合上眼,“手麻了可不能抽出来哦,不要打扰主人睡觉。”


他听见对方笑骂:

“神经病,老子手里没神经,会不会麻你还不知道吗。”


他抓住那只手,抑制不住地微笑。闭上眼睛,那片海忽然变得平静,依旧浮浮沉沉,但是轻柔平和,像是摇篮一样,唤醒他深藏在身体深处的某种记忆——他也曾这样被母亲放在摇篮里,被轻柔地摇晃入梦乡吗?他也曾这么裹在什么温暖的地方,拥有一个坚实的栖息吗?在他还是幼年,什么也不曾知道的时候,也这样安详得什么也不被伤害吗?


就这样,等太宰治再次睁开眼,清晨的空气灌入鼻腔和肺部,带来一瞬间的清明和爽亮。他发现自己紧紧握着那只细腻纤小的手,放在自己的脖腕里;扭过头,他的ai带着一脸嘲讽。

“你再多睡一会儿,今早上你的导师就只能过来参观你睡觉了。”他笑道,把手抽出来——皱了皱眉,还费了点劲儿,“赶紧爬起来,被你这么死抓,老子饭都没做呢。”


他有点怔怔地看着他的ai站起来,转身向厨房走。ai会脸红吗?那双手被他拉了一晚上,白皙的皮肤上会留下他曾经牵过那一晚的红印吗?——什么也没有。他知道ai外层的皮肤下是机械零件极为精密又冷漠地一环扣一环,即使ai的手将他从夜晚的梦魇里救起,那上面也不会有任何痕迹,因为那只是个ai。即使曾经握着那只手像握着风雨里的稻草一样死死地握了一晚上,也什么都不会留下。

忽然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心,心脏一瞬间变得很痛,又好像被人吊起来挂在悬崖上一样,被一种莫名而深刻的慌张所吞没。他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心不在焉地听他的ai斥责他不专心吃饭,心不在焉地任由他的ai反对他只穿着不正式的白衬衫迎接导师,心不在焉地伸开双臂伸直脖颈让他的ai给他打了个滑稽的领结……他一直在听,在等,又不想听到,不想等到。那天晚上的感觉又忽然降临——就是他一瞬间闪过的、不想把报告交出去的念头,现在却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忽然如此地希望森欧外不要过来,如此地不想面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没有命运之手,森欧外还是如期来了。导师带着得体的笑,穿着规整的黑色西装,内衬白净,手里拿着一份黑色精致皮装的文书。中原中也端了一些水,森欧外也看见他,一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奇,礼貌地与中原中也打招呼,温和地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a5的高聚乙酸溶液在脖颈还是脑部,a5每日自我学习的cpu运作量和数据归纳分析采用的基本法…中原中也挠着头,老老实实地应答,表现得乖巧和局促。太宰治注意到,虽然森欧外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但是那双眼睛却在惊讶之后,便一直带着一种半明半晦的神色,掩藏着几分令人不舒服的探视,不易察觉地打量着a5。聊了很久之后,森欧外借故支开中原中也,带着太宰治来到他的房间,锁上门。


男人抽出那份刚刚一直夹在怀里的黑色精装皮文件,笑得精致:

“我已经替你把报告交上去了。恭喜你,太宰君,审核通过了。”他笑眯眯地把文件递给他,“不愧是太宰君呢,他们对你相当信任,从上交到审核,也不过几周时间。我相信很快资金和正式的签名文件就会下来了,里面也会提到项目的有效期限。”

森欧外戴着白色手套,捏着精装文件。太宰治没有接。

“森先生,我想,或许…这个项目可以先延后审批。”

森欧外挑了挑眉毛,笑容不变:

“延后审批?我可能没太懂太宰君的意思。”

“就是延迟下发正式签名文件。”

森欧外依旧带着笑容。“那就需要把报告扣留。可是报告已经提交并审核通过。”

“……那就修改报告。我现在觉得报告里面有谬误,关于ai的更新研究设计——包括b3的研究——我认为现在可以有别的渠道——”

“太宰君,”森欧外平静地打断了他,“你觉得可能吗。”

太宰治噎住了。森欧外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太宰君变化了,”他笑眯眯地说,语气里却并不见得有多少善意,“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我——总之,我觉得今天见到的太宰君,和几个月前研制出a5后给我写信的太宰君——甚至那个撰写了报告的太宰君,已经不一样了……是因为那个a5吗?”


门口丁零当啷的声音,是中原中也在厨房里收拾玻璃杯。太宰治不说话。


“你知道的,太宰君。”森欧外弯下腰,“目前你所研究的——通过拆解分析前一代ai,从而获得更高级别的ai——是唯一可行的ai升级办法。这个项目审批通过,本身已经受到了政/府的重视,更别提b3研究成功后…那将是ai研究前无古人的大进展。”

“……”

“当然,我知道太宰君根本不在意这个,”森欧外笑眯眯地直起身来,“外界的荣誉也好,谩骂也好,人们的喜怒哀乐…对太宰君来说都无所谓。但是,太宰君不能离开ai研究,一旦你失去了你的程序和代码,就失去了你所能掌控的一切,失去了你所舒适的那个世界……那时候,太宰君还能再为自己找到活着的意义吗?”

太宰治不说话。森鸥外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大概知道太宰君心里的想法,你提交这样的ai研究报告,几乎是一个要把自己一生都埋在里面、让人望而生畏的的事业——但这恰恰是你想要的,把自己的一生全部交给这样东西,这样你才能活下去,那才是你能活下去的依凭……不是吗?”


“……为了一个冲动,日后再沉迷于自杀的痛苦;还是理性一点,继续前进……”森欧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太宰君自己能有选择。”


他伸出那个黑色精装皮文件,伸到太宰治眼前。太宰治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慢慢伸出手,接了过来。

森欧外离开了。太宰治走出房门,手里捏着那份文件,一抬头就看见中原中也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两个玻璃杯。

那一瞬间,中原中也是沉默的,沉默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份闪着黑色光泽的文件,蓝色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慢慢沉淀下去。而他拿着那份文件,恍恍惚惚地想,我是拿什么做那双眼睛的?我没有用那么多材料,可是为什么那双眼睛可以是那么多东西,可以盛下那么多东西?

他们默不作声地摆正板凳,放好果盘。他放下那份文件,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ai盘腿坐在他旁边,手里捏着遥控器换台。就在这时,ai问他:


“太宰,你相信,有`人心’ 这样的东西吗?”


*



“这个问题,是中也先生先问的吗?”我吃了一惊。

“对。”太宰先生微阖眼眸,“敦君是怎么看的呢?关于`人心’ ?”

“额,我、我不太明白……”

“敦君相信有人心这种东西吗?当然喽,我不仅仅是指那个器官,当然了,我更多像是指它别的意义,更像是文学意义——人心。心。敦君相信有这样的东西吗?某种让我们每个人成为独立个体的东西?”

我哽住了。窗外的风穿过门上的风铃,有人推开门,谈笑,银铃一样飞走。

太宰先生轻笑一声,放下咖啡杯,看向窗外。

“我不太明白。”太宰先生笑道,“可问题在于,当时我以为我明白。”

“……那当时,太宰先生是怎么回答的呢?”

太宰先生轻笑一声。

“怎么回答那个小蛞蝓的?我啊……”


*


“太宰,你相信,有`人心’ 这样的东西吗?”


他记得中原中也这么问他。那天太阳好像是要移到高空,又好像正在慢慢往下落。他看向ai,对方捏着遥控器,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好像只是不经意问的,但是又好像一直在等待答案。


他盯着对方的侧影,片刻,笑了,扭回脸。

“当然有了。中也真是笨啊,半天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人类的心脏就位于横隔之上,两肺之间偏左,为血液流动提供动力……”


“混蛋,我不是指这个,”对方骂道,却依旧没有看他,“我是说……`心’ ……”他忽然变得犹豫,吞吞吐吐,“…你相信有`心’ 吗?让每个人都不太一样,每个人都有一颗心,那颗心使他独一无二……”


太宰治一时间没有说话。中原中也的尾音消失了,电视里的声音嘈杂,灯光明明灭灭。

过了很一会儿,太宰治咬着杯沿,面对着中原中也,笑道:


“这是一种老派的看法罢了,”他说,“——认为每个人的内核都藏着某种无法触及的东西,某种独一无二、无法转移的东西——然而,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并没有什么内核表明这种东西是不可复制的。现代科技早就证明了,没有任何现代工具无法发掘、复制、转移的东西。一个又一个世纪的人类对彼此的爱、恨……都是无稽之谈,是基于一个错误的假设,一种出于人类的软弱和愚昧所造成的迷信罢了。”他感觉到自己在笑,在黑暗里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侧影,“ai……更高级的ai,可以模仿一切、延续一切。就比如说啊,如果我死了,而有一些无聊的家伙想要我继续活着,只要让一个ai分析我所有的数据,模仿我的行为和外表,模仿我的语气和神态,模仿我的欲望和冲动……”他嗤笑一声,“那世界上就会再有一个太宰治出来。真是无聊,但是就是这样。”


“……没有这种东西,没有任何人,有那种独一无二的东西。也永远不会找到。”



说完,他看着中原中也。ai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屏幕。从头至尾他一言不发,太宰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觉到——似乎是面无表情,出奇的平静,那平静却没有安稳地呆在中原中也的身上,而是溢出来,慢慢地溢出来,游走在任何地方。他看着a5静坐的侧影。过了很久,他才听见中原中也的声音——a5在笑,好像他们刚刚讨论了一个无聊的八卦小报上的新闻一样。中原中也笑了。


“是啊。”他埋在黑暗里,笑着说,“我果然讨厌你,混蛋青花鱼——因为我怀疑,你tm可能是对的。可是你好像夺走了老子最在乎的一样东西……但是,你tm可能是对的。”



他们不说话了。之后,谁也没有再提到这件事。

森欧外到来的那天好像是一个平淡故事里的剪影,那个拉着窗帘看电视,讨论“人心”的时刻也像是什么已经放在脑后的故事,慢慢地就变得不清晰,被放在脑海里一遍遍磨。后来,他们还是那样不动声色地生活,只是心照不宣地避开什么藏在间或的沉默里的东西。或许是那个角落里的b3吧——某天,它不再仅仅是电脑里的数据,不再仅仅是企划书上的字符,某天,机械和零件慢慢拼出了它的框架,它像一个狰狞沉默的机械骸骨,静静地立在那个角落,只要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看电视的时候也会看见,吃饭的时候,那骸骨就在那里立着,面对着餐桌,看一粒粒被吐在桌上的鸡骨头;甚至晚上睡觉时,窗外驶过的车投下车灯,那骸骨的影子就慢慢地在墙上被拉扯得变高变长……

随着b3的骸骨一点点拼起来,太宰治便开始想怎么告诉他的a5,它是要被拆掉的。它的核心芯片,还有一些重要的零件,包括他每天用着劲儿学习到的东西,最后通通都会拆下来,安到这个b3的骨头里。本来这一步是不在太宰治的设想里的,当初他在脑海里设想整个过程时,重要的节点都在他的报告书,他的机械零件的拼合,他的程序设计和算法改编,他几乎下意识地就没有考虑到怎么告诉前一代ai他们要被代替。如今他再细细回溯自己的思潮,发现自己当初的计划里,甚至连一秒钟都没有匀给这个问题。结果这却成了他目前最困难的事情。每天他看着中原中也在厨房忙碌,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跟他打游戏,甚至是晚上睡觉前把手伸出来给他——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哽在喉头,像鱼骨头一样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卡在喉咙让人连着心都生疼。

有一天,好像就是某一天,他又那样怔怔地注视着中原中也的身影,在心里和自己的那块鱼骨头抗争的时候,中原中也忽然扭回头看了他。就在那一瞬间,太宰治的目光对上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他忽然哽住了,忽然间像是被什么水流冲开了一样恍然——原来,中原中也早就知道了。或许是在那个b5的骸骨一点点堆起来的时候,或者在那个黑色的文件被交到太宰治手里的时候,或者是森欧外踏进门里的时候,或者更早,就在太宰治把报告书投进邮筒里的那一刻——a5就透过这所有的一切,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然后他可能试着挣扎过,后来也许就不挣扎了。就好像把东西都写在石头上,抹也抹不掉,擦也擦不去,于是就站在那里看着,看到所有的平静都溢出来,溢得心里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b3慢慢地堆起来。某天,它几乎和当时刚做好的中原中也一样了,没有皮肤,只是一堆破铜烂铁,可是那破铜烂铁下面有太宰治能理解的东西,有中原中也理解不了,也赶不上的东西。

那天是太宰治的生日。a5忽然说,要给他过生日。


人类有生日,人类庆祝生日,庆祝每一份降临,但是太宰治从来不庆祝。相反他觉得可以在葬礼上敲锣打鼓,庆祝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消耗资源的活物。那天是他记忆里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第一次过生日。a5比他还要兴高采烈,他们出门很早,就像当时第一次出门买衣服一样。太宰治习惯性地拿起那件黑色外套的时候,中原中也一巴掌按住那件衣服,说,不准穿,和个黑乌鸦一样,你不热吗?给老子换一件喜庆点的。


于是他翻遍衣橱,掏出来一件亚麻色的风衣,又穿了一件蓝色条纹内衬。走出房间,中原中也卡着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忽然就笑了,说,你这家伙,这样才精神嘛。


他们走出去,太阳忽然照到每一个角落,照在他的脸上,就像花开了一样。中原中也拉着他在大街小巷里跑,汗水和阳光一起沁出来,像身体里所有能够活着的东西都在跑,都醒来了。他们去冰棒店里,太宰治买了两根冰棒,他拍了拍对方的左肩,趁对方看向左边时,猛地窜到右手边 一口把对方棒冰咬了一半。中原中也回过头,举起拳头就街头暴力,他一边躲一边欠揍地笑,中也的雪糕看起来更好吃,一时间没有忍住。中原中也骂道,神经病啊,我又吃不了雪糕,那雪糕迟早是你的。他们跑到服装店里,把店里的衣服试了个遍,不服气对方的衣品,最后互相给对方买衣服,都被对方吐槽“丑到窒息”。他们到电玩城里,拿着游戏手柄大开杀戒,互相在游戏里打着,差点就打到现实生活……最后,中原中也带着他来到一个小巷子,红砖灰瓦,油烟混着香味在夜色里飘飘悠悠。推着小车的老板一挽袖子,金黄色油锅里翻滚着夜空上的星星,还有金黄酥脆的天妇罗。

天妇罗盛到盘子里,章鱼小丸子码在黄色的长方形小盒里 一并端上来。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吃天妇罗,油水从樱红的嘴唇上淌下。老板拿了两个签字过来,扎在小丸子上。

中原中也忽然叫住老板,拔起一个签子,说只要一个就行。

太宰治忽然也叫住老板,说,不用,就要两个。


中原中也扭回头,愣愣地看着他,笑:你要用签子当筷子吗?

太宰治拿起一根签子,扎着金黄的小丸子,笑道,只有小矮子才会那么傻吧,我就用一根。


中原中也就笑,那你拿另一根干什么,指望老子给你吃吗?


太宰治也笑,在橙黄的街灯里,他忽然说,如果中也真的可以吃小丸子,那多好啊。


中原中也怔怔地看着他,他在对方蓝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灯火阑珊,他背对着身后的暖黄,勾起唇角,皓齿微露,笑得像桃花忽然开放,诱人又明丽。


他看到中原中也忽然站起来,朝他凑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领口和锁骨忽然就在眼前,正在发愣,感觉有什么轻轻在脸颊上碰了一下。


“chu”。


他愣了。对方的脸颊就在他的脸颊边。那一刻时间忽然都静止。如果中原中也会呼吸,他应该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如果有心脏,他应该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像小鼓一样在胸膛蹦跳。


——因为太宰治自己的心就是这样,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那个中原中也刚给自己起名字的那天,那个骄傲的口气,好像所有的夏天,都开始于那个时刻,都从那骄傲的语气里孕育出来。


【“你知道,`chu’ 是什么意思吗?”

“啊?”

“你自己想吧。”


——“等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你就是一个合格的`人类’ 了。”】


中原中也慢慢地坐回去,看着他。太宰治看着对方蓝色的眼睛,星河滚烫,大海粼粼。


“chu”啊……


是人类因爱而亲吻的声音。



*


b3的最后一个零件组装好了。

太宰治放下扳手,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他蹲在那里,中原中也站在他身后。

“…好了吗?”

他想说什么,最后长了张嘴,还是抿住唇,“…嗯。”


中原中也说:“哦,那行。”


然后就没说话了。


那天他们干了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干,又好像干了很多事,似乎和原来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他们好像又在等,等着太阳落下来,一点点落到山的尽头。那个时刻好像永远也不会到来一样,可是它确实来了,太阳最后整个落下去了,没有人挽留,也挽留不住。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无人挽留。


夜晚遮盖外面。房间里白炽灯通明。太宰治拿着螺丝刀和仪器,空壳的b3站在他旁边,中原中也坐在他面前,背对着他,脱掉外衣,露出光滑的后背,橘色发丝搭在脖颈。

他拿起撬刀,轻轻拨开a5脖子后的碎发,然后对着光华的脖颈后部,撬开皮肤。


汗水一点点从额头落下来,滚到鼻尖,又落在a5光滑的后背上。白炽灯好晃眼啊,他的眼睛都痛了,耳朵也听不清楚。原来机械零件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是这样吵吗,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好像永远也不会有止境……他的手戴着胶皮手套,在眼前机械地把螺丝拧开,把东西拆下来……原来是那么硬,那么疼的吗?那真的是他的手吗?好像一堆被控制的东西,无意义地在眼前晃啊晃啊的,撬开了面前a5的后背……他感觉鼻子和眼睛还有耳朵都被堵住了,眼前白花花地发懵,恍恍惚惚地想,原来ai会疼的吗?…我明明没有安任何痛觉感应器,即使它被一块零件一块零件的拆解了,他也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我拆的真的是零件吗?——

这小矮子真的好矮啊,坐下来就更矮。我现在一块块拆啊拆啊,拆的是骨头,拆的是一根根骨头和血。手里每拔出来一个什么,就感觉他浑身都抖一下,抖得心脏都在跟着抖,在跟着被拆掉,在跟着流血啊——一点也止不住……


你相信有“人心”这样的东西吗?让每个人都独一无二的东西?我拆了,是没有的,我在里面找了,你是没有的。这种东西是没有的……



——忽然,他恍然发现,疼得发抖的不是a5,是他自己。



a5的背后有个大口子,里面已经要空了。

它现在已经说不出话,动不了,坐在那里,剩点残存的意识,还有接近空壳的皮囊。


只剩下最后,最后的芯片。


太宰治拖着脚走到中原中也面前。橘色发丝垂下来,几乎盖住a5的脸。他蹲下去,凑过去,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一只手伸向中原中也的后颈,摸到了chocker,chocker下的皮肤里,是a5的芯片。

他从下往上看着对方,发抖地说:


“中也,我把它给了b3,可是b3是你组成的,你会在b3身上醒来……”

他发抖的声音里带着笑:

“……我们还会见面的,是不是?”


中原中也低着头,脸埋在发丝里。那是太宰治用了全部的疯狂给他地东西,他的橘色头发,他的白皙的皮肤,他的蓝色眼睛……就在太宰治以为他再不会有反应时,他忽然抬起头。已经说不了话的a5,冲他笑了一下。


小小的虎牙星星一样露出,笑得像他第一次说自己的名字一样的神气和骄傲。


【“Nakahara chuya!”】



太宰治颤抖的手,轻轻一掰。


蓝色的眼睛灭了。



*



空气好安静好安静。我的手都在发抖,看着面前的太宰先生。他依旧是那么平静。鸢眸像一堆碎玻璃晶莹交错,深深浅浅。


“后来,我连夜把那些东西组装到b3的的身上,一刻都不敢停下来,等装好后,我满怀希望地点了启动键,那一刻,我甚至就已经听到了那个小矮子的声音,骂骂咧咧说我拆的磨叽,骂着说赶紧给这个b3地新身体换上好看的皮,一堆机械丑死了…没准还会说,趁现在来得及,给他多安点基建,长长身高……”


“可是没有。”


“其实,早在发布会的一年之前,b3就已经大功告成……可是我在等。”


“我一开始等了三个月,等它自主学习,也许就又学习出了我的中也——中也就是从白纸学了三个月出来的。b3真的很厉害,才一个月,就已经达到了超越普通家用计算机的程度。三个月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完败天狗计算机二代的一些基本操作了,比如下棋。他很成功,无与伦比的成功……可是我没有等到我的中也。”


“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给b3安皮,小蛞蝓闹脾气,嫌丑,不出来……于是我照着原样,所有都是原样,给他皮肤,给他眼睛,给他橘发……”


“我等了一年,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总是想,也许就是明天呢,也许明天一睁开眼,我的中也就回来了呢?于是我等啊等,一直等到森欧外来催我,那些政/府的人来催我,他们威胁我要撤掉我的项目,撤掉所有的东西…”


“我不在乎,可是我已经没了中也,再没有别的也没有意义。直到那时候 我才不得不承认,我的中也,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太宰先生的手搁在膝盖上,温和地笑着看我:“这时候我才开始思考那个问题——敦君相信,有`人心’这种东西吗?让我们每个人成为独一无二的个体的东西?……如果不存在,如果现代科技可以延续一切,那为什么b3是我的中也做成的,却不是我的中也?如果存在,它又在哪里?是它让我的中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永远不能被别的东西所延续,也永远不能被替代的那一个……”


我捏紧了笔,认真地问:“太宰先生,那您现在找到了吗?”


太宰先生微微笑着,可是看着那样的笑容,我却感到难过。他平静地说:


“现在,敦君,我已经把这项项目转让给了森先生和芥川。而我现在致力于重新进行a5的研究——最像人的一代ai。你可以这么认为——是的,我还在找我的中也。在我这么多年研究中,我亲手制作和拆解过机器人,对他们的内部构造无比熟悉,我可以确定的事,里面并没有那一种叫`人心’ 的东西,可我确定它的存在…也许它就在那里,不过是以一种我目前还无法理解的方式。”

他拿起咖啡杯轻抿一口,忽然说:

“不过 有一点我敢确定,有一个地方,它肯定存在。”


“哦?是哪?”


太宰先生笑了,轻轻举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在我这里。”他平静地笑着说,“中也身上那个独一无二、非常特别的东西,在爱着中也的我的心里。这一点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的。”



“我还要继续找下去,也许有一天我能找到,也许某一天我再也找不到。但是,敦君,这就是我愿意感受到活着的东西,忽然有一天觉得,或许像人类一样地流泪或者露出笑容,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现在我相信,不论我走到哪里,太阳都会永远存在。”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学生时代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前辈,他那样笑着看着我,阳光忽然变得温和而明媚,春风吹动门口的风铃,似乎新的花香携入这个世界,又好像带着最美丽的晚霞的余晖。我笑了起来,冲他鞠了一躬。

“我很遗憾,但是又很高兴,太宰先生。——真的很高兴。”

“多谢你,敦君。”他笑着说,“改天叫上芥川 一起出来吃一顿怎么样?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就很能吃。我请客,怎么样?”

“这这这这太不好意思……但是多谢你!太宰先生!”


他又笑了起来,像太阳一样明媚 像春风一样和煦。我们告别,握手,拥抱。他揣着兜,像一阵清风,信不步离开了咖啡店,带起风铃的声音。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慢慢地远去,消失在街道口。淹没在人群里。人们来来往往,笑着,聊着天,温和的阳光轻轻洒下金黄,远处的花瓣被风携带,在街道上低低的旋转盘旋……

也许能找到,也许找不到。他所曾拥有过的那个人和他的那颗心,永远都种在心底。每天的太阳好像都是一样,像是他记得的他们刚刚见面的那个上午,那个名字在内心酝酿很久,骄傲地说出口的那个上午的太阳的光芒,金辉一样地铺洒——他记得。


——————END———————

部分语句来自石黑一雄小说《克拉拉与太阳》

老福特要求参加活动必须有回礼,本来打算写个糖的结局,但我觉得本结局也算是糖了吧(?)写不出来。只能回点有的没的,看不看都行。用免费粮票就能解锁。

谢谢阅读!


Wings君绯(约稿开放)

【双黑】人间朝暮

九尾狐宰×侠客中

★古风paro 年下★

太中不逆不拆

是提问箱小可爱@堆堆不胖 的点梗 我真的不会古风 我好菜我好菜我好菜

全文1.3w字 感谢你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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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裁此歌半阙,煮酒以伴白雪。谢君曾共霜雪,不辞生死长约。

——《人间朝暮》


在凛冬时季滞留皇城的侠客仍旧掌那一柄三尺的雪亮青锋,袖口的紫金云纹跟随漂亮的腕骨翩然翻转,所过处不是斩妖除魔,便是行侠仗义,他铿...

九尾狐宰×侠客中

★古风paro 年下★

太中不逆不拆

是提问箱小可爱@堆堆不胖 的点梗 我真的不会古风 我好菜我好菜我好菜

全文1.3w字 感谢你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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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裁此歌半阙,煮酒以伴白雪。谢君曾共霜雪,不辞生死长约。

——《人间朝暮》

 

 

 

在凛冬时季滞留皇城的侠客仍旧掌那一柄三尺的雪亮青锋,袖口的紫金云纹跟随漂亮的腕骨翩然翻转,所过处不是斩妖除魔,便是行侠仗义,他铿锵傲骨不曾更改,斩人首级血溅青天也染不上半分污秽。名动天下的侠客俊美无双,不沾人间烟火,携一青锋长剑,行遍九州四方——

 

唯独一只鸢眸的九尾狐,让他全全交付了肺腑中的七情六欲,撞了南墙也未曾回头。

 

从此万丈泥潭,皆是万里桃花源。

 

于是世人称颂天纵英才的青年侠客,提起时又一并想到那漂亮的九尾狐,少年白衣翩翩,潇洒握一把折扇,一等一的好皮相,笑起来的俊俏容颜引得整座皇城的貌美姑娘都愿意与他携手赴一趟黄泉。

 

而漂亮的九尾狐却没有败在姑娘怀里,没有死在除妖人剑下,独独将一颗风流的桃花心,搁在了一位侠客的蓝眼睛里。

 

比如现在,你看——九尾狐又扯了一把侠客的衣袖,少年人已是身量修长,只伸臂一揽,便将身形娇小的侠客搂进怀中,撩开橘色的发丝,低头任性地去吻他的脖颈。用轻快的嗓音说上一句,中也,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侠客有一双温柔的蓝眼睛,常年握刀的手力道拿捏得正正好好,一把将调笑的九尾狐从身上扯下来,行在皇城喧闹的坊间别提多显眼,偏巧两人都生了一副俊美无双的容貌,一时又引得众人拔不开目光。

 

再闹我就把你扔进护城河,听见了吗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深知他的脾性,断不肯大庭广众之下由他动手动脚,只好待人潮散尽,随坊间小路行至人群稀疏的角落,搁下置办的物品,再如他们过去的许多年一般——

 

如他们并肩所行过千万里路,携手踏过血流成河,几聚几散的重逢相拥一般,侠客搂住狐妖的脖颈,与他交换一个缠绵的吻,一遍遍在唇齿间念一念那个刻进心头的承诺。

 

自此山水万重,你就是我的人间。

 

 

 

 

 

-

 

席间茶水已过三盏,清风楼的雅间上忽然传来激烈的厮斗声,随后厢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三个彪形大汉被直直从二楼扔了下去。

 

品茶的人群一起向上望去,远远看见房门敞开,一墨色长袍橘发蓝眼的青年站在门口,眼神淡漠的活动了一下手腕——腰间的长剑甚至都没有出鞘。

 

一时间寂静淹没了茶楼,足足静默数刻之后,青年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愉悦的笑声。如果此刻往里看去,便能看到黑发白衣的俊美少年郎手拈一壶茶,笑得格外风流。

 

“竟然让中也连剑都没用上,未免太不禁打了一点吧——”

 

被他唤作中也的青年眉眼极漂亮,冷下来时如同玉面的修罗,他转身回了雅间,里面有一位他方才救下来的姑娘,险些被一群登徒子按在房间里毁了清白。

 

“别哭了,我送你回去罢。”

 

青年打起架来凌厉恐怖,拳拳打在骨骼交界处,一敌多丝毫不在下风,此刻温柔了声线,好看的蓝眼睛眼尾上挑,忽视腰间的长剑的话,就如同一位京城赶考的书生。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叫中原中也,若往后再遇见这种事,就尽管报我的名字。”

 

然而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坐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少年就站起身来,不等中原中也有什么动作,就不由分说地自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中也不要嘛,方才还说好陪我去看湖边的春桃花。”

 

阳春三月,正当烂漫时节。

 

适合谈情说爱,适合白头到老。

 

青年侠客的身形似乎僵了僵,耳尖因少年的动作而微微一红,轻轻挣动两下, 低声呵斥:“放手,你这狐狸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诶,说起这个,中也一提我才想到——你说如果他们知道大侠身边居然带着一只妖,结果会怎么样?”

 

少年以极亲密的姿势将唇贴到中原中也耳边,碎发摩挲他的脖颈,嗓音极轻,本就风流漂亮的桃花眼简直美得出了奇。他看起来是完全意义上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如果不现出雪白的狐耳和狐尾,想必怎么都不会有人想到——这位俊美的少年其实是一只妖。

 

旁边的姑娘已经傻了眼,大侠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二人的姿势举止亲密无间,简直如同一对热恋的情人。

 

半晌,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只好服软,对姑娘微微弯身行礼:“抱歉,我还要陪着太宰,你自己回去时务必多加小心。”

 

于是黑发白衣的少年纯良无辜地眨眨眼,在侠客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太宰治已在中原中也身边待了三个月有余,自打青年侠客照例初冬时滞留皇城起,不足半月,名扬四海的侠客在世人口中就已不是“形单影只的独行者”,而是“与一白衣少年形影相随,亲密无间”,晨辉初照时那少年跟随侠客到坊间购置必须的物品,暮时渔猎或赏雪,偶尔打抱不平,悄然度过了整个冬天。

 

城中有名的湖边已经开满了三月春桃,太宰治乐得来游玩,转身折了一支桃花,反手别在中原中也襟前。

 

少年玩心大起,身旁游人如织,俊男美女数不胜数,而他眼里唯有一个中原中也。

 

也唯有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能让他一遍又一遍的自心底动容。

 

而中原中也却是不解风情得很,伸手将襟口的桃花枝拿了出来,一朵粉嫩的花瓣落在肩头,丝毫盖不住他身上的侠气,他好像在回答方才太宰治那一句玩笑似的低语,语气却郑重其事:

 

“我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我喜欢,便从来不怕世人知道你是妖。那你呢?有没有考虑好我说的事情?”

 

 

因为我喜欢,便从不怕世人知道你是妖。

 

 

站在桃花湖畔的太宰治还在纠结于到底是借桃树上吊还是投湖,冷不防被问了一句,愣了一愣,轻轻将漂亮的鸢眸弯了起来:

 

“……我啊,要一辈子留在中也身边。”

 

桃花又随风落了满地,正是江南好风景。

 

 

 

 

大侠和狐妖相遇的那天是相当的鸡飞狗跳,中原中也喝醉了酒,秋末冬初时万物初见萧条之意,侠客携着那把值万金的长剑,酒醒时人已经到了皇城之外,将繁华王都远远甩在了身后,漫天的小雪缓缓落在眉眼间,将那双蔚蓝的眼融得朦胧。

 

江湖人道是,中原大侠武功盖世俊美无双,行侠仗义光明磊落,甚得道上人的艳羡——可是唯有一点,大侠的酒量很差。

 

不但酒量差,酒品也不是特别好。

 

林间有一条潺潺的溪水,溪流尽头逐渐阔大宽广,再往前便是飞流直下的大瀑布,湍水声不间断,中原中也醉了,便没有平日那么警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梧桐树边,藏了只雪白的影子。

 

太宰治并非跟着他而来,却在第一眼时就被漂亮的青年侠客吸引,那人醉酒后眼尾和双颊泛着红,柔软橘发搭在肩头,唇形锋利,墨衣猎猎勾勒出劲瘦腰身,腰间别着把三尺长剑,袖口紫金云纹展翅潇洒,好看得不似人间的生灵,倒像是个不沾烟火的神明。

 

于是九尾狐目光流连了片刻,心思一动,便抬腿跟了上去。

 

 

世事人难料,谁知他这一跟,便跟出了一段稀世的孽缘。

 

 

太宰治心想这青年侠客醉酒之后漂亮得很,却也傻气得很,被他尾随了一路都未察觉半分端倪,莫非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吗?

 

侠客走路都有些不太稳,口中说着不甚清晰的醉话,鸡零狗碎地不知说了点什么玩意儿,就在太宰治以为他要醉倒下去时,白光骤然一闪,侠客手腕一翻,赫然拔出了那柄三尺长剑。

 

太宰治心里蓦地警铃一震,细长鸢眸危险地眯起。

 

倒不是他对跟踪眼前的人有多么心虚——而是当今虽是太平盛世,人与妖却实在谈不上什么友好相处,京城甚至有一专门管除妖的机构名叫靖平司,这侠客若是那里的人,或者本身也敌视妖类,那他被发现之后,恐怕就有点麻烦了。

 

九尾狐微微退了两步,难得没打算直接上去骚扰美人。

 

……然而不出弹指之间,太宰治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那三尺青锋剑身雪亮,在中原中也的掌中挽出漂亮的剑花,青年墨衣飒飒,站稳了身子,凌空挥出一剑,斩断了一片枯落的黄叶,接着九尾狐叫不出名字的招式从他剑下华丽流畅的一一展露,侠客自顾自地潇洒挥剑,衔接极致完美的肢体与锋芒凌厉的剑刃处处让人移不开目光,他袖口云纹若翼,步伐还带着醉意的翩然,边舞剑边畅快地大笑几声,周身剑气如虹。

 

侠客快意潇洒,发丝掀起时脖颈白皙修长,让人不禁想要低头亲吻。

 

酒意盎然高,不觉雪满头。

 

九尾狐盘腿坐在原地,雪白的狐尾与细微的小雪花交融在一起,他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若是化去狐尾和狐耳,外表就是完全意义上的少年人。

 

于是太宰治心里暗自有了个打算,此时便面带微笑地远远看着那侠客舞剑,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待侠客挥出最后一剑,流云若霞,飞瀑喧嚣,侠客转过身来时,一双蔚蓝的眼盛进了惊涛骇浪,装满了万里春桃花。

 

如月当空,动人心弦。

 

 

 

太宰治本已经打算起身了,看够了那双蓝眼睛,便该想法子钓美人。

 

然而世事仍然难料,他正要走的前一瞬间,小林子里忽然起了一阵蹄声,下一刻风声呼啸,流血的梅花鹿迎面撞进林间,哀鸣踉跄着倒在了侠客的面前。

 

中原中也轻轻眨了眨眼,太宰治也轻轻眨了眨眼。

 

他嗅到那梅花鹿的身上,有一股极重的妖气。

 

太宰治愣了一瞬,眼底流光一转,忽然缓慢地露出笑容,狐尾如同棉被一般垫在身下供他懒散地躺卧,漂亮狭长的鸢眸微勾眼尾,目不转睛地望着橘发的青年侠客。

 

当今世道,人妖殊途。若换作任何一位侠客,想必都会不由分说将这梅花鹿斩首,任由其血溅三尺。太宰治想,这位漂亮的侠客定然不会是个例外。

 

即便如此,他仍然饶有兴致地盯着那身量娇小的青年,挑挑眉,看见对方果真提起了剑。

 

……随手扔在了旁边。

 

太宰治:“……”

 

鸢眸的九尾狐少年神情复杂地看着侠客蹲下身,撕开自己的墨衣,用布条给明知是妖类的梅花鹿止血包扎,修长手指灵巧如蝴蝶。

 

九尾狐的心口忽然莫名有点堵。

 

调转狐尾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时,太宰治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是世上最好看、也是最特别的侠客。

 

 

 

 

 

中原中也黄昏时彻底醒了酒,送走梅花鹿,将长剑归鞘,沿着溪水不紧不慢地行了百十米,一路赏了薄薄的雪,踏了枯黄的叶,哼着小曲儿准备打道回程时,半路却出了岔子。

 

他路过那条瀑布时,远远地听见了落水声。

 

侠客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自不会见死不救,中原中也当即想都没想,沿着山路往下狂奔,两三个弹指间便来到河畔,将长剑置于岸边,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

 

他本来水性不差,却奈何现在已经是冬初,方才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雪落了满身,醒酒后本来就冷得很,冰凉刺骨的河水简直像是尖刀扎进了骨头里。

 

潜进水中到接近力竭,中原中也最后只看见几条雪白的狐尾,当下什么都来不及想,拽着那毛茸茸的尾巴就把对方硬生生拖上了岸。

 

太宰治睁开眼时看见侠客气喘地半跪在岸边,衣襟湿透地贴在身上,描出漂亮的胸膛,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怏怏不乐:“欸——还以为这次终于成了呢。”

 

中原中也:“…………”

 

侠客浑身都湿了个彻底,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长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剑刃一伸,挑起九尾狐的下巴。

 

“既然你这狐狸这么想寻死,不如我送你一程?”

 

太宰治不说话,眨巴了两下漂亮的鸢眸,安安静静地看着侠客的双眼。

 

——他本就是个好看至极的英俊少年,雪白的狐尾狐耳又平添一股撒娇柔软的筹码,那漂亮的眼尾轻轻上挑,明眸皓齿间尽是无边风月的味道,柔和温润如月光,天生就让人无法讨厌。

 

他笑着说:“大侠,你冷不冷?”

 

这话实在是白问——中原中也岂止是冷,手腕已经近乎失了知觉,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红,方才撕开一点的墨衣露出劲瘦的腰际,双唇都是苍白苍白的颜色。

 

他放下剑,心想看在这小狐狸长得还算好看的份上就暂且放过他,不料刚刚转头想走,就被一双手自身后牢牢搂住了腰身。

 

大抵是妖都有些妖力,中原中也湿漉漉的腰际触及太宰治臂弯的温度时,才发觉这狐狸不知何时浑身已经恢复了干燥舒爽,好像从来没有掉进过水里似的。

 

中原中也撇撇嘴,甩了甩湿透的衣袖,莫名就有点不爽。——但只觉自己要冻成一坨冰的侠客却并没有推开那臂弯温暖的狐狸,由着对方主动贴上来捂热自己的身体。

 

于是比他高出半头的少年开开心心地将他环进怀里,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把他整个人裹在当中,一下子驱走了所有严寒,暖和得要命。

 

 

侠客本身对妖没有任何偏见,他甚至从来都坚信众生平等,人有人存在的道理,妖亦有妖存在的道理。而大抵是从没在什么人面前如此放松警惕,缘由或许是九尾狐的某样诡秘妖力,又或许是那张属于少年的格外纯良无害的脸,再数一数,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勉强排的上号。

 

中原中也本想暖和过来后就挣开那两条软绵绵的狐狸尾巴,不料暖洋洋的黑暗里,后颈忽然被什么湿润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刹那间让他觉得连手中长剑都握不住,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直直倒进了狐狸的怀抱里。

 

狐尾在那一瞬间连同狐耳一同消失了踪迹,鸢眸的少年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打横将侠客抱起,想了想,又低头一吻烙在他的额头,吻去他额角的水珠。

 

唇间温度正正好好,暖了隆冬腊月,灼热了心口大半边。

 

 

 

太宰治去往皇城途中,打听到中原大侠曾为当今圣上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后身退江湖四处游历,所过之处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持一青锋长剑,留下了无数战无不胜的功绩,而大侠其人却谦和有礼,往往在寒冬时暂留皇城,是一位遇见老人妇孺有难都会停下来帮忙的善心之人。

 

名扬四海的俊美侠客,漂亮英俊的狐妖少年。

 

听上去竟也算般配。

 

太宰治有太宰治自己的妙招,找到中原中也的住处再得知他的尊姓大名并不困难,只是偶尔碰上一位大侠的熟人,问起了他,冬雪纷飞中,化为白衣少年的九尾狐调笑一句——

 

大侠呀,实在是心软得很。

 

 

中原中也次日晨光微熙时醒转,发觉自己衣衫完好无损,长剑好好儿靠在床头,就好像他从未出过城,从未醉过酒,也从未遇见那个翩翩白衣少年。

 

再一转头,忽的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鸢眸里,如同大梦初醒。

 

侠客头疼地起身:“你怎么还不走?”

 

漂亮的少年坐在床榻边,微微眯起那双足以蛊惑众生的鸢眼,思忖片刻,挥了挥掌中一柄蓝白花纹的折扇,笑着答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狐狸当真是一种磨人的妖,饶是中原中也这种对妖毫无偏见的人都免不了被他气得冒烟,自打那一日隆冬初遇,这狐狸便死活要跟在他身边。

 

他本就孤身一人,前些年的旧友或亲人皆四散而去,游历江湖是一个人,行侠仗义是一个人,饮酒当歌也是一个人。

 

而从今以后,兴许将有一人能伴在他左右,与他共春光与暮雪白头。

 

小狐狸将尾巴耳朵藏得非常好,旁人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倪,中原中也走到城西,他就跟到城西,走到城东,他又跟到城东。

 

有几回中原中也心情烦躁,想赶他离开,转头就看见泪汪汪的黑发少年站在身后,大滴的泪珠挂在眼角,漂亮的脸都垮了下来,中原中也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当即心软得什么都应了下来。久而久之小狐狸就学会了用这招诓骗他,偏偏还屡试不爽。

 

大名鼎鼎的侠客次次在小孩子面前碰壁,心情极度微妙。

 

日子却一天天比往日多了许多欢喜,有时中原中也早晨一睁眼,就能看见少年与他并肩躺卧,雪白的狐尾没了遮掩,暖和地盖在身上。

 

那是初冬。

 

他们一天比一天更加熟识,也一天比一天更像冤家,街坊邻里都欢笑着看平日稳重严肃的大侠也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与那黑发少年一起上窜下跳,彼此气急败坏地互相捉弄;中原中也时常领着太宰治在皇城转悠,不消几天,聪明的九尾狐就已经比他更熟悉皇城的构造,往往侠客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转头却没了狐狸的人影,一下将大侠急得到处寻觅。

 

坊间的人们于是盛传,皇城俊美无双的大侠,爱上了一位漂亮的少年郎。

 

那是隆冬。

 

太宰治向来爱看中原中也练剑。那沉重锃亮的刀光在他掌中挥出漂亮的圆弧,落叶翩然在剑影下断成两截,侠客一袭墨衣翩飞,眉眼间落上几片细细的雪,侠客练剑时潇洒又好看,偶尔练得累了,满身汗珠,便酣畅淋漓地洗一澡,再钻进狐狸毛茸茸的尾巴里取暖。

 

太宰治常说,中也老是这么折腾会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的。

 

中原中也边舒舒服服地趴在尾巴里边懒洋洋地答,这不还有你吗。

 

狐妖少年便愣了一愣,忽然起身凑近了侠客。

 

中原中也在数月的朝夕相处中几乎完全对面相纯良无害的少年放下了戒备,一时不明所以,一动不动地任由狐狸盯着自己看。

 

——霎时云鸟静谧,九尾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在侠客唇上索了一个温柔的吻。

 

中原中也刹那间如遭雷击一般,只觉唇瓣被少年含住,轻轻啃咬了短促的一瞬,极富技巧,极温暖舒适。

 

这是向中也要的报酬——九尾狐笑着如是说。

 

侠客的脸颊登时比醉了酒还要红上数倍,手忙脚乱地起身,却连半句话都说不清,一边心跳如鼓擂一边语无伦次,耳根都红透了。

 

罪魁祸首却愉快地甩了甩雪白狐尾,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说——

 

我喜欢中也,所以要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停了风雪。

 

那是暮冬最后一场雪。

 

 

 

皇城在中原中也心里向来是个繁华又无情的地方,因而他常常停驻,却从不留恋。

 

而现在,自打三个月前遇见那只狐狸起,万物在他眼里皆发生了变化,自此光阴变得生动明亮,晚霞携着鹭鸟,少年的笑在他心中如同三月的春桃。

 

等闲岁月从此变成了乐趣,以往孤身一人的枯燥乏味全数褪去,中原中也乐得大早跟小狐狸一起到城中集市游玩,暮时赏雪看花,夜半对月饮酒,再相拥而眠。他们仍旧吵嘴,气急败坏地被对方拿来戏弄,狐狸有时故意洒侠客一身水,又借机把他搂进怀里捂干。

 

再不时讨一个吻,仗着侠客怎么都不会伤他。

 

平安喜乐,朝暮人间。

 

 

 

 

城中有一明湖,湖畔的春桃年年花开满枝。

 

照往年的惯例,中原中也在三月赏过春桃,便会启程离京,继续他的江湖游历,带雪归来,踏花而去。

 

而今年中原大侠可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中原中也自认对妖没有任何偏见,妖与人在他心里都同等视之,有善恶之分,他除过妖,也救过妖,当恶时恶,当善时善,因这一点倒是招过不少人的记恨。

 

赏花的前一晚,中原中也小酌后微醺,漂亮的眼尾泛着点红,橘色发丝别在耳后,扎成一束小辫子,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太宰治见状后悄无声息地靠过来,狭长鸢眸微眯,俯身在侠客颈上吻了吻。

 

脖子上有点痒,中原中也微阖双目,而后别过头,借着一点酒劲,拽起少年的领子,主动咬上了他的唇。

 

太宰治一边眨眨眼由着他亲,一边心说不对劲,果不其然,下一秒中原中也开口就是:“我要离京了。”

 

太宰治挑挑眉:“中也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太平盛世,原本是没有这种必要的。”两人的唇贴得极近,中原中也低哑着嗓音呼出酒气,无意识地洒在太宰治唇角,“可是这太平底下,人和妖的矛盾从未平息过,我向来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你在我身边,可能会受我牵连遭人记恨。”

 

“明天我们去赏花,我要去见一个人。”侠客靠雪白的狐尾中,借着月光望向少年柔和的眉眼,语气平静,“太宰,我会尽全力护你,可接下来到底是就此别过,还是继续同行,就让你来决定好了。”

 

他除妖,也救妖。

 

人妖殊途,从未停止纷争。

 

人若爱妖,乃爱恨糊涂。

 

 

 

 

太宰治坐在湖边,等到中原中也去买了一盒桂花糕递给他,又撇撇嘴说我要吃蟹肉。

 

中原中也一下拍在他脑门上。就你毛病多。

 

太宰治嘴里塞着桂花糕,与中原中也沿着湖畔走向尽头的湖心岛:“你要去见谁?”

 

“我大姐。”侠客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提起时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她收养照顾了我很多年,就像我的亲人,她视妖的理念也与我相同。”

 

漂亮的侠客眨眨眼,嘴角挑起:“——想必也不会介意,我爱上了一只妖。”

 

我爱上了一只妖。

 

阳春三月,春桃满地,适合谈情说爱。

 

适合白头到老。

 

梧桐碎金般的阳光在湖面上落下一层金子,太宰治心口微微一滞,好像有万般情绪冲进其中,从秋末落叶到春日苍穹,他的悲欢喜乐,全数归在一双蔚蓝的眼睛里。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湖心岛里有一座封闭的小寺院,中原中也轻车熟路地七拐八弯,进了最里面的一处雅间。

 

周围四散站着陌生的长袍护卫,中原中也熟视无睹地对他们点头行礼,紧紧攥着太宰治的手,一层层掀开帘幕,停在一架屏风后,恭恭敬敬地弯身柔和了语气:

 

“大姐,好久不见。”

 

屏风慢慢被推开,太宰治跟着行了礼,好奇地抬头一看——

 

红衣的美艳女人一把折扇遮住小半张脸,美目流转间尽是难掩的侠气,她的目光在太宰治身上流连一瞬,又重新回到中原中也身上,眼神便是化不开的温柔。

 

“好久不见。”尾崎红叶合上折扇,笑语嫣然地朝中原中也伸手,“来,让我好好儿看看大侠。”

 

中原中也连忙应是,用力捏了捏太宰治的掌心,走上前去,半跪下来,任由尾崎红叶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听说你这几年四处游历,”尾崎红叶抓起他的手腕,指尖划过一处旧伤,“想来定然吃了不少苦,这次留京找到我,是跟你身后那只九尾狐有关吧?”

 

太宰治默不作声,心里却微微有点吃惊——他现在正是那副俊美少年的容貌,狐耳狐尾悉数收起,不料居然还是被对方一眼看穿了,这位大姐头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大姐。”中原中也抬起头,“我应该向您报备,无论您想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还是要告诉您,我要把他留在身边。”

 

“留一辈子。”

 

太宰治眉头一跳,稳下一个温柔的笑:“大姐,我……”

 

蹭——

 

金色的剑鞘落地,锃亮青锋掀起狂风,顷刻之间冷冷地架在了九尾狐的脖子上。

 

尾崎红叶:“轮到你说话了吗?”

 

她皱着眉——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子居然被一只漂亮的狐狸拐走了,这笔账还是要好好算的。

 

太宰治面上笑容纹丝未动:“承大姐的情,我会好好和中也在一起的。”

 

“你这小狐狸胆子倒是不小,我什么时候点头同意了?”尾崎红叶挑挑眉,收起剑刃,朝中原中也招手。

 

“我也正好有一要事要通知你,中也,人与妖,兴许天生注定无法太平。”

 

 

 

桃花落满的湖心岛忽然回归无声的寂静,剑风带起无声的血溅三尺,外围的护卫顷刻间悄无声息的人头落地,将满地桃花染成鲜红。

 

风停了。

 

 

 

茶盏飘着清香,雅间里只有女人的说话声。

 

“数日之前,边境遭到进犯,前线派人调查,发觉那并非邻国敌军,而是边陲的妖族。他们联手预谋夺取国土,近日已有小规模的袭击,想必用不了多时,战事就要来了。”

 

“因此皇室亲自颁布命令,由皇城的缉妖机构靖平司手持令箭,全城捉拿各类妖族,就此正是打破了表面的和平,人妖殊途的界线愈发鲜明。”

 

尾崎红叶轻轻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太宰治:“这个命令暂时还在暗处,但是一旦狼烟四起,妖与人必定势不两立,你们两个极有可能惹来大麻烦。”

 

中原中也捻一盏热茶,蹙眉:“没有其他办法?”

 

“有。”尾崎红叶轻飘飘地开口,“如果有妖能拿到靖平司司丞的特赦令,便能保全自己。”

 

中原中也起沉默片刻,起身:“那我就去拿特赦令。”

 

尾崎红叶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特赦令工序极其艰难,上到当今圣上,至今没有妖有如此尊贵的权利。”

 

“所以中也,离开京城吧,走的远远的,带着这个小狐狸一起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已孤身一人太多年,需要有一人来与你共同赏春桃冬雪,与你饮酒对月,与你相拥而眠。

 

再也不要回到这个是非之地了。

 

 

 

太宰治骤然转头,语气锋芒毕露:“中也,有人来了。”

 

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提剑同时站起身,尾崎红叶说:“可能是靖平司的人来了,你速速带着他离开,不要废话。”

 

中原中也咬了咬牙,深深地对尾崎红叶鞠躬行礼:“多谢大姐的恩情。”

 

 

屏风后开了一扇小门,中原中也拉着太宰治一起钻了进去,顺着狭窄的甬道一路往外,湖心岛已经开始变天,满地桃花被吹散开,染透了血。

 

隐约的刀兵交接声自不远处传来,纷纷扰扰的喊杀声如同雷雨,中原中也按着腰间的长剑,领着太宰治转身躲进一片稀疏的林子里。

 

侠客从未如此心急。

 

他们见过暮雪与春桃,还未来得及见一见秋叶与夏花。

 

这朝暮人间,万事万物,山河万里,我要与你去走个遍。

 

湖心岛只有一条出路,远处湖里不知何时起了火光,游人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知是何人透露了消息——这里有一稀世难觅的九尾狐,道行极高,可化人形。

 

太宰治一把甩开中原中也的手,语气格外轻描淡写:“我去引开他们。”

 

“你是活腻了吗?!”中原中也狠狠地瞪他一眼,“要引开他们也应该是我来吧?”

 

“不是哦。”

 

太宰治笑了笑,漂亮的鸢眸微微弯起,桃花落在肩头,如春桃般温柔。

 

“中也终于肯说爱我了,我还想多听几次,才不会轻易放你走。”

 

才不会轻易放你走。

 

 

 

 

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

 

他的四肢不知何时被贴上几张莹亮夺目的符纸,中原中也将他按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刷刷在他周身贴满符纸,生效的一瞬间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几年前跟朋友学了几招,虽然技艺不精,”中原中也笑了笑,“但是用多了,困住你几个时辰仍然足够。”

 

“太宰,我一向斗不过你。总是被你捉弄,没有你那么多鬼点子,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栽在我手里一次。”

 

“京城不太平,江湖也不会太平,为今之计我带你安身,只有在靖平司那里拿到特赦令,我一定会取来。

 

……我还没在你的尾巴里躺够。”

 

江南无所有。

 

我偏要摘来一片盛世。

 

“中也,”太宰治四肢被缚,声音却仍旧沉着,“你没有胜算的,你不是妖,没有妖力,也打不赢成百上千人,反而会被当作谋反罪论处。听我的,现在就离开皇城——”

 

侠客忽然俯身,在少年唇上烙下一吻,虔诚又温柔,将太宰治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的蓝眼睛清澈又通透,柔软的橘发落了一缕在太宰治脖颈间,那双蓝眼睛如同天空与大海,含尽侠气与滚烫的情。

 

太宰治终究再拦不住他。

 

 

侠客拔出长剑起身离开,每一步都踏着残破的桃花,如同他每一年的踏雪而来,踏花而去。

 

我心里只有一枝春,全全交给了你。

 

 

桃花随风落了满地,正是江南好风景。

 

 

 

中原中也单手将剑花挽得极漂亮,反手扎进一人的膝盖里,血溅一地,当即断了他的行动能力,寺院里排兵布阵,围成扇形,见他单枪匹马闯进来,警惕地排成一梯队。

 

中原中也:“麻烦叫你们司丞大人出来,我要向他借一张特赦令。”

 

靖平司的士兵面面相觑,都傻愣了眼。

 

“……中原大侠?您身边有妖?”

 

中原中也笑了笑:“不然我是为谁来要特赦令?劳驾了,我家那位等的急。”

 

一时间一片静默,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刀刃锋芒一闪,擦着中原中也的脸颊飞了过去。

 

 

血雨夹杂惊雷响起,中原中也翻身跃上一个人的肩膀,一剑刺进肩头,拔出时血溅青天,他一路飞身在人身上起落,所过处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哀嚎声遍地响起,他的剑锋凌厉精准无比,侠客身形翩若惊鸿,狠狠碾过人群,留下血染一地的桃花。

 

侠客的目标极明确,一路直入寺院中央,他认得那位靖平司司丞,剑光如影,拨云对月。

 

一时间无人拦得住他,中原中也翻身跃进院内,转头看去——

 

顿时如遭雷击。

 

尾崎红叶被一人持刀逼在颈间,红衣鲜血染遍,面容却平静如常。

 

她抬头看见中原中也,美目微张:“……中也?你怎么回来了?”

 

 

中原中也没来得及应声,远处忽然爆起一团冲天的白光,光辉几乎照彻了方圆数百米,平地起飓风,花瓣四散乱飞,光辉成形之后,中央隐约现出九条狐尾的模样。人间通明透亮,宛如炽烈的白昼。

 

侠客的声音微微颤抖。

 

“……太宰?”

 

 

 

 

 

 

中原中也再次睁开眼时,灯火昏黄迷离,灯芯跳动,窗外的暮夜暗淡,银月如钩,树叶的影子仿佛鬼影摇曳,他正浑身缠着绷带躺在床榻上,尾崎红叶坐在榻边,眼尾泛红,折扇掩住了疲倦的面容,目光却格外沉默。

 

他张了张嘴,嗓音却沙哑得不像话,半句都没说出来。

 

尾崎红叶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抬手在他眼角擦了擦,将湿润擦去,又轻轻开口:

 

“他离开了。”

 

中原中也浑身疼得要命,咳了两声才勉勉强强说得了话:“发生了什么?”

 

他头疼得好像要炸开,脑海中闪过无数残破不堪的画面,刀光剑影、浑身是血的自己、眼神哀伤的尾崎红叶、狰狞的靖平司司丞、还有……

 

中原中也猛地想起来什么,从床榻上弹起,神情惊痛:“太宰?!他去哪了?”

 

尾崎红叶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回床榻:“臭小子身上还带着伤呢,不准折腾。”

 

中原中也急得目眦欲裂:“大姐!您好歹告诉我他去哪了啊!我好去找他——”

 

“你不记得了?”尾崎红叶扫他一眼,眼帘微掀,容颜苍白。

 

“——九尾狐动用元神的力量,幻化狐形,将靖平司的兵力全部引走,而你,中也,你发疯似的要拦住他们,为那一张特赦令斩杀数人,最后浑身浴血地要去找那狐狸,被我拦了下来。”

 

“……至于那九尾狐,动用了元神,又被靖平司追杀,恐怕此时早已死去了罢。”

 

 

正是江南好风景,阳春三月,花开满枝。

 

有一狐妖少年,与侠客相伴一整个冬天,赏花踏雪,吻过眉眼,相拥入眠。

 

庭前桃花犹在,月色如绸,生平大梦初醒。

 

帘外风雨骤起,曾经那一串烙在眼角眉梢的吻,忽的化作了黄土一抔。

 

 

 

 

两个月后,中原中也养好一身伤,告别了尾崎红叶,将一整个冬天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全数埋在心口。

 

当来时来,须走时走。

 

侠客仍旧是名扬天下的侠客,走遍万千河山,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是人人口中的大善人,俊美无双,挥剑潇洒。

 

只是偶尔见到九尾狐时,侠客会停下来望一望,有没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妖,有没有一双鸢色的、狭长多情的眼。

 

 

 

 

半年后,又逢隆冬腊月,边境狼烟四起,妖族正式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事,所向之处攻克无数城池,无往不利,近乎百战百胜,太平盛世出现裂痕,青年男性被强制征发战场,一时间繁华凋零,皇城衰颓。

 

北境城墙之巅,观察到战事的士兵急匆匆地要回头通报,刚刚跳下墙头,忽然被一人从身后猛地按倒在地。

 

几乎同一时刻,一支利箭贴着头顶擦过。

 

士兵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救命恩人是一个墨衣的青年,橘发蓝眼,眉眼漂亮得如画一般,此时正转头看向他,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禀报时多加小心,这次敌袭恐怕并不简单。”

 

士兵有点怔愣,反应一会儿后才拔腿就跑,一边在脑海里搜索那双蓝眼睛,片刻后猛一哆嗦。

 

……那不是中原大侠吗??

 

 

 

傍晚方过一刻,号角声起,城墙烽火层层点燃,四处亮如白昼,万里硝烟飘满黄沙古渡,烈焰熊熊燃烧,城墙下形形色色的妖双目透着微光虎视眈眈,城墙之上排兵布阵,盔甲着身的士兵整齐列阵,面容埋在甲胄之中。

 

除了一人。

 

城墙墙头之上,站着一墨衣飒飒的青年,橘发格外灿烂鲜艳,他不穿铠甲,只布衣佩剑,周身的气势却异常逼人,一双蓝眼睛宛如金属造物,冰冷如玉面修罗。

 

士兵们皆侧目而望,觉得那应该是个京城赏花的儒雅书生,而非战场的杀戮者。

 

中原中也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只是长剑在侧,转头去问一人:“听说这次的敌手之所以如此棘手,是因为他们有一位运筹帷幄的奇谋士?”

 

那士兵早闻中原大侠的名号,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回应:“是……据说是的,我们的将军猜测说他们的阵仗太规律,战术也是绝佳,想来定有一人在身后出谋划策。”

 

中原中也点点头示意明白了,下一刻长剑出鞘,嘴角勾起潇洒张扬的笑容。

 

三尺疏狂剑锋,斩尽黄沙百里。

 

号角骤然改为激烈轩昂,城下喊杀震天,烈火熊熊燃起,利箭破空刀兵交接,战马嘶鸣长啸,中原中也提剑挥出一击,人头落地激起妖乌黑的血,将一袭墨衣染的更深。

 

士兵们眼中儒雅的书生此刻如同一尊煞神,所过处血溅满地,剑光如死神的镰刃割碎一切生灵,他挥剑极潇洒好看,剑剑头颅落地,翻身跃起,剑花折断骨骼。

 

震彻天地的厮杀将黄土染透,刀光撕裂肉身,甲胄碎成废铁,从傍晚一直杀到午夜。

 

而中原中也无往不胜,城门却已然摇摇欲坠。

 

 

午夜过后,墨衣的侠客周身也逐渐染上赤血,除了妖的还有他自己的,腰间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淌血,左肩肩头刀痕扎的极深,几乎无法让他左手单手持剑,唯独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却灼灼明亮,一刻不停地盯着妖群——

 

仿佛心怀滚烫热烈的期冀。

 

弹指之间,铁链吱呀作响,城门轰然倒塌。

 

冲杀声顿时响成一片,死守城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补上去挡在城门口与妖以血换血,人命在此刻贱如草芥。

 

中原中也一剑斩落头颅,极好的夜视能力让他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当即冲上前去,拎着对方的领子从一巨斧下将他拖出鬼门关。

 

那士兵一见是他,扑通跪了下去:“大侠!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她很漂亮也很温柔……我……”

 

人命贱如草芥。

 

生灵杀伐不断,毁了无数本该圆满的恋人,夺去无数热恋情人的安宁。

 

中原中也反手把他扔向自己身后,极轻的声音被狂风吹散在黄沙中:

 

“你一定会活下来——之后,与她团聚吧。”

 

也去踏马观花,赏尽万千繁华。

 

 

 

那意外的一剑骤然扎进侠客的胸膛时,城墙骤然崩塌,战事即将到达尾声,妖群如瀑如潮,人却近乎死了个干净。

 

中原中也回身斩下一颗头颅,措不及防间被一只妖提剑当胸贯穿。

 

三尺青锋已经被血洗了个遍,他胸腔骤然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柄,猛地单膝跪了下去。

 

血流如注,白光错乱地闪烁,他沙哑张口,却只呛出满嘴鲜血。视线中央幻觉般浮现出一个雪白的影子。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果然是幻觉吧——不过幻觉也好,至少临死前,让他见了一见心心念念的那个混蛋家伙。

 

 

 

 

彼时隆冬腊月,中原中也非要拽着太宰治一同外出赏雪,酒量不好的侠客往往大醉而归,不得不委身被少年抱回去。

 

太宰治却格外喜欢这样的时候,因为他可以趁机环抱了双目迷离的侠客,撩开他柔软的发丝,在颈间落下一个又一个缠绵的吻。

 

兴许是因为有这样的好处,无论他什么时候、是否跟在中原中也身边,只要侠客满身醉意却满身疲倦,他总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中原中也眼前,一把将他抱起,或无人时甩起狐尾将人卷起,占过便宜后再把人抱回家。

 

从未有一次放他独自一人。

 

 

 

 

 

 

黄沙遍地染血,中原中也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流淌殆尽,呼吸灼痛无比,长剑已经脱手,骨骼仿佛在一根根错位。

 

侠客艰难地撩起眼,身形坠落之前,忽然张口喊了一个名字,嗓音极轻极沙哑。

 

风动如潮,雪白的狐尾灵巧地一甩,将重伤的侠客接在了怀中。

 

于是中原中也一抬头,又像初见时那个飘雪的早晨一般——

 

忽的撞进了一双鸢色的眼睛里。

 

黄沙停歇,喊杀声止息,万物生灵在中原中也眼睛里化作一片安宁与虚无,他所见只有那含笑的鸢眸,所听只有少年轻快的嗓音。

 

 

 

 

侠客踏过了许多河山,每当遇见一只狐妖,便会驻足停留,望一望是否对方有一双鸢色的、漂亮多情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

 

凛冬已过第一场大雪,你该踏雪归京。

 

去等一场阳春三月,看一眼江南好风景。

 

 

而我仍旧陪在你身边。

 

 

 

 

 

 

后来一段精彩纷呈的故事在说书人口中传颂,侠客在北境战场受伤,濒死之际所爱的少年来到身边,那少年正是妖族攻城所依靠的足智多谋的军师。

 

九尾狐知道侠客一定会找到他,于是他佯作投敌,在最后一刻打散了妖群,顺利化解了攻城的危机。

 

正值隆冬,第一场雪方才落下。

 

没有了谋士的绝计,反叛的妖族很快溃不成军,不消一月便被平定,京城整饬,繁华重现。

 

侠客与九尾狐于隆冬重逢。

 

一切皆是圆满无缺,只差一场晚来的桃花。回到皇城时万籁俱寂,调皮的九尾狐少年缠着侠客,总算讨来了一个吻。

 

落花时节又逢君。

 

 

 

 

中原中也无奈地拿着那盒桂花糕,真的想把只知道邀请人殉情的小狐狸脑袋上开个洞。

 

狐狸玩闹够了,又开开心心跑回爱人身边,撒娇似的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颈间。

 

侠客嫌弃地推推小狐狸的脑门,嘴角却轻轻挑起明亮的笑容。

 

有个不算熟识的街坊邻里看见了,忽然笑着问一句,中原大侠这是带了谁一起出门游玩啊。

 

中原中也笑着回答,我的少年。说完自己也觉得未免矫情,于是干脆伸臂环住了小狐狸的腰。

 

 

 

当今世道,人妖殊途。

 

可无论是人是妖,无论是去是留,春桃谢去,夏花盛开,那都是他的少年。

 

他的烟火人间。

 

 

 

 

 

END

鹅

【太中】手术

abo短打


a宰×o中


有感而发


两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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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躺在金属制成的手术台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一呼一吸中充斥着消毒水刺激的味道,整个手术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仪发出的滴滴声,平时他收割别人的生命易如反掌,等到自己躺上冰冷的手术台了,那种无力感才如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中原中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睛有点红,大概是躺上手术台那会...


abo短打


 

a宰×o中


 

有感而发


 

两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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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躺在金属制成的手术台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一呼一吸中充斥着消毒水刺激的味道,整个手术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仪发出的滴滴声,平时他收割别人的生命易如反掌,等到自己躺上冰冷的手术台了,那种无力感才如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中原中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睛有点红,大概是躺上手术台那会儿情绪不稳定吧,毕竟一个omega即将要切除最重要的腺体,哭一下也可以被原谅吧?是的,他要进行腺体摘除手术了,很快,那个让他烦恼多时的器官就会离开他的身体,所有让他苦恼的问题统统迎刃而解,多好。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中原中也是个omega,这倒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他是港黑最强的战力,是整个横滨最不能惹的omega,以前那些企图通过第二性别算计他的人大部分都消失了,现在那些平凡的alpha们提起他除了畏惧尊敬,再也生不出什么别的想法了,也许有那么一波稍微有能力一些的alpha还是会有仰慕之情,不过也是在心里悄悄地喜欢罢了,谁说出来谁会死,这是大家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都传中原中也是单身omega,这条消息还是从港黑内部流传出去的,大家都这么说,然而实际上呢,干部大人并不是单身,他有自己的alpha,并且在16岁时刚分化就当场被对方标记了,兜兜转转到现在也快6年了,有些事情早该了结了。


 



 

中原中也的alpha是他曾经的搭档太宰治,既然说是曾经,那就证明现在已经不是搭档了,他在15岁那会儿认识同岁的太宰治,16岁被对方标记,18岁,太宰治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港口黑手党,抛下了他,抛下了他的omega。


 



 

其实中原中也倒没有特别在意,除了在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开了一瓶珍藏的柏图斯喝个烂醉把太宰治骂个狗血淋头之外什么影响都没有,噢,除了之后补标记和发情期麻烦了一点之外也别的什么问题了,大概吧。


 



 

他和太宰治不是情侣,更不是夫妻,不会谈天说地更不会谈情说爱,每次见面好像都会爆发各种各样的争吵,除了发情期那会儿能稍微和平一些,毕竟发情期满脑子只知道和对方交配,也没精力再想别的了。


 



 

第二性别分化发生在某次战斗后,在一地尸体的废墟中,中原中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内发生的某种不可逆变化,他心里一惊身体一软眼看就要摔落在布满碎石的地上,这时太宰治从后面走过来接住他酸软无力的身体,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紧紧罩住他,alpha浓烈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差点迷了他的心智,太宰治在外套下掐着他的后颈,强迫他进行了一个充满血与硝烟味的味,对方的掌心压在他红肿活跃的腺体上像烙铁一样的滚烫,中原中也浑身颤抖,甚至在太宰治张嘴咬他后颈的时候还侧过头露出腺体去迎合对方的标记。


 



 

之后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当了绑定ao,每个月定时补标记,每次发情期互相解决,除此之外相处起来和以前倒也没什么变化,该吵吵该打打,中原中也自己也不懂为什么看上去相性这么不好的人会成为绑定ao。


 



 

太宰治叛逃后中原中也一度以为他们的ao关系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太宰治给他的是永久标记,但如果长时间不补充新标记的话,总有一天对方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会彻底消磨掉,那个时候中原中也就生出了切除腺体的想法,他可以容忍太宰治标记不代表他能容忍其他来历不明的alpha的标记,倒不如割了那个器官一了百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太宰治叛逃了却依旧坚持不定时给他补充新标记,只不过频率比以前低多了,在港黑那会儿固定一月一次,太宰治离开后补充标记的频率就变成了三四个月一次,有时候甚至半年一次,虽然间隔有点长,但也勉强够用了,然而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太宰治,对方都是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进来,时间卡的刚好,挑的都是他最疲倦的时候,即使他再警觉,也办不到对自己的alpha产生警惕,每次睡醒一摸后颈又有新的标记了,中原中也都又懊恼又失落。


 



 

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大概是不愿意见他,叛逃都叛逃了,哪里还会想见旧东家的人呢,但是身为标记的ao又有义务延长标记,也许他只是在履行义务而已吧,想到这中原中也又有一丝恼怒,既然不愿意见面就别那么勉强,让标记自生自灭不就好了,搞得现在好像是他强迫对方继续标记一样,他恨恨锤了一下桌子,打算下次太宰治再来补标记就和他摊牌,他才不稀罕破烂标记,结果到最后中原中也还是没能说出口,标记也隔三差五地更新,两个人还是维持着奇怪的没有发情期互动的ao关系。


 



 

中原中也不愿意结束这段关系,因为一旦结束了,他和太宰治就真的是陌生人了,也许比陌生人还不如,与其这样,倒不如一直用义务的锁链捆着对方,实在不行了再说吧。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了四年,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终于又见面之后才有所缓和,太宰治加入了组装侦探社,两个组织一开始是互相对立的,中原中也那会儿私下苦恼了好久,所幸后来签订了和平协议,中原中也这才松了口气,太宰治帮他补充标记的时间也稳定下来了,恢复了一月一次的间隔,发情期两人又可以重新呆在一块儿了。


 



 

四年后重聚的第一个发情期,中原中也有点情难自制,都说夫妻小别胜新婚,他和太宰治不是夫妻不是新婚,但小别勉强算吧?在短短三天内他缠着太宰治不愿意松手,一定要和对方呆在一起,太宰治中途离开去做饭或者别的事情,他醒来一看人不见了就难以控制地难过掉眼泪,然后满屋子找他的alpha,好不容易找到了赶紧哭着扑过去往对方怀里钻。


 



 

事后恢复理智的中原中也尴尬无措,发情期的事他也不能控制,还好太宰治没有显得不耐烦,发情期的时候对方也挺热情的,在他哭的时候还会史无前例地哄他,咬着他的耳朵说许多缠绵的情话,在他索求的时候还会无条件地回应,不得不说即使只是发情期信息素作怪中原中也也很受用,他才不管什么虚情假意,爽过就行了。


 



 

正常时间偶尔两人也会在街上撞到,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爆发奇奇怪怪的争吵,他们俩就像两块不契合的拼图,永远拼不到一块儿,中原中也听得最多的就是太宰治嫌弃他是一个不合格的omega,如果不是他对方早就跑去找漂亮的小姐姐殉情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开始中原中也还不当回事,但是听得多了,总归会往心里去,他不止一次想太宰治是不是真的对他感到厌烦,渐渐地,切除腺体的想法又重新浮出水面,而且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中原中也确实是想挽留太宰治,但是靠着ao义务这种强硬又脆弱的手段困住对方,根本无法长久,中原中也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再这么做了。


 



 

只要切了腺体,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再也不用担心标记,再也不会受到束缚,从此以后谁也不会困扰谁了,多好。


 



 

于是中原中也躺在手术台上,安安静静得等医生进来开始手术,虽然之前偷偷哭了一会儿,他发誓大概就几秒,还是阻止不了他做切除手术的决心。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入了手术室,因为腺体在后颈处他们让中原中也翻身伏在手术台上,给他戴上麻醉气体专用的特殊面罩,腺体牵扯的神经众多,又在离脑袋不远的地方,自然需要进行全麻手术,麻醉气体顺着管道一路蔓延,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抗药性很强,需要用到的麻醉药相对较多,麻醉师是知道的,源源不断的麻醉药顺着呼吸往中枢神经钻,渐渐的,中原中也开始感到浓重的困意,眼皮很重,视野开始慢慢地缩小,缩小,身体也不再听使唤了。


 



 

就在中原中也即将陷入昏睡的前一刻,手术室大门那儿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人用力从外面推开了大门一样,中原中也稍微清醒了一瞬间,他想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被麻痹的四肢作对似的不愿配合他的意志,他仿佛听到有人愤怒地喊了一声“放开他”,中原中也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分辨出那大概是太宰治的声音,最后还是抵不过持续输送的麻醉气体,神智终于陷入了黑暗。


 



 

—————————————————————


 



 

“你啊,以后做这种事情就不能先和别人商量一下吗?”尾崎红叶坐在中原中也的病床旁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皱着精致的眉眼不满地叨叨絮絮,她刀法好,削掉的苹果皮薄薄一层宽度一致还不带断的,最后刀光一闪就把苹果平均切成了大小一致的几块,还颇有闲情地刻成了小兔子的模样。


 



 

中原中也自知理亏,坐在病床上低着头不吱声,接受尾崎红叶的数落。


 



 

尾崎红叶看他一副倔强的样子心里也没办法,她看着中原中也长大,把他当弟弟又当儿子,心疼着呢,骂又舍不得打就更加舍不得了,只能挑着不太重的话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劝说。


 



 

“还好最后切除手术没做成,你这回真的要去感谢太宰治那家伙。”尾崎红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看着中原中也拒不合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还倔!你说你倔什么倔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嘛?”涂着艳红色丹蔻的细长手指差点就戳到中原中也脑门上了,还好尾崎干部有所顾忌这才及时把手指收了回去,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对方好一阵子,这才深呼吸了好几下稍微平息了一些心中的怒火。


 



 

“谁想和他好好说,不稀罕。”中原中也小声嘀咕,死不悔改。


 



 

“呵呵,是吗。”尾崎干部呵呵一笑,优雅地抬起手,用华丽精致的和服袖子遮住下半张脸,换上一副揶揄的表情。


 



 

“嚯,你当时昏迷了,没看到太宰治那个脸色啊,妾身就从来没见过他露出那么差的脸色,仿佛全世界都和他有仇一样。”尾崎红叶停顿了一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继续说:“我们收到消息去到的时候,太宰治把昏迷的你用力搂在怀里不愿意松手,咬牙切齿愤恨地瞪着眼睛,有alpha安保人员试图靠近他就用信息素逼退对方,他那身信息素你也知道的,平时柔柔弱弱的,一生气起来可怕的要命,没几个人受得住,beta和omega靠近,他二话不说直接开枪,还好没有伤到人家性命。”


 



 

“你说说,他这是为了谁啊?”


 



 

中原中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捏紧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Fin.

佑桉(淡坑期

双黑太中【虐文整理】‖2016-2023‖One.

     #引荐战损中,病弱中、虐中也、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后知后觉的爱

95%全刀文丨5%战陨病弱微虐向文

[最新一次检修于2024.3.30]



•『2016-2023』

第二篇已岀双黑太中【虐文整理】Two. 



如有错误或想推荐文,评论/私信作者都可【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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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 !   限  !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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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中厨,是个刀子爱好者,为爱发电

*每篇文都是作者亲身看过,觉得有质量的文


•排版有

*整理不易,拒绝白嫖,谢谢


真的别因为热度不高就不看,这种文都是沧海遗珠

 





  

『文』


  

【花吐pa】


[新增]【太中】提心吊胆的春天 


[新增]【太中】中原中也千杯不倒 

(花吐+ABO)


1.【太中】摘一朵开在心脏上的花送给你(上?) 

(时间循环+失声)


2.【双黑】开到荼靡。[一发完] 

(原作十年后,太宰治感情延迟症)



3.【双黑】心有异花 


4.【太中】我不爱你 『已被删』

(if线,暗恋→互相告白pa)

真的超爱这篇,很DK,可惜被删了



5.【双黑】陨身梦境 


6.【双黑】患上花吐症后发现亲吻对象死了怎么办? 

(又名《遗嘱》if线猜想后续,双死剧情)



7.【太中】花吐症 


8.【双黑/太中】花噬症 

(非典型花吐症,有经二改)


9.【双黑/太中】来自心底的欢喜 『已被删』


10.【太中】旧日回响 


11.【双黑太中】花吐症 


12.【太中/花吐症】 








【ABO】


1.【太中】手术 

(中也想切掉腺体,太宰治及时赶到)



2.【太中】Forbidden Love 1.-6. 

(if线,两人彼此折磨,有怀y情节)



3.【双黑/太中ABO】繁花盛开 

(文笔细腻,剧情不拖沓)








【九尾狐宰x侠客中】


1.【双黑】人间朝暮 

(殊途同归的一人一妖)








【现代pa】


1.【太中】送给你的黄昏(已完结) 

(时空旅人丨鬼魂宰x人类中)



2.【太中】恶之华 

(中也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太宰是他爱情的具象化)



3.【双黑/太中】Nakahara and the sun(上) 

(人类宰xAi中丨未来科技向)



4.【双黑/太中】你的名字 


5.【太中】他是谁(上) 

(烧坏cpu的剧情(•́⌄•́๑)૭✧)



6.[太中]《万事胜意》 

(双向暗恋,无疾而终)



7.太中 我们未曾相爱1

(这篇爱看重生梗的宝别错过哦) 



8.回灯明 

(浓厚的现实感,中也再生性障碍性贫血/高致死率)



9.回灯明.续 


10.[双黑][太中]不饶(一) 









【原著向】(武侦+青时)

   长篇


1.【太中】命定悖论:Present 

(我的长篇top,虐到我的心抽搐⁽(ཀ д ཀ)⁾)



2.【太中】薛定谔的猫:Paradox 


3.【双黑】皆大欢喜。[1] 

(对太宰治叛逃的深层叙述,中原中也视角)



4.【太中】错位A1 

(太宰治魂穿未来二十八岁的自己)



5.【太中】错位B1 

(太中十八岁青时)


6.【太中】错位C1 

(揭露事情真相)



7.【双黑/太中】请让我将那温柔献给你 

(织田作岀没——太宰治友情向)



8.【双黑/太中】山茶花已死(1) 

   (是将那温柔献给你的后续)



9.【太中】杀死汝爱(上) 

(太宰失忆梗,既黑暗又疯批)



10.【双黑】瘾。[1] 

(路易太太的追妻火葬场yyds)


  

11.【太中】愚者(1) 〖暂删〗

(这篇被木对太太删了,原因复杂不多评论,但我觉得真的很还原原著,非常遗憾没更完)


  

12.【太中】不和你在一起的十个理由(太宰篇•上) 

(太中在一起的理由,为中也篇作铺垫别错过这篇!)



13.【双黑】不配。[上] 


14.【双黑/太中】失忆的人找不到对象(上) 


15.【太中】痴心妄想(上) 

(是一个太宰治再也打不通中也电话的故事)

16.【太中】痴心妄想(下) 



17.【太中】如何让过去的老婆放弃自己He 

(中也死后,太宰治打通了七年前中也的电话)



18.【双黑】《与荒神的秘密》 


19.【太中】只有你的世界(01) 


20.【太中】但我愿你痛苦(1) 

(破镜重圆向)



21.【双黑/太中】让他降落1 

(这篇接死苹果,异能反噬设定)



22.【双黑/太中】橘(上) 


23.【太中双黑】Blue(上) 


24.↓

【太中】终焉乐园/The end paradise(一) 

(中也非人类,是神一般的存在)



25.【太中】最后24小时 

(这个宰很疯!愿为一人而毁世界)

26.【太中】最后24小时 完 



27.【双黑】我的神永远不会陨落 


28.【双黑】悔 


29.【双黑】神明的陨落 

30.【双黑】神明的陨落•续 


31.太中/双黑   (1)宰哥追妻火葬场了没有我也不知道 

32.【太中】昙花一现 

  

【双黑/太中】隔绝之忆-01 

(太宰治忘了有关中也的一切)



【太中】《打扰焰火》 

【太中】《不信白头》 







【原著向】

  一发完


【新增】【太中】红椿花落 


1.【太中】嗨,老婆 

(请务必看完这篇!剧情很独特)



2.【太中】认输 


3.【双黑】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太宰治不断挽回中也,梦醒终是一场空,)



4.【自汉化】【太中】不完整的活下去 

(中也产生自sha的念头)



5.【太中】白骨病(fin.) 


6.【太中】太宰治把回礼给推了 

(这篇有很大的转折性)



7.【太中】少女眼中所见 

(镜花视角)



8.【双黑/太中】当中原中也决定去死 


9.【太中】从前有只吸血鬼 

(孤寂宰×早已消逝中)



10.【双黑】挚爱 『已被删』

(一个笨蛋发现自己的搭档再也醒不过来的故事,强推!)

重刷n遍,剧情到现在都记得,早知道存文档了



11.我用什么把你留住(一发完) 

(如果中也有换织田作回来的机会,但要用他的死换/温柔虐)



12.【太中】人不能,至少不应当 

(穿越时空设定)


13.【太中】颜狗爱情故事 


14.【双黑/太中】父辈爱情 


15.【太中】是坏猫猫也没关系 

(中也爱的是曾经的太宰治)



16.中原中也死了 


17.假如中也代替织田作死去 


18.【太中】画风不同怎么谈恋爱 

(太宰治弄丢了爱他的中原中也。°(°¯᷄◠¯᷅°)°。)


19.【太中】BELIEVE 

(中也接触障碍+太宰治疯狂占有欲,双黑适配度99%)



20.双黑丨请在我离去之前拉住我 

(失忆中)


21.【双黑/太中】中原中也的愿望清单 

(中也中了致死的诅咒)



22.【双黑】说得轻巧1.7w+ 

(无限重复的毁灭,温柔的爱情悲剧)



23.【双黑】还有一个人等着我 


24.【双黑】最后一片常春藤叶 

(中也设计让太宰治忘了他)



25.【太中】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视网膜色素病变宰x虹膜异色症中)



26.【太中】失控 

27.【双黑】披靡 


28.【生贺】第九十九碗荞麦面 


29. 天黑黑 


30.【双黑】断章 


31.【太中】濒死之时 

32.【太中】死期未至 

33.【双黑】梦寐以求 


34.【双黑】我们曾相爱却浑然不觉 


35.【太中】坠世 『已被删』


36.【太中】未接来电 


37.【太中】我能不能来见见你 


38.【太中】我们消失的那四年 


39.【太中双黑】覆水 

40.【太中双黑】沙漏 


41.〖太中〗死 


42.他不是来参加葬礼的 


43.【双黑太中自汉化】扉 


44.太中丨下辈子我再好好过 


45.【双黑】甜 


46.【双黑/太中】仲夏的栖木 


47.备忘录 

(细水长流地虐)


48.【双黑/ 太中】失眠症 


49.双黑/太中《面具》 


50.【双黑】【太中】十年早期 


51.【双黑】亡灵不需要戒指 


52.【双黑】至死不渝 


53.『双黑』中原中也死亡前60秒警告 


54.【双黑/太中】等价交换 『已被删』


55.【太中】忙音 


56.【太中】中岛敦不能说/Speechless(Fin) 


57.【双黑太中】我爱旧人不爱你


58.【双黑】笑话 


59.「太中」赐我粉身碎骨 『已被删』


60.【太中】膽小鬼自白0 


61.【自汉化/太中】生疯和过度劳累 

(温柔宰×劳累中)


62.【双黑】诚如你所见 


63.遗忘腐烂在黑暗里的花 


64.【自汉化/太中】三颗子弹 


65.天空 


66.中原中也之死 


67.【太中】你想要的世界 


68.【太中】赌上性命留下来陪你 


69.【太中】自杀失败手册 


70.【双黑/太中】中原中也大冒险 



71.【双黑】你答应的海边酒馆流星雨 『已被删』


72.→【太中】一位叫中原中也的先生的葬礼和一个叫太宰治的男人的自述


73.【双黑/太中】捕梦网 


74.【双黑/太中】最好的礼物 『已被删』


75.【自汉化/太中】别害怕,我在 


76.【太中】中原中也之死 


77.【太中】月亮知道他多想你 


78.‖日落 


79.【太中】盛夏终曲 



•〖太中〗平行线相交的唯一定理 



[太中]《我把难过的事说给猫听》 

(中也离去,太宰治与猫共情)



【双黑/太中】to My Dear Lamd 

(太宰治没能在中也活着的时候向他诉说爱意)



【太中】永生的鸟呵 

(这篇不想剧透,只能说太太写的真的很神!)



【太中】双面镜 

(宰宠中/太宰治叛逃后两人一次“意外”的相遇)



【双黑/太中】因为怂所以只能把告白说给花听这件事 

(有点西幻倾向)



【太中】偏爱 









【if线】


【新增】【太中】一万次的“情杀” 

(轮回不停的轮回)


1.【双黑】糖。 

(经典中的经典(T ^ T),这颗糖不甜,佷强烈的苦涩味)



2.【太中】百忧解 

(中也抑郁症设定,强推!)



3.【双黑】遗失(一) 

(非常刀!宰很黑)



4.【双黑】长命百岁。[1.3W一发完] 


5.偏心 


6.【双黑】沸腾 


7.【太中】向神明许愿的代价 


8.【太中】噩梦(fin.) 


9.【太中】波斯猫 


10.[太中]好喜欢你 『已被删』


11.【太中】寻找中原中也 


12.【双黑】神明之外 


13.要长命百岁 


14.我的中也啊(一发完) 


15.【太中】了不起的中原中也 


16.【双黑】如你所愿 


17.【双黑】彼此而生(中也篇) 

18.【双黑】彼此而生(太宰篇) 


19.双黑太中《迟来》 


20.【太中】替代品? 


21.太中 再见 

(中也为了报复太宰治不停的自sha)



22.【双黑】让酒 


23.【太中】祝君好 


24.【双黑/太中】疯狂 


25.【太中】答案无声 


26.[太中]开门,社区送温暖! 

27.神明 



【太中】灵魂交换后不ooc的可能性 

(太宰代替中也承受了他原本为中也选择的结局)



【太中】天天代餐身体棒 

(非典型if线丨双死即he(p_q)










【武侦+if线混合系列】


1.【太中】再见了再见/Goodbye bye(end) 


2.【太中】如果是如果/If is if(end) 


3.【太中】茫洋啊茫洋(end) 

(三篇是同一系列,死去的两人以灵魂方式观看自己的平行世界)









【原作背景+改编】


1.【太中】Paradise Lost 01-02. 

(中也死而复生)



2.【太中】爱的教育 

(年下养成丨首领中)



3.【太中】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爹① 

(父子关系丨破镜重圆)



4.【太中】空气力学少年与幽灵之诗 01 

(别被前文迷惑了(;∀;),只能说看到后面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剧情让人眼前一亮,写手太太很厉害)









【架空】

  

1.【双黑】苦果。[一发完] 

(循环pa丨绝望而疯狂,正常又扭曲,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影)



2.【双黑】果核。[一发完] 

(be丨关于两个孤独的人最后孤独的死去)



3.【中原中也诞生祭丨02:00】物种博物馆 

(人类宰x人鱼中——怪异而又绚烂的像超现实的画作)



4.【双黑】第亿万年。[1.3W一发完] 

(小王子pa,小王子种下了玫瑰,玫瑰教会了小王子爱)



5.[双黑][太中]爱丽儿 

(人鱼梗——这个故事很梦幻~)



6.死无葬身之地 

(用最平淡的口吻描述最残酷的事)












温馨提示:如有点不开的🔗,可直接搜文章名,另外,请记得提醒我更改链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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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复制得手累死了,想更新快的宝们,请移步这个粮单→ 太中【虐文整理】 


对,你没看错,我整理虐文还顺带整理了个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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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中【日常向甜文整理】 


*大家有什么要推荐的太中虐文,在评论区打出来或私信都可!推荐摩多摩多σண♡







旁白_せいよう

【双黑】殒身梦境

☆花吐症pa


☆破镜重圆式爱情


☆武侦宰×港黑中


☆全文5k+


Summary:


      “当爱已成习惯,便无法再割舍。”


     【殒身梦境】


00


       “中原干部,突然造访我无意冒犯,但就目前状况来看,我只能找你,请你救太宰那家伙一命。”...



☆花吐症pa


☆破镜重圆式爱情


☆武侦宰×港黑中


☆全文5k+









Summary:


      “当爱已成习惯,便无法再割舍。”









     【殒身梦境】








00


       “中原干部,突然造访我无意冒犯,但就目前状况来看,我只能找你,请你救太宰那家伙一命。”





       在一众港口黑手党枪口的注视下,国木田独步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其事的向背对着他的港黑干部发出无奈的最后通牒:





       “我知道你和太宰有一些私人恩怨,但就算是为了我们共同守护的这座城市的平衡,拜托了,请救救他。”





        独闯港口黑手党之前,国木田独步想到了万种可能,或许脾气火爆的黑手党干部会选择头也不抬的叫他滚蛋,也许更糟糕一点,他会在这里丧‖命,来黑手党请求帮忙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决定。但国木田独步料想到的所有结局,在年轻干部的一声轻笑中全部破碎:





     “切,什么嘛,早点来找我不就好了。”





       中原中也越过楞在原地的国木田独步,示意黑手党成员放下枪‖械,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可是,中原先生……”





       “还有,我不觉得一个诡计多端的自杀狂能左右的了横滨的平衡和你们武装侦探社。”





      中原中也打断了国木田独步不可置信的发问。





      “我答应去,是因为不想那个渴望死亡的混‖蛋‖阴谋家如愿以偿。”





01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第一次见面是以中原中也单方面的殴‖打为开场的。中原中也会因为港口黑手党派来一个小鬼调查荒霸吐而嗤之以鼻,会因为太宰治称他为“羊之王”而大骂他是蠢货,会因为同伴被要挟不得以而和太宰治联手不耐烦,会因为游戏厅少年人之间的一个赌拼尽全力,会因为共同击败敌人时的默契而激动不已,会因为山穷水尽对方时抛出的橄榄枝而犹豫不决,会因为和对方八字不合又异常了解而万分恶心……





        加入港口黑手党后,中原中也凭借优秀的异能力和出众的管理能力加入了尾崎红叶的直属部队。为此太宰治还和他大吵一架,一副自己费尽心思骗来的羊羔被别的狼叼走了的面孔,让中原中也无数次想一拳打在他那欠揍的脸上。之后,森先生又以“钻石需要钻石打磨”为理由把两个冤家安排成了搭档,而后在龙头战争中,两颗钻石的光已经无法再忽视,“双黑”的称号也无人不知……





      “太宰治,你有病吧,写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赶紧写你那该‖死的工作报告!别都推给我啊!”





      “什么嘛,中也真是没有情调,也就只能做我的狗了吧,换做别人一定会嫌弃的。”





       “太宰治,你想被重力碾‖碎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年轻的黑手党干部有了写东西的习惯。对,仅仅是“写东西”,那泛泛而谈的文字称不上日记,更不会有人把“写书”和“太宰治”这两个名词联系在一起。他只是每天都草‖草的写几笔,或许是深夜无眠的时候,或许是准备自杀之前,甚至一次任务过程中,他竟然突然放下枪,开始写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也没人敢问这个难以捉摸的狠‖厉干部,除了偶尔能看见他的搭档中原干部抓着他那几张写满字的纸追杀他之外,任何人都对太宰治一时兴起的爱好摸不清头脑。





       除了中原中也。





      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永远都是中原中也,太宰治的爱人。





02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水火不容在森先生的无数次调解和红叶大姐的无数次劝说下变成了两看相厌,又在太宰治一次次单方面为中原中也准备的阴谋和中原中也单方面的追杀下变回水火不容。两个人的关系真正改变的一次是在中原中也数不清第几次阻挠了准备上‖吊‖自‖杀的太宰治之后。





      “喂,中也真的好差劲啊,每次都要阻碍我自‖杀。”





      “混‖蛋太宰!要不是森先生命令我让你别‖死‖那么痛快,谁会管你啊!”





       “永远都是森先生,承认你不想要我去‖死有那么难吗?中也可是我的狗诶!”





        “什么?太宰治!……”





        中原中也的暴怒情绪和猛挥起来的拳头在看见太宰治的鸢色眼睛时无故平息了下来。那是中原中也没见过的眼神,是中原中也没见到过的太宰治——一个真实的期望着什么的,不带有坚硬外壳修饰的太宰治。





       说实话,中原中也没见过太宰治对什么人,什么事认真,他对首领指派的任务散漫,对自己的生活满不在意,对自己的生命极不珍惜,甚至连自‖杀都带着点无所谓的态度,但是他现在正认真的等待着自己对他的一句恶趣味玩笑话的答复。





       “即使我说不想要你‖死,你不是也一样会按照你那本手册的内容,继续你那恶心的自‖杀来给我添麻烦吗?”





       啧,真别扭,果然还是不适合说这种话吧。但是意料之外的没有回答,没有吵嘴,没有接下来理所应当的打架。中原中也对上了太宰治的鸢色眼睛,发现他的搭档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又移开了视线。中原中也就这么坐在太宰治对面,看着地上散落的刚刚被自己剪断的自‖杀工具。





       仍然意料之外,中原中也在准备起身的前一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脖颈被对方的头发刺的有些发痒,双肩被环住,对方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轻轻的抚在自己的背上,耳边是搭档略显疲惫的声音:





        “中也真差劲。”





        那是太宰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中原中也展示自己柔软又带刺的心,就像中原中也第一次没有推开太宰治大骂他混蛋而是静静的回抱着他。十五岁的少年们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感觉,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总归是温暖的不愿意推开对方。





        在那之后,太宰治还是会偷偷倒掉中原中也最爱的红酒然后被中原中也绕着港黑大楼追‖杀三十圈,还是会偷偷拆掉中原中也爱车的零件让他气急败坏的搭档无计可施的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还是会无时无刻的调侃中也是他的狗,在被暴打一顿前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中原中也,然后脚底抹油的溜走,还是会无条件的彼此信任,完成那些别人眼里的“不可能”……





         但是也有什么偷偷变了质,越来越多的人声称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太宰干部和中原干部竟然可以共进晚餐而不‖炸‖毁餐厅,看到了太宰干部明显减少的自‖杀次数和中原干部美其名曰“治疗失眠”的拖着明显要背过气去的太宰干部夜跑,看到太宰干部不情不愿的把中原干部背回黑手党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把他悄悄丢在任务地……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们之间没人先开口谈起有关“爱”这个字眼的话题,但是两个少年又在不知不觉间不可控的走进彼此的生活。他们的第一个‖吻‖是太宰治在失眠夜里的浅尝辄止,他们第一次关系更进一步是在中原中也生日当天,戴着太宰治亲手送给他的choker时的一夜无眠,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无需多言。





        如果你问中原中也是否还讨厌太宰治,那必定是肯定的答复,同样的问题放在太宰治的身上,回答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如果你问他们是否爱彼此,哦,对了,没人会觉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会走到一起,所以不会有人问这种问题。





03


        中原中也能理解太宰治的古怪脾气,能接受他一次次对生命的失望和对死‖亡的向往,甚至能接受他对港口黑手党不加掩饰的厌倦。但是他接受不了太宰治预谋已久的不辞而别。





        就像他们没有开始的那句“我们在一起吧”,他们也没用那句烂俗的“我们分手吧”作为结束。所有人都知道,太宰治脱离港口黑手党的第一天晚上,中原中也开了一瓶珍藏红酒庆祝,庆祝自己最讨厌的人终于消失,并发誓自己早晚要亲手‖杀‖了这个叛徒,但是没人知道中原中也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后猛的扯下颈项上的choker,泄愤似的丢在一旁,又因为失眠在半夜悄悄把它捡回来戴在脖子上。就像当年所有人都知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是水火不容,讨厌彼此一切的宿敌,但是没人知道他们给了彼此的第一个拥抱。





       中原中也没想过太宰治爱不爱自己,他觉得这些事太矫情,太宰治不会想,所以他也没必要去想。中原中也觉得,他也一样从未对太宰治提起过“爱”,就像太宰治没向他提起过“结束”,所以这段感情里他才不是输的那一方。





        后来中原中也在太宰治房间的自‖杀工具箱里看见了太宰治写的东西,那些以他,以他们为主人公的话语。这里面有些话让他想起那些互相讨厌的岁月,有些话让他想起无数个治疗失眠的夜晚,有些话让他想起第一次温暖的拥抱,有些话让他回忆那个微甜的吻……





        短短几页纸,中原中也看了整整一夜,之后他把这些纸撕碎了,因为他没找到他先要找到那个字。没有“爱”,连“喜欢”都没有。但那完全没什么的,中原中也早都料想到了,这不是在正常不过了吗?





        之后的每一年,中原中也都极力的包揽了港口黑手党的所有国外任务,连干部大会也是能错过就错过,几年来中原中也只出席过一次干部大会,那一次开会的内容是:为了保护首领而歼灭武装侦探社。在这次会议中,中原中也除了表决时说了一句“同意”之外,一言未发。会议结束后,就搭乘最快的一班飞机去了魁北克。当然是为了执行那早已完成的任务后续。





        中原中也曾在芬兰扫平了一个组织,然后对着鸢色的极光若有所思,曾在喝了十七瓶慕尼黑美酒后神志不清,用家乡话骂遍了整个酒吧的客人,曾在美利坚因为差点使用污浊而丧‖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根本没必要用污浊……中原中也知道,自己还是爱太宰治的,想亲手‖杀‖了他的那种爱。





04


       太宰治叛逃之后,中原中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见太宰治是在涩泽龙彦事件里,如中原中也所言:抛开保卫横滨不谈,也没那么想要坂口安吾的命,他只是想去揍他一拳,不然他的气是不会消的。





        中原中也知道,就像自己信任太宰治会在一切结束后告诉他:“中也,你可以休息了”,太宰治也信任中原中也会满不情愿的把他从龙肚子里拖出来再用尽全力揍一拳。说中原中也没有私心,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想知道如果长久的信任不会被长久的分离磨灭,那感情会不会也如此?但是真正的望见那双鸢色的眼睛时,他觉得没必要问什么,他一直知道,这种事,不是太宰治会想的问题。





       中原中也救了用自己的命做赌注的太宰治,太宰治给了中原中也一个亦如当年的拥抱。他们早都明白: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理所应当,无需多言。中原中也最后的记忆,是随着太宰治掩饰不住的咳嗽飘出来的花香。醒来之后想见的人早已没有踪迹,只留下叠好的衣服和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帽子安稳的放在中原中也的右手边,那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一切好像都没变。





05


      “中也君这是要去武装侦探社吗?”





       港口黑手党领袖此时正盯着急匆匆离开的中原中也和国木田独步,不是“怎么了”,不是“为什么”,原来森先生早都知道了。





      “是的,森先生。”





       不是boss,不是首领,是当年那个说着“钻石需要钻石打磨”的森先生。





      “回来的时候帮我给爱丽丝酱买一个草莓慕斯吧。”





       面前的男人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对着中原中也摆摆手。





       “中也君要快一点哦,去晚了最喜欢的口味就找不到了。”





       身为首领,有太多的情非得已。在森鸥外眼里,或许太宰治是个诡计多端的叛徒,或许也只是当年那个十五岁少年。他没办法说救,也没办法说不救,他能说的只是:快一点。他没想等中原中也回答什么,因为不论他回答什么,在这个身份立场上都是错的。所以他选择叫他“中也君”而不是“中原干部”,就像他称他为“森先生”。





06


       抵达太宰治的家时,隔着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但比起这个,屋内传出的剧烈咳嗽声好像更引人注目。





      “他是不会被异能影响的,是何方神圣把他搞成这样?”





     中原中也和国木田独步停在门口,诧异道。





       “那不是什么异能,那是是花吐症,只有得到真爱之人的吻才能痊愈,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他用尽全部办法阻止我们去找你,但是现在很显然,他已经没力气再阻止我们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所以如果真要说是何方神圣,那只能是你,因为他爱你。”





        中原中也想过,自己第一次体会到太宰治的爱,或许是在他的梦中呓语里,或许是在他不正经的调笑话语里,甚至可能在他们彼此的挑衅里,但他唯独没想到第一次体会到太宰治的“爱”,是在别人的口中,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觉得太宰治会用生命去爱他,那太矫情,不是太宰治会想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们侦探社用什么方法知道了我和太宰从前的那些破事,但是你应该知道,他离开港口黑手党的这些年,我们只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他现在是否还爱我,或者说他爱没爱过我都犹未可知,而且我很难保证在看见他的时候能忍住不‖杀‖了他,所以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时间,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执意要我进去吗?”





       真是糟透了,和不相干的人讨论这种恶心的问题真是糟透了,中原中也在想转身回去的前一秒落入了一个阔别已久的怀抱。





        “我说国木田,你还真是会找人,我也觉得被中也‖杀‖死,比因为胸腔里开出这些讨厌的花而‖死‖轻松多了。”





      如果不是熟悉的怀抱,仅凭这个嘶哑的声音,中原中也已经完全不敢相信身后拥着自己的人是太宰治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就不会来这里了,所以拜托了,中原先生。”





      国木田独步在对中原中也郑重的点头致意后,快步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中原中也环顾着房间,意料之中,没能找到任何有关自己的,或者说有关他们的痕迹。





       “中也不快点动手吗?”





        “你爱我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传到对方耳中之后,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太宰治仍然拥抱着中原中也,唯一的不同是中原中也把第一次拥抱时想问的话问出来了。





       “中也可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是啊,真是太蠢了,这是中原中也22年来问过的最蠢的问题。他完全可以选择推开太宰治,然后给他梦寐以求多年的死亡,就像他期望多年的那样亲手结束他的生命,结束他们的过往。但是中原中也还是想知道,想知道这无数个拥抱里是不是带有一点“爱”,想知道每一个失眠夜里的吻是不是带有一点“爱”,想知道太宰治写下的他们故事时是不是带有一点“爱”。





        充斥在房间里的疑惑,纠结,病痛,期许,被带着花香的猛烈咳嗽冲散,一朵带血的白玫瑰就这样落在中原中也的手里,中原中也猛的握紧太宰治的肩膀,察觉到了他嘴角的血迹和满身更加馥郁的芳香。





      “中也,我不爱你,就像我不爱我自己,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如果你非要问个所以然,你是我割舍不掉的习惯。”





      十一点五十九分,太宰治的花吐症痊愈了。





        后来中原中也询问了国木田独步,为什么那么肯定治疗太宰治花吐症的人就是自己,对此,国木田先生是这样解释的:





       太宰那家伙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唯独喜欢自己写写东西,我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也无心过问,但是去找你的前一天,我看见太宰房间里花瓣覆盖下的纸上写着:





       如果梦中人是你,我愿殒身梦境。








一点废话:


           是补档,别屏了。

个人认为双黑的爱情不会把爱挂在嘴边,甚至不会过多的表现出来,但是无疑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爱,比任何人都努力的追寻爱,他们的感情或许轰轰烈烈,或许细水长流,但是总归感觉那不是简单的“爱”,那更像一种救赎。对于森先生和太中的关系,或许仅一个喜欢或讨厌是说不清的,每个人心中有自己的看法,再次不做过多解释。白玫瑰的花语是:唯有我与你相配,很庆幸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这两个孤独矛盾的灵魂找到了彼此。

   他们无关风月不谈情,愿称其为救赎。也祝愿看到这里的你收获已成习惯的爱,以及,迟到的七夕快乐。


朝麓

【太中】难哄

Summary:太宰治是个很难哄的人。

‖二十岁叛逃期,说不清是谁宠谁


中原中也捡到太宰治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轰轰烈烈地湿了过路人的衣裳。勉强用异能挡了雨的中原中也奔回家去时鞋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黏腻的衣物贴着肌肤,怎么也甩不开,本就被文件折腾得失去耐心的中原中也更为急躁,连忙跑上楼去,却见到一个人狼狈的蹲在门口。


他看上去也被淋湿了,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软软地耷拉在脸颊边,跟他这个人一样没精打采地垂着。中原中也定睛看了好几眼,才敢肯定面前这个蹲着的穿着沙色风衣的男人就是他已经叛逃了两年的前搭档。


好好一个人蹲在这,中原中也管他也不是,不管...

Summary:太宰治是个很难哄的人。

‖二十岁叛逃期,说不清是谁宠谁



中原中也捡到太宰治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轰轰烈烈地湿了过路人的衣裳。勉强用异能挡了雨的中原中也奔回家去时鞋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黏腻的衣物贴着肌肤,怎么也甩不开,本就被文件折腾得失去耐心的中原中也更为急躁,连忙跑上楼去,却见到一个人狼狈的蹲在门口。


他看上去也被淋湿了,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软软地耷拉在脸颊边,跟他这个人一样没精打采地垂着。中原中也定睛看了好几眼,才敢肯定面前这个蹲着的穿着沙色风衣的男人就是他已经叛逃了两年的前搭档。


好好一个人蹲在这,中原中也管他也不是,不管他也不是,他心下的纠结替代了因为雨天和工作而变得烦躁的心情,左右考量下,还是选择了把人带进家里去。太宰治似乎睡着了,任由中原中也架起他的手臂进了门,然后把他丢在沙发上。忙了半晌的中原中也这才回了玄关去换鞋子,甚至没来得及去管自己湿淋淋的衣服,又进了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出生姜打算熬汤。


似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每一个动作都是熟悉了几百几千遍的,也不差这一次。可直到中原中也拿起柜子里的目标,看着那么小一块泛黄的,外表坑坑洼洼有些脱皮的生姜,忽然又止住了动作。


说实话,他中原中也实在没什么理由再给太宰治做姜汤,对着一个叛徒,他没有见死不救,而是把人扶进家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过往一起做搭档的三年里,不论如何,他们都没有欠对方的,就算有,也该心照不宣地在太宰治叛逃的那天把所有恩怨都画上句号了。再没有关系的中原中也对太宰治自然不需要再多一份毫无用处的善心,他把太宰治扶进来,是晕是醒,是死是活,都是太宰治自己的事,和中原中也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一小块生姜又被放回原地,隔在白色的柜门里。中原中也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太宰治昏睡的身影,却觉得迈出去的这一步太过艰难,仿佛是在做有关生死的大决定一样,太宰治毕竟还睡着,也不至于发生什么事,过了半晌,中原中也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捏着厨房门的手。


不就是一个太宰治吗,三年前没怕过,现在也不该怕。中原中也走向沙发边倒了一杯水,迟迟没有喝下,而是放在了桌子上。他两年前的搭档久违地又躺在了他家的沙发上,同样的半死不活,同样的人,连眼底下的疲惫的乌青都一起没变。可他不再是那个会在右眼上缠绷带的少年,连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分明除了打扮什么都和从前一样,却又什么都不一样。


中原中也看着他,觉得格外好笑。太宰治在港口黑手党的那段时间,有时眼底也会带着狼狈的乌青,任务时常要半夜执行,正困倦的人得不到充足的睡眠时间,不管不顾地发了一通脾气,一整天都要冷着脸,要说他生气了,他也没有,要说他心情好,却对谁都拉着张臭脸。中原中也往往对此会忍无可忍,太宰治表现得完全就是个乱发脾气的小孩,让人恨得牙痒痒甚至想要揍一顿,可直到他找到太宰治的办公室,又说不出狠话。少年眼角的疲惫太明显,眼底又死沉沉的,毫无生机,朝他看来的一眼有多漫不经心,就有多有心无力。


因而中原中也便会在这时难得帮太宰治揽下一部分工作,丢了自己那点急躁,温和着脾气说你不要气了,见太宰治就和没听到一样,便伸手把人拉出办公桌的舒适圈,气急败坏地拽到沙发边上,又问他,你这人怎么这么难哄?


太宰治后知后觉到原来中原中也刚才是在哄自己,他闷声笑着,困倦又席卷了脑海。太宰治认为这其实并不是自己难哄,毕竟他除了这个时候也鲜少发脾气,偶尔生了气那惹他生气的人都得先遭殃,这气过了几天也就自然消了,远没有到对中原中也发脾气的地步。


但是得了便宜了又怎么会有不卖乖的道理,中原中也难得好脾气地来哄他,太宰治没理由拒绝,乖顺地拉着小搭档的手,可就是不说一句话,生闷气一样搂着中原中也的腰,说什么也不撒手,直到困得上下眼皮都打架了,中原中也才发现这人不过是趁机耍耍小脾气,故意折腾,却无可奈何地坐下来,任由太宰治躺在他的腿上,还要给太宰治批文件,担起自己把太宰治拉去睡觉的代价。


而现在,太宰治已经不需要他去哄睡了。中原中也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人的模样,皱着眉弯着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说到底他也没明白现在算是什么,究竟为什么要把太宰治这个和他关系不清不楚,或者说是压根没有多余关系的人捡进来。他这行为,说好听了是大发善心,说难听了就是多管闲事,偏偏还不知道于这善心,太宰治会不会领情。


算了,再想也毫无意义。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打算转身躲进卧室里当一只缩头乌龟,然而上天不如他愿,他刚抬起脚朝卧室走了一步,便被一道声音拦了下来,幽幽醒转的人撑起上半个身子,眉眼间看不出半点情绪,“中也这是要去哪?”


“回卧室。”中原中也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太宰治,复而继续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丝毫没有再管太宰治的意思,摆明了拒绝与太宰治进行交流,“醒了就赶快滚,我这不欢迎叛徒。”


太宰治听他这话说得冷冰冰的,却还不知好歹地笑出了声,趁着中原中也还没进去把门关上,便从沙发上站起来,悠哉哉地伸了个懒腰,丝毫不紧张似的,直到中原中也只差一点就把太宰治关在门外了,那扇门却被一只手抵住。太宰治偏着脑袋,肩靠着墙壁,也不担心自己的手会不会真的被夹到,只管扬起一个笑容,不容置喙地说:“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他把太宰治好心带回来没让人在门外过夜着凉已经是好心过头,这会这人醒了,不仅不知感恩,反倒得寸进尺起来,也就太宰治敢在这时候来招惹他。可如果太宰治不是对中原中也不会伤他这件事胸有成竹,又怎么敢来挡门。


中原中也刻意的疏离冷漠就差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太宰治心思灵巧,好说歹说也和中原中也共处了三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中原中也要这样,他又何尝不生气,尽管这气来得没由头,也没立场,太宰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因而他没什么耐心再给中原中也拒绝他的机会,趁着中原中也没注意便不由分说地把门推开挤了进去,气得回过神来的中原中也差点一拳打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


“你到底来干什么?”再想办法把太宰治赶出去也没必要,中原中也索性靠在墙边上,不耐烦地直奔主题,对无理取闹的太宰治,这一向是最好用的办法。


卧室里的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太宰治立在原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类似于无奈,却听不出半点纵容宠溺的意味,看了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我听说森先生要给你找新搭档了。”


中原中也被他给气笑了,暂且不论这事是不是真的,就谈太宰治这立场,又有什么理由去在乎去生气,一个已经叛逃的人还来管前搭档的自由,中原中也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他还没指责两年前太宰治一走了之的事,太宰治倒还追究起他的事了,中原中也冷下眼来,又问他:“那你在气什么?”


气中原中也不念搭档之情还是气森鸥外有意隔绝他们的关系,这些通通都不重要,因为两个人都知道,太宰治的的确确是没有立场去生气的,却也都知道,他该是最生气的。


十五岁那年太宰治把中原中也从羊里带回来,还没来得及说好好上句话,人便被送进了手术室。消毒水的味道一向不招太宰治喜欢,刺鼻又难闻,可太宰治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等了整整一夜,直到森鸥外穿着白大褂出来才站起身,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取下医用口罩,毫不在意太宰治冷冰冰的脸,三言两语交代清中原中也的情况,又问他,你这样做不怕中也君记恨?


太宰治随意惯了,一点对首领的敬意都没有,冷着张脸刻意给森鸥外捅刀子的事也没少干,此刻森鸥外这话又正好是他不乐意听的。他倒是不觉得中原中也会记恨他,再说就算是记恨了又怎么样,左右中原中也都是他的狗,逃也逃不掉抢也抢不走。太宰治淡淡地看了森鸥外一眼,说中也是我的狗吧,森先生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太宰治是什么心情呢,大概也是生气的。中原中也脖子上那个太宰治精心挑选了很久的choker和那几十本《本周也不服输的中也》,说到底太宰治有多在意中原中也,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强横地把人划分进自己的领域,虽然一口一个讨厌狗,却不让别人真的碰伤中原中也一分一毫,那点占有欲若隐若现,只差告诉所有人中原中也就是他的了。他和中原中也之间是爱还是恨都没有定论,关系好或者坏也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被别人插足。


可这一番下来,太宰治觉得中原中也太过铁石心肠,少年时期就算吵得再厉害,也总会很快消了气,真的把人打伤的事都很少发生,冷冷地要撇清关系的事更是前所未有,如今中原中也却摆出这个态度,境况是好是坏一眼就看得出来。太宰治咬紧了牙关,恨恨地说道:“你不许找新搭档。”


“为什么我不能找?就算没找又关你什么事。”中原中也冷笑了一声,不想再同他像小孩子一样吵嘴,干脆地走到阳台上去,点了一根烟。其实中原中也也不是很喜欢抽烟,烟的味道很呛人,不像红酒一样香醇,十七岁吸的第一根烟还是宴会上别人送的,只吸了一根就呛得咳了半晌,一整夜都带着烟味,连太宰治都离得远远的不肯靠近,后来中原中也便避而远之,只有十八岁后真正烦心的时候才敢一个人躲在阳台抽一根。


太宰治气急败坏地要抢中原中也的烟,他说过好多次吸烟不是个好事,糟蹋身体也不带这么做的,从十七岁那次以后中原中也再没碰过烟,没想到如今却又有了这个习惯,那时候他的话说起来就分外好笑,中原中也边咳边笑,说他这求死之人说这话太嘲讽,不需要他来管,气得太宰治一整夜没肯跟他一起走,一个人走在路边,刻意跟中原中也拉开了两米距离,中原中也往他旁边靠近一步他就退半米,绕是再神经大条也知道他这是生闷气,跟个小孩子一样不理人,就等着别人来哄。


但太宰治其实不太好哄,因为太宰治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对部下对上司都冰冰冷冷,也没人敢碰他的底线,很少有事让他生气过,偏偏中原中也不是个会怕他的,气了他多少次都数不清了。而事实上,大多时候中原中也都没那个心思去哄太宰治,但太宰治一气就是半个月,见了面就擦肩而过,除了任务都一句话不说,别扭又可爱地要命,无奈下中原中也只好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地明知故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而太宰治会冷冷地看他一眼,又移开头,中原中也便往他手里塞一颗糖,又问他,你还气不气?太宰治看着他无话可说,拉不下脸来说自己不气了,于是中原中也又往他手里一点点塞进去一颗糖,再问一遍气不气,一颗不行就两颗,两颗不行就三颗,烦得太宰治又气又恼地把中原中也推出办公室,凉悠悠地回上一句,你还不去忙工作吗。


往往这个时候太宰治就算是被哄好了,中原中也功成身退,成功拯救了港口黑手党岌岌可危的低气压。


那一根烟被碾灭了火星,太宰治拽着中原中也的手,手腕攒得很紧,他耷拉着眉眼,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带着点无理取闹地说道:“你不许抽烟,也不许找新搭档。”


时隔四年,中原中也对他这副撒泼打滚的样子再也笑不出声,也没有烦躁,只是过往都沉甸甸地压着难受。他还没说上一句反驳的话,忽然感觉到太宰治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闷闷地说:“中也好花心,有我一个还不够吗,还能有谁比我更好。”


“人家哪都比你好。”中原中也恶狠狠地说道。他想要推开太宰治,手却在快要碰到那人头发上时顿住,下一秒又撤了回去。他是觉得太宰治的话音,听起来有些过分疲惫了,中原中也到底是念旧情的,也没狠下这个心,可太宰治不领情。


太宰治叛逃两年过得有多困苦只有他才知道,地下洗白的工作并不容易,耗尽了人力物力,三年里的巨资几乎被挥霍光了,连一个悠闲日子都没捞到。他几乎在这样的日子里麻木了,却听见有人说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似乎要有新搭档了,于是下着再大的雨也不管了,只顾着寻着记忆里的方向向中原中也的家里奔去,却没想到中原中也是这个态度,中原中也话音刚落,他那股委屈劲就上来了。


太宰治抱着中原中也不肯撒手,抽噎了一下,才闷闷地说道:“我不管,我才是最好的,你不许跟别人搭档,他肯定做的没我好,也肯定受不了你这脾气。”


中原中也被他给气笑了,把人给推搡开,甚至都不管太宰治会不会被推倒,转身离开了阳台。太宰治撒起娇来一直是那副德行,中原中也一直拿他没辙,容易心软的人最容易认输,只是这次不同以往了,他没法心软,也不该认输,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心里一道坎,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太宰治愣愣地望着中原中也的背影,似乎只有一个阳台的距离,却让他不敢去追。隔了好半晌,太宰治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你记得去冲个热水澡,把头发擦干。不然明天要发烧了。”



然而第二天中原中也还是不出所料的发烧了。少年时期他们也没少淋过雨,有时是做完任务后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有时是中原中也被太宰治发疯一样的拉出来在一场绵延里撒野。


中原中也被雨打湿后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肩上,雨水滴答滴答地从发尾落下,太宰治往往会扔给他一张帕子,漫不经心地催他赶快把头发擦干净,要么有时是中原中也喝醉了,作为搭档的太宰治只能一路把人背回去,不耐烦却心甘情愿地给自家小搭档擦干头发。


而如今没有太宰治照顾着,中原中也又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体,却没想到前不久任务中受了伤导致他身体素质下降得厉害,经不起风吹雨打。这一烧来得猛烈,将许久都难生一次病的中原中也烧得昏昏沉沉,喝了杯水就倒在床上一睡不醒,太宰治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急得太宰治来不及管自己的任务,一路奔到中原中也的家门口,轻车熟路地开了锁,才发现躺在沙发上蜷缩着的人。


似乎四年过去中原中也也没比以前重很多,太宰治将他抱到床上去,难得贴心地给他掖好了被子,用手探了探中原中也的额头,竟是烫得惊人。太宰治软下声来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又问他难不难受,中原中也没回声,皱着眉不自觉缩作了一团,卷得被子也缩起来掉在了地上,太宰治叹了口气,然后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好。


电话显示无人接听的时候,太宰治几乎要愣住了,中原中也从来没有不接他电话的情况,因为工作手机常年都是开着机的,更何况从前太宰治也不常用手机联系他,他们挨得很近,战斗,工作,玩乐,无论做什么,他们都总是一起的。那一刻的心脏仿佛被捏紧了,紧得难以呼吸,连呼吸都泛着疼和慌张,太宰治狼狈地跑去,一颗心不上不下地挂在嗓子眼,开锁的手都在发抖,直到看到中原中也的那一刻,心才算是落了下去,被扼紧的喉咙似乎都被松开了,才能开始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气。


太宰治转身走下楼,拐了个弯朝药店走去。中原中也从没有在家备药的习惯,受了伤还得去医院治疗,太宰治有意无意地说过很多次,他都只是随口敷衍着说一句知道了,太宰治也知道他这是没当回事,如今遇到这个境地,也就只好自己去药店买药了。


两年过去中原中也的密码也没有变,太宰治熟练地刷着中原中也的卡,提了一大袋药,还顺手买了几盒蟹肉罐头回去。中原中也迷迷糊糊地躺着,任由太宰治替他贴上退烧贴,又不要命般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太宰治其实不会照顾人。以前几年里他很少病过,更多时候都是自杀作得进了医院,就算有时病了,也是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就在医院,再也感觉不到病痛了,至于费心把他送到医院去的,想来除了中原中也也不会有别人。后来他叛逃了,生病时不会有人带他去医院,便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继续去地下工作,大不了买点药,几天过去自然而然就好了。


太宰治的少年时代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中原中也把他照顾的很好,以至于他现在就连翻箱倒柜找米煮粥的动作都那么笨拙,一会忘了关火一会又把水加多了,整个厨房被搞得一片狼藉,最终太宰治看着锅里糊得跟干米饭锅巴没有什么区别的粥,悻悻地收了手,老老实实地给中原中也泡了一杯药剂。


等到太宰治心怀忐忑地回到卧室里时,中原中也已经醒过来了,睁着一双眼呆愣地就着原来的姿势蜷缩着,看来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模样。太宰治走过去放下杯子,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到床上,戳了戳中原中也的手背。


中原中也被吓得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太宰治这个罪魁祸首,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如今又被太宰治吓了一回,脾气不太好地把太宰治的手拍开了。


太宰治撇了撇嘴,自知没趣地收了手,又把杯子递到中原中也面前,然后中原中也撑着坐起来,抬头看着他,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太宰治又把杯子凑近了一点,中原中也就偏过头去了。


中原中也你别不知好歹——要换做以前大概太宰治就这么回过去了,但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那负隅顽抗的模样,也没狠下心来跟他闹,只是把杯子又放回了桌边上,利索地脱了鞋,一鼓作气爬上了自家前搭档的床。


以前这事他也没少干过,做起来得心应手,一点也没怕中原中也生气了揍他一顿。太宰治抓住中原中也下意识发起攻击的手,眨了眨眼,故作可怜地说道:“中也,你别气了。气坏了不好。”


中原中也寻思着这人以前气了他多少次,这时候才来说气坏了不好,也真是假惺惺的,虚伪至极。太宰治不知道中原中也是怎么想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靥靥地凑到中原中也耳边说,“中也,喝点药呀。”


太宰治大概是懂得中原中也气的是什么,十八岁那年的叛逃来得悄无声息,只有一场披着烟花外衣的焰火作陪,那个晚上太宰治步履匆匆,转眼就从黑色的世界里消匿得杳无音信了,留给中原中也的,也不过是一辆报废的车和空荡荡的红酒瓶。中原中也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已经是数不清了,无数个未接来电挂在首页上,太宰治按下关机的手那么果断又决绝。


而后两年里黑市上就出现了关于太宰治的悬赏,太宰治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中原中也的大手笔,不断抬高的悬赏金也不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只是想给他找不痛快,就跟少年时太宰治干的损人事一样,而至于这一年年不间断的悬赏中究竟有多少是中原中也对他的怒气,也就只有中原中也自己才能知道了。


这一场火烧得并不是空穴来风,从十八岁开始就气势汹汹地烧到了现在,用水浇不灭的火亦无人能奈何,解铃还须系铃人,幸而太宰治如今又回到了这里,多么骄傲张扬的人也甘愿为了中原中也而低这一次头。


所以搭档生气了能怎么办呢——哄呗。


太宰治好脾气地拉过中原中也的手,学着十六岁那年中原中也的样子,笨拙地塞了一颗糖进中原中也的手心里。中原中也有些错愕地看着太宰治对他这般嘘寒问暖的模样,一时间要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怎么也挤不出来。


见中原中也没有反应,太宰治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糖,还小心翼翼得生怕糖纸刮到中原中也。太宰治不依不饶地把脑袋靠在中原中也的肩上,塞完一颗糖,就眨着眼去斜看中原中也,讨好的意味太过明显,惹得中原中也差点笑出声。


“就算我叛逃了,难道中也就不心疼我了吗。”太宰治又往中原中也手中塞了一颗糖,一双眼可可怜怜委委屈屈得要溢出水来,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他拉长了尾音,轻轻说:“我和中也的关系可是不会这点事而被破坏的啊。”


中原中也一时不知道该说太宰治是太自信还是太盲目,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面子说出这种话。但是他仔细琢磨了一下,竟还觉得十分悦耳,这大概是太宰治和他认识的五年以来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了,每一个音节落在耳里都像音符一样流畅而轻盈地滑进了心里,轻而易举地变得膨胀,棉花般蓬松的喜悦甚至要冲出了胸膛。


这也是太宰治说的难得很在理的一句话。


搭档这一层关系听上去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但实际上要比其他任何一种关系都要更加暧昧又亲密。他们不存在情人间的呢喃,也没有爱人间的细语,却可以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背靠背并肩作战,他们在生与死的夹缝里一起徘徊,一起共活,那么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忽悠而过,那些岁月里被磨砺得愈发根深蒂固的信任与默契早已是任何关系都无法替代的。甚至对于有些人,可以说一个同生共死的搭档,是比任何人都还要重要的。


这种牢固的搭档关系虽然不是一生一次,也不是上辈子耗尽了福气换来的缘分,仅仅是一场不期而遇,一次横跨过千千万万个人海的目视,一场让人沉溺的狂欢,却是最动人,也最温柔的岁月。


所以纵使白驹过隙,山海变迁,少年时那一次相遇,那三年短暂的共活也是不可以被轻易斩断的,哪怕明面上的关系不在了,哪怕两人之间已经横隔了立场,那种默契与信念始终存在,比生命更加坚韧。


中原中也受用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到自己居然在太宰治这点攻势下就败了阵,赶忙又摆起架势,冷冷地看着太宰治。他刚一张口,酝酿好的狠话都要放出口了,却在下一刻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太宰治眼疾手快地往中原中也嘴里塞了一颗糖,还是酸奶味的。这一回太宰治学乖了,不在幸灾乐祸得意洋洋地笑,反而把刚才憋了半晌的眼泪挤出眼眶,又伸手摸了摸中原中也的额头,一副撒泼打滚的架势,耍赖说:“中也吃了我的糖就不许跟我生气了!要乖乖吃药哦。”


中原中也愤愤地瞪着太宰治,一口咬碎了嘴里的硬质酸奶糖,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那碗药闷闷地喝下去。苦药水混杂着酸奶糖的味道可谓人间诡异,酸涩里带着甜馨,反复在喉头和舌尖上涌,中原中也倒没有到太宰治那种喝不得苦药的地步,一口喝了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吞下去,然而这次实在苦得他难以忽视这种体验感,正想抬头质问太宰治是不是故意买了这么苦的药,迎面看见对方正举着一颗粉色的糖果。


他忽然觉得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被太宰治这波操作给惹的还是药效太强。中原中也咂了咂嘴,眼神都不敢看太宰治,面上仍然不太情愿地凑过去咬住了那颗糖。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晕晕乎乎的动作,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又得意的笑起来,一改刚才的委屈可怜,欢欣地一把抱住中原中也向床上倒下去,他蹭着中原中也柔软的头发,连话音都是雀跃的。


“呀,中也,吃了我的糖,你就是我的人啦。”




Fin.


在对方面前就是幼稚小孩的两个人能有多难哄呢。


哄人的情节改编自我们班俩女孩。很好笑,哄人的时候也真的很卑微,一本一本把自己的作业答案塞到对方的书里,给我乐死了








榴莲炮弹

中也久别重逢怎么成别人老婆了!!?【下】


【太中】   全文ooc         如有雷点自行避雷


我要连夜肝出来ing...     (结局是好的!


1k+字



————————————————————————


中原中也一边逛一边也在想着太宰治,心不在焉的,为什么他要说那样子的话,混蛋。


中也他们走到拐角处没了身影,太宰治才缓过神来。        ...


【太中】   全文ooc         如有雷点自行避雷


我要连夜肝出来ing...     (结局是好的!


1k+字



————————————————————————


中原中也一边逛一边也在想着太宰治,心不在焉的,为什么他要说那样子的话,混蛋。


中也他们走到拐角处没了身影,太宰治才缓过神来。             (横滨醋王太宰治上线)


太宰治一个健步冲了过去。



去从岭上身边把中也揽在自己的怀里。


带中也去了一个巷尾小角落。



“中也!你是我的狗吧?你为什么要和这个男人逛超市!还靠在人家旁边!找了一个我的平替还是不如我吧!咦!黏黏糊糊的小蛞蝓果然就是恶心!”


“狗狗怎么可以没有主人呢!中也是笨蛋!”



中也有些委屈,宝石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还带一点红意。


他觉得自己要掉眼泪了,撇开跟太宰治对视的视线,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何况这个人是太宰治。


太宰治看见中也这个样子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中也。                                         

(真是个高防低守的人呢!)


那就给个亲亲吧。


太宰治手动把中也的头掰回来。


“看着我,中也。”



小宰治一个热吻亲了上去,给中也吓了一跳。


太宰治接吻技巧很高,亲的时候眼睛闭上,好好享受另一半的舌头跟自己的舌头搅拌。


中也他15岁那会经常被太宰治亲,但是他怎么也学不会,所以他是瞪大眼睛的。


太宰治亲完之后挺起了腰,看了一眼中也。


被亲的人满脸通红,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与橙色的发丝粘在一起。



“中也现在看起来可真是狼狈呢...”

“混蛋....!”


“好啦中也我们不哭了好吗?”

太宰治像安抚小朋友一样对待中也。


中也都不敢想象这是现实,他想到过去的种种,其实他是暗恋太宰治的,但在太宰治为了他的挚友离开港黑奔赴光明,只丢下中也一个人在港黑,他叛逃的那几天港黑都都忙炸了,他每天睡的加起来不超过3个小时,他恨,恨为什么就不要我了呢...


他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太宰治说的画都抛之脑后。


天色已晚。

宰要把中也送回家夜晚的街道很冷,很黑,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宰治给中也披上外套。

“穿上我的外套吧,不要感冒了,没有人照顾你的哦。”


 中也没有反抗。


说他这几年不想太宰治是假的,所以他格外珍惜现在的一切,明天就见不到呢..


可能太宰治也没想到中也会这么乖,不由的感到自责,看到中也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很心疼啊。



“中也你好点了吗?”

“我一直很好。”

“说谎可是不对的哟!”


“中也,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情很绝情,对你造成了伤害,但我是因为一些事情才不得不离开的,我超喜欢中也的,这几年我也一直有在找机会和中也见一面谈谈呢。”



“真的吗..混蛋...”

“不早点找我!”


说完一拳打到太宰治胸口 (很轻的哟


“那中也我们可以和好吗?就看在你是我好狗狗的份上。”


“那你不准再一声不吭的离开我了,绝对不可以!还有我才不是你的狗!”


“略略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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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上:“首领,任务完成了。”


森:“钻石只能用钻石打磨呢(^_^)”

 

任务:让太宰治吃醋 成功挽回中也~_~

不过这个是林太郎和岭上阴谋

单纯的小中不晓得这件事情
















朝麓

【双黑】心有异花

非典型花吐症

是原著向

想谈恋爱的心情真的是甜度爆炸啦

希望有人看,渴望评论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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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谈恋爱了。”太宰治这样说。


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皆是愣了片刻,对于太宰治谈恋爱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人生来就有一副好面孔,招得女孩子喜欢,平时轻佻地和某位路上偶然看见的女性搭上几句话,便能让人迷上他。面对漂亮小姐疯狂的追求,太宰治也总是风趣的拒绝,对此毫不在意,说只是当时一时兴起才会有这茬。


以前国木田独步还对他这样的行为颇有微词,每每被他知道都要去教训太宰治一番,太宰治一面说着知道了,一面继续野草沾花。沾便也就沾了,偏...

非典型花吐症

是原著向

想谈恋爱的心情真的是甜度爆炸啦

希望有人看,渴望评论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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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谈恋爱了。”太宰治这样说。


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皆是愣了片刻,对于太宰治谈恋爱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人生来就有一副好面孔,招得女孩子喜欢,平时轻佻地和某位路上偶然看见的女性搭上几句话,便能让人迷上他。面对漂亮小姐疯狂的追求,太宰治也总是风趣的拒绝,对此毫不在意,说只是当时一时兴起才会有这茬。


以前国木田独步还对他这样的行为颇有微词,每每被他知道都要去教训太宰治一番,太宰治一面说着知道了,一面继续野草沾花。沾便也就沾了,偏偏不负责,有些不理智的女人哭着闹着寻死,还是得国木田独步去收拾烂摊子。罪魁祸首却一点愧疚的意思也没有。


在武装侦探社呆了有些年份的成员都低下头继续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只有尚且年轻的中岛敦还处在惊讶的情绪里,结结巴巴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话:“太宰先生终于遇到自己的真爱了吗?”


显然没想到中岛敦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太宰治觉得他天真得有些过分,也不同他解释,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侦探社里静谧的氛围除了翻文件的声音再没有其他,此刻却被太宰治打破。中岛敦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这才听到太宰治回答自己:“我开玩笑的啦。”


也就是说自己刚才的惊讶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中岛敦无可奈何地收了自己抓头发的手,埋怨着这位已经22岁却一点也不成熟的前辈,“太宰先生好过分啊!”


“不过真爱倒是有的哦。”太宰治又补充道,他有些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从抱在怀里的大包袋子里抓了一把薯片,“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就是了。”


江川户乱步睁开眼睛,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他看着太宰治把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无所事事的样子,忽然兴起,替中岛敦提出了他的疑问,“敦君想见见他吧?”


“稍微有一点好奇。”中岛敦被说中了心思,有些心虚的摸着脖子,他有些紧张,太宰治这人脾气不好琢磨,要是拒绝了他甚至生气了该怎么办。


闻言,太宰治又笑起来,没有一点征兆的,他低下头去抱着快要空掉的薯片,桌子上的手机首页又弹出了一条信息,在上面标注着八条未读。


“恐怕不行了。”太宰治边笑边回答他,“他要出国了,以后也没机会见了。”


最后的一个音节还没发完,笑声就被铺天盖地的咳嗽声掩盖了,太宰治仍旧低着头,抱着薯片咳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觉得喉咙里面很痛,像是有刺一样刮着。他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块痒痛的地方,最后在侦探社众人的面前从喉咙里扯出一片花瓣。


一片有着鲜艳颜色的,带着血丝的橙色花瓣。


“今天你必须把这事给我们说清楚。”与谢野晶子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架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太宰治。然而对面的男人依旧漫不经心,他瘫在沙发上,似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睡着。与谢野晶子火气更大了,一只手拍在桌子上,毫不避讳地问他:“你这到底是什么病?”


“绝症而已。”太宰治偏过头去,两只手有气无力地搭在沙发上。与谢野晶子把他拖进手术室残虐了一整天也没给他治好,咳出来的花瓣像落叶一样在地上铺了一堆。


“那你可真是享福。”与谢野晶子冷笑起来,她对太宰治这个敷衍至极的回答一点也不相信,“什么都没干就得了绝症,然后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死去吗?”


“还是能活几天的,够我说挺多话了。”太宰治咧嘴笑起来,他似乎真的对此毫不在意,真的为自己即将要死去而快乐着,“这个病是真的没有药可以治。”


太宰治铁了心不打算说实话,与谢野晶子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再把他按在手术台上大卸八块,就算做了这人也是不会说的吧。年轻的医生气恼地站起身来,骂他倔脾气。这也没什么用,太宰治依旧笑得开怀。


侦探社的众人都进入了警备状态,如临大敌一般,中岛敦苦恼的趴在沙发边和太宰治说话,他问太宰治是不是中了异能,又问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今天这么一出似乎是把他吓傻了一样,太宰治都觉得他问些话不带脑子,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摇了摇头。


国木田独步几人都忙着查找资料,想要找些办法好歹再让太宰治多活些时日。江川户乱步便坐在沙发对面,百无聊赖地吃着薯片,看着中岛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就去做吧。”他如是说,刚才国木田独步为了防止太宰治乱跑,把门锁了,他起身掏出国木田独步给他的钥匙,把门打开,侧着身给太宰治让步。


有点像给临死的人送终的话。太宰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不在乎自己这样不领情会有哪里不合适,只说道:“我没什么其他想做的事,只想一觉睡到病死。”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你再去看看吧。”


江川户乱步回了自己的座位,不再去理睬太宰治,直到听到国木田独步焦急的呼喊声,突然觉得薯片也不好吃了,味道腻人。


外面真的在下雪,昏黄的路灯下还能看见雪花模糊的轮廓,被打上了暖色的光影,似乎也不那么寒冷了。街上的人寥寥无几,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去管这个驻足在街边的男人。

太宰治觉得这样的景色多多少少有些不真切,就像十七岁的时候,他也和中原中也一起看过一场雪。



中原中也说他从来没见过烟花,横滨不让放烟花。所幸那年冬天他们去了另一座城市执行任务,节日的晚会是由一场烟花燃爆的盛宴开始的,那时他们已经杀了敌方组织的boss,两个人在鲜血浸染的雪地里听到了这样嘈杂尖锐的声音——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不合时宜的生机,这样的热闹持续了三天。


中原中也在战场上看了这一场烟花,愣着站在原地,从烟花燃起的第一声开始,他一直转着头,直到最后一点火星也从天空坠落下去。


太宰治站在尸体堆边,默着不出声,一步一步向中原中也走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踩到了哪个人的尸体,他强忍着恶心走到了中原中也的身旁,然后扯着笑,问他说,终于看到烟花了,中也开心吧?


哪有什么烟花。中原中也听部下们说的烟花,都是彩色的,很漂亮,从来不是这种人血一样的殷红色,刺眼又暗沉。太宰治笑得没心没肺,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原中也的眼睛。他在混乱的火色和尖叫的背景音里静默着,从冰蓝的底色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炙热的火焰,还有喧哗着奔跑的影子。


他牵住中原中也的手,不依不饶地问中原中也说:中也这么久的愿望实现了,怎么不笑啊?


于是中原中也向后踉跄了一步,随后一脚硬生生用力把太宰治踢出了几米远,他没来得及回头看这蔓延过来的来自烟花的火星,只看到太宰治跌撞在雪地上,红色的雪被扑落在他的脸上。


正如中原中也所想,哪里有什么烟花,那不过是披着烟花漂亮外衣的炸弹罢了。


幸而当时中原中也使用了异能使自己浮到了空中,这才不至于被爆炸波及。在炸弹声平息后,他才落下来,冷着声问太宰治是什么意思。


太宰治把自己脸上的雪扫下来,难得的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咧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天真极了。他说,因为我想看中也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想要知道中也看见烟花会是什么表情,还有中也被爆炸波及会是什么结果,我真的想要知道呀。


知情不报。中原中也一拳打在太宰治的脸上,然后扑身骑在跌倒的少年的腰上,低下头去怒视着太宰治说,你真是个疯子,你害得我们俩差点就要丧命在这了。


太宰治伸手去拨弄中原中也垂下来的发丝。这人生活一直比他要精致太多了,他会好好打理头发,用着上好的洗发水和护发品,橘色的发丝上总是带着樱花的香气,软软的翘在脸颊边上。太宰治很喜欢这一头橘发,不由得轻轻抚摸了中原中也的脑袋,他忽然便觉得很欣喜,望着中原中也说,我们去看雪吧!


中原中也被他问的火气瞬间消退了一般,难以置信地说:你是没看过雪的幼稚小鬼吗?我们现在可是在吵架,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脑神经啊。


各个地方的雪不一样,你陪我去看看吧,还有那个什么晚会,一定很热闹的。太宰治仍旧兴致勃勃,一只手停留在中原中也的头发上,一只手已经兴奋的挥舞起来了。


事实证明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太宰治的话也只是一个借口,中原中也木讷地跟在太宰治身后,看着他和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样左转右转,他喜欢在小铺子上挑起奇怪的玩物,在老板回答了价格以后又兴致缺缺的离开。


最后他在一家花铺门口停下来,他看中了花盆中央那一朵假花,有着和中原中也发丝一样明亮的颜色。老板笑得脸上皱出了好几条纹,恭恭敬敬地和他们道歉:这盆花不卖的,这是假花,这里没有橙玫瑰了。


太宰治不满地指着这盆花,嘴里喋喋不休地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把这盆花摆出来?你做生意真不良心…你到底是为什么不卖啊?既然摆出来了就是商品吧,我买你卖哪里不行?


老板盯着这盆花,又看了看匆匆赶来的中原中也,赔了一个谦恭的笑。这是我妻子很喜欢的花,但是今年没有了,我怕她难过,所以手工做了一盆,只有这一盆了,她明早就要进手术室了,要是没了这盆花她会不开心的。

末了,他又补充说:我希望她能够平安顺遂。


太宰治本来还想同他商量一番,看看能不能让他再做一盆,最后中原中也给老板赔了礼,拉着太宰治离开了。一路上还不忘嚷嚷着太宰治有病,只会给人添麻烦。


被训话的人一路没开口,直到中原中也说得自己都有些累了,他才拉住中原中也还没松开的手,很认真地告诉他,中也,我刚才买了两根烟花棒,你把它们点燃吧,就当是我送你一个小型烟花了。


中原中也不情不愿的掏出火柴,寒冷的冬夜里很难点燃一只火柴,他在硬纸壳上磨了许久也不见有光,最后只能拿出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在烟花棒上点燃一簇火星。


太宰治一只手拿着烟花棒,一手拉着中原中也的手,他们已经走到了静谧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橙色的灯光柔柔的铺在他的虹膜上。那只手不停挥舞着烟花棒,似乎很高兴的,太宰治主动往中原中也身旁蹭了蹭。


你干嘛啊凑这么近。中原中也一只手轻轻推搡着他,不耐烦地出口问他。


我好冷啊。太宰治又得寸进尺地往他身边蹭,嘴上嘟囔着,我送你的烟花可比那些在天空上燃着的烟花好看吧,就是时间短了点。


中原中也气恼地捏紧了手上的烟花棒,喉咙里似乎有什么破之欲出,倒刺生长在花枝上,和咽喉的软肉紧密连接着,堵住了他所想的任何语言。他只能搂住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让烟花棒尽量的远离了他们的衣服。


太宰治得逞地笑着,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中原中也的身上,软着声说,中也的头发真好看呀。


手机的烟花棒燃尽了最后一节,蹦出了发着噼啪声音的火星。中原中也疼的厉害,他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得到了温热的触感,太宰治也起了身,投来奇怪的目光。


中原中也看见太宰治眼中热烈燃烧的烟火,就像自己手中的白色花瓣一样,向着死亡绽放了。




“雪看完了,你满意了?”国木田独步在自己的本子上又写下了一笔买药的任务,看着床上的人唇色苍白,脸颊泛着潮红,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烧到38度了。你等着吧,我去买药,这两天就别来上班了。”


太宰治没理他,他也不等太宰治做出回答,直接转身出了门。等到确定了门已经被关上以后,太宰治才爬起来摸到了桌上的电话。他想给尾崎红叶打个电话,但是一开口一定又会咳出让人生厌的花瓣。看着短信界面来自尾崎红叶的八条未读,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是在昨晚被国木田独步发现晕倒在街上的,据中岛敦说国木田独步还是絮絮叨叨地骂着他把他拖走了。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没把他冻死呢,还要让他回来受这种罪。


太宰治有些犯困了,上下眼皮快要打起架来,又被喉咙里的痛意毫不客气吵醒了。他弯腰咳着,两只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翻来覆去想要找到到底是哪里疼痛在作祟,他想要掐断自己脖子上的神经,最好再也不要感受到这种疼痒难耐的滋味。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找不到根源的地方,带给自己的只有窒息感。


血丝黏在花瓣根上,也被扯了出来。他咳得快要窒息,柔软的咽喉被震得似乎落下了尖利的伤痕。


他想起中原中也那段时间也患过花吐症,吐出来的白色花瓣落在地面上,很难打理,那时他很嫌弃中原中也这幅样子,作为他的利刃,他的野犬,却露出了脆弱苍白的模样。难以接受的太宰治间接的远离了中原中也的生活,放任他在病房里住着,让那些护士每天听着咳嗽声睡不着。


他去看过中原中也,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咳得眼眶发红,却还是倔强地瞪着他,他像以前一样,说着刻薄的话,丝毫不顾及中原中也的感受,只想着要激怒这人,他想,只要激怒了中原中也,那这人一定会再跳起来和他打闹的。于是他说,快要死掉的小狗狗就不要再想咬人了吧,真是好可怜啊。


但是中原中也并没有如他所愿的跳起来打他,也没有恢复以往的生气,他只是气得又咳又抽噎,指尖从喉咙里扯出了一朵残败的花,然后被医生按倒在病床上,罩着那个难看的氧气罩,身上插满了针,胶带贴着针管覆在肌肤上,太宰治忽然意识到——他的搭档,似乎真的就要这样死去了。


太宰治推掉了那一天所有的工作,晚上的时候,他就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腿上放着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森鸥外发来消息说找到了医治方法,说是要恋人的吻。


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他甚至笑出了声,他说,小蛞蝓哪里来的恋人啊?真是搞笑,怎么会有人喜欢他呢,他明明连人都不是,怎么会异想天开谈恋爱?


你不尝试着给他一个吻吗?森鸥外继续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太宰治当然听得出来,他其实不太愿意亲这病床上的人,光是听一听就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趁着月光,又一遍仔仔细细地看了中原中也,第二次发现这人长得的确是很符合他的审美,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和中原中也交往就是了。


夜晚是深蓝的,月光是暮白的。他想起那盆假的橙玫瑰,是他这一生鲜少会有的遗憾,于是他给属下打电话,任性地要求整个部门尽全力给自己找一盆橙玫瑰来。


他说,要自己在花铺上看见的假玫瑰那样的颜色。


属下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自己要找一盆活的橙玫瑰来,于是整个部门当晚订了机票,飞遍了其他的国家才找来几盆橙玫瑰,但橙玫瑰受不了这里的寒冬,在霜雪里萎靡地死了。最后一盆橙玫瑰被放在了特殊的机械里,被施加了使花朵永远盛开的异能才活下来,在第二天见到了太宰治。


太宰治收下了这盆花,把它带到了中原中也的病房里,在中原中也疑惑的目光下,简言意骇地介绍这盆橙玫瑰。


似乎是觉得自己板着脸不太合适,他又笑起来,温温柔柔地说,我希望你顺遂如意。


在清晨的暖阳里,太宰治低下头,给了中原中也一个温热的吻。


那个吻其实没那么多情真意切,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大概是那个时候的他看着那盆橙玫瑰,的确是有了些不舍得的情感。要是真的失去了中原中也,他很难再找到一个可以供他玩闹,一起在战场上看烟花的搭档了。或许这条小狗真的很讨人厌,但也很难否认,三年的陪伴让小狗也开始变得弥足珍贵。


不过也仅此而已。对于中原中也来说,太宰治大概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而对太宰治来说,中原中也只是路过的一场青春,是心头白茫茫大雪里的一簇烟火。就像是盛开在树枝上的花朵,不能离开树枝而活,但树枝失去了花朵,在来年还会拥有更鲜艳的花,顶多不过是失去了花朵的那些时日,要变得丑一些罢了。




太宰治从柜子里翻出安眠药,不要命一样的往嘴里倒。他完全没有办法安然入睡,没有安眠药的话恐怕一整晚也别想合眼了。可每当他睡着了,喉咙又会不可抑制地痛起来。于是他只能坐起来咳,咳出来的花瓣堆在床边,他已经烧的要睁不开眼睛了,安眠药和退烧药效带给他的困意全盘败给了尖锐的痛感。


原来小蛞蝓当时是这样子的。他神志不清地感慨着,恍惚间觉得自己有些难过。心口像是大石头堵着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要一觉睡死过去,可是一旦睡着了,那么咳醒以后就会是更加急促锐利的疼痛。他一定很快就会像中原中也一样咳出一朵残败的花,然后咳出一整朵花,就这样死去了吧。


他忽然有些怀念和中原中也那些过去青涩的,吵闹的回忆。


他记得他们在战场上看过夕阳,半真半假的话从他的口中戏谑着吐露出来,惹得中原中也红着脸又气又恼。也记得他们在横滨海面的桥上奔跑散步,风把他的黑色西装外套扬起来,中原中也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回过身来对他笑,那双明朗眼睛里总有看不透的雾。


太宰治忽然有些明白,藏在明朗的蓝色后面的,中原中也从未宣泄于口的爱。也许那个时候,他应该向前迈两步,拉住中原中也的手,他们要笑着打打闹闹着回到港黑。那个时候的他们会是整个港口黑手党甚至整个横滨里最甜蜜的情侣。


他好像从来没有出于喜欢而拉过中原中也的手。太宰治缩回到角落里,用被子裹着自己,他已经睡不着了,无所事事的只能捡起那些花一瓣一瓣的拼了朵玫瑰。他盯着这朵玫瑰看了会,又觉得拼得丑了,两只手把花瓣都弄散了,又重新拼起来。有时候咳了两声,花瓣掉下来把还没拼好的花又打乱了,他便气急败坏地重新拼凑。拼花拼得无聊了,就开始拼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始终找不到想要拼凑的,最后找不到可以拿来拼图的东西了,就拼了个带着帽子的奇形怪状的蛞蝓。太宰治看着这副丑得令人发指的图,不知出何意味地撇了撇嘴,他把这幅图留在床边,便再没去拼花瓣了。




太宰治顶着困倦熬到了早晨,等到第三声敲门声响起,他看到怒气冲冲的侦探社几人和身后的芥川龙之介,他大概是明白了发生什么了,于是低声笑起来,直到国木田独步抓住他的衣领,怒吼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其实还有办法?!明明不用这样死去为什么一定想作死自己?”


他这幅笑样像是以前还在港口黑手党时的样子,他笑到喉咙又开始痛起来,才抓住国木田独步的手,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拽开,“因为这是没有办法的啊。我不是说了吗,他出国了,以后也没法再见面了。”


“中原先生航班延误了。明天才出发,您要去见他吗?”芥川龙之介向前走了一步,他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悲伤似乎也不适合他,可他确确实实是在悲伤着。


“不见。”太宰治拒绝的很果断,他用右手捂住了嘴,侧着头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这幅可怕的样子。


国木田独步怒气简直快要压不出,他焦急着自己的不知所措,至于舍不得失去这么个伙伴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怒吼着问:“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嘴硬?就这么讨厌到不想见吗?”


“我当然想啊。”太宰治突然拔高了音量,他像是在吼着,却因为为了压住咳嗽声而不得不小声下去,“但是见了也没什么用吧。”


“我的确是在中也患花吐症时就知道了一切,但森先生可没告诉我,这是个双向暗恋的吻才可以有作用——可是他根本不爱我。”


“那位港黑干部要是不爱你怎么会患花吐症呢。”与谢野晶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她觉得这个时间实在是等不起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说这些话?”


太宰治猛地咳起来,在眼眶红了的同时鼻子都有些发酸,他不甘心地开口,哑着嗓子说,“我的中也被我杀死了。”


——他的中原中也,早在四年前就死去了。




在那一个吻后,他们也经常接吻,但通常都不是恋人之间美好而诚挚的吻,更偏向于猎者和猎物间的撕咬,太宰治喜欢把中原中也的嘴巴皮咬破,把他吻得唇都红肿了,再尝着嘴里的腥味,看着中原中也狼狈的离开办公室。


那段时间他会失眠,晚上喜欢悄悄爬到中原中也的房间里,再无声无息地摸上中原中也的床。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太宰治,不耐烦地拿腿踹他,问他来犯什么病。


太宰治刻意压低了声音,委委屈屈的模样说着,我做噩梦了,我睡不着,我已经两天没睡着了,中也你陪我睡吧。你陪我睡我就不怕了。


中原中也想,背后这个自觉搂上自己腰的家伙真是太可恶太刁钻,一边说些真真假假分不清的含糊话,一边又理所当然地要自己对他好。他叹了口气,两只手扒着太宰治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下去。


整个夜晚都没有人说话,中原中也几乎听得到太宰治呼吸的声音,他其实蛮想问一句,你做噩梦了吗?但是怕这人已经睡着了,没敢出声。他想要翻身,又怕吵醒太宰治。看得出太宰治挺久没好好睡觉了,他也不忍心去吵人家,于是直到半夜了,他才珊珊入睡。


后来的几个夜晚太宰治也喜欢爬上中原中也的床,他不和中原中也划分谁睡哪块区域,倒是占着整张床,自然的搂着中原中也,总能很快的入睡。这种行为着实很腻歪,但太宰治不觉得有什么,他喜欢看中原中也压着声不敢喘大气的样子,那还挺稀奇的。


他搂住中原中也时能把下巴放在中原中也的头顶上,然后就能闻到中原中也用的洗发水的樱花香味。那样的香味倒是很让他心安,从此也不再怎么做噩梦了。



十八岁的春天,太宰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亲吻了中原中也,然后将藏在袖子里的那把匕首刺进了中原中也的腹部。他看着中原中也被鲜血染红的衬衫,如愿以偿的笑起来。


中原中也捂着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拉住太宰治,用蛮力让对面的人靠近自己以后,中原中也笑起来,发狠了在太宰治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直到嘴里都尝到了他的血味才松开。


那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发现,太宰治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因为我很想要看中也被心上人捅刀以后的表现呀,真是太有趣了啊中也。太宰治一只手捂着脖子上的牙印,拇指抹掉了渗出来的血珠,他越笑越觉得愉悦,索性附身去在中原中也脸上啄了一口,然后说:我还想看中也更多的表现啊,中也一定要好好表现哦。


你疯了,你真是有病!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地骂起来,嘴角溢出来的血液滑到了下巴尖,最后滴在了衬衫上。他从来没想过太宰治会想要杀了自己,原本还以为太宰治或许真的被他打动了,有那么些回心转意,他甚至想过他们两哪一天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子。如今这一点希冀都被磨成了苦涩的粉末,就像待在病房里时,尝到的那个不真切的吻,把他的所有能够脱口的字词,都混着嘴里酸涩的药剂,一起吞到了心底。


他清晰的明白了,太宰治所给他的,所能给他的,只有一场模糊的青春,和无数个徘徊在梦境边缘的,如同粉剂一样酸涩的吻。



太宰治再也没能像前日一样自然的拥抱中原中也。他变了个人一样,总是咯咯笑着,把头埋在中原中也的肩窝蹭来蹭去,听到中原中也均匀入睡的呼吸声,便不满的用牙齿磨蹭他脖子,有时咬上一口,有时只是咬着耳垂,用恋人间亲密的语气说,中也,你快让我看看你其他的样子吧,比如谈恋爱是什么样,或者动情时是什么样的。


中原中也嫌他烦,用手抵着他的脸让他离远一点。有时被太宰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只能一脚把他踹到床底下。起初只是这样而已,后来烦得受不了了,干脆在床上划了一条线,太宰治睡觉不能越过去,越了就是违规,但太宰治总是控制不了,两个人就在卧室里打一架。


这点事也不算什么,他们打架已经是常事了,这个做法拦不住太宰治,中原中也干脆搬家,搬家的事没告诉森鸥外和尾崎红叶以外的任何人,这才让他短暂的安宁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太宰治又一次找到他的房间,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床,中原中也索性放弃了,任由太宰治抱着自己,听他说,中也,我们逃离港黑吧。


中原中也想着太宰治指定又是在乱说胡话,一句话也没理他。然后听到身后这人又问了一遍:中也,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他有些恍惚地扯了扯被子,不耐烦地说,你别说胡话了,我明天去给你买点药,以后不要再来我房间睡了,很烦人。


太宰治不做声,也没再出声了。事实上,那的确如他所愿,太宰治再也没有悄悄摸到他的房间里,跑到床上来同他说些气人的胡话。那真是太好了——在尾崎红叶告诉他太宰治叛逃时,他也是这样发自真心的回答的。


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烦他了,也不会再有人拿着他的喜欢当玩乐的道具了。



可是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那样呢。


从最开始中原中也还愿意接受和他一起睡,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不耐烦。太宰治想不明白,中原中也在他预判的轨道上出了差错,再也没能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他不情不愿地失去了他的小狗。




太宰治偷偷跑到了街上,国木田独步不知道,中岛敦也没发现。他在星巴克里买了杯咖啡,两只手冻得僵硬了,抱着咖啡勉强取暖。他打算在这条渺无人烟的街上寻一个安静。


想起了那盆假的橙玫瑰。太宰治又从座位上起来,他打了辆车,绕了很远的路,找了五家花店,但没有一家有那盆橙玫瑰。这一场雪下的很大,白茫茫的,看不到一点其他的颜色。太宰治坐在公共座椅上,抬着头看向飘落的雪。这样苍白惨烈的颜色不适合给他送行,他有些懊恼的喝了一口加了糖的咖啡。想要谈恋爱的心情又迫切了起来。


最后他选择去了遥远的神社,他在那里遇到了尾崎红叶,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叹着气,去求了一只签。


那家神社他也是去过的,是和十七岁时还没有患上花吐症的中原中也一起去的。




中原中也穿了一件新的和服,跨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才看到难得早到了很久的搭档。他喘着粗气走过去,一句跑过来让他吸了不少冷空气,呛得肺快要裂开一样痛。


倒不是突然兴起想要参加这些东西,会来神社有一半都是因为森鸥外那些奇怪的任务。太宰治打量着中原中也,良久后嘲讽地笑起来,这件和服是怎么回事,你这是什么品味啊。


中原中也气急败坏地骂他混蛋,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动手,他只好向前走,每在地面上踩一脚都要刻意发出响声,仿佛把怒气都积攒在脚步里了。


第一个任务是求签。太宰治自然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从木桶里拿出木签时还咬牙切齿地说着,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可耻的一瞬间了。


中原中也冷笑着拿出一只签,嘴上说着,你什么时候不可耻,然后把自己的上上签拿给太宰治看,炫耀似的笑起来,眉梢的弧度都愉悦了几分。


你真幼稚。太宰治唾弃道,他收起自己手上的木签,头也不回地朝下一个目的地走去。中原中也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问他:你是什么签啊,怎么不敢让人看?不会是下下签吧,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闭嘴,吵死了。太宰治恼羞成怒地回头看他,没有被绷带挡住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暗沉,就这样怒视着中原中也,然后又很没意思的转回头去向前走了。


中原中也跟着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嘴上还敷衍着说,别生气啊,下下签没什么的,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运气霉一点,早点去死啦。


蛞蝓的脑子真奇怪,我想去死可不代表我想受霉运。太宰治嗤笑一声,懒得和他在这拥挤的人流里拌嘴。


他们领了许愿木笺,太宰治几笔写完了自己的心愿,大大方方地挂到了树枝上,中原中也却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写了几个字,过了半晌才肯放下笔,用袖子挡着木笺,遮遮掩掩地挂了上去。


中也许了什么愿啊?太宰治有些好笑地看着中原中也这副偷鸡摸狗一样的样子,少年时代的中原中也实在是很容易就能被看穿心思,太宰治也知道这人大概是写了什么很青涩的愿望吧。


你不应该先告诉我你的愿望吗?中原中也下意识地顶嘴。


那我的愿望就是快点去死。太宰治立马接上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回答的大方极了。然后呢,中也该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了吧。


——太宰治平安顺遂。

……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平安顺遂。


太宰治回头看他,少年单薄的身体静静地立在原地,他的话说的很轻,抛进海里都掀不起一点涟漪一般的,轻飘飘地落在太宰治的耳边。他看到中原中也热切的眼神,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浮现着如同这人的发色一样艳丽的光景。


他又听见中原中也说,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在医院里尝到那种酸苦的味道了。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少年认真地说着这些话,似乎真的有很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太宰治沉默了许久,这话进了他的耳朵里,向来都是他听不得的,此刻却砸在他的心海里,他便明白,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意,是足以在日后把中原中也夹在缝隙里难以呼吸的山崖,是他最不屑一顾的感动。


最后他憋了许久,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你真是好恶毒啊。





他抽到了上上签。他砸了咂嘴,觉得中原中也真是乌鸦嘴,说是平安顺遂,还真的抽到了上上签,只是他都要死了,抽到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是上上签,未免也太假了。


尾崎红叶酝酿了片刻,斟酌着开口问他:“中也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想好不去见他了吗?也许以后真的很难再见到了。”


太宰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来尾崎红叶还没知道自己身患花吐症的事,他摆了摆手,“我知道的,这一别,以后他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多好啊。”


“你要去哪里?”尾崎红叶皱了皱眉,精致的妆容下少见的露出了对太宰治的担忧。她顿了顿,招呼部下递了一把伞上去,又说:“路上雪大。你带把伞走吧。”


雪的确很大。太宰治毫不客气的带走了那把伞,也没有归还的意思。


那把伞是他十六岁时送给中原中也的,上面还画了一只带着帽子的蛞蝓,他记得当时中原中也收到这把伞时还怒气冲冲地想要砸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没能实现,但中原中也发火的样子也还真是看一遍笑一遍。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太宰治一路哼着歌往回走,他在想自己今晚又该怎么熬过去,却意外的没有了原本的负担,倒像是放空了一切,变成羽毛一样在风里飘荡着,轻松的不太真实。


真好啊。想要恋爱的心情,真是愉悦到心脏都快要膨胀到爆炸了。


喉咙被撕裂一样疼痛的太宰先生选择了发呆,事实上他也想过看电视剧或者小说,但是真正入眼时又觉得那枯燥极了,没有什么好做的,没有安眠药也睡不着觉。他已经完全咳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瘫坐着,拆起尾崎红叶叮嘱他要回去看的包裹。


精致的蓝色盒子被白色丝带裹着,他拆开了蝴蝶结,怀着一点不愿承认的雀跃掀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朵橙色的精巧的手工玫瑰。


太宰治想起中原中也那张青涩的苍白的脸,还有那个在病房里酸涩的吻,忽然觉得嘲讽极了。明明早就过了单纯的年份了,却还是被这么一朵假玫瑰拉出了矫情的感动。


快要垂垂病死的太宰治捧起这一朵花,喜悦的程度超乎意料,这样的情感直直流入他的心脏内里,大脑神经促使他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倒在了沙发上。


他忽然很想亲吻中原中也,和中原中也拥抱。如果可以,如果能够早一点明白的话,他会和中原中也在战场上看夕阳,他们要在遍地伏尸上不管不顾地交换一个血腥而热烈的吻,他们要在废墟残骸里拥抱彼此,用力到像是要把对方融进骨髓里,到天崩地裂也不松开。他们会在海岸上奔跑打闹,迎着咸腥的海风和冰凉的海水,蔚蓝铺满了他们的世界,他们畅汗淋漓的大声喊叫,在夕阳里诉说着贝壳里的秘密,然后在夜晚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他们一定一定会是横滨最惹人艳羡的情侣。尽管每天都在吵架,但他们拥有着举世无双的默契,还有别人都介入不了的,独属于彼此的世界。


但拥抱不够,亲吻也不够。那些都不足以去阐释他现在愉悦而迫切的心情。他有些贪心的想,他想再看一场烟花,这次不要是他送给中也的了,他想看中也送给他的烟花,那一簇白茫茫里向死而生的火焰,似乎就能够点燃他生命的热情一样。


多好啊。


然而属于太宰治的中原中也早早被杀死在了那一刀和长久岁月的消磨下。活下来的,是另一个几乎完美的中原中也,更加的像荒神,强大而美丽。


爱着太宰治的中原中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他只活在太宰治的梦里,而真正的中原中也永远向着和太宰治交错的方向去了,生命线的唯一交点就是十七岁青涩泛苦的欢喜与十八岁不合时宜的蔚蓝色。


太宰治除了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他后悔当年没能好好再看中原中也一眼,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也后悔在看着中原中也一步一步走向不爱自己时没能伸手拉他一把。分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去做。


这叫什么?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


疼痛似乎又蔓延到更深处了,不止于喉咙的痛,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像骨头要断裂了一样。不管咽喉中的倒刺,他发了疯一样翻箱倒柜地找药,最后才找到那瓶安眠药。


可药瓶里空荡荡,只剩下一角白色的粉末。他又躺回了沙发,从来没理头的名为自杀的想法又窜了出来,但他已经两夜没合过眼了,实在是困乏的脑子让他无法再游刃有余,以至于甚至迈不开腿去拿一把刀。太宰治下意识拿起手机,迷迷糊糊地翻到联系人最后一位的号码。


他想说,我又睡不着了,中也回来吧,陪陪我吧,像以前那样。这次我会乖乖睡觉了。


冰冷的女声说着抱歉,然后告诉他这个是空号。

太宰治挂断了电话,愣了许久。


他又觉得可笑,伸手抱住那朵玫瑰。如果说中原中也是那朵离了树就会死的花的话,那他一定就是那棵树,只是这棵树也等不到来年了,他很快就要死在寒冬里了。


他不依不饶地给中原中也发消息,委委屈屈地像以前一样撒娇,说:

中也你回来吧,你陪我睡睡觉吧,我送烟花给你看。


回答他的是红色的感叹号。

太宰治愣了一下,手机从手心里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他颤颤巍巍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上的倒刺刮得喉壁鲜血淋漓,急促的咳嗽声夹在笑声里此起彼伏,他从喉咙里扯出了一朵很好看的橙色玫瑰,是刚刚盛开的鲜艳的花,上面还有他的鲜血。


他这才后知后觉,中原中也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抱着两朵玫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声音也带着从未听闻的哭腔。他分明是心痛的,懊恼的,他分明应该难过,应该嚎啕大哭,此刻却被这一朵玫瑰打动了心扉,他发自真心的觉得这朵玫瑰很好看,就像那莽莽撞撞闯进了他的世界的人的发丝一样,像朝阳,也像夕阳,藏着青春里真挚的秘密,热烈而鲜活的盛开了。


怀抱着两朵橙玫瑰的太宰先生笑着哭出了声,他说:

中也,我最后再送你一朵玫瑰,我希望你以后顺遂平安。

希望你不要再尝到苦药剂里酸涩的味道了。





                                                         ————END.

港黑大小姐

光看第一张,朝雾长的应该很好看吧?

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春河老师是女生的吧……我一直以为是男生

还有朝雾你原来才39吗?!我以为应该只比73小几岁(朝雾对不起)



二编:一开始我还以为太宰是按照朝雾画的评论区说有人不是,虽然人家也不确定但是怕误导别人所以改了

光看第一张,朝雾长的应该很好看吧?

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春河老师是女生的吧……我一直以为是男生

还有朝雾你原来才39吗?!我以为应该只比73小几岁(朝雾对不起)



二编:一开始我还以为太宰是按照朝雾画的评论区说有人不是,虽然人家也不确定但是怕误导别人所以改了

被限流是我的命

【双黑】太宰治说好的泡粉呢?[论坛体]

一个补档。

——————

主题:隔壁某战队成员是不是真的要操粉?


如题,讲道理楼主我觉得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吃瓜这种事情是不分对象的,更何况隔壁那谁的女粉那么多,真要是操粉了是不是就凉了啊?


-2#

问题来了,楼主究竟说的是谁?

-3#

三楼太菜了,不说别的只看操粉两个字就知道是某WZ战队的TZZ吧?

-4#

听到我宰的名字迅速进贴,进贴之后看到标题立刻出贴。

-5#

行了,4楼那位一定是个女粉,破案了。

-6#

都9012年了,TZZ的女粉们还没凉了?

-7#

真别说,TZZ凉了他的女粉们都不会凉。没看到这次世界赛事半决赛上,光是拿...

一个补档。

——————

主题:隔壁某战队成员是不是真的要操粉?

 

如题,讲道理楼主我觉得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吃瓜这种事情是不分对象的,更何况隔壁那谁的女粉那么多,真要是操粉了是不是就凉了啊?

 

-2#

问题来了,楼主究竟说的是谁?

-3#

三楼太菜了,不说别的只看操粉两个字就知道是某WZ战队的TZZ吧?

-4#

听到我宰的名字迅速进贴,进贴之后看到标题立刻出贴。

-5#

行了,4楼那位一定是个女粉,破案了。

-6#

都9012年了,TZZ的女粉们还没凉了?

-7#

真别说,TZZ凉了他的女粉们都不会凉。没看到这次世界赛事半决赛上,光是拿着荧光棒和发光名片板的女粉的尖叫差点没把体育场的天花板给掀开了吗?他妈的那声音直接盖过会场主音响的背景音乐,主持人的话筒差点都吓掉了。

-8#

别说了楼上,整个最终决赛的全球现场直播,愣是被某人的女粉变成偶像爱豆的演唱会现场,没看转播的主持人脸都绿了吗?

-9#

楼上太年轻,转播主持人已经实锤是某TZZ的死忠粉,脸绿的原因只是作为主持人不能跟着台下的姑娘们一起大喊爱豆的名字罢了,没看到实况转播的时候这位女粉主持人的彩虹屁吹的飞起吗?隔壁坐着的ZYZY的女粉们那才叫气得脸都绿了。

-10#

楼上说什么屁话,ZYZY哪里来的女粉?

-11#

楼上上说什么屁话,ZYZY哪里来的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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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上上说什么屁话,ZYZY哪里来的女粉?

-13#

楼上上上上说什么屁话,ZYZY哪里来的女粉?

-14#

断。ZYZY还是有女粉的吧?毕竟长的也不比太宰治差?

-15#

女粉还是有的,问题在于跟TZZ比起来那叫有女粉?

-16#

楼上的我这就不乐意听了,那他妈整个一个电竞圈的女粉加起来都比不过TZZ的女粉团,是不是所有选手都没女粉了?

-17#

所以说,话题为什么转到了女粉身上?

-18#

不是说TZZ要操粉吗?

-19#

靠,这话谁说的??我宰什么时候要操粉了?

-20#

哟,这么快TZZ的女粉就到场了?来来来采访一下如果TZZ操粉了你们怎么想?【怼话筒】

-21#

楼上是新入圈的吧?TZZ的女粉们可是出了名的画风清奇,别的主播或者选手要是操粉那是惊天丑闻,他家的万一真要是操粉了,那简直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横批喜大普奔。

-22#

我家宰要是操粉了!!!我他妈挂着横批邀请全程的女粉们一起吃火锅!!我愿意给ZYZY打钱!!

-23#

看见没,又疯了一个。

-24#

哎,又疯了一个。

-25#

操,他TZZ操粉管我们家ZY什么事儿?别随便拉人下水好吗?还有谁说ZYZY没有女粉了??

-26#

可能是因为你们俩家是圈内顶级对家吧……

-27#

哎哟还真别说,谁能想到当初圈子里两边粉丝你侬我侬甜甜蜜蜜甚至连选手CP粮都产的飞起,结果一夜之间一刀两断反目成仇。知道的是明白蒸煮自己那边闹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追星那边的下海来电竞圈撒网了。

-28#

我还记得那巅峰一夜,各大论坛网站卡死,宛如争抢紫荆之巅的入场券一样,我本来佛系打游戏的女票都亲自下海敲键盘,那一夜都没有睡觉就为了跟ZYZY的女粉们决一死战。

-29#

所以问题来了,ZYZY什么时候有女粉了?

-30#

ZYZY不都是男粉吗?真别说,他妈的那群大老爷们给ZYZY砸的钱还真不亚于TZZ的那群女粉,战斗力奇强。要不是能确定我国彩虹没那么多,我真要以为那些砸钱的都是同志。

-31#

行了,以后异性恋称霸地球就先从ZYZY的男粉中下手,十拿九稳。

-32#

所以为什么话题歪到了ZYZY的粉丝是不是同志上?

-33#

大概是因为ZYZY男粉和TZZ的女粉一样出名都出到圈外了吧?

-34#

不!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看清事实吗?有ZYZY的贴子里一定会出现TZZ的粉丝,而有TZZ的帖子里也一定会提到ZYZY的粉丝。妈的这两家就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牛皮糖一样撕都撕不开,最终一定会演变成一群大老爷们和一群大老娘们凑在一起掐架。

-35#

我甚至怀疑当初两边蒸煮闹掰都是面子工程。

-36#

放屁!

我家ZY一辈子都不会跟他TZZ好上了!去他妈的面子工程!打到恶劣势力TZZ!!【撕心裂肺】

-37#

胡说!

我家TZZ怎么可能再吃ZYZY这根回头草?!他ZYZY敢在比赛前的时候踢我们家哥哥的屁股,他有种就别让我家哥哥回头给他打辅助!

-38#

什么?ZYZY踢TZZ的屁股?

-39#

什么?ZYZY踢TZZ的屁股?

-40#

什么?ZYZY踢TZZ的屁股?

-41#

什么?ZYZY踢TZZ的屁股?

-42#

什么?你们不知道吗?ZYZY在世界决赛打完之后就踢了TZZ的屁股啊!

-43#

他妈的,我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44#

楼上带我一个,我的嘴角正在微微上扬,问题来了,ZYZY踢了TZZ的屁股没被女粉团活撕了吗?

-45#

TZZ的女粉团没炸,但是ZYZY的男粉团炸了。

-46#

他男粉团炸啥啊。

-47#

来楼上,给你个链接。
————【主题:为什么我们家ZY要踢他TZZ的屁股!!!凭什么不来踢我的屁股!!我们辛辛苦苦等到了TZZ扬言要操粉!为什么等不到ZY点名粉丝福利?!】

-48#

疯了,ZYZY的男粉疯了。

-49#

这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基佬气息,他们这是想让ZYZY也去操粉吗?

-50#

不是,他们是想要ZYZY被粉操。

-51#

??????????????

-52#

楼上这有什么好问号的。众人皆知TZZ的女粉们都是老婆粉,而ZYZY的男粉们都是老公粉。

-53#

所以说ZYZY实锤是同志??

-54#

不,恰恰相反ZYZY直得宛如定海神针,反而隔壁TZZ基得像是肯德基亲传关门徒弟,所以哪天TZZ真的要操粉了,他的那些女粉能举国同庆让自己蒸煮摆脱基佬头衔。

-55#

我CNM楼上不要瞎说好吗?我宰什么时候就实锤是基佬了?再说凭什么把我宰和他ZYZY总是拉在一起,捆绑销售也不是这么玩的吧?他俩都拆伙多少年了醒醒好吗?

-56#

请楼上这位妹子醒醒好吗?我中他妈的是被你们拉下来扯的OK?看一眼帖子名字是你们TZZ要操粉,啥时候我中真要操粉了哥哥们早他妈拉闸放水排队买钻戒OK?

-57#

所以说问题来了,TZZ说了自己要操粉吗?

-58#

回答楼上,去看了一眼TZZ本人推,没有。

-59#

那这就是谣言了?

-60#

回楼上,你们新粉估计不知道,在很多年前那两个人没拆伙的时候,TZZ口出狂言,什么时候ZYZY能在不出打野刀从他手上抢下一条龙,他立刻原地操粉。

-61#

…………

-62#

……………………

-63#

………………?????

-64#

操啊!那这次世界赛决赛我记得ZYZY打的是上单位抢了TZZ那边的一条龙!

-65#

对啊!所以说现在就在问TZZ什么时候实现多年前的诺言赶紧操粉啊!

-66#

不对啊,ZYZY以前不是一直是打野位吗?

-67#

楼上是回圈老粉吗?他早就不打野了,自从18岁那年两个人一起拿了那一届的冠军,随着ZT的退役,TZZ说三连冠好无聊就直接跳槽去了隔壁战队,那时候ZYZY正好在国外打个人赛,回来刚落地就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被人拍到当街把TZZ按在地上打的照片,从此以后两边蒸煮见了面就是冷嘲热讽,开新闻发布会都是尽情的掀对方老底儿,连TZZ以前抑郁症要自杀未遂差点没把门牙磕断和ZYZY喝醉酒了之后在家luo奔的内幕都爆出来了。

-68#

对,我也记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两边粉丝掐的飞起,直接把各种社交网站都给搞瘫痪了。那段时间连XX天王出轨和XX财阀股票大跌疑似破产的消息都给盖了过去。女粉说你ZYZY怎么能打人呢,要举报对方禁赛。男粉说你TZZ他妈的一米八的大个子给我家ZY一米六按在地上锤丢不丢人还好意思广而告之。结果最后在TZZ成功转到新战队开了个新闻发布会,眼睛和脖子上缠着绷带,可把女粉们心疼坏了,结果对方拿着话筒第一句话就是:“ZY真是心疼我,打我都知道只往脸上锤。一定是为了让他破相找不到美丽的小姐殉情真是太恶毒了。”

-69#

ZYZY当天就发了条推,祝TZZ赶紧去死。

-70#

然后TZZ转发了推,回复你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71#

对对对!!然后本来因为两个人闹掰而被官方拆家的CP粉们一夜之间垂死病中惊坐起,那天同人论坛满江山飘红,一律都是两人殉情死亡的结局。真情实感磕CP的那些姑娘差点没给两个人买花圈了。

-72#

神他妈买花圈有毒吧?

-73#

但不得不说确实两人散伙很可惜啊,他俩还都在GH战队的时候,ZYZY的打野与TZZ的辅助可是并称‘双黑’的。那个年代正好还是辅射走下的ADC称霸时期,可他TZZ就非要跟在一打野的屁股后头转悠,谁知道转悠着转悠着就迎来了辅野时代。讲道理策划中没有双黑粉丝我是他妈的不相信的,尼玛那个辅助沉默技能加强一定是TZZ粉丝的阴谋!

-74#

说到这个我就心酸,我本来是真实快乐嗑CP女孩,双黑没散伙的时候多他妈甜,官方掐着我们的嗓子往嘴里面塞糖。别家是同框就是结婚,我们家他妈连嘴儿都亲了一定是匿名隐婚,要不是性别不对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但是谁知道尼玛这他妈就突然之间拆伙了,ZYZY可怜一米六是下了多大的劲儿才能把一米八的TZZ按在地上锤啊!

-75#

什么?!他们两个人亲过嘴儿?!

-76#

老新闻了,著名的十六岁‘龙头战争’世界赛上,他们拿了那一年的世界冠军,TZZ的位置就在ZYZY的旁边,最终胜利的一瞬间TZZ把耳机摘了直接捧着ZYZY的脑袋就来了个法式深吻,别的队友都在尖叫狂欢,结果大屏幕上就是全球直播了他俩的这一个亲嘴儿,那一年的表情包就是ZYZY傻眼儿愣着的样子。
据说事后也还是把TZZ锤了一顿。
TZZ好惨一男的。

-77#

他TZZ惨什么!我家中他妈的十六岁的青葱少年!初吻就这样没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78#

他妈的难道我家宰不也是十六岁的初吻吗?!

-79#

TZZ十六岁初吻这是什么屁话?

-80#

TZZ十六岁初吻这是什么屁话?

-81#

TZZ十六岁初吻这是什么屁话?

-82#

TZZ十六岁初吻这是什么屁话?

-83#

讲道理,ZYZY如今22了他说他自己还是处男我都相信,但是TZZ说他16岁开荤我都觉得无比正常甚至还觉得时间有点晚。

-84#

笑死我了,所以说这两个人的人设是这么极端的反着来吗?

-85#

我已经说不清到底是22岁的处男比较可悲还是16岁的情场老手比较掉粉。

-86#
所以到底TZZ为什么当年说出这种要操粉的话啊?

-87#

当年双黑多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ADC时代愣是把对面的ADC连带着辅助活活给打自闭,两人所到之处哀声遍野尸山血海,那段时间ZYZY有多浪?顶着残血都敢往防御塔底下冲,满血进去残血出来,带着三杀播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多少粉丝被帅的嗷嗷直叫游戏里也学着这么玩结果就是翻车送人头。
所以说没有TZZ这样的辅助千万不要大胆造次,ZYZY是防御塔亲儿子但你们不是啊!

-88#

对对对,双黑还在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囊括大小奖项的冠军,杯子拿到手软,一开始他们还比较拘谨的发表获奖感言,到后来ZYZY都是直接把话筒怼在TZZ脸上,一个人站在对方后面躲清静。

-89#

是的是的!第一次捧起世界冠军杯的时候他们还好小呢!ZYZY根本够不到还要踮起脚,那时候就是TZZ搂着人的腰往上提。

-90#

神他妈往上提,身高这个梗就迈不过去了是吧??

-91#

那不提身高还能提什么?不过确实也没想到两个人拆伙后双双都换了路子来玩。原来辅助毒瘤现在成为了中路王者,而荣耀打野目前也只来孤儿上单了。

-92#

他TZZ现在的法师也打的很毒瘤好吗?!谁他妈见过在正式比赛的时候出AD暴击攻速装的法师啊!

-93#

有,我见过,TZZ。

-94#

据说连符文都是150AD暴击攻速,比骚讲道理没人比得过TZZ本人,骚比本骚。

-95#

说句实话

中路王者下路骚比辅助玩的像个刺客,拿着ad暴击符文追着对面肉狂砍的画面,我这辈子也就在TZZ的手底下见过,果真是没有垃圾的出装,只看你是不是个菜鸡。社会他宰哥,亲自用毒瘤出装和打法教各位做人。

-96#

对对对,明明是个远程后排却比坦克还浪,蹲草丛一级选手骗技能从没失手,神级预判但打人比起用技能更爱平A,基本上兜一个控制过后活活A死脆皮,热爱使用女性英雄,手法风格如此操蛋却从未被人认作人妖号,这他妈简直是法师界的一股清流。

-97#

谁家妹子打法师能活生生把自己打成一个骚比啊!这一看就是哪个抠脚大汉的自杀式袭击好吗?!

-98#

不!!我宰那张脸像是抠脚大汉吗?

-99#

那他妈也绝对不是萌妹啊!

-100#

说起萌妹,我记得TZZ自爆过以前对ZYZY的外号是大小姐?

-101#

楼上别说了,自从TZZ说了这个料之后,ZYZY的男粉们都疯了。他们自己YY都能把自己YY出GC来。

-102#

AWSL。

-103#

阿伟乱坟岗。

-104#

我有个疑问,TZZ打法这么骚没被自家队长活活打死吗?

-105#

回楼上,还真没有,毕竟人家再骚也在第二年拿下了本区第一中单的位置,况且出装泥石流却也赢了比赛,这个你没办法啊!

-106#

TZZ,一个拿着法师打着ADC的输出,追着肉满地图跑的前任第一辅助,这波操作你是不服不行。

-107#

立志捶飞对方所有敢出减半吸血装备的对家的脑壳,辅助出肉不存在的,逼急了TZZ一个法师出攻速电刀平A一下2800,就算拿着辅助位也从不奶队友,永远自己一边加着血一边穿着ad六神装追着对面坦克从小龙坑一路马拉松到大龙坑,敢来人支援兜一个控制下去草丛里藏着四个大汉。导致后来没人敢追残血TZZ,就怕团灭。

-108#

有人敢。

-109#

谁?

-110#

ZYZY。

-111#

标准答案不算!

-112#

讲道理他ZYZY也是真的强,打野的时候是无敌野王,对家的野区就是自家野区,没到六级就敢去反野。俗话说得好,ZY打野王,野区我的家,红蓝双BUFF,闭眼采灵芝。

-113#

现在ZYZY的上单也很强啊,一个人抗压能单杀对面下路的ADC和辅助,稳的一皮。不过遇上TZZ那就是皮上加皮,我觉得他俩就算是直播也都是十分有缘,正式比赛这种场面不提,光是直播两个人结下的血海深仇导致几乎每次上分都会死磕对方。而且我总觉得直播平台他妈的有卧底,怎么每一次这两个人在一起都能排到对方,这到底是粉在操作还是黑在操作?

-114#

这已经成为月经贴一问了,不过他俩还真的是在死磕,ZYZY遇见对家的TZZ拿法师出ad暴击攻速六神装就必定出制裁和冰心,不蹲蓝只蹲红必定能遇见跟ad抢buff的某泥石流法师,全局一条龙拿不到因为对方临时换上两把吸血刀外加一把冰杖把他从小龙坑一路追到大龙坑,遇到对家拿全地图大招的法师总会在使用惩戒下一秒被抢龙,团战时刻眼里只有对方转着大宝剑一闷锤锤飞对面ap脑壳,管你ad暴击吸血还是全法穿装备要死一起死!!

-115#

ZYZY好惨一男的。

-116#

现在直播间的名台词都成了【缘,妙不可言】。

-117#

你们要不要那么魔鬼?ZYZY的直播间里都是他的怒吼,满耳机全都是TZZ三个字。

-118#

TZZ就不一样了,只有几句会提到ZYZY,宛如一个渣男。

-119#

嗑CP的别太上头了啊!

-120#

是真的啦,你可以去看直播回放,毕竟是世界冠军级别的选手,偶尔打打娱乐直播给粉丝看是有很多人录屏的。

-121#

你去ZYZY的直播间里真的就是满耳机的TZZ,无非就是【靠,果然那条青鲭又出了制裁】,【我今天就要把他按在草丛里锤让他知道上单到底是谁的天下】【他一定在蹲红,我现在过去就能把TZZ的脑壳锤飞】【TZZ!死!】。

-122#

而太宰治那边就像是打开了乙女游戏的VR界面,一边和妹子聊天偶尔才提两句ZYZY。赢了就亲自跑到ZYZY的直播间去砸几个火箭,输了就当着全直播平台的面点击ZYZY的聊天窗口发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而前一天给对方的备注还是蛞蝓,今天就变成了内八字大小姐。

-123#

是的,每一次TZZ输了的时候ZYZY那边的男粉就过来TZZ这边砸火箭,只为求对方交出ZYZY的联系方式。

-124#

艹,这也太骚了。男粉们都这么骚吗?

-125#

事实证明只有ZYZY的男粉这么骚。我也是奇了怪了,ZYZY除了对TZZ很暴躁之外,平时都绅士的一塌糊涂,为什么就只吸引男粉?而TZZ这人浑身上下一副作死的气息,为啥又有那么多美子喜欢,这俩反了吧?!

-126#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觉得ZYZY直男本直,而TZZ基佬实锤的原因了,毕竟只有直男才能迷惑基佬的眼睛,而基佬的妹子们又都是闺蜜。

-127#

这他妈是什么邪教言论?

-128#

要是这么说的话双黑这个CP不就彻底凉了?人ZYZY是直男啊!

-129#

楼上这就不懂了,恐同即深柜。

-130#

那么问题来了,ZYZY恐同吗?

-131#

中原中也恐不恐同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两人曾经同居睡一张床,洗澡用一条毛巾,世界直播十六岁接吻,连殴打对方都被po在了相爱相杀bot页面上。

-132#

十六岁的世界直播就算了,前两个什么鬼??

-133#

前两个是实锤啊,自己去双黑版面找的话是有的,十八岁那会TZZ还没有转会,在家里直播的时候后面床上鼓起来的形状突然坐起来了,随后就发现那个就是ZYZY。有双担粉在直播间问,TZZ就直接说他们两个住在一起。

-134#

我还记得!啊!我中刚起床那会呆毛乱翘的模样啊啊啊啊啊awsl!

-135#

等等?他俩同居?

-136#

对啊,还是双黑时期据说他们两个一起租了个单间房住。

-137#

单间??

-138#

对,单间。听内部消息说两个人刚刚打算打电竞的时候一穷二白,为了省钱所以都是合租一个单间,单间里还只有一张单人床。

-139#

妈的,真的假的?

-140#

说什么内部消息估计也就是假的吧?

-141#

楼上,他俩当初在一间房间睡觉可是直播实锤。

-142#

那又能怎么样?现在不还是散伙了?TZZ直接转会去了WZ战队,而ZYZY还待在GH战队,而这两家战队本来就是对家,再加上那次街头斗殴ZYZY把TZZ按在地上锤,你们这些CP脑还能有什么话说?

-143#

更别说他俩现在着横眉冷对的样子,ZYZY是直接解除了各种社交软件对TZZ的关注吧?再说了八百年了ZYZY的直男人设比他拿打野位的战绩还稳,他要是跟TZZ有一腿我生吃键盘。

-144#

不过听说他们都认识七年了,只能说各人有各志,倒不至于闹得这么掰?

-145#

其实以前我就觉得他们关系并不算很好?TZZ还挺乐于给ZYZY拆台的,不过透露的大多都是私人生活的事情。

-146#

说到这里你们不觉得TZZ以前抖露出来的事儿比起拆台听着更像是秀恩爱吗?

-147#

比如ZYZY除了某个有纪念价值的帽子剩下的都是TZZ送的?

-148#

那还不如说他俩开荒那会穷的揭不开锅,ZYZY穿的还是TZZ初一时候的衣服呢。

-149#

那你咋不说TZZ有一次直播拍自己的房间,妈的浴室里有ZYZY的小猫咪毛巾?

-150#

艹,那还不如提ZYZY的choker是TZZ送的生日礼物呢!

-151#

妈的说到choker我必须要发言,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带choker?!

-152#

对啊!?为什么一个男人带choker那么性感?

-153#

为什么一个带choker的男人他的choker是一个男人送的?!

-154#

所以说他们两个一定有染!

-155#

…………

-156#

………………

-157#

上面那位姐妹的角度太刁钻,我甘拜下风。

-158#

这就是为什么ZYZY妈的男粉那么多的原因吗?!这他妈是基佬探测器实锤了吧?!

-159#

别这么说啊,好歹GH战队内部的剩下几个都是直男吧?更何况还有其他妹子在呢。

-160#

可真要说起来所有人都跟ZYZY关系很好,除了TZZ。

-161#

他TZZ可不是意外,不提那个有知遇之恩的JC和ZD,其他哪一个对他有好脸色,连GMT这位性格保姆的可都受不了他。

-162#

可总归还是有点差别的吧,别看两个人闹的很僵,可是私底下TZZ的推可一直都是给ZYZY点赞的。

-163#

问题来了,ZYZY的账号使用频率超过一定数字吗?

-164#

最近的一条还是【TZZ什么时候去死!!!】,打了三个感叹号呢!

-165#

我看到了,TZZ点赞了。

-166#

我哭了,这就是隔着屏蔽的刀子糖吗?兄弟姐妹们我先去嗑粮了!

-167#

我一直不懂了,为什么女粉男粉CP粉这种东西能共存?

-168#

应该大多数都是女粉吧,ZYZY的男粉们可坚定了,一致对外觉得TZZ就是渣男本渣,就是大猪蹄子和大屁眼子。

-169#

呵,他TZZ当年还跟我们家ZY说以后要一起屠版世界冠军杯,这他妈才三个奖杯就拍拍屁股一个人远走高飞,这他妈不就是生了孩子就不管的渣男本渣吗?!

-170#

我无语了,什么叫才他妈三个奖杯?

-171#

我也无语了,这估计就是强者的世界吧,这还是三连冠世界奖杯,菜鸡本菜抱拳告辞了。

-172#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TZZ要转会,双黑一出简直所向披靡,还有哪个打野能跟得上TZZ辅助的手法和意识?自从转会之后他连辅助都不怎么碰了,这都四年过去了,新入坑的谁还了解当年的国服最强辅助和最强打野?更何况说是国服都有些谦虚了,好歹也是世界冠军三连胜,ZYZY连续两届拿了MVP选手,TZZ更是所有辅助心里的神。

-173#

不是说因为ZT的退役吗?

-174#

可拉几把倒吧,当初ZYZY要是在国内你觉得TZZ能有机会转会?

-175#

我怎么总觉得或许是战队内部出现问题?

-176#

啥问题啊,难道是SOW那个萝莉控的事儿?

-177#

打住,论坛里不允许讨论擦边球。

-178#

神他妈萝莉控是擦边球!隔壁几个帖子都要讨论起TZZ和ZYZY在床上谁上谁下了,我们这边说个名词都不行???

-179#

我站TZZ上,身高问题真的是一个鸿沟。

-180#

直男就不要想着做1了……讲道理以ZYZY的人设这孩子知道上了床要干什么吗?

-181#

楼上吃药,好歹也是成年人又不是真的深闺中的内八字大小姐!以为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就能生出孩子来啊!

-182#

不过让直男跟同性上床我觉得还是悬得很,我站TZZ上。

-183#

所以这又是实锤ZYZY必须做0?

-184#

你去看看ZYZY的男粉啊!各个都是1啊!不是说基圈十个基佬九个零吗?敢情那十分之一的一全去粉ZYZY了?!

-185#

为啥就坐实了ZYZY是0的设定啊?他TZZ看着也柔弱的一逼好吗?天天缠着绷带动不动就要自杀殉情,这才是万年白莲花伤感脆弱母0的人设吧?

-186#

TZZ白莲花?

-187#

TZZ白莲花?

-188#

TZZ白莲花?

-189#

TZZ白莲花?

-190#

我宁愿相信他ZYZY是个基佬我也不可能承认他TZZ是白莲花!

-191#

185的老大哥醒醒,全电竞界心最脏的三个人他TZZ是NO.1好吗?死苹果的组合外号是白叫的?

-192#

其实说实话,我总觉得以TZZ的心脏程度,他真的想要拿下ZYZY其实并不难,虽然说ZYZY也聪明的很,其意识和大局观肯定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可以比的,但是只要对上TZZ我觉得就要玩完……

-193#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TZZ现在还没把ZYZY拿下呢?睡也睡了(虽然只是盖棉被纯睡觉)亲也亲了,官方盖章的大龄青梅竹马兼前任搭档,现在是争夺冠军杯的最强对手,这么好的青梅+天降王道相爱相杀剧本,买股绝对不会崩盘毫无党争之分的绝杀剧情,为什么TZZ还是翻车了?

-194#

自己作的呗。

-195#

想当年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便当是ZYZY亲手做的,天气冷了围巾是ZYZY亲自给带上,受伤了绷带是ZYZY亲自给缠,连训练之后的手操都是ZYZY帮着一起做,眼看着就差对方来一句【是洗澡呢还是先吃饭,或者是先吃我】这种台词,他TZZ自己拍拍屁股走了能怪谁?我周围可是不少双黑女孩在TZZ转会消息出来的瞬间脱坑成为了ZYZY的个人粉丝。

-196#

划重点了各位!!ZYZY是有女粉的!

-197#

其实电竞圈转会散伙很常见,只是双黑的名声太大了,所以一时间大家都接受不了。

-198#

转会就转会,脱开粉丝滤镜确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他TZZ转会了也不从一起住的地方搬走这不是膈应人吗?

-199#

啥啊?TZZ现在不是在WZ战队的队员宿舍里住吗?

-200#

是啊,但是刚开始那会据说死活不搬出去。我亲戚是当初他俩住的那个小区的片警,那段时间经常有人报警扰民,去了之后才发现户主就是TZZ和ZYZY。说是感情纠纷啥的。

-201#

啥啊啥玩意儿啊咋就感情纠纷上了??

-202#

难道重点不应该是TZZ和ZYZY都是户主吗……他俩这是一起买了个房子?

-203#

婚房!这是婚房!
实锤了!双黑给我锁死!钥匙我吞了!

-204#

那现在两个人散伙了房子看起来是归ZYZY了??

-205#

那这还什么感情纠纷?这是财产纠纷吧?

-206#

哎,谁能想到当年一起买的房,现在一起分家具。

-207#

楼上别乌鸦嘴啊,我告诉你双黑可是好得很,最多只能说是分居!

-208#

这打都打了骂也骂了,还没感情破裂谁信啊?再者说双黑都散了四年了,这俩人一共一起打比赛也就七年,醒醒吧嗑的CP都是幻觉。

-209#

不过这一次的世界赛总决赛讲道理估计也是他俩争的你死我活的时候,前三年TZZ这边分别是两输一赢,这一次估计也是憋足了劲儿要一雪前耻吧?

-210#

不说别的,半决赛上TZZ的女粉们嚣张到快要把国际体育馆都给掀了,9万人的会场我估计他妈的有一半都是TZZ的女粉!

-211#

那惨了,估计另外一半是ZYZY的男粉了。

-212#

话说男粉们就没什么表示吗?

-213#

还真别说,那边都已经扬言了,TZZ的女粉能把比赛现场喊成偶像爱豆的个人演唱会live,他们就能把现场给搞成ZYZY登基加冕的全球直播。

-214#

艹!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215#

骚不过骚不过,那女粉们脸还不得都绿了?

-216#

据说那边已经开始众筹基金了,并且一定是要在比赛结束后双方握手的瞬间让TZZ感受到ZYZY的排场。

-217#

行行行,这还真的是场面人。

-218#

男粉们就这么肯定ZYZY能拿冠军?别到时候被TZZ拿下个两输两赢的战局,不然下一年还得脸红耳赤的掰扯。

-219#

那边心态可好了,输了就当是给他们大小姐一个安慰,人男粉们有钱的多得是,想给ZYZY花钱的也多得是,一点没在乎这点小钱。

-220#

追星都没追的这么真情实感吧?我们这是电竞圈吧????

-221#

自从来了个脸比娱乐圈的男明星还好看的TZZ和ZYZY还要什么自行车!?

-222#

对啊?!你还要什么自行车??

-223#

而且主要还是庆祝TZZ和ZYZY离婚四周年纪念日,不然也没必要搞这么大的排场。

-224#

啥啊咋就离婚纪念日了?

-225#

双黑散伙即是离婚!更何况男粉们盼星星盼月亮把TZZ这个渣男盼下去了能不高兴吗?前几年的每次纪念日都有活动的,正好今年是这一次的世界大赛总决赛,还真是凑巧了。

-226#

双黑散伙男粉高兴什么??

-227#

他TZZ在男粉眼里就是勾引自己心上人的恶毒小妖精好吗??

-228#

妈的,不懂基佬的世界,走了,告辞!

-229#

话说这次总决赛两个人会不会拿出原本的路数来打啊?多少年了,没见过ZYZY的打野和TZZ的辅助了。

-230#

问题来了,有哪个打野能明白TZZ这个辅助要干啥?又有哪个辅助能跟的上ZYZY的意识?

-231#

所以讲道理,这两个人后来改路数去打,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一直觉得是因为没人跟的上了,无可奈何才换了打法。

-232#

据说这次世界赛之前有一把娱乐赛哎!说不定两个人能够分到一组去?

-233#

你确定分到一组之后是好好打游戏而不是两个人直接在全球直播的时候掐起来吗……

-234#

他妈的,四年了,两个人都没有正常同框过了,打起来那他娘的也是糖啊!

-235#

我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我们这都两百多楼了,谁还记得主题是啥?

 





 

-1314#

靠啊!!!你们看世界赛了吗?!我的天啊!我要疯了!!!!!

-1315#

怎么了怎么了?我才打开电视?!

-1316#

双黑啊!!!!四年了啊!!双黑重出江湖了啊!我爱官方!我爱主办方!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光芒照耀着大地!!!!

-1317#

看到了啊我的妈啊!这辈子活着能在看到ZYZY的打野和TZZ的辅助啊!老天爷啊他们简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1318#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就去跳楼!我去跳楼!妈妈!我不活了!!!!!【尖叫.gif】

-1319#

啊!!!疯了都疯了!!直播现场全员疯癫!男女老少都疯了!!啊!!!我的姐妹在我旁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马上就要原地去世了!

-1320#

我的兄弟已经昏厥了!嘴里大喊着ZYZY我永远爱你就两眼一翻抽过去了!!!

-1321#

操啊楼上赶紧叫医生啊!

-1322#

妈的,现在冠军花落谁家我已经不在意了!他们复婚了啊!

-1323#

我进错帖子了吗?!这不是cp贴吧?只是主办方抽签对战的娱乐赛而已好吗???

-1324#

楼上你刚说完这句话妈的激动过头的男粉们直接开着直升机过来给ZYZY庆祝离婚四周年纪念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325#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鲜花红地毯香槟啤酒我靠啊!牛逼啊男粉们!

-1326#

操啊,主持人都愣了啊!ZYZY的粉丝这是全世界出名了吗?!

-1327#

等会!你们等会?!我怎么感觉发展不太对???

-1328#

他妈的,我也觉得不太对,等等这咋回事啊?!

-1329#

啥啊啥啊?!谁能告诉一下现在看不了直播的发生了啥啊?!救救孩子好吗?!

-1330#

卧槽!卧槽!卧槽?!

-1331#

卧槽?!太宰治这是疯了吗?!???

-1332#

楼上你暴露蒸煮名字了!!!

-1333#

他妈的这是重点吗谁不知道字母说的都是谁啊?!哥们们这他妈是在干啥?!太宰治知道这是全球直播吗?!

-1334#

他显然知道好吗???
操啊??!中原中也跳起来了!现场好混乱啊?!

-1335#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双黑女孩搞到真的了!!!我搞到真的了!!!姐妹们!!!我死了!!!

-1336#

天啊主论坛瘫痪了!!!据说隔壁同人论坛直接黑屏死机了啊!!

-1337#

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1338#

他太宰治个牛人直接当着全球人民的面,借着男粉们花钱搞得鲜花红毯和啤酒香槟当场给中原中也单漆下跪打开了一个戒指盒啊!妈啊!这他妈太宰治是基佬实锤了啊?!

-1339#

操啊,他不是还说要操粉吗?!

-1340#

说了啊!他说当初说的那个粉就他娘的是中原中也啊!

-1341#

男粉们暴动要杀太宰治了!我就知道他们两个有染!!!

-1342#

现场呢现场怎么样了?!这他妈是在世界总决赛啊?!

-1344#

还能怎么样啊!!亲上了啊!那么大的一块现场大屏幕!!!他俩亲上了啊!

 


木对

【太中】摘一朵开在心脏上的花送给你(下)

*狂野私设花吐pa 这个据说是给我自己写的生贺的小破短篇终于完结了!

没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对大家讲的话,那大概就是“狗血恋爱,不要深思,开心就好(……)” 这十二个字八!

元宵节快乐!


「我得了花吐病。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那个人……让中也为『他』得花吐病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

…………

 

「我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森先生。」

「我喜欢的…是………」

 

……

…………

 

「让『搭档』见鬼去吧。」

「我早就不想和你单纯做搭档了啊。」

 

09

周三...

*狂野私设花吐pa 这个据说是给我自己写的生贺的小破短篇终于完结了!

没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对大家讲的话,那大概就是“狗血恋爱,不要深思,开心就好(……)” 这十二个字八!

元宵节快乐!




「我得了花吐病。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那个人……让中也为『他』得花吐病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

…………

 

「我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森先生。」

「我喜欢的…是………」

 

……

…………

 

「让『搭档』见鬼去吧。」

「我早就不想和你单纯做搭档了啊。」

 

09

周三上午九点,沉默填充了老旧窄小的单人公寓,港口黑手党曾经大名鼎鼎的双人搭档“双黑”坐在餐桌两侧,各自保持了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微妙的安静。散发着一股陈年气味的木头桌面上,两张吃完后揉成一团的三明治透明纸随便放在那里,旁边是剩到杯底的牛奶,其中一杯的底部能看见没有完全融化开的砂糖。

屋子里的空气简直拥有了实感,变得粘稠而难以流动。中原中也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端起手边杯子,将最后那口牛奶慢慢喝了个干净。这间小公寓好几年没住人了,杯壁上还留着幼稚涂鸦的马克杯都是翻箱倒柜半小时,现找现洗的;牛奶不算热,于是没能融化干净的砂糖全留在了最后那一口牛奶中,甜腻得直冲脑门,然而中原中也还是没什么反应。

自从太宰治说完那些话,又捂着他的眼睛、半强迫性的让两人交换了一个浅尝即止的舔吻之后,中原中也就变成了一尊人偶,一动不动,只偶尔无意识地做着一些反复机械性动作,比如摩挲手指,比如喝完牛奶后若有所思地舔了好几下站着一点牛奶沫的嘴唇,像是一具呆滞的漂亮人偶——反正人偶也和他一样,也无法出声。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中原中也心想,他在思考这个老得掉牙的哲学命题。那混蛋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那么我究竟是为什么要遭三次痛不欲生的罪,他呆呆地想道,重点是,还留下了数都数不清的把柄?

 

中原中也严肃思考的时候,在港口黑手党最高干部嘴唇上留下了几个整齐牙印子的始作俑者就端端正正坐在对面。一吻终了,随后太宰治便闪电般迅速又安静地坐了回去,仿佛他是那些插在古董瓷瓶中的名贵娇花,既无辜又漂亮,好像在说,我也知道现在有些尴尬,但不是我的问题,全是中也的错。

中也不肯信我。自顾自地喜欢我,又自顾自地不信我,真是个自负的大混蛋。太宰治那双会说话的浅色眼睛这么说着。

 

但是中原中也没看太宰治的眼睛,一直在呆呆坐着,坐到最后——接下来要说的事听上去挺玄幻的,但无论如何事实的确如此——虽然纵横情场这么多年、但真切是第一次对什么人表白的太宰治开始有一点点坐不住了。他无聊时曾经想过很多次要怎么试图让中也喜欢上自己,当中也真的喜欢上自己后他要如何表白,他想自己先喜欢上中也这件事大概会让那个骄傲的帽架得意完余生,既然如此,那么他的表白一定要淡定、冷静、风度翩翩,给“横滨第一女性杀手”留下最后的一点面子。

 

可是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就不知道,原来喜欢是这么一件令人既快乐又痛苦的事情。

 

冷静什么的都是放屁。太宰治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表白还没有得到回应,他只是有些坐立不安已经最能体现他平时的优雅涵养了——就连这点“坐立不安”都分外不动声色,他只是用手指克制地掐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抿起嘴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什么遗漏;只是在思考对他的表白,中也又会怎么想。

 

太宰治猜,中也大概在想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仿佛电视上演出的那些拙劣的荒诞喜剧。不过他难得没有嘲笑中也的种种小想法,因为即使是他,也觉得他们两人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这其中的情节真的又狗血又荒谬,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阴差阳错下的双向单恋、花吐病、敌对组织的阴谋以及死亡的轮回,太宰治坐在那把过去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个一模一样的马克杯,一件件细数起清早那个无比真实的梦中所发生的种种事端:梦里的情景凌乱无序,他有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机场,但是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站在码头;他看着中也出现在侦探社里,就站在自己面前,然后镇定自若、轻描淡写地试图让众人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森鸥外……

 

……而他居然轻而易举相信那种漏洞百出的谎言,还因为这个在心里闹了天大的别扭,厮缠了中也一整天。

活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别扭小朋友。

 

太宰治嘴角一僵,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中原中也,被他咬了嘴唇的前搭档正微微垂着眼皮,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的马克杯。

 

都说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暗恋的对象也喜欢自己”更幸福,但假如在这之前,双方还经历了“双方出于各种让人无言以对的误会,坚定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一回事……甚至还有“基于认为自己是单恋这一点而做出过很多羞耻的事,比如撒羞耻的谎和吃低智商的飞醋”这种事的话。

 

没有什么比男人的面子更重要的事。

 

在对方的心意之前,太宰治有理由相信,此刻默不作声的中原中也所在想的东西应该和自己一样。

大概都是在想如何洗掉对方脑海里关于自己那些出洋相的记忆。

 

“………………”

 

厨房里很久没用过的水龙头在一滴一滴往水池中滴水,水珠砸落的声音异常清脆。曾经大名鼎鼎的“双黑”经过四年的毫无联系,四年的老死不相往来,此时此刻现在坐在同一张桌子两侧,本该是刚刚表白完的甜蜜现场,气氛却沉重得好像在开哀悼会,心里则都在想着要怎么……狂揍对方一顿,或者下点清除记忆的药和异能……才能让对方非常“恰到好处”的,失去一点点记忆。

 

中原中也轻轻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沿,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太宰治反应非常迅速,或者说他们两个从来在这方面有着堪比双胞胎的敏感和默契,在中原中也递过来眼神的第一秒他就察觉到了。于是前一刻脑子里还在分成两半,一半想着“中也怎么还不亲回来我都做好准备了”、一半想着“亲完之后我就拎起马克杯给他脑袋一下能清除掉中也之前的记忆吗”的前黑手党眼神一动,还没等脑子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拾干净,身体已经先行行动起来。

太宰治略略挑了下眉,迎着中原中也复杂的目光理直气壮看了回去。

 

中原中也:「?????」

 

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到底在脸皮厚度上占了下风,他的目光在轻轻一接触到太宰治的眼神后便不太自然地移开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想起刚才太宰治印在自己嘴唇上的那个……过了十分钟的现在,他仍然觉得这发展非常不可思议的吻。

中原中也放下茶杯,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了。

 

「……我只是,唔。」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坐姿挺拔英俊,十指交叉,轻轻搭在桌面上。像是在开周一早晨的例行周会。

中原中也垂眼凝视着还挂着牛奶的杯壁,喃喃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记起来那些事。」

 

和先前的抗拒和自嘲不一样,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冲击性更大的事,三次死亡轮回过去,中原中也终于正面承认了太宰关于确认那些记忆真实性的问题。

他抬起眼皮对上太宰治的眼神,两人对视了几秒。接触到太宰那一如既往的熟悉的眼神,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中原中也忽然轻松下来,简简单单一耸肩,痛快承认了:「没错。因为花吐病,我死了三次了,太宰。」

 

这是早有预料的答案,太宰治并没有再多的反应了,只有在听到确认的“已经死了三次”时,眼神轻轻动了一下。

反倒是中原中也,把一切说出来后感觉轻松了不少,那些隐秘的低落和焦虑通通都不见了,反正不再用对前搭档遮遮掩掩,那个混蛋肯定已经有了主意——唯一的一点是他注意到了太宰治现在恐怕心情不怎么好,表情都变成了一副以前常能在他脸上看见的棺材脸:英俊仍然英俊,还有点冷冰冰的刺激口感,但到底没有刚才那样鲜活,不怎么容易“下口”。

 

中原中也在心里胡思乱想,如果现在回太宰治一个吻,会打破那副臭臭的表情吗?扯着他的衣领子,用力亲下去之类的。

 

“……”

太宰治没注意到中原中也那些因为一个Kiss引发的联翩浮想。他安静了片刻,随即低低叹了口气:“死了三次……都还没通关,中也简直对不起你那几台游戏机上成百上千小时的RPG游戏。就这样,你还好意思号称打游戏比我强?”

中原中也默默憋气。

新引出来的话题驱散了那些旖旎遐思,太宰治神色冷淡下来,伸手指敲了敲桌面,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似的:“说吧,把中也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的话,我想你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了吧?”

他表情漠然,语气也跟着冷淡下来,这样就不太像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了,倒有点像几年前的那位令人闻声色变的“太宰先生”。中原中也本来下意识想回答太宰治的问题,却在瞥到他那副样子后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说得是啊,这种死法真的很痛。我实在是敬谢不敏。」嘴里不停落下血红花瓣的青年说完,眼梢又流出了那种非常中原中也的、骄傲张扬的神采。他学着太宰治刚才的样子,对太宰治轻轻一挑眉,口型清晰、干脆利落地说:「我不。」

 

太宰治:“…………”

太宰治:“????”

花吐病是可怕的绝症不假,但这病症里面,难不成还有一点是拉低患者智商吗??

多么凄惨啊,距离Checkmate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即将能拴上绳子的男朋友变成傻子了。

 

那看白痴一般的眼神实在太赤黌裸裸了,这种程度的话中原中也都不需要看,只凭感觉都能猜到太宰治在想什么。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随后同时同刻,一起抢先开口。

 

「喂,你刚刚在想非常失礼的事情吧。」

“没有。”

「说这么快,心虚了。去死吧。」

“那才不是心虚,是提前预判下的自我辩解。”

「放屁,我信你才有鬼。」

“中也都轮回三次了,怎么还不相信有鬼么?”

 

「…………」中原中也一下子被噎住,紧接着注意到了太宰治话中的意思,「……所以你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死亡循环』,并不是异能,而是另一种我们没法解释的东西?」

“谁知道呢。”太宰治礼尚往来,学中原中也刚才的动作轻轻一耸肩,摊开手说,“也许是异能,也许是怪力乱神的某种现象,现在情报不明,我也无法下定论——但是,假如真的是异能,中也大约现在也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中原中也:“?”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一笑。

 

和太宰治说话就是这样麻烦,如果没点脑子,都不会知道太宰治在说的是不是人话,或者说的是哪句人话。中原中也愣了好几秒才骤然反应过来,深深皱起眉:「……影响生死,改变过去……即使还不清楚更多的限制,然而一旦这种异能者真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一目的也会从港口黑手党变成那个异能者,而不是麻烦又迂回地选择与其他组织合作,在搞垮港口黑手党之前还要先想法设法搞死我。”

太宰治狭长漂亮的眼尾轻轻一翘,流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因为大家都知道,‘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

懂了。这些该死的阴谋家。

中原中也暂时搞清了困扰他很久的轮回问题,不由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咕哝:「他最好别被我抓到。」

“中也如果认真这么想,”太宰治说,“那么就现在的情况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当然是认真的。」中原中也想也不想地说,「我要狠狠揍飞那个混蛋和那混蛋的病毒部下。我要一拳把他们的牙齿打落进他们的肠子里!」

 

「喂,太宰。」中原中也目光灼灼,直直看向自己的前搭档,「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主意了吧?」

太宰治安静不语,只是仍然在用那副古怪的笑意,静静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皱着眉看回去。

 

两人对视足足过了半分钟,中原中也的眼神慢慢改变了,从茫然、到突然想到了什么而透出了一点亮光、再到恍然大悟,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差点从位子上一跃而起,浑身一震,他紧紧盯住了太宰治那双似乎永远温柔含笑的浅色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对我的行为的推断,以及在这之上所作出的计划,全部是以我第一次接触花吐病,第一次死亡前那时候的行为反应为基础的!」

”终于明白了?”太宰治露出一个欣慰表情,“中也的脑子转得可真是越来越慢了,是因为最近几年升职发财,所以成天耽于声色了么?”

「滚蛋!」中原中也眼皮不抬地顺口骂道。既然在太宰的提示下开了头,那么理顺接下来的思路也就越来越快,中原中也一边回忆,一边紧接着说道:「所以当我我第二次、第三次轮回时,那些第一次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有突然出现在港口的敌人……不是那群俄国佬算无遗策,无论怎么样我都无法‘通关’,而是那其实也不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之中!因为我的选择出现变动而跟着做出了变动……是那个同他们合作的……」

 

中原中也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变得阴森而恐怖:「那个……背叛了我们的合作方。」

太宰治平静地说:“那个男人对中也行动的推测,其实很准。”

中原中也没吭声,不置可否。

 

之前,在二周目过后他思考为什么出现了一周目没的袭击,那时候因为尚且不知道敌人是谁,所以还很疑惑,毕竟最近几年在横滨明明是芥川的风头更盛,他由于出差的关系总是往海外跑,在横滨会如临大敌对待他的,大多都是各个组织的老人了;

只是没想到敌人正是他们合作良久的生意伙伴,所以正是因为他的一个又一个的长期出差,在那些海外黑手党的心里种植下了深深的忌惮,导致中原中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震慑,让同那群俄国人面和心不和的意大利人不敢轻举妄动,继而如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愿,成了把好用的刀。

用花吐病分散开他的注意力,用阴谋引走森鸥外,等到两天时间一到,他心口的花完全绽开。而最高干部一死,也就是这个临时同盟正式开始行动的时候——

 

大概这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把他发现自己得了花吐病后的反应,以及在突如其来的失声和死亡威胁前对工作的态度,这一切的微妙的心理变动都推测得分毫不差。实际上,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下在死亡后重新回到了周三早晨六点,那么如今正在横滨上演的很可能就是一场水面下世界势力的大洗牌了。

 

中原中也的脸色不太好看。太宰治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计划吧。我是说,如果是我的话。毕竟中也实在是太好猜了。”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不大耐烦地冷笑:「是啊,你们这群脑迷宫疯子,有话永远不肯好好说,非得要设七八黌九十个弯道和陷阱,否则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太宰治一歪脑袋看向中也,笑眯眯听着他的控诉,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慢慢捏紧了;他朝中也眨眼,皱着鼻子,很孩子气地抱怨:“真过分啊中也,我也是会好好说话的!”

「啊,是吗。不好意思啊,我可没有关于『太宰会好好说话』的记忆。」

 

“当然有。”太宰治掐紧了有些泛白的修长指尖,面上仍然是那种非常好看的微笑。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顿了顿。

“比如说,”太宰治挑眉开口,“我喜欢中也。也想要中也喜欢我。想和中也交往,随时随地能够接吻和做爱。”

 

「…………」

中原中也先是茫然了一秒,然后下一刻,两边耳朵瞬间煮熟一样红透了,中原中也猛地一推桌子,跳了起来。

「不是这个问题吧?!」他睁大眼睛,耳朵尖红彤彤地说,「话说回来,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移到这上面来啊!不是在说那个俄国人的事吗!!」

花瓣喷了太宰治一脸。

太宰治默默把散着花香的花瓣从身上拍掉。

就算坐着,而小矮子站了起来,实际上还是小矮子,气急败坏的样子怪可爱的。太宰治都不用怎么抬头,但他仍然托住下巴,用自信比中也更可爱的样子和语气歪头眨眼,气鼓鼓地鼓着脸,仰头看着中也说:“那么,是不喜欢吗?”

糟糕。太狡猾了吧。这是什么专门针对他的必杀技吗?心脏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他可能会要在花吐病发作前就死去吧。中原中也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瞳孔都缩小了,看着难得仰头看着他的太宰治,看着他弯起来的眼尾和颜色很淡、也很柔软的嘴唇,心脏砰砰砰砰,跳如擂鼓。

 

这下子,失声都无法阻止中原中也的舌头打结了:「什、什……什么不喜欢?」

太宰治好失落一垂密密的眼睫,很委屈似的:“我呀。中也不喜欢我吗?”

 

鬼才喜欢你。

明明知道太宰治这是故意装出来的伎俩,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也知道他对什么样子最没辙,中原中也飞快一抹脸,心里非常想要在这家伙的演技面前,硬气地大声喝道“谁喜欢你啊”这句话……

但是,怎么说的出口呢?

刚知道自己得了花吐病的时候,比起这副轻飘飘的性命,更在意贸然的告白会不会只落得一个被拒绝的场面。

所以最开始,恨到咬牙切齿的事情只有一件。

 

「为什么……」中原中也缓缓地、无声地说,「为什么不给我……更多一点时间。」

太宰治:“什么?”

中原中也这次没有看他,而是实现下移,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冷漠凝视那朵代表死亡的刺青花。

「没什么。」中原中也说,「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其实我气得不得了,我觉得是神明在上,一定要我死。所以明知道我想开始慢慢一步一步把你追到手的计划,却用花吐病逼着我,立刻找你摊牌。」

 

太宰治大约没预料到这个回答,所以一时没有接话。

 

于是中原中也拉过先前被一脚踹开的椅子,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接着说道:「我不知道那些事。耳钉的事,你在海边等了我一整晚的事。我没有察觉到。为什么不告诉我?」

太宰治想了想,略带复杂地一弯嘴角:“大概……和中也为什么不想告诉我,是一样的理由。”

「一周目时候的周四,傍晚,在熊本的机场。我倒下时最后看到的那个人影,果然是你这家伙吗?」

“不然还有谁呢?我那时候原本不知道的。中也的事。因为我不在呀,中也去找我的时候。”

「唔。对,你们那的大侦探说,你去泡吧喝酒了。」中原中也想起来了,「后来大姐头还告诉我说你跳河了。侦探社的好心后辈恰巧路过把你打捞了上来。是和哪个小姑娘一起殉情了吗?」

“没有。”太宰治笑了笑,声音很轻,“只是突然很想沉进水里而已。敦君救我上来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下午中也来过的事,所以我才知道的,然后就赶紧去买机票,跑去追中也啦。”

「……」中原中也跟着低低笑了笑,很无奈地揉了下头发,「我们两个都是笨蛋啊。」

太宰治这次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花吐病要如何痊愈?广津说,他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痊愈的例子。只是转述曾经医生的建议,既然花吐病由心知自己有不可能得到的人的绝望中诞生,那么在相信那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也许会让声音回来、让那朵美丽又凶险的刻印从心口的位置消失。

 

太宰治属于我吗?中原中也心想,他可能还是不敢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的是,原来太宰那个混蛋和自己一样,在面对彼此的时候都会做些自己都不忍直视的蠢事出来。

现在,他距离一脚迈出死亡的轮回,距离终于能摆脱这糟糕的境地,也许只差一句话了。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太宰治。

 

「我死去活来整整三遍,你居然还敢反问我『难道不是喜欢吗』这种问题。」中原中也定定看着他英俊好看的前搭档,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喃喃开口。

 

「是喜欢啊。」

 

血淋淋的花瓣落下,却在某一刻,花瓣的颜色突然从根部开始逐渐变淡变浅。

 

「想和你说这句话很久了,每次都错失了机会。饶了我吧,我只是想找一个最帅的时机表白,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让你这混蛋看见我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是放下无聊的坚持也想让混蛋太宰知道的心情。」

 

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最后拿回她美妙的歌喉了吗?

 

“……我喜欢你。”强制性长时间未能发出声音,中原中也嗓音沙哑,仿佛叹息一般的,缓慢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啊,太宰。”

 

在无人看见的心口处,那朵象征不祥的花朵好像活了过来,拥有生命一般疯狂扭动着暧昧可怕的枝条,垂死挣扎。

最后抽动了几下,一点一点的,它停止了一切动静。

 

位于心口的刺青花凋落了。

 

中原中也察觉到了心口处的变动,心底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这荒谬的一切都结束了。太宰治注意到这一点,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中也知道吗?你那几次死亡,心脏停止跳动之后,会有真正的花从你心口的血肉里长出来哦。我亲眼看见的。”

“……真的假的,不是吧。”中原中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脸皱起来,仿佛吞进了苍蝇,“好恶心。”

“我个人而言,那副场景其实非常美哦。谁能想到中也以血肉和生命养出来的花居然能这么漂亮。又有谁能想到,我第一次收到中也送的话,居然是这样一朵独一无二的、开在尸体上的漂亮红花,带着鲜血一样的颜色。”

 

“闭嘴吧,我说真的。我以后一定送你一后备箱火红的玫瑰,所以现在换个话题吧。”

“中也听说过《夜莺与蔷薇》的童话吗?我学着里面的夜莺,把中也送给我的花刺进了心脏呢!”

“刺进……等等、什么?!你他妈疯了吗???绷带太紧大脑缺氧了吗?!”

“骗你的♥只是亲了亲中也送给我的花而已。”

“那·不·是·我·送·的——”

 

如果邻居从公寓外走廊经过,一定会以为这间屋子闹鬼了。因为先前只能听到一个青年自言自语的声音,现在忽然变成了两个人的吵架。这间小小的单身公寓一下子鲜活热闹了起来。

 

……

………………

 

十二月十二号,是一个发生了特殊事情的日子。

那是因为在这天,许多人都看见了,横滨的某栋大楼发生了爆黌炸,水泥钢筋噼里啪啦往下掉,而迅捷的人影穿梭在烟尘和水泥块之间,刀光剑影异能交战,先是地面隆起,然后是成群的石块无视重力规则四处乱飞,懂点行的人都知道这是不知道哪里的势力开始大佬掐架了,无关人等纷纷避开,省得被殃及池鱼。

 

后来,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打架的人里有如今港口黑手党里最可怕的干部;

也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港口有一只来自意大利的船队,那支船队所有人都消失了,没有回国,不知去向,是港口黑手党将人抓了起来,杀了一批,保留了几个小头目,关在他们的秘密监黌禁室里;

也有人忧心忡忡地说,临近年底,各路妖魔鬼怪都要显行作祟,几大势力怎么都不得安宁。听说来自俄国的那个可怕神秘的情报组织,居然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清查了一遍,牵扯众多,原因据说是因为他们的首领至今没搞清楚,关于上次行动,可以和他匹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从哪里拿到的消息,害得好好一个计划就那么破产了。

 

 

不过以上都是各路谣传、推杯换盏间的闲聊和猜测。

最近正儿八经的,有来历有证据的大八卦里第一条……哦,还是关于港口黑手党,还有那个社长据说是位大剑豪的武装侦探社的。

 

据可靠消息来源,港口黑手党某位高级干部和武装侦探社的某位重要社员,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开始交往同居啦。

 

 

End.


我就是雷官配两个字怎么啦

 我在嗑太中之前,其实我个人是接受不了BL的,所以当时我推太宰治和中也单独不嗑他俩但是又觉得动漫里出现的女角色没一个和他们有cp感

对于太宰,我想过会和太宰在一起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肯定不是一个像太宰一样渴求死亡的人,他一定要有旺盛的生命力,能够让太宰产生好奇产生活下去的想法,一定不能是傻白甜,因为估计太宰不可能会喜欢上笨蛋美人,但是凭智商可能不太能让太宰大吃一惊,毕竟是太宰,那另一个方面来说,就要有强大的武力值

而且对于太宰能够轻易看透人心这个点来说,即便太宰觉得自己懂他,他也会在某些事情上,做出让太宰意料不到的选择,也不是说意料不到,就是做出与一般人截然不同的选择

思考了许久,然后......

 我在嗑太中之前,其实我个人是接受不了BL的,所以当时我推太宰治和中也单独不嗑他俩但是又觉得动漫里出现的女角色没一个和他们有cp感

对于太宰,我想过会和太宰在一起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肯定不是一个像太宰一样渴求死亡的人,他一定要有旺盛的生命力,能够让太宰产生好奇产生活下去的想法,一定不能是傻白甜,因为估计太宰不可能会喜欢上笨蛋美人,但是凭智商可能不太能让太宰大吃一惊,毕竟是太宰,那另一个方面来说,就要有强大的武力值

而且对于太宰能够轻易看透人心这个点来说,即便太宰觉得自己懂他,他也会在某些事情上,做出让太宰意料不到的选择,也不是说意料不到,就是做出与一般人截然不同的选择

思考了许久,然后猛地发现这不就是中也吗?

然后我眼里的中也,出场很少(눈_눈),然后他,武力值天花板,强大,还有着温柔的方面,很在乎同伴

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首先他自己也很聪明,武力值MAX,也不可能喜欢上傻白甜女主,也不太可能喜欢上那种高冷冷酷的人,能让他喜欢或者好奇的肯定要在某一个方面胜过他,而且中也面对太宰的炸毛属性,让我觉得,那个人起码需要能够调动中也的情绪,毕竟中也面对白濑或者下属们都是值得依靠强大的样子,可是毕竟中也还小(bushi),中也都还是个少年,他打架时候张狂的一面就体现了他的性格,他也有很多不懂的事,按他的话还说他只是多了一张拿得出手的牌,所以他把保护同伴当成自己的责任

他能喜欢上的人,需要能够调动他的情绪,不需要他去格外的照顾或者去保护,那个人需要能在一个对等的地位上或者更上位的位置,要能够了解他

太宰刚好就能这样,他逗中也,他能让中也炸毛,同时又极度聪明,作战计划都是他制定的,了解但是又很尊重中也……太宰并不会只把中也当成趁手的工具,他尊重中也的喜乐,同时也尊重中也想得知自己身份的心情

然后就是……

他俩不就是天生一对吗?!!

  没错他俩就是天生一对



鸢蓝

翻自:vlteanr

不会画画,算是新人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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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画画,算是新人报道吧😂


二喵的苏

“怕不是被夺舍的是蓝湛”

“怕不是被夺舍的是蓝湛”

道士我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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