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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伦特

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很涩,,

以及苏的耳饰是谁送的有提吗(

  大家头像什么的随意啊,以及这张居然被母上看中 拿去wx当头像了(果然没有人能拒绝湖中仙女🙏

  补一个上色的(朋友说没有线稿好看,但是画都画了(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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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73
冲浪看见的拍照姿势,太好代,我...

冲浪看见的拍照姿势,太好代,我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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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而喻
作者:glassbox 由不言...

作者:glassbox

由不言而喻代发


上一时:@南糖 

下一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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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不言而喻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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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饭煲煲
夏天的图怎么拖到开春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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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可摘星辰

【最绮】河神娶亲

钓鱼佬绝不空军,钓不到鱼,就是河神我也敢钓。

——————

绮罗生得罪了玉阳江新来的河神,成为村里众所皆知之事。

玉阳江畔的村民世代捕鱼为业,绮罗生也不例外,可不久前开始,但凡是他垂钓捕捞之处,却是连鱼影子也瞧不着一个,这在从前可前所未有。 因其他村民并未遇到此事,众人起初也只道是他时运不佳,不料,某日里,一老道经过时看出端倪,掐指一算,对绮罗生叹道:“君着红尘相,何碍世外人,这番恐得河神息了怒,方可回归如常。”

绮罗生早已有所猜测,听了老道这话,知是应了心头所想,反倒一笑:“想来是前些日子不慎开罪了河神,罢了,我这几日便远远遁去,不惹其心烦便是。”

他说完,将渔具借于交好...

钓鱼佬绝不空军,钓不到鱼,就是河神我也敢钓。

——————

绮罗生得罪了玉阳江新来的河神,成为村里众所皆知之事。

玉阳江畔的村民世代捕鱼为业,绮罗生也不例外,可不久前开始,但凡是他垂钓捕捞之处,却是连鱼影子也瞧不着一个,这在从前可前所未有。 因其他村民并未遇到此事,众人起初也只道是他时运不佳,不料,某日里,一老道经过时看出端倪,掐指一算,对绮罗生叹道:“君着红尘相,何碍世外人,这番恐得河神息了怒,方可回归如常。”

绮罗生早已有所猜测,听了老道这话,知是应了心头所想,反倒一笑:“想来是前些日子不慎开罪了河神,罢了,我这几日便远远遁去,不惹其心烦便是。”

他说完,将渔具借于交好的村民,从画舫里取了柴刀,上山砍柴去了。至于别人问他究竟如何开罪的,绮罗生却是避而不答,只笑着摇首。

绮罗生这边看似是服了软,却也脱了身,反而是流言里的另一方心中越发不满,整日里怏怏不乐起来。

撂了筷子,最光阴挥了挥手,让苦着脸的虾兵蟹将将满桌鲜鱼所烹的佳肴撤下,自己独自游到无人的画舫旁,跃了上去,化作人身,倚靠在船头发呆。

往来的船客,远远观他俊美隽秀,风采见之难忘,想上前结交一番,却被最光阴冷着脸恶声恶气赶走。

他本是北海鲛人族少主,自有偌大家业继承,原不该在此江中被人当劳什子河神,只是年少气盛,偏要出门闯荡一番。游至玉阳江时,见前河神为祸一方,逼着村民献祭美貌处子供其淫乐,便觉怒不可遏,出手将那为非作歹的堕神打杀。

谁知,这一出手动用神力,差点惊动了正四处查找他下落的饮岁。为防被自家唠叨的兄长找到,最光阴这才暂时借着逆时计隐匿在玉阳江中。那前河神水府中精怪本就是依附强者而生,见他法力胜过前河神不知几百倍,又年少貌美,都觉着玉阳江也跟着添了光彩,纷纷主动认其为新主,想随侍左右。

可惜法力高强是真,容貌过人是真,脾气不好惹也是真,最光阴本就受不了族中规矩这才离家出走,见这么一群精怪无时不刻不熙熙攘攘围在身边,更觉不耐,常常命令他们不许跟着,自己游到临近江岸边的水域打发时间。

前几日,他又独自在江里休眠,忽听得岸边一阵吵闹,声音颇为耳熟,细细听来分辨,竟是有人效仿其前河神娶亲仪式。

这些个村民,怎的脑子冥顽不灵,都告诫过无需再行此事,这般竟又如此。最光阴想,再说,以他的地位容貌,何须强纳村野无辜女子,族中早有好些个他躲之不及的爱慕者。

脑海中念头转了几道弯,等最光阴出了水,立于江面之时,岸边便只剩下了绮罗生一人。

绮罗生也是讶然。他性格温柔,不好打打杀杀,前些日子从武道七修学艺归来,本想替乡亲们除了此前为非作歹的前河神,再做回一担柴一篓鱼的渔樵之人,却得知已有人先行一步,却不想对方竟是这么一位看上去桀骜不驯的俊美少年。

见对方面上不悦,思及方才模仿大人娶亲仪式刚被自己劝离的几位幼童,绮罗生心知不妙,正欲解释,对方扫视了自己一番,竟缓缓舒展了紧蹙的双眉,启唇道:“你这人倒有几分姿色,只是我不好此道,你们莫要再行如此荒唐事了。”

被夸“有几分姿色”的绮罗生顿感哭笑不得,只得温声道:“绮罗生并非设此仪式之人,而是同阁下一样,被吸引来此。”

“岂有此理,学着献祭这等恶事,还试图一女二嫁。”又误解了个彻底的最光阴瞥了绮罗生一眼,自言自语道,“想也别想,本神可不似狐族这般淫乱。”

又被认为是狐狸精的绮罗生:“……”

他容貌清艳秀美,年少之时也曾被误认为美貌女子,为惹麻烦甚至远离村舍,居于画舫之中,但叫一位外表如此出众的少年神明来回“调侃”倒是第一次,一时之间,忍不住起了玩心。

“其实,在下不过修过道的凡人而已。”绮罗生手持玉扇轻击掌心,笑得温雅动人,“不过,河神大人是否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呢?”

最光阴不解道:“比如?”

“比如村民摆出仪式,实为想让在下迎娶河神呢?”绮罗生悠然道。

这一言好比惊雷,着实将最光阴劈了个五雷轰顶,他睁大双眼,将绮罗生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过了好一会儿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人若是能灵魂出窍,怕是现在也要惊得上下检查自己哪里会被人错辨性别!绮罗生低头以扇遮面,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最光阴见他如此,自然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戏耍(调戏)自己,心中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恼羞成怒,当即便道:“哼,相杀吧!”

“相杀要有爱才精彩。”绮罗生故作意外,“怎么,这才初次相见,河神大人认为你我已有足够的基础了?”

“你!”这叫最光阴如何动手。若是说不准出言调戏,偏是自己失礼在前,即便出手赢了他,但下不了杀手,保不准还要流传起自己被调戏后恼怒得出手打人的故事。

思来想去,最光阴已没了相杀的兴趣,又心知说绮罗生不过,气得瞪他一眼,变回原形跳入江中,离开之时,还不忘用尾巴狠狠甩了绮罗生一身水。

“如此可爱的少年神明,倒当真是罕见了。”绮罗生拭去面上水珠,哑然失笑。

却说冤仇莫结,路逢狭处难回避。绮罗生本以为经此一事,那少年河神羞赧不已,必然再难相遇,不料仅过了几日,又稀里糊涂有了再相遇的机缘。

月浸江流,微风寒夜,这天意琦行、一留衣前往萧山捉妖,途经玉阳江,见小师弟在此,都起了饮酒的兴致,正是“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三人饮至深夜,方才散去。 

夜深人已静,唯剩画舫荡开水波之声,绮罗生单手支额,另一支手勾着一壶余下的雪脯酒,卧于画舫之上,百无聊赖,临波照影。

此时月华照水,似鲛绡披于江上船上,叫他不禁想起了最光阴:看得出这少年是鲛人一族,都说南海出鲛绡纱,入水不濡,不知他是否也擅长织绡?

心底想了下对方一脸不忿坐着织绡的样子,绮罗生笑得直摇头,心道以对方的性子,叫他做这等事,保不准会织着织着,抽出刀来将织机砍个稀巴烂。

他这一笑之下,指尖微颤,酒壶不慎落入江中,壶中酒液也尽数付之江水。他不疾不徐伏下上半身,将酒壶捞起,抬首却见三尺之外一条眼熟的鱼尾挣扎着在江面扑腾了几下,随着水中一串气泡,慢慢坠了下去。

怎么这年头鱼也有淹死的不成?绮罗生心中忙道不好,即刻纵身入水,游了过去,将险些溺水而亡的最光阴拐着双肩,拖到了画舫船板之上。

“别人是沦为波臣,你这又叫什么?”他仔细察看少年神色,见他双眼禁闭,只脸上一抹薄红,口中还不断呓语“天塌了”之类的话语,状似醉酒远胜溺水,便猜到这少年可能是中了那壶雪脯酒的招,既放下心来,却也好笑称奇。

雪脯酒入口绵滑甘甜,初时如掺着蔗浆果脯的碎雪,后劲却是厉害,若是初次饮酒,浅酌也易醉倒。但这一壶雪脯溶于江水,酒力几乎殆尽,只可能是少年酒量实在太差,才会有此后果。但面对眼前醉倒的苦主,绮罗生自不可能为自己争辩,他倒也没去细想,值此深夜,少年怎会徘徊画舫如此之近。

“人家那里是萧山之上捕肥鹿,我这里是万里摇船捉醉鱼,也算是胸卷江湖了。”绮罗生叹了口气。

他伸手去探最光阴额头,想拂去贴于额上的湿发,却被捉住手腕,一同倾覆下去。

磕在船板上的那一刻,绮罗生便觉后脑勺传来钝痛之感,可没等痛呼出声,带着水汽酒香的吻已堵住了他的唇。擒住他手腕的鲛人牢牢压在他身上,胸膛相贴,正急切地撬开他的唇齿,欲汲取口中甘美的津液。

最光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正看着深夜宴饮扰民的人生闷气,水中却忽而尝出一丝甘甜,紧接着自己就不省人事。再醒来时,不仅自己已到了画舫之上,一股异样的冲动也跟着从体内升腾而起,使他躁动难安,只想从眼前这人身上得到抚慰。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饮岁急于寻他回家的原因。鲛人十九岁性成熟,临近二十岁时,更会有一段易感期,若是饮下城中特制的苦元茶,还可抑住情欲之念,可要是饮酒,那情潮便一发不可收,极易动欲。

银白色的鱼尾缠上双腿,将想避开吻坐起的人紧紧裹住,绮罗生挣扎间,手指划过鲛人腹部坚实的肌肉,引来对方一声愉悦的低吟。

意识到自己搞不好在火上浇油,绮罗生赶紧止住动作,放缓了语气:“你醉了。”

他声音如清风拂耳,玉石相击,足以令任何人放下杂念,只想静静听他言语。

“摸我。”最光阴却颐指气使,不管不顾。

绮罗生见他痴缠半天,连衣服也没想到要脱,只知一味索吻,鱼尾不住在自己身上摩擦,求取抚慰,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光阴此时则已有些委屈了。因自幼被父兄和其他族人宠坏了,他脾气其实极为骄横,轻易听不得他人拒绝,更遑论此时此刻?这委屈越想越深,泪珠竟从他眼中簌簌而落。

绮罗生被落下的鲛珠砸了个劈头盖脸,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微妙地有些着恼,只得想办法先解决了当下的尴尬。

“你不松开手,我怎么摸你?”绮罗生柔声哄他,“让我教你该怎么做。”

最光阴闻言,定定看了他片刻,像是判断这狡黠的人类是否试图欺骗自己,但最终还是乖乖点头,松开了手。

绮罗生在他眉间水钻处落下两枚轻柔至极的吻,最光阴只觉仿佛两片花瓣在那里贴了片刻,激起胸膛中无数蝴蝶乱舞,让他忍不住又想将对方捉住。

“刚刚便算是酬劳。”绮罗生一笑,先抓住他的手,拨开缠在自己腿上的鱼尾,唇舌顺着最光阴胸膛,一点点低了下去。

被对方含住的刹那,最光阴喉头滚动。

他喘着气,低头看向取悦着自己的人类。身侧一颗颗鲛珠流光溢彩,却只衬得对方长发如雪,却又胜雪皎洁。

在难言的愉悦中,最光阴手指轻动,用法力截断了对方一缕发丝,悄然握于掌中。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情多酒入喉。一番云雨何时尽?春夜迢迢。

最光阴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枕畔余香犹在,只是不见对方人影。

想起自己昨夜临入眠前,迷迷糊糊对对方言及“我乃北海鲛人族少主,你想娶我绝无可能,但事已如此,你要嫁予我,还是可以考虑……”,最光阴红了耳尖:对方昨夜听完自己表白一言不发,莫不是醒来害羞了?

他想着疑问,自己却已连连点头,接着起身将昨夜藏起的发丝收入怀中,掀开帘走进画舫之中。舫内案几上放着备好的早点,十余颗鲛珠也已被人一一捡起,用玉盘盛着置于桌上,时不时随着漂泊的画舫微微颤动,光华流转。

自己虽才貌过人,但娶了绮罗生,倒也不亏。最光阴正在心中暗道,却见玉盘下还压了张信件,写明了留给自己。

难道留了首情诗?他将信件抽出,只见纸上留言道:“昨夜荒唐,实属意外,请无需介怀;婚娶之事,本就笑言,亦万勿当真。另,河神大人吻技之差,远胜于酒量。天道酬勤,望以后勤加练习,盼来年娶亲之时莫叫他人笑话((ᇂ_ᇂ|||))。绮罗生留。”

“绮罗生!!!”据说当日之中,河神大人的怒喝声震四野,连水府的虾兵蟹将也被震得耳聋了至少一柱香之久。

忆起当日之事,最光阴心中犹自愤然。

他想,绮罗生既留下了那封信,估计早已料到自己的报复。只是这人比自己还像鲛人,简直滑不溜手,毁了自己清白还想简单了事,遭到打击报复便欲逃之夭夭,今日非得截住他,说个明白不可。

他正倚在船头等待,口中还叼了根随手拔下的草打发时间,突然发现怀中逆时计发出鸣声,心知除非自家老爹出手,绝无可能相隔如此之遥影响到这一法宝,只得不情不愿掏出逆时计,等着父兄的一顿唠叨。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有事要忙。”最光阴冷声道。

“怎么,到了苦境脾气见长,在心上人那里受了气,便撒在家里人身上?”时间城主道。

最光阴心中一惊,但想到自家老爹诈自己早非一次两次,又强装镇定起来。

“什么心上人,不知道你乱说什么!”他抱臂皱眉道。

“是吗?前几日夜中,时间树忽显异状,若非我及时替你遮掩,想来如今你的热闹已可由北海传至南海了。”时间城主屈指轻敲桌上茶杯杯壁,“要真是误会一场,我可就解了术法,今后再有什么,也再不管了。”

最光阴暗自咬牙。自他出生以来,便与时间树命脉相连,但凡有危急之况,时间树便也会显示对应症状。只是没想到,易感期也会如此,虽不知异状究竟是何,但自家老爹开口便是心上人,估摸着其他族人若是看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再说,那夜自己与绮罗生仅是……要是做到最后一步,那还了得,不遮掩的话,岂非相当于在族中开启直播。

一想到自己的易感期差点取代狐族淫乱之事,成为三界流传最广的艳闻趣事。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最光阴也是心生后怕。

他终于放软了声调:“还请父亲替儿多加费心了。”

“你呀!”时间城主对自己儿子也是无奈,“既然有了心上人,何不带来让我一见?”

一直憋着话没开口的饮岁也连忙开口:“是呀,万一对方要对你骗身骗心怎么办?”

既然绮罗生想始乱终弃,那也确实勉强算得上骗身骗心。最光阴胡乱点了点头。

“……不瞒父兄,我与他已行嫁娶之事。”最光阴含糊交代完事情原委,“只是一夜过后,对方却留书一封,逃婚了。”

你们这也算行了嫁娶之事吗?时间城主正对自家儿子的单纯无言以对,却听得耳畔饮岁恨恨道:“当真是可恶的狐狸精!”

最光阴想起初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不准你这么说他!”

饮岁:“……”

这下连时间城主也觉得绮罗生真像是狐狸精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儿子显然已凡心大动,自己和饮岁两个做父兄的还能说些什么。时间城主摆摆手,将一个木质小瓶传送至最光阴手中:“算了,就以此物解你难题。”

这木瓶不过半个掌心大小,最光阴抬手将瓶塞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少许无色液体,闻来异香扑鼻,令人心神一荡。他犹豫道:“这是?”

“……此物名为越人歌,人若是将其饮下,三个时辰内必对他人知无不言,言无不真。若是将所爱之人的头发烧成灰,随之饮下,对方便会对饮下之人心生好感。”时间城主淡淡道,“究竟如何用,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不等最光阴回话,便终止了对话。

看着掌心的逆时计和那瓶越人歌,最光阴久久不发一言,亦不知如何动作。

林间郁郁葱葱,绮罗生独自一人行在山里,低头寻着紫苏、荆芥等草药。

那一夜中,他衣衫湿透,又被最光阴缠了大半宿,等对方熟睡之后方才脱身将衣物换去。到底夜深露重,肉体凡胎的绮罗生不免染了风寒,又担心他人问起,只得借口上山砍柴,顺便摘取些草药服下。

日渐西沉,等绮罗生摘完草药,从山上回到画舫,就见被自己狠狠得罪了的河神正提了壶酒,等在船头。

绮罗生当即扭头便往外走,被最光阴先行一步拦下。

“你见了我跑什么?”最光阴怒道,“上次的事我已经想好了,让你捕不到鱼是报复你那夜……欺负我,这次是提酒过来谢你入水救我。大家不醉不休,恩怨分明。”

谁……欺负谁?绮罗生欲言又止。而且,以他的酒量,究竟是谁给了这个人一壶酒就能让大家不醉不休的自信。

“我没怪你让我捕不到鱼。”他看了最光阴一眼,走到船头,指节轻击水面,一条肥鱼已蹦了上来,“我要真想捕鱼,还是有办法的。”

绮罗生拿起柴刀,用刀把将鱼击晕,干净利落地刮鳞剖腹,去骨切片,随即取出葱姜辣椒切碎以热油炒香,和紫苏叶、鱼片一同下锅。盖上锅盖,他想了想,又把荆芥洗净,淋上麻油,和剩下的葱姜辣椒醋拌上。只一会儿功夫,一道紫苏鱼片和凉拌荆芥便已摆在最光阴眼前。

“可惜了,若是加酒佐味其实会别有一番风味,”绮罗生在案几旁坐下,尝了口鱼片,“只是那样,怕你尝不了几口就要醉了。”

最光阴在他身边坐下,亦尝了尝,眼睛一亮,几筷子下去,因受不得辣,拿起酒壶便饮了好几口。

“其实我觉得你挺可爱的。”绮罗生抬眼瞧他,似全然没有注意对方进步神速的酒量,“但是,你作为神明,何必和我这么一个凡人纠缠呢?”

不待最光阴开口,他继续道:“你的酒量不及我,法力、寿命却远超于我。而我会饥会寒,会老会丑,终有一日,我会在深夜里死去,成为你痛苦的劫难。人世间的感情就好比这道菜,加了酒,固然别有滋味,但不加酒进去,只放这些,也未必不可得,不是吗?”

在东陵不笑生等人的话本中,下药这种梗早已被写烂,而神仙爱上凡人的志怪传说也并不罕见。他看得多了,也就觉得不过是人内心多情而可笑的投射。如果爱上一个人,神明便要遭受千劫万险,那还不如高高在上,不受侵染。而没有经历那些,凡人如常度过庸碌短暂的一生,没什么不好,也不必被拿来慨叹神明的牺牲,谁也不欠谁。

他看向画舫之外,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只可惜江岸万千柳丝,仍无法把那漂泊的兰舟系住。

生亦惑,死亦惑,何事总沉吟?古今多少事,一样伤心。

“如果你死了,我会去接你。你生也好,死也罢,只你要逃避一事,我绝不接受。”在短暂的寂静后,最光阴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鲛人一族的传说和苦境不同,神并非是因信仰而生的,就像雨水滋润种子,芽叶从泥土中拱出,光落于日晷上,我因而蕴化而生。但自诞生后,我和日月并不相互依存,也不像人间庙宇还需要诸多香火信仰。过去,我也从不懂为何会有神明渴望别人信仰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需要鱼也好,不需要也罢,但我想要你爱我、信仰我。”他缓缓道,“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私心。”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如果劫是这般快乐,那我甘愿受劫。”少年紧紧拉住他的手,以一种笃定的目光凝视他,没有人会怀疑,此刻爱有万难他也甘之如饴,“这也是我对你的信仰。”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又岂能,不动心?

默然片刻,绮罗生终于叹道:“……你是不小心喝了吐真剂吗?”

“没有,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喝的。”最光阴突然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生气,“不过我不像你,会骗人。”

“你确实不骗人。”绮罗生点头道,“但你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没把名字告诉我。”

最光阴登时大窘。

这么笨,拿他怎么办呢?

江雾弥漫的月夜里,绮罗生倾身,给了他窘到脸红的小神明一个吻。

“虽然河神大人好像比话本里的还要笨。”他道,“但没办法,败给你了。”

美其司家的蝎子
“江湖夜雨十年灯。” *还是稿...

“江湖夜雨十年灯。”


*还是稿子,谢谢金主爸爸(*¯︶¯*)

*私设了婚服

“江湖夜雨十年灯。”


*还是稿子,谢谢金主爸爸(*¯︶¯*)

*私设了婚服

蓬蓬柳

【最绮】初恋童话

*现代短篇ooc


00

最光阴发现自己不是男友绮罗生的初恋。


01

“初恋?”说太岁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这么说,你要被绮罗生甩了?”

“是谁?奇花八部的?还是叫唤渊薮的?”小蜜桃一脸嗅到了八卦的兴奋,邻座不愧是它的天生犸吉,整张马脸也写着“说出你的故事。”

“……”最光阴面具下四条眉毛抽了抽。

“是绮罗生的小学同学。”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鷇音子意味深长地睨了无梦生一眼。

旁边无梦生正吃瓜,闻猜音知鷇意,当即把手中剩下的另一半瓜递他嘴边。还不忘关心好狗兄:

“他们现在联系多不多,见面还是网聊,是要重修旧好?”

“不是,就……”最光阴惆怅地扶了扶面具,“绮罗生...

*现代短篇ooc


00

最光阴发现自己不是男友绮罗生的初恋。


01

“初恋?”说太岁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这么说,你要被绮罗生甩了?”

“是谁?奇花八部的?还是叫唤渊薮的?”小蜜桃一脸嗅到了八卦的兴奋,邻座不愧是它的天生犸吉,整张马脸也写着“说出你的故事。”

“……”最光阴面具下四条眉毛抽了抽。

“是绮罗生的小学同学。”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鷇音子意味深长地睨了无梦生一眼。

旁边无梦生正吃瓜,闻猜音知鷇意,当即把手中剩下的另一半瓜递他嘴边。还不忘关心好狗兄:

“他们现在联系多不多,见面还是网聊,是要重修旧好?”

“不是,就……”最光阴惆怅地扶了扶面具,“绮罗生小学的时候喜欢过人家。”

“……”众人一狗一马都愣了。说太岁差点当场被鱼刺梗住,缓过来后啪嗒一下扔掉了筷子。

“你是狗吧。”


02

狗不狗的最光阴不知道,反正面具一戴,就是北狗的事。

但生活嘛,假面下一旦生了疮,还戴着捂着,就该发脓发烂了。

当晚时间城论坛冒出个红标加急置顶帖:

《如何让对象忘记他的初恋,在线等》


03

得知那位神秘初恋的存在纯属偶然。那晚绮罗生去参加同学聚会,最光阴在时间城等得晚了,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摸出手机,见天气预报提醒苦境局部地区有阵雨,心里放不下,人也坐不住,干脆拿了伞去苦境接人回家。

酒店在玉阳江沿岸,最光阴刚到包厢门口,哄闹声从里边传了出来:

“咱班草当了这么多年的'牡丹',终于也愿意定下来了哇!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找个这样子的对象,小学那会儿不是都说你喜欢小红帽……”

最光阴正要敲门,耳朵忽地动了动。

“小时候的事了,你们怎么还记着。”果然是绮罗生无奈中带着笑的声音。

“怎么会忘,说起来那阵子大家还拉了个群,今天小红帽来上学了吗,今天小班草早恋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边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最光阴戴上了痛苦面具。


 04

“一切都要从那场万恶的同学聚会说起……”最光阴有些失眠,亲了亲怀里的绮罗生,偷偷挪开他环在腰间的手,躲进被窝里上了论坛,“他还是放不下初恋。”

“大家帮我参谋参谋……”

“最光阴?”绮罗生睡眼惺忪,见有亮光,也跟着钻了进去,“怎么还没睡,在看什么呢?”

电光石火间,最光阴迅速划出页面,慌乱中碰进另一个置顶帖:

《时间城童话服装造型设计大赛》

居然在看十几年前的帖子。绮罗生有些好笑,伸手往下划了划:“还有人画了小红帽呢,真好看。”

真好看。

他果然还喜欢。

最光阴自闭了。

“初恋啊,那都是白月光,朱砂痣。”

再想起帖子里的回复,最光阴彻底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数羊,一只,两只,羊群在脑子里跳踢踏舞,踢开米饭粒,踏遍蚊子血。


05

同学聚会后,绮罗生肉眼可见地变忙了起来,问就是在苦境。

“频频外出,态度冷淡,就需要警惕了。”最光阴一条一条比对网友发的注意事项。

两人毕业后在时间城定居,工作也陆续搬到了这边,除旅游规划,日常活动范围通常不出城。但绮罗生师友在苦境,偶尔外出交际也正常。

“最光阴,今天雨大你别来接啦,我住这边。”

最近在外面留宿的时间……是不是过于频繁了?最光阴警觉。

……态度冷淡?

对方这时候又亲亲热热发过来个小狐狸亲亲.gif,好大的一个爱心跳出来,最光阴脸有些发烫,按以往那样回复:“嗯。”

自己是不是有些冷淡了?

他马上拨了个电话过去。

刚接起时声音断断续续的,隐约有风声,绮罗生正和别人商量着什么:“红……好看……钻……喜欢。”

像是有人从船板上走了过来。

“后来你们班主任还给我打电话呢,说你那阵儿跟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成天追在隔壁班老师屁股后头,巴巴地问,小红帽怎么没来上学呀,可把我乐坏了。就这么喜欢呀?”

一个很好听的女声。

“太可爱了嘛。”绮罗生大大方方承认。

最光阴整颗心拔凉拔凉。

“那先恭喜你们了。能再遇见不容易,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喜糖。”

“不用多久了,我找个时间和他说。”

最光阴眼前发黑。

什么小狐狸亲亲,很快就不是给自己的了。


06

最光阴开始整晚整晚地做梦。

更多的时候自己化身为大灰狼,一口一个小红帽,吃尽天下小红帽。只是某天刚张开血盆大口,就梦见猎人绮罗生赶了过来,一脸痛心疾首,决意要和自己分手。

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也不想做狼了。

就做流泪狗狗头吧,论坛里网友们刷屏的那种。

冰冰凉的一张床,e个人momo的哭。


07

绮罗生不在家的第二天。

最光阴抹了一把泪,决定去推日晷。

平心静气,强身健体。


08

到时候情敌相见,不输人也不输阵。


09

晚上视频还可以收获男朋友的关怀。


10

直到推完一周日晷,男朋友才回来。

两人在玄关处接吻,空气中飘着牡丹香,绮罗生说话也带蜜:“好久没见了,最先生想我不想?”

最先生想得都快要发狂了,伸手去剥男朋友衣服,又被他挡住。

一周不见,男朋友就不让碰了,最光阴又想做狼了。

“先换身衣服,正式一点,我带你去见个人。”

最光阴脑内警铃大作。

“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早就想让你们见见,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绮罗生拿了根暗金色的领带在他身前比划,“你带我见了陵光君和饮岁,我也想带你去见见她。”

什么,他俩和初恋有什么助攻关系,是让绮罗生推了日晷还是喝苦元茶了?

“她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最光阴启动一级情敌应急响应。


11

他拿出来呒狗利。


12

绮罗生愣了好一会儿,迟疑开口:“那个……虽然她也喜欢刀,不过今天的场合……不太合适。”

“带这个,我新刻的。”他往最光阴手心塞了块玉坠。

一枚很美的圆月亮,湖泊、暗洞都纤毫毕现,暧暧内含光,尾部还缀着月白色的穗。

“到时候你送给她,她应该会喜欢。”

最光阴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反正他自己喜欢得紧。

心里的醋溜小狗已经在摇尾巴了!


13

说被小蜜桃叼走了,绮罗生会信吗?


14

“接下来,可能会向你摊牌。”

如同网友所说中的,三个人的电影还是开始了。

雅间已经坐着一位女士,似乎刚到不久,斗篷兜帽还没摘,帽下半张脸极为秀美,两缕熟悉的雪发自鬓角柔柔垂了下来。

就是她了,最光阴沉默地盯着那顶帽子。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是低调雅静的淡紫色。

“来,”绮罗生牵起他的手落座:“这是最光阴,这位是——”

“我是不会放手的。”最光阴握紧绮罗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尽管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如你长,但我愿意给他一切,我拥有的所有,往后余生。”

“最光阴?”绮罗生愣了愣,突然笑了,“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我堂姐。”

“阿姐,这就是我和你提过很多次的男友,最光阴。”绮罗生正了正神色,迎上对座递过来的目光,“也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啊……阿姐?”最光阴眼皮轻颤,对上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狐狸眼。

“诶。”月寒霜笑眼温柔,看了最光阴好一会儿。

先前也不是没有看过他的照片,确实是一眼万年的相貌,气质却显得有些冷了,一天下来话不会超过三句的样子。本人倒是要活泼些。

可能是外冷内热的性子。月寒霜含笑道:

“小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15

“什么小时候?”

最光阴化身歪头小狗。

“不如先来说说,大家都在谈论的,我的初恋?”

绮罗生摘下最光阴的狗头面具。

“我的初恋,最先生不知道吗?”

两人凑得很近。

最光阴眨眨眼,眼神依旧茫然。绮罗生只好拉着他进了一间房。

“饮岁带我来过,这里放着你小时候的一些东西。”

玩具小狗、泡泡枪、毛绒娃娃、乐高、蝴蝶结、公主裙、红斗篷、发带、小皇冠、童话故事书……以及好几本厚相册。

“想起来了吗?”


16

五年级1班童话舞台剧彩排现场。

众萝卜丁起着哄让绮罗生参演白雪公主,绮罗生捂紧头上布巾,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担心被人发现,一路护着绮罗耳,也没顾得上路线,慌忙间跑进了隔壁班的化妆室。

隔壁班小红帽拿着斗篷,正生无可恋地要往身上套。

什么叫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忧伤。

绮罗生笑了出来。一时不察,头巾也散开了些。

小红帽高马尾动了动,看见了他的耳朵尖尖,有些好奇地问:“你演的是谁呀?”

“这个不是道具,本来就长这样。”绮罗生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遮:“我的耳朵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还有四条眉毛呢。”

……

“你的耳朵真好看。”小红帽摊开手心,一手大大小小的钻,“要不要也来点这个?”

窗外阳光如均匀的丝线织入他的衣服,朱红色就像流火的夏季。

眉间钻闪闪发光。


17

尽管面上极其不愿再踏入这间屋,但某人隔三差五,狗狗祟祟地又往里存了一些东西。

比如月寒霜送的花,一捧带露的马蹄莲,花中央躺着一张卡片:

“祝有情人:

生生世世,共看天月。”


18

再比如绮罗生送他的戒指。



-fin-


初恋,一种岁月的童话。

他们的存在,就是童话成真的样子^ ^


鱼鱼禾

雨露期

设定:坤泽被标了契记之后,只有自己的乾元在身边时,才会触动雨露期。

九千胜当初得时间城特有的转生术相助,躯体在趋近化为虚无时,不经母胎蕴化,又重新开始生长。是以,九千胜当初身上的契记,从来没有消失。


  

  绮罗生近几日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疲惫乏力和昏沉。他摸了摸额头,果然,发着些低烧。

  

  他想不通是什么原由。以往只有受了重伤,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的情形下,才会发烧。而细数近日来受过的伤……不提也罢。一是北狗伤的,但对方随后便找来獐子草,细致地给他包扎好;二是之前对战地狱变时也受了轻伤,事后他回画舫自行处理过,回来后北狗还不放心地拉住他上上下下查看了许久…

  

  ......

设定:坤泽被标了契记之后,只有自己的乾元在身边时,才会触动雨露期。

九千胜当初得时间城特有的转生术相助,躯体在趋近化为虚无时,不经母胎蕴化,又重新开始生长。是以,九千胜当初身上的契记,从来没有消失。


  

  绮罗生近几日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疲惫乏力和昏沉。他摸了摸额头,果然,发着些低烧。

  

  他想不通是什么原由。以往只有受了重伤,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的情形下,才会发烧。而细数近日来受过的伤……不提也罢。一是北狗伤的,但对方随后便找来獐子草,细致地给他包扎好;二是之前对战地狱变时也受了轻伤,事后他回画舫自行处理过,回来后北狗还不放心地拉住他上上下下查看了许久…

  

  也许是不慎受了风寒。绮罗生只能如此作想。他默不作声,找了粒祛寒固本的丹药服了。他向来不喜将自己的事情过于声张。

  

  北狗竟没有及时发现绮罗生的这一异状。此刻他正守在洞口,背对着绮罗生,并且坐得离对方远远的。小蜜桃已经又从外面浪了一圈回来,见两人依旧是这副情状,“汪”了一声,向北狗示意:还在闹别扭?

  

  北狗“哼”了一声,狗头面具偷偷往绮罗生的方向偏了偏,观察着对方的动向。绮罗生视若无睹,他想自己既是已经受了风寒,那晚间休息时便更要注意些。他找了一块挡风的石头,背靠着坐下了。这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北狗的视野中。

  

  “!”北狗猛地转回头,手中骨刀又在地上狠狠划了几个圈。面前的沙地已经被他划得七零八落。他觉得委屈,更觉得无端,不知为何两人莫名其妙就到了这步田地。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欲界的人来犯金狮壁窟,北狗一方面为了避免敌暗我明,一方面更不耐烦被那群蠢物打扰,便提出要换地方居住。当时他便拉住了绮罗生的手腕,要他随自己走。绮罗生早已习惯了他这般的拉拉扯扯,叹了口气也没做挣扎。不料北狗变本加厉,不知从哪来的惯性,似乎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遍万遍——掌心顺势下滑,寻到了绮罗生的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他做得自然,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然而不知过了三秒五秒还是更长时间,掌心中的手忽地一动,想挣脱出来。北狗当然是下意识握得更紧。绮罗生怔了一会,又使出更大力气,硬生生将自己的手拔了出来。北狗诧异去看,却见绮罗生别过了脸,颊侧泛着红晕,脸上隐隐约约有一股羞恼之色。

  

  北狗摸不着头脑:“好狗儿,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绮罗生百口莫辩,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虽然你自认为狗,但毕竟形貌像人,旁人都把你我当做人来看待。人与人之间,若非关系十足的亲密,不该这样拉手。”

  

  北狗顿时不高兴了:“你是我的狗,我们当然是最亲的。”

  

  绮罗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气氛似乎渐渐缓和下来。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但总之,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拉我的手,尤其是在人前。”

  

  北狗委屈极了,他哪里听得懂绮罗生的言外之意,当即撒气道:“好!不让拉就不让拉!我又不是只有你而已,我还有小蜜桃!”

  

  随即他又想到,小蜜桃要用四条腿走路,拉住一只爪子也不现实。况且他只说出一个小蜜桃,未免显得太没有气势。绮罗生可是有一个两个三个……多得数不清的朋友!胸口泛上莫名的酸意,北狗想也不想,大声道:“除了小蜜桃,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随便哪一个,我想拉手就拉手!”

  

  话虽这样说,但北狗眼泪已经在打转了。他记忆里寻摸不出一个朋友的影子,要临时编几个,也只能用“很多很多”来形容。他心里很清楚,就连绮罗生,也是他强行抢过来的。

  

  而绮罗生现在连手都不让拉了。

  

  不料绮罗生听闻此言,却是冷笑了一声道:“当然。你我不过相识数日,你便如此。对于旁人更不用说了。”他冷冷瞟了北狗一眼,说了句他这辈子第一次出口的难听话语:“流氓!”

  

  两人就此冷战,彼此之间一句话也不说,距离拉得最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今日。

  

  北狗十分委屈,已经暗地里偷偷哭过一回。他不明白绮罗生为什么突然不让他拉手了,还骂他流氓。他意识虽有些混沌,却也知道流氓是什么意思。骂便骂吧,比起这个,他心中更焦虑的事情,是绮罗生会不会生气要离开他。所以这几日他一直紧紧守着洞口。如果绮罗生真的要离开他……他就,他就——就把他重新锁起来,链起来,绑起来……

  

  北狗焦躁不安的心头闪过万千思绪。不知为什么,其实重获绮罗生陪在身边的这段时日里,他神志渐渐变得清明,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他开始觉得自己之前,拦住绮罗生,废去他的手腕、脚腕经脉,用铁链将人锁在身边,简直像是疯子的行径。他懊悔,怎会狠心伤绮罗生那么重,让他痛。但近几日,不知是双方冷战的原因,抑或是绮罗生身上越来越浓重的花香扰动,北狗心绪再度躁动起来。被隐藏在心底的占有欲,又一次探头,在空茫中汇聚成庞然巨兽,几乎吞噬他的理智。

  

  山洞深处又飘来甜美的牡丹花香,味道比方才更浓了。北狗只觉腾地一下浑身血液又开始烧,烧得他十分燥热,却又无处发作。他想冲进去对绮罗生说不要再香了!但并没有胆量跟绮罗生再吵架。原地转了三圈,只能愤愤将骨刀一下子插在面前,重新闭目打坐。

  

  而山洞另一侧,躲在山石背后的绮罗生,吃过药后依旧无好转迹象。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花香在不断变浓,只觉头越来越昏沉。因意识昏沉的缘故,一些刻意压制、不去回想的记忆,开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当北狗与他十指交扣时,他其实下意识回握了。熟稔得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遍万遍,仿佛本该如此,早该如此。直到北狗习惯性用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两下,绮罗生才恍然惊觉,两人现在的行为是多么暧昧与亲昵。他吃了一惊,立时便想将手抽出,却被北狗握得更紧。绮罗生顿时陷入两难境地:任由对方握着,未免也太过暧昧;非要将手抽出,似乎又显得自己十分忸怩,愈发让两人关系不清不楚了。发愣间,掌心相贴的热度源源不绝传到了脸上,绮罗生脸上飞红,再由不得多想,强行将自己的手拔了出来。两人就此引发了一场冷战。

  

  他羞恼,更多却是恼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对北狗毫无底线……一再退让。绮罗生性情虽温和,但并非任人冒犯、欺压之辈。先前北狗把他当做狗来看待,还用铁链绑住他……纵使已经看得出北狗精神有点错乱,不必与他计较。但……他也不必日日跟着北狗,因北狗偷偷塞了路观图给他,想要他回来,他便回来。甚至还容忍北狗一再无心的轻薄……

  

  而另一种情绪更是在他心头压着一团火,烧得他喘不上气。冷静下来,他也能想到北狗那天所谓的“很多很多朋友”,不过是随口乱诌的。但,他又想起北狗摩挲他手背的那两下……分明是有过情人才会惯有的举动。哼,有着情人的北狗,竟然还敢这样毫无边界地对待他……

  

  就这么昏昏沉沉睡去。半夜,绮罗生被一阵燥热惊醒,迷迷瞪瞪睁开眼,却见北狗正拿着浸过水的布条往他额头上贴。见他睁开眼,北狗忙道:“你醒了!你在发烧,你烧得好热!”他语气明显的慌乱无措。

  

  绮罗生第一反应就是安抚他:“我无事……咳咳……”一出口,才发觉嗓音十分嘶哑,嘴唇也因高热而干裂。他想要坐起来,北狗连忙伸手来扶他。就在北狗倾身向他靠近时,绮罗生忽然浑身一软,差点就倒入北狗怀中。身体里似乎也盈着一汪水,水面随之一荡。绮罗生情不自禁低低“嗯”了一声。

  

  这一小插曲十足的尴尬。绮罗生脸上顿时攀上一层热度,所幸他早已烧得双颊通红,此刻也看不出来异样。或者说北狗此刻无心注意。他慌乱地托着叶片给绮罗生喂水,因为手抖洒出来不少。焦急片刻后,北狗突然道:“不行!不行!我得带你去看医生!”说罢,打横抱起绮罗生,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不用……”绮罗生微弱的抵抗并无任何效用。他隐约直觉自己此番并非生病,但却也迷糊,说不出个缘由。现下被北狗抱在怀里,头埋在对方胸口,更觉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北狗去了。

  

  北狗冲出洞外,见着路人就问:“哪里有医生?哪里有医生?”他日前才从漂血孤岛上醒来,对苦境可以说是毫无了解。竟不知哪里可以看病。

  

  “医生?听说春宵幽梦楼有一位步夫人,医术十分了得……”在好心路人指点下,北狗一路狂奔向幽梦楼,不顾门口小厮的阻拦,直接闯到了步香尘床前:

  

  “医生,挂号!”

  

  步香尘大怒,正要骂哪里来的野蛮狗头,转头看见他怀里的人,火气骤然一消:“绮罗生?”

  

  “你认识他?太好了!快!快医他!他烧得摸起来都烫手!”

  

  “嗯……”步香尘沉吟着,让北狗将人放到她的床上,抬手先施法一记。绮罗生只觉一股凉意贯入周身,快要烧成一团浆糊的脑子,也恢复了些许清醒。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人,觉得有些面熟:“你是……”

  

  “嘘~”步香尘娇柔地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来,让我先为你医治。”她搭起绮罗生的脉,脸色变了几变,神色复杂道:“绮罗生,认识这么久,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

  

  “什么意思?”绮罗生稀里糊涂。

  

  “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位坤泽。”步香尘一言难尽道。更可惜……她心中叹道,居然是已经被标记过的坤泽。

  

  “坤泽!?”

  

  “坤泽?”

  

  齐齐响起的两声,却是截然不同的含义。绮罗生是震惊,北狗则是不解其意。绮罗生很快明白,步香尘想要表达他此次发热,是坤泽的雨露期发作了……他勉强笑道:“夫人想必是看错了。绮罗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并不是坤泽,只是一名普通人。”

  

  “嗯?怎有可能?”步香尘敛眉道,“……虽有极少数情况,会有坤泽一生都不会出现雨露期。但你分明已经与人结过契,你怎么可能不知?”

  

  结契?

  

  北狗狗头帽上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他虽不通常理,但却有着极高的理解力。他立刻察觉到结契不是个普通的词语,象征着某种极为亲密的关系。当即犯酸道:“绮罗生与谁结契?他是我的!”

  

  “嗯?”步香尘将注意力转向这个戴着狗头的怪人。突然想起,坤泽一旦结过契,就不会再在外人面前发作雨露期。只有与他的乾元在一起时……而今日陪着绮罗生的正是这个狗头怪人……心中有了猜测,步香尘捂嘴娇笑道:“这位少侠,要医绮罗生,还要借你的一滴血一用。”

  

  说罢,出手如疾风闪电,分别采了两人的一滴鲜血,花香草氛中,只见半空中两滴鲜血迅速交融,合为一体。步香尘一击掌,笑道:“好啦,恭喜你们,有得医了。”

  

  绮罗生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语气艰涩道:“夫人……什么意思?”

  

  “哎呀,绮罗生,医者面前说不了慌,你还是坦诚吧。你与这位戴狗头面具的少侠,早就结过契了不是吗?”

  

  “也不知这狗帽下是怎样的英姿,竟能入了你绮罗生的眼。”步香尘说着,意图去掀北狗的狗面具,后者连连闪避,退出几尺外后,又警惕地向下按了按狗头。步香尘笑了一声,不再逗他,停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下北狗。见他露出的下颌、脖颈里全是细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心中不由啧啧赞叹:真能忍啊~

  

  而另一边的绮罗生,早已是五雷轰顶之后又佯装镇定。他不能告诉步香尘,他和北狗相识不到一月,两人不可能结过契。否则依步香尘目前表现出来的个性,只会猜测他与人相识不过数日,便急不可耐有了首尾……但他又隐约感觉得到自己身体的状况,确实更像是步香尘提到的雨露期……不知缘由,绮罗生打算揭过此事不提,另辟蹊径:“那敢问夫人,可否赐下灵丹妙药,让绮罗生不经……咳咳,也能平稳度过此事。事后绮罗生必酬重谢!”

  

  “唉~”步香尘幽幽叹气,“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不知道你是在搞什么,据我诊断的结果,你结契之后,已经至少有数十年没有再经过雨露期了。所以这次才会发热发得这么猛烈。用药只能暂缓一时,但最终还是要和你的乾元自然渡过才可解。”

  

  “来,这里有两枚清心丹,能帮你们舒缓半个时辰。多关心关心你的乾元吧,再这样下去,我看他要憋坏了~”步香尘执扇掩笑道,“现下,还是赶快离开我的地界为妙。”

  

  两人出了春宵幽梦楼,一时无话。绮罗生踟蹰片刻,看向北狗,见他不住擦汗,似是十分难捱。忍不住问道:“你……你身有不适,方才为何不说?”

  

  “我没什么,只不过你身上的牡丹花香实在太浓,惹得我很想、很想……”

  

  “什么?”

  

  “我很想抱住你。”北狗低了头,如实说道。还有半截话他没说出来。他不仅想抱住绮罗生,还想抱得紧紧的,恨不得将对方揉进骨血里。吃了方才那女人给的丹药,这股冲动才没有那么强烈了。

  

  “……”绮罗生心道,难道真如步香尘所言?可这委实就是天方夜谭……罢了。他努力在心中劝服自己,和男人睡上一觉,算不了什么大事。又不会死。事后将衣服穿起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便罢。

  

  再不济,若事后没有效用,就去把春宵幽梦楼拆了……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若事不成,自己只想到去找步香尘问罪。却不曾想过要对这个占尽了他便宜的北狗做些什么……

  

  绮罗生终于下定决心。他别过头,不去看北狗,低声道:“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玉阳江畔,水雾弥漫,月色照得江心波光粼粼。北狗情不自禁感叹道:“江海的景色,依然这么美丽。”他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知道此时该把小蜜桃支开,便又道:“小蜜桃,你下去游泳。”

  

  小蜜桃不想搭理他时不时的脑抽。它朝两人叫了几声,表示自己要出去玩,不会打扰他们的好事。说罢,便一溜烟跑入相反方向的密林深处了。

  

  若是平时,北狗必要不放心地殷殷叮嘱,还要再上演一番“主宠情深”的戏码。奈何他此刻眼睛只紧紧盯着绮罗生,亦步亦趋,顾不上多分注意力给小蜜桃了。

  

  画舫缓缓驶向江心,越往深处水雾越浓,两盏昏黄的船灯在雾气中逐渐隐没。绮罗生能控制他的画舫在江雾中隐匿踪迹,是以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地方。将帷幕层层放下来后,绮罗生回到桌前,分别倒了两杯酒道:“饮一杯酒吧。”

  

  他给的,北狗毫不迟疑,端起来饮了一大口,霎时差点喷了出来:“咳咳……咳……好辣!”

  

  绮罗生哭笑不得,连忙上前帮他拍背,又倒了一杯牡丹花茶:“快,喝杯茶解一解酒味。”

  

  “茶!?”北狗如临大敌,连连摆手道:“我不饮茶!”

  

  他这么一闹,两人尴尬的氛围消散了不少,绮罗生甚至还没忍住露出个笑容。但对视片刻后,情欲的气息又渐渐升腾起来。

  

  步香尘给的清心丹似乎在失效了。此刻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错相闻。北狗又闻到了这人身上越来越浓重的牡丹花香。这花香闻着很甜,而视野中如粉色花瓣的唇,看着也很软。北狗头晕乎乎的,香甜的东西对于刚才被酒呛到的他,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情不自禁将头低了下去……

  

  “!”双唇即将触及的时候,绮罗生一个激情,迅速向后退。而北狗见即将到口的香甜飞走,情急之下,伸手捞住了绮罗生的腰,两人一来一往间失去平衡,齐齐跌倒在甲板上。

  

  此时的姿势可以说是不能更尴尬。绮罗生来不及多想,一掌翻飞,将北狗从自己身上推了出去,同时借力退出去数尺远。此时两人分坐画舫两端,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北狗又委屈了:“你为什么打我?打得我好痛!”

  

  绮罗生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努力给自己做起心理建设。

  

  不过是和男人睡一觉,没什么。

  

  不过是和男人睡一觉,没什么。

  

  不过是和男人睡一觉,没什么。

  

  ……

  

  眼睛闭上又睁开,绮罗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崩溃地想:他做不到!

  

  虽然现在离北狗远了些,他不由自主感到一阵空虚,内心深处渴望着方才那样近的距离。体温也再次迅速攀升,想必清心丹的药性已经彻底散尽。

  

  但……绮罗生转头看向北狗。虽然他一直以来都对北狗有隐隐好感,虽然狗面具下的鼻子、嘴巴都是好看的……但,万一上半张脸偏偏就生得丑绝人寰呢?绮罗生冷静地想,如果面具下的这张脸丑到他了,他就一脚把人踹下船去!

  

  定了定心,绮罗生开口道:“把你的狗面具摘下来。”

  

  “不要!”北狗毫不犹豫拒绝了,并且马上又将面具向下压了压。

  

  “把狗面具摘下来。”绮罗生语气强硬道,“不然我就将你赶下船去。”

  

  北狗犹犹豫豫:“不行,我长得太丑了。”他内心暗自嘀咕:要是看了我的脸,你才要把我赶下船去呢。

  

  绮罗生只好换了语气,诱哄道:“你把面具摘了,便可以过来抱我一下。”

  

  这话说得羞耻,绮罗生不由微微别过了脸。心道如果真的丑,到时踹他下去也来得及。

  

  那边的北狗动心了。他现在又开始浑身燥热,身体某个部位紧得发疼。他很想抱着绮罗生,很想衔住那看起来香甜柔软的嘴唇,想做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更多……迟疑片刻,北狗终于摘下面具,故作大方道:“看吧,有什么大不了。”

  

  那双褐金眼眸露出来的时候,绮罗生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他漂泊江湖几十年,结交过无数朋友,见识过无数美人。但从来没有什么人,让他有过这种心如擂鼓的感觉。原来这就是九代师说过的:“那个人是想象不出来的,但只要你见到了,心中自会有感觉。你绝对不会犹豫的感觉。”

  

  “那个人,就是你能生生世世共看天月的人。”

  

  正出神间,却见北狗小心地靠了过来,褐金色的漂亮眼眸一眨不眨,满盛着期待:“现在我可以抱一下——绮罗生,你的脸怎么又烧得这么红!?”

  

  绮罗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发烧而脸红,还是别的原因了。他垂下眼帘,避免和北狗对视,低声道:“你方才可听明白了,步香尘说的,咱们这症要怎么医?”

  

  北狗犹豫了下:“我不是很懂,只知道她说药医不了,还说要我陪着你才会好。但现在我陪着你,为什么你还是在发烧,为什么我也越来越热了?”

  

  饶是绮罗生平时再惯于佯装镇定,此刻也是脸红如滴血,声如蚊呐:“那……就不仅仅是要陪着。你现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做了……”

  

  小狗咬人式的吻落下来时,绮罗生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攀上对方的臂膀。他再一次违心地否认了此时的心动,只是想:和这张脸发生点什么,也不算亏……

  

  ……

  

  云收雨散,一轮明月静静照映着江心的月之画舫。

  

  画舫中,绮罗生三千雪发铺了满席,疲倦地半阖着眼。北狗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赤裸的脊背,又试了试他额头和脸颊的体温,沉声道:“真的不烧了。”

  

  绮罗生懒洋洋“嗯”了一声,依旧闭着眼,任由北狗不安分的动作。

  

  “方才——”北狗迟疑了一下,见那双水汽还没散尽的紫眸看向自己,才道:

  

  “方才为什么要哭?”

  

  “……”绮罗生无言。他不想承认,但刚刚他的确哭得……有点明显,想抵赖也没办法抵赖。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睡觉吧,我困了。”

  

  这声音不同以往的沙哑,令北狗不自在地动了动。他又想行一遍方才之事,但绮罗生烧已经退了,他找不到理由。况且……最后绮罗生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呢?是他弄痛他了吗?还是他……不愿意?

  

  第二个想法让北狗心里空落落的。但此时情欲抒发,与怀里的人亲密相拥着又让他觉得满足。忐忑不安想了一会,北狗终究还是困意来袭,抱着绮罗生沉沉睡去了。

  

  月色明朗,江潮温柔地拍打着船身。在有规律而令人安心的潮水声中,在枕边的一呼一吸的熟悉气息中,绮罗生做了一个梦。

  

  梦中也是这样的月,这样的潮水,这样的夜。只是一切似乎要更朦胧些,看不清实貌。他披衣坐在船头,见月色如碎银落入水中,忍不住俯身去拨弄。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却见,一只白色的小狗正欢快地刨着水向他飞来。

  

  “天霜!”九千胜惊喜道。他伸手捞起小狗,任由小狗将自己雪白的衣襟踩湿也不在意。九千胜将小狗举起,亲昵地跟它碰了下鼻子,又嗔怪道:“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下去游泳了!多危险知道吗!”

  

  刚从船舱中走出的少年,闻言一滞,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他走到九千胜身边,端正而略带拘谨地坐下,轻声道:“九千胜大人。”

  

  九千胜逗弄着怀中的小狗,含笑看着面前的少年,也轻轻“嗯”了一声。不注意的话,没人会发现平时从容自若的刀神九千胜,此刻脸颊微红。

  

  而在场的只有最光阴,他自然是发现不了。他正陷入自己的天人交战中。为什么九千胜大人醒的比他早?方才九千胜大人是不是掉眼泪了?九千胜大人会不会生气了,他让“慢些”,自己没有慢……九千胜大人会答应跟他回时间城吗?千般思绪在心头,最光阴抬眸,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

  

  “九千胜大人,我们这算是结契了吗?”

  

  九千胜一愣,随即笑道:“当然。”

  

  他一下一下给怀中小狗顺着毛,沉吟半晌,才道:“最光阴,你可知结契是什么意思?”

  

  “生生世世,只此一人,永不分离。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深以为然。”最光阴认真道。他又紧紧地盯着九千胜的眼睛:“九千胜大人呢?你如何作想?”

  

  九千胜与他对视,许久,亦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是。”

  

  “生生世世,只你一人,永不分离。”

  

  像是小狗儿得了无上的奖赏一般,最光阴眼睛瞬间亮起,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向九千胜靠近了些,想要做点什么却又迟疑。九千胜了然一笑,主动凑过去将自己的唇递上。怀中的天霜嫌两人太挤,瞅准机会跳了下去,湿淋淋的脚爪在甲板上留下一串梅花印记。

  

  月色下,一对俊美的人影缠绵相拥,白色的小狗在两人身侧欢快地跳来跳去。片刻后,最光阴一使力横抱起九千胜,走进船舱前,跟天霜眼神对上。他微微偏了偏头,对天霜使了个眼色。

  

  不料埋首在怀中的人却突然出声,笑道:“别折腾天霜了。它太小了,没人看着它游泳,怕是会有危险。你若担心它跑进来,船舱上有门闩,将门锁好便是。”

  

  被抓了现行的最光阴耳根红了,闷闷“嗯”了一声。

  

  叮嘱一番天霜不要再下水,将舱门关好后,九千胜又安抚地主动吻了下最光阴。他知晓雨露期间的乾元占有欲极强,即使是一直小狗儿也会介怀。

  

  回应他的是更热情更急切的吻。拥吻间隙,最光阴又忍不住问道:“九千胜大人……”

  

  “嗯?”

  

  “结了契,以后是不是可以天天如此了?”

  

  “……”这要他怎么答!九千胜哭笑不得,更兼具害羞。但眼见少年一脸期待盯着自己,势必要得出一个答案,只好硬着头皮,低低“嗯”了一声……

  

  ……

  

  天蒙蒙亮的时候,绮罗生再一次因为浑身燥热而醒过来。他脸色潮红,雪发汗湿粘在额上,红肿的唇因为高热失水,有点微微起皮。

  

  “水……”绮罗生喃喃道。

  

  有人扶他半坐起,适时地递上一杯水温合适的牡丹花茶。他难得失态,一口气喝了三杯。北狗看着他喝水的样子,心中十分担忧。他不知道绮罗生为什么又发烧了。难道是他先前没有做对……?

  

  否则绮罗生后来怎么会哭得那样厉害……

  

  担忧、失落、自责,使得北狗走了神,开口时不知不觉换了称呼:“九千胜大人……”

  

  正靠在他肩上喝水的绮罗生一滞,脸色变得难看。

  

  他做了甜蜜的好梦。虽然梦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残余的愉悦尚未散去,心情不差。

  

  北狗这一个称呼瞬间让他心冷了下去。

  

  之前会哭得丢人……也是这个原因。本来那种时候,生理性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情绪也十分脆弱。北狗偏偏要一边动作,一边唤他“九千胜大人”……委屈加上受辱的心情,竟让他当时哭得停不下来……

  

  现在想想依然是非常丢人……

  

  绮罗生冷冷道:“你若再叫我九千胜,现在就请离开我的画舫。”

  

  “可是你又发烧了。”北狗道。他不知道这句话被绮罗生视作威胁,差一点当场炸起来,继续认真道:“我叫的就是你。不管是九千胜还是绮罗生,都是你。”

  

  被那双褐金色的眼眸认真盯着,绮罗生再大的火气也无形中消弭下去。这张脸生得太有欺骗性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他带上面具……绮罗生暗自嘀咕道。

  

  但言语上依然不肯做让步:“我叫绮罗生。不要给我乱改名字。”

  

  即使,他真的可能有一个叫九千胜的前世,真的可能和北狗有一段前缘……那固然是最好的。但他不接受有任何可能,九千胜是别人。而他一直做着别人的替身。

  

  一贯云淡风轻的绮罗生,难得会有如此执拗、甚至幼稚的时刻。北狗还不知道自己得了殊遇,只是依旧想不通:“你又发烧了……”

  

  “是不是我刚才做得不够好?”

  

  “……”要我夸你做得好吗?绮罗生腹诽道。他只能不着痕迹地解释:“无事。正常是会反复发作许多次……”

  

  “那,是要再来一次?”

  

  “嗯……”

  

  ……

  

  绮罗生最后还是崩溃地哭了许多次,哭得凄惨。无他。两人都没有经验,加上北狗又实在太笨,第五天才误打误撞找到了真正标记的入口……害得这场情事硬生生持续了七天。而这七天里,可恶的北狗又学会了不少折腾人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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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北狗偷偷去问过步香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绮罗生不再有雨露期。

  

  步香尘:“咦,难得上一次的体验不好?”

  

  北狗摇头:“不是。但是绮罗生的哭得太厉害……我不想他难过。”

  

  “咳…咳。”步香尘执扇掩笑:“其实……或许这只是一种生理性的泪水。他并不是真的难过要哭。”

  

  但北狗执意要问个法子,她只好道:“其实也简单。只要你不跟绮罗生经常在一起,他这一年两次的雨露期,也暂时不会有了。”

  

  打发走了北狗,步香尘这才露出真实面目来。她心痒痒至极,挠着床柱道:“没想到绮罗生在情事中居然会哭。哎呀!可惜我现在已经是女身!”

  

  “能让绮罗生看中,还把他弄哭……看来这个老狗的脸和能力,一定都很厉害~”步香尘哀叹道:“可惜!要和绮罗生抢人,不容易。”

  

  “哎!实在是太~遗憾了!”

  

  至于北狗得到她这个答案后,经历了如何复杂的思想斗争——又不想绮罗生因他而难过,又无法接受绮罗生离开他。最终又是为何作出让绮罗生代他去守时间树的决定,那都是后话了。


202402 存

山吹

最绮 | 花下蜉蝣

原剧向的甜甜谈恋爱,有强迫情节


01

最光阴进院时,绮罗生正站在廊下看城主那几缸宝贝红莲。红莲是好狗兄素还真送来的,送到城中时候城主眼睛都在放光,连说:“早闻翠环山莲花开得好,却没想到如此好。果然是素还真,连养出的莲花都并非凡品。”

素还真耶了一声:“劣者不敢抢功,这本是我那好友屈世途养出来的,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城主手指轻点过莲瓣,轻叹道:“郁而不暗,姹而不妖。虽非你亲手植下,但也让这莲有了你的风骨。”

最光阴听他俩吹得天花乱坠,也去看了看,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城主却偏偏瞧见了他,在人群中点出他来,问问他喜不喜爱这几朵莲。最光阴便如实说道:“花很大,很红,叶子也很绿。除此之外...

原剧向的甜甜谈恋爱,有强迫情节


01

最光阴进院时,绮罗生正站在廊下看城主那几缸宝贝红莲。红莲是好狗兄素还真送来的,送到城中时候城主眼睛都在放光,连说:“早闻翠环山莲花开得好,却没想到如此好。果然是素还真,连养出的莲花都并非凡品。”

素还真耶了一声:“劣者不敢抢功,这本是我那好友屈世途养出来的,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城主手指轻点过莲瓣,轻叹道:“郁而不暗,姹而不妖。虽非你亲手植下,但也让这莲有了你的风骨。”

最光阴听他俩吹得天花乱坠,也去看了看,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城主却偏偏瞧见了他,在人群中点出他来,问问他喜不喜爱这几朵莲。最光阴便如实说道:“花很大,很红,叶子也很绿。除此之外,你们说得那些文绉绉一概没有看出来。”

城主面色一黑,说:“小儿年幼,怎懂花叶之情。”

素还真微微一笑:“少年赤子之心,倒显得我们刻意了。附赠了许多世情人事上去,哪里晓得花就是花,这才是本本原原给它的赞扬罢了。”

站在一旁的饮岁来了精神。其实他也听不太懂城主与素还真说的那些话,不过对于揶揄最光阴总是饶有兴趣。便撞了撞最光阴的肩膀道:“最光阴不爱莲花,所以听不懂。你若是让他称赞心尖上的花,比如什么绮罗牡丹之类的,那也许他就有很多话讲了。”

最光阴听闻此言,顿时一声冷哼,冷着脸拂袖而去。他面上尽力维持冷淡,可惜生得极白,少年人脸皮又薄,于是在场人都看到一抹淡淡的粉从脸颊蔓延开来。饮岁嘻嘻哈哈地跟了上去,看起来还要再说一些话气一气最光阴的样子。城主和素还真立在原地,相顾笑了一笑。

“都在算计,都在权衡,都在图谋。能看到一些干净的真心,总是令人欢喜的。”素还真的笑容里颇有些感慨。

“也不是谁都配得上这颗真心的。”城主叹息。

 

素还真总是有忙不完的事。送完花后连一杯茶都未来得及喝,便匆匆告辞。他走后城主对这几朵莲花用极了心,不仅摆在院里,日日写些辞藻华丽的诗文来赞颂,还专门嘱咐最光阴照料。最光阴挑着眉说:“旁人给你的花,几时成了我的事情?”

城主说:“绮罗生苏醒多日,城中无事,你却总是面色郁郁,可见是闲出毛病了。给你找点事做,是为你好。”

见最光阴蹙着眉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又抢着说了句:“你若是不应,我便把这差事给了绮罗生,他应该很愿意接下的。”

最光阴又是一声冷哼,不过到底提着小桶去给莲花盛水了。

莲花其实并不难伺候,每日添点水捉捉虫便好。不过最光阴自觉被城主胁迫,做起来难免有点怨气。此时一见到绮罗生,面色一喜。然而见他在看这几朵倒霉莲花,顿时忍不住撇了撇嘴。

绮罗生一向善察言观色,尤其善观最光阴的言与色,此时便笑着说:“这花比刚送来时艳丽不少,想必也是你照料有佳之故。”

听到绮罗生恰到好处的称赞,最光阴心情略好,但嘴上还是依旧赌气:“怎么日日都有人来看这几朵花,是怕它长腿跑了吗?”

“你呀你,这次可是冤枉了我,我还真在看长腿会跑的。”绮罗生指了指缸中一处,“喏。”

最光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红花绿叶的映衬下,几只细虫正飞速掠过水面,荡起浅浅涟漪,透明的翅在阳光下映着五彩的光。

“蜉蝣罢了,捞走便好。”说罢少年人便作势要挽起袖子。绮罗生欸了一声,忙伸出手去抓住最光阴的手腕。他从天池醒来不久,身体还很虚弱,此时搭在手腕上的指尖冰冰凉凉。最光阴身形一僵,只觉得那处皮肤像被冰淬过,可转瞬又像燃起了大火,烈火从手腕一路烧到了全身,烧得他面上心里一般火辣辣的。

“蜉蝣朝生暮死,以尽其乐,我又怎忍心夺其性命呢。”绮罗生说,“我近来长住时间城,城中人跳脱轮回之外,不受生老病死之扰,看久了便会忘记众生之苦。可是现下看到这蜉蝣嬉于花下,却不知寿命将至,心里不免唏嘘。”

“我怜蜉蝣,可也许我也是这红尘中一只蜉蝣罢了。”

最光阴浑身不自在,几乎想甩掉那不安分的手,又贪恋那指尖皮肤的细腻触感,脑子乱哄哄一团说:“你是蜉蝣,那你的花在哪里呢。”

绮罗生笑而不语,只拿一双晶紫眸子望着最光阴,浓密的眼睫下自有光华流转。

最光阴别扭地转过头去,匆匆转移话题道:“这缸就放在你窗下,就不怕蜉蝣羽化为虫,晚上飞进屋里?”

绮罗生笑得愈发温柔,松开手指,复而轻拍了下最光阴的手背:“那我只能去你屋里睡了,还望北狗大人收留一下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啊。”

他的动作和语气亲昵又大方,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彬彬有礼。可那看似磊落的动作下,小拇指尖却状似不经意地划过手背皮肤,极轻佻暧昧的力道。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何况可不可怜,还不一定呢。

最光阴又一次冷哼着拂袖而去了。

 

02

“明明是本北狗大人收留了你这个可怜流浪狗,你却要反咬我一口,真是……”男人一边粗暴地撕碎手中草药叶,一边没好气地说,“真是可怜狗必有可恨之处。”

这句话还可以这么说的吗?

绮罗生本就受了内伤,听到这人理直气壮的发言,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他一向好涵养,此刻却忍不住反讥道:“我本好好行舟江上,逐流随浪,逍遥快活。是谁害我沦落到如此仓皇之地,还要污我是丧家之犬,难道我还要感谢你?”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逐流随浪,不也是流浪。”

绮罗生早已领教到此人想法非同常人,却还是被说得一时语塞。

男人自顾自说下去:“狗儿都是想有个家的。我带你回城,让你有一个归处。在城里,城主虽然啰嗦了一点,饮岁虽然聒噪了一点,但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的,这样难道不好?”

城是哪座城?城主是谁?饮岁又是谁?绮罗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眼前人虽被面具遮住面情,然而语气逐渐低落,连带那狗头面具的耳朵都好似耷拉下来了一般,整个人又委屈又伤心,居然生出了一点愧疚之心,好似自己真辜负了他什么心意一般。

他心里暗骂自己也被此人带偏思路,却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说话,男人也不说话,一时孤岛上只有草药捣碎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男人闷闷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随我回时间城罢,那里会是你的家的。”

那时绮罗生第一次听北狗提起时间城,却总觉得很熟悉,好似前世也有一个人对他如此承诺过般。

随我回时间城吧,在那里我们会有一个家的。

 

绮罗生从榻上醒来时,窗外天光已经微暗。自从时间天池苏醒后,他总是头脑沉沉。今日本想简单午后小憩一下,看来又睡过头了。

他打开窗子向外望去,金红的日暮将院子中的一切映得宛如一场瑰丽的幻梦。一只燕子轻巧地飞过檐下,小蜜桃懒懒抬眼看了看鸟儿,又在地上打了个滚。

“小蜜桃,最光阴在哪里?”他们向来一人一狗形影不离,此时只有小蜜桃一个,绮罗生不由发问。

“城主说他整日呆在城里会长胖的,指使他下山采买了。”小蜜桃打了个哈欠,拿后腿搔了搔耳朵,“跑腿的事情,本神犬可不参与。”

绮罗生失笑,索性倚在窗边看燕雀衔虫。傍晚时分,大雨将至,空气中泛起泥土的潮气。他扬起头来,感受着晚风潮湿而缠绵地扑在自己面上,裹挟着青草与花木的味道。

站在这场轻软的暖风中,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念最光阴。

这种想念没由来却又霸道。明明他们几个时辰前刚刚相见,隔着一缸红莲闲聊,他指尖还残留着最光阴的温度。可是这一刻,他迫切地想最光阴,想知道他在干什么,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眼中见到了什么风景。

他突然有很多话想和最光阴说。可是他打赌,若是此刻他真站在最光阴面前,一定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能笑着看着他。

小蜜桃抖了抖尾巴,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厨房讨一点吃的。却见站在窗前之人手一撑,很灵巧地从屋里翻了出来。

“你做什么?”

“去找最光阴。”

“他已经下山几个时辰了,再等两刻钟便回来了。”

“一刻也等不了。”

“你说的是最光阴?”

“不,我说的是这场雨,”绮罗生端丽的脸上有点狡黠,“走,我们去给可爱的北狗大人送伞去。”

 

一声春雷自天边乍响,乌云低低地压在山头,有雨噼里啪啦下了起来。一道清冷的人影自山路而来,他并未打伞,那雨却好像不忍打湿这少年郎俊美的面庞一般,片丝都不落在他的身上。

最光阴仰头望了望天,只觉得雨势愈大,便把怀里的牡丹塞得更里一些,然后再运起一层真气加固挡雨。

他是光与时间的孩子,脱胎于自然,所以格外亲近风雨雷电。以往行走在外,逢雨也从不避,雨丝飘在脸上也只觉得心生亲切,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可是此时,他却害怕湿了衣襟里的牡丹,难得运起真气作屏障。

不是雨怜人,却是人怜花。

花是刚才他路过集市时买到的。时间城虽然避世,山下却仍有些零星村落,每逢初一十五自发聚起集市。刚才最光阴奉了城主圣旨去采买,临走时看到集市尽头有一个花摊,摊子上随意丢着几朵牡丹。

最光阴一脸清冷地走了过去,顿了几秒,又倒退着走了回来。

“牡丹如何卖?”

现下看着怀里的牡丹,忍不住叹了口气,决定把为它花的三吊钱归到绮罗生头上去。

这么想着想着,他一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雪发白衣的人撑着伞站在山路的尽头,眼角眉梢皆是温润的笑意。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说人人便要出现。

最光阴三步并两步走到绮罗生身边,不满地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怎么跑出来了,不怕潮气沾身。”

“哎呀,我竟不知何时在你心里成了纸做的人,水一碰就要碎。”

最光阴轻轻地哼一声:“天池里睡过一年的人,哪里还会怕水呢?”

绮罗生递出一把伞说:“可我却怕北狗大人淋雨,特地来给你送伞了。”

最光阴把“特地”两个字在心里念了念,莫名有点开心,刚想接过伞来,却被绮罗生灵巧避开。

“我突然想到,这把伞是全新的,现在用了未免可惜……”绮罗生挑了挑眉,“不如你委屈一下,和我共撑一伞吧。”

 

绮罗生的伞并不大,两个人并肩而行,不免肩膀与胳膊互相撞来撞去。绮罗生一向伶言,此时却好似闷嘴葫芦一般不做声。他不说话,最光阴更寡言。于是空寂的山林里,一时只有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与两人呼吸声。听久了便产生幻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把伞、两个人而已。偶尔一只鸟被他们惊起,很快地自树叶中飞起掠走。最光阴想抬头看看鸟,却又怕绮罗生看到自己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

他怕绮罗生看到他的眼,那里藏了太多情绪。他有心藏得深一点,却又觉得根本无处可藏。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到城门口,便有灿金日光从乌云后照耀出来。最光阴伸出手感受了下,觉得雨已经停了,便转头对绮罗生说:“其实这场雨并不算长,让你白跑了。”

“怎么会是白跑呢?”绮罗生一边收伞一边说,“刚才是说谎了,我本不是怕你淋雨,只是想见你罢了。”

最光阴发誓,此时自己面上的红晕是日光照的。

该死的日光,只照在我脸上。

“对了,绮罗生。”最光阴想到什么,从衣襟里掏出花来递给绮罗生,“送你的。”

“山下集市买的?”绮罗生看了看牡丹,见花瓣已经微微枯黄卷起,“不忍花枯萎,才做买花人,真是心善的北狗大人。”

“我只是看到花,想起了你而已。”最光阴老老实实说,“想起了你,就移不开眼了。”

这下他满意地看到,那片日光也照在绮罗生脸上了。

 

03

“你说要在进时间城前满足未了的心愿,却让我在这里陪你听一夜雨?”北狗叼着根草说。

绮罗生仰头饮尽一杯酒:“你现在听到了什么?”

北狗侧耳听了听:“雨声,涛声,风吹叶声。”

“我在江上行舟百年,也听了百年雨声涛声与叶声。可是若我走了,这里雨声涛声叶声也将依旧。”绮罗生勾了下嘴角,“可笑我绮罗生自以为纵情洒脱江湖,这江湖却不曾为我的离去有任何改变。”

“也许,”他慢慢地把脸贴在船杆上,让木头微凉自己喝到发烧的面庞,“如果守树真若你说的那么重要,那么我可能真的是最佳人选。无根无牵挂的人,最适合去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北狗觉得绮罗生在伤心,却不知他为何伤心,只能像安抚一只狗儿般轻抚着绮罗生的头发:“你要我帮你梳毛吗?狗问事说,这样会让狗开心一些。”

绮罗生不由失笑,心情却微微好转了一些:“多谢了,不过我想我并不需要。”

他想了想,举起酒杯说:“不若你陪我饮酒好了,饮酒总是能让人忘记一些悲伤事。”

北狗嗅了嗅,蹙起眉说:“不了,之前我也曾陪人饮酒,可是喝完了头又疼又胀,可见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他脸上浮现出一片茫然的悲伤,嘴里喃喃道,“同我饮酒的那个人,是谁呀……”

“那就一同饮吧。”绮罗生把酒杯塞到他手里,“酒能让人忘记一些悲伤事,也能让人想起快乐事。”

 

回到城里,最光阴便说要将采买的东西交予城主,绮罗生便同他一起去。城主正在院里慢悠悠品茶赏花,一见他俩便说:“过来喝茶。”

最光阴一听茶,立马放下东西转身就走。

“我必须要提醒你……”城主慢悠悠噙了口茶, “今日饮岁下厨。”

最光阴一僵。

“他好像又心血来潮、灵机一动了。”

高材生饮岁大人,在学习的道路上从未停下过攀登的脚步,近来迷上了钻研厨艺。可偏偏此人不走寻常路,以至于城中人听到他嚷嚷“我心血来潮做了道新菜”、“我灵机一动研发了新品”就害怕。

这意味着又要吃到很多直接能把人送去阎王的魔鬼菜肴了。

“所以如果不想饿肚子,只能来吃我桌子上的茶点了哦。”城主拿茶杯挡住嘴角笑意。

 

雨后空气清新,红莲绿叶上滚着水珠,看了便叫人心生悠远。城主看了一会儿莲花,突然想起送花人来:“最近都不见素还真。”

“前几日好友意琦行来信,说素还真为救一线生前往泥婆暗界,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了。”绮罗生说。

城主叹息了一声:“可惜,可惜,本想邀他一聚的。”

“素贤人忙碌事杂,就无品茗赏花之闲暇,没有要事怕是很难邀请到。”

“谁说我无要事的。听说他出身道家,应该也会一些卦算,我早就想邀他来给破少年一卦了。”

“哦?”绮罗生本是闲聊,听到事关最光阴,格外注意了一些,“我听说城主很久之前给最光阴算过一卦。”

“我可为时间城中人算一卦,但也仅一卦而已。”城主叹气道,“上次他出城前,我算到他将渡劫。现在劫已尽,他从生到死,又由死向生,只怕命途已经发生改变。也不知以后将有缘还是有劫啊。”

“反正我已与绮罗生同心共命,”最光阴淡淡地说,“与他在一起,不管是缘是劫,我都不畏不惧。”

绮罗生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茶水,心头一震。

他突然想到,那个站在竹林下的少年也是这般无畏地一字一句说道:“遇上你是劫吗?如果劫是这般快乐,那我便不怕渡劫。”

那时最光阴才十九岁,未曾尝过人生许多苦难,也并不知劫为何物,只怀着一腔的爱意与勇气说着不惧。

可是现在的最光阴,他在人间悲恸与磨难里打过滚,在血与泪里遍体鳞伤。曾经那样骄傲的小王子,肉体深埋乱石废墟,月光一般的银发沾满尘埃,灵魂在人间流离失所。可他仍会穿过无数岁月的洪流,带着满身伤痕与炽热的一颗心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说着我不怕渡劫。

绮罗生为这样赤诚而慷慨的爱意而心头温热。

 

04

“北狗,北狗?”绮罗生一边摇晃着趴在桌上的人,一边叫苦不迭,心想此人怎么是个一杯倒。

“我头昏沉得厉害,让我睡一觉……”北狗把他的手拨到一边,嘴里喃喃道。他只觉得脑子翻江倒海,脸热得厉害,便把脸贴在桌子上蹭来蹭去,不多久便把面具蹭歪了,露出玉一样的下巴和淡色的唇来。他虽然整日在江湖奔走,生得却很白,紧绷光洁的皮肤在月光下几乎泛着光。

绮罗生心神一荡,心里觉得这个人不似他嘴中的疯癫落拓江湖客,倒似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

他突然升起一种冲动,几乎想掀起面具看一看真容,却又生生按捺下去。只伸手去扶北狗,嘴里哄着道:“好歹去榻上睡,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难受?不,我才不难受。”北狗忽然放声大笑,“你说得对,喝酒果然能让人想起快乐事。我想起来是谁同我共饮了,是九千胜啊!”

绮罗生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初见北狗时,他嘴里便是口口声声喊着九千胜,便犹豫着说:“九千胜……是谁?”

“九千胜……是谁……”北狗沉默了一下,突然两道泪从面具后流下来,“我也不记得,九千胜是谁了呀。”

绮罗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却好似第一次见到那般手足无措,一时呆愣在原地,只听北狗絮絮说:“我只记得我同他也是坐在一艘船上。他向我递来一瓶酒,说这是好东西。”

“骗子,”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喝完了觉得天也塌了,船也晃了,一头栽进了水里。他见我落水,衣服也顾不得脱,只把刀往旁边一丢,跳进水里来捞我。可是我被水一激灵,也醒酒了,便掬起水往他面上泼。”

“他那个人,人前风度翩翩,私下与我却总是小孩子一般,也不甘示弱泼回来。我们就这么泼啊泼,夕阳照下来,照得他的白衣白发一片金红。”

“我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夕阳,却摸到了他的脸颊。他就那么看着我笑了,我想,他可真好看啊……”

绮罗生听着,一颗心慢慢地冷下去。

他想,原来那个九千胜也同他一般,是个白衣白发的刀客。

原来他们一起坐过的船,喝过的酒,不过是一个人的拙劣复制而已。

他想着想着,几乎开始恼怒了。这江湖上熙熙攘攘,多少人白衣白发,又有多少人用刀。可是那么多白衣白发的刀客,怎么北狗偏偏认定了是他。

北狗啊北狗,他心里叹息,你像野兽一般横冲直撞闯进了他的生活,可是你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又何尝是他绮罗生呢。

若是无意,何必苦苦纠缠。若是纠缠,又怎能让人相信无意。

“你和他,是情人吗?”他听到一个未曾预料的问题从自己嘴中问出。

“情人是什么?”北狗迷迷糊糊地说,“他叫我挚友。”

绮罗生摇了摇头,心想北狗念起那人时满满情意,傻子才会相信他们是挚友。不过想来北狗素日行事乖觉,指人为狗,不是傻子也是疯子,所以信了那人的话也未可知。

不过那毕竟是他们二人的事,与绮罗生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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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了一会儿后,北狗方才从绮罗生身上下来,把他小心拥在怀里,不住留下密密的吻。

绮罗生觉得浑身黏糊糊很不舒服,可北狗胸膛温热,唇齿缠绵,一时也舍不得离开。两个人就那么依偎在一起,静静听着江水拍打小船。

“绮罗生……我突然很后悔,要你去时间城去。”半晌之后,北狗小声说,“不去了好不好。”

“我既承诺,便一定践行。”绮罗生说,“何况如你所言,时间树并不能无人照守。”

北狗低落道:“可是我一想到也许以后将再见不到你,心里很难过。”

“我们会再次见面的。”绮罗生哄着拍了拍他的狗耳朵,“会再见的。”

 

最光阴才吹灯躺下,没多久便听到门被小心翼翼打开,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听脚步就知道来人是谁,但也不动,依旧阖目静静躺在那里。直到来人掀开床帘,方才睁开眼睛淡淡道:“何事?”

绮罗生笑吟吟地说:“白天睡多了,此时很精神,想与你抵足谈心。”

最光阴说:“谈什么?”

绮罗生说:“谈为何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

他说着说着又想乐,把手放在最光阴发上轻轻梳弄,学着北狗语气说:“好狗儿,你若是不开心,不如我帮你梳头?”

最光阴一面不想把不能言明的心事示人,一面又恼又羞这人总是学北狗语气拿自己开玩笑,闷闷地翻过身去不看他。却听身后人说:“白天说了会收留我,夜里又让我吹冷风,真是无情。”

他刚想辩驳,一回头却看到绮罗生身上只披一件素色寝衣,赤脚站在地上,在夜风里显得很单薄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把绮罗生拉进来:“为什么穿的这样少?”

绮罗生说:“如不是这样少,你可能真的让我在床下站一宿。”

最光阴闷闷说:“不要伤害自己来要挟我。”

他想了想又说:“你也知道,你总是能很轻易让我妥协,何必用这种方式让我担心。”

绮罗生一只手撑着脸,就着月光细细看着他的神色,郑重道:“是我欠考虑了。”

最光阴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对他人很珍重,对自己却无所谓。可是你不在意你自己,却不知道有人在意你……”

绮罗生品味了一会儿这句话,低声说:“所以你就是因此才不快吗?”

“你苏醒本是件好事,可我开心了几天,心里却又开始害怕。”最光阴答非所问道,“我怕你再次沉睡,我怕你外出遇险。我怕你会受伤,会死去,怕再来个暴雨心奴暴风心奴暴雷心奴说不让你在我身边。我怕你嫌城中烦闷,有一天一去不回,再去江湖上做你的逍遥客。”

他说得很快,好像同小孩一般,要把所有的委屈与担忧都倾泻出来。

“绮罗生,我简直要生你的气了。”他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一点恼意都没有,“遇到你前,我与时间城中人都是不死不灭,从不知生老病死为何物。可是遇到你了,我就知道了。不仅知道了,心里还很害怕。因为我心里清楚,若真有失去你的那一天,我余生将再无欢乐可言。”

“我已入了时间城,”绮罗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已经没有寿命所限。”

“可是如果遇到意外呢?遇到不测呢?”最光阴执着地像个孩子,“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没有你的岁月了,那真的太寂寞……”

“绮罗生,”他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你怜悯蜉蝣,可是蜉蝣并不知自己朝生暮死,依旧花下嬉戏。我长生不死,却畏惧有一日将与你分离。我与蜉蝣,谁又比谁更好呢。”

“我看着你,真的好怕你只是一只花下的蜉蝣罢了……”

绮罗生一时心头酸涩。他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初见最光阴,少年提刀而立,眼神纯净而坦荡。

他是武者,擅用刀,擅喝酒,却不擅吟诗作对。但看到最光阴的那一刻,他突然想用尽平生见过的华丽辞藻,去歌颂此时此刻的杨柳与桃花,暖阳与和风。

以及这个没有经历过世间一切龌龊与不堪的春天。

可是他竟然让他的少年眼里染上担忧与哀伤了。

城主说最光阴下山将会渡劫。绮罗生原以为暴雨心奴是他的劫,可是现在想想,也许自己才是最光阴的劫。是他让时间城未曾经凡尘的少年从云端下来,情与爱里滚一遍,泪与血里滚一遍,从此也开始畏惧生老病死,懂得什么是求不得与放不下。

绮罗生这么想着,慢慢地将额头抵在最光阴额头上:“我还做九千胜时,年轻时很潇洒,提着一把刀便去闯荡江湖。可是到底年轻,一下山便有点犹豫,只觉得绮罗一境外的世界大得叫人心生惶恐。”

最光阴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聊起往事。

绮罗生自顾自说下去:“彷徨之际,我遇到了一个小小少年,红衣银发,神色清冷。”

最光阴浑身一震。

“小少年说他迷路了,我便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回去……”

“那夜星子漫天,我与他一路走,一路认星。虽不曾说很多话,却好像已经很熟悉。”

“后来我送他到了山下,他顺着路一转便消失不见。我后来有心再去寻那座山,却再也未见。”

“可是我想着那一夜的星子,心里安宁很多。江湖虽大,但是总有命定的人能与你相见。与其说是漂泊,倒不如是一种奔赴。”

“原来是你……”最光阴喃喃道,“我只模糊记得小时曾遇上一个白衣客,笑容和润,掌心温热。可城主说我年岁不够,不宜留下太多尘缘,便洗去了那段记忆。我几次想要回想,却只记得那夜的星星……”

“想来你我虽几次分离,可仍兜兜转转再次相遇。我为出走的异境旅人,你便是离家的城中少年。我是九千胜,你是最光阴。我是绮罗生,你是北狗。可是不论姓甚名甚居何位,你总是你,我总是我,我们总是会相遇”绮罗生抓着最光阴的手抵在胸口,那里跳动的是他们一致的律动,“你担心我是蜉蝣,我却要做花。花有谢时,可来年春风起,又是一片花茂叶繁。”

“我不敢承诺我们未来将万事顺遂。可是若真有分离一日,我也会跨越千山万水,带着一颗心,再次站在你的面前。”

最光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05

第二天日落时,最光阴避开众人,偷偷摸摸蒙上绮罗生眼睛,要带他去一处看看。绮罗生心里觉得很有趣,便顺从被他拉着手往前走。黑暗里只觉得先转过了一个弯,又走了过了一座桥。兜兜转转,最后头都转晕了,最光阴终于停下脚步,郑重道:“到了。”

绮罗生侧耳听了听,只听到潺潺水声,心里暗猜难道来了时间天池旁。还没等他再分辨,眼罩便被扯下。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池水,以及未曾见过的满山牡丹。

“池边竟有这样的花海……”绮罗生惊讶道,“从未听人提起。”

“绮罗生,你知道你在池中睡了多久吗?”

“约莫一年?”

“三百七十八日。”最光阴轻轻说,“每一日我都记得很清。”

“你沉睡时我总是守在你身旁。明明近在咫尺,我心里却总是莫名很想你。每一次想你,我便来这里种一株牡丹。”

最光阴就站在这一山嫣红的思念里对他笑了笑。

“绮罗生,你若是喜爱这片牡丹,就留在时间城与我相爱吧。”

 

初见时,少年说:“我们相杀吧。”

而现下,少年说:“我们相爱吧。”

绮罗生很想笑,又有点想哭。

他想,他的少年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吃过很多苦头,受过很多伤。曾经在荒野上流浪做野犬,也曾对着空寂的远山流过眼泪。

可是他的眼神依旧通透明澄,他心口的跳动依旧坚强有力。

于是绮罗生也抬起脸来,如初见时那样,给了最光阴一个最温润的笑容。

“我想我们已经建立许多相爱的基础了。是时候从此刻开始,一直到遥远的未来,都要在一起相爱了。”


春日甲

【最绮】月亮藏起来

圣诞,救命,不要吐槽我的排版,我也很苦恼,将就一下


  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就是期末周,各个课程的考试范围已经确定好,最光阴把它们按照主修与选修整理了一遍放进文件夹里,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视线离开笔记本屏幕,回头问室友:“下周三是不是要考音乐史?”


  说太岁正在打游戏,听到这句话也抬起头,手上操作不停,嘴里问:“什么音乐史?”


    “西方流行音乐简史。”


  这是上学期末他和说太岁一起抢的选修课,不过这节课的老师在第一堂课就说了,他整个学期就点五次名,如果超过三次没有在场,那就直接记不合格。说...

圣诞,救命,不要吐槽我的排版,我也很苦恼,将就一下


  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就是期末周,各个课程的考试范围已经确定好,最光阴把它们按照主修与选修整理了一遍放进文件夹里,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视线离开笔记本屏幕,回头问室友:“下周三是不是要考音乐史?”

 

  说太岁正在打游戏,听到这句话也抬起头,手上操作不停,嘴里问:“什么音乐史?”

 

    “西方流行音乐简史。”

 

  这是上学期末他和说太岁一起抢的选修课,不过这节课的老师在第一堂课就说了,他整个学期就点五次名,如果超过三次没有在场,那就直接记不合格。说太岁觉得有空可钻,去不去完全凭他心情,最光阴倒是每节课都去,除非实在有事。

 

  所以他们俩虽然修了同一门课,但并不约着一起去教室,恰好前天中午最光阴被无梦生拉去社团聚餐,回来时赶上上班高峰一路堵车,到了学校也已经太晚,他干脆就逃课没去。只是下星期就是这学期有课的最后一周了,按照惯例选修课都挑着末尾这节课当堂考试,所以他前两天逃的,好巧不巧正是划了重点的那一节。

 

  最光阴只好寄希望于说太岁,没想到他的室友并不争气,沉默一下坦白说:“我忘记去了。”

 

“你是忘记去了,还是有意识地逃课了?”

 

“真忘记了。”说太岁连游戏都不打了,手机往边上一放,言之凿凿证明自己的清白,“逃哪节也不能逃倒数第二节,这生存法则谁不懂?噢,看来你不懂——你怎么逃课了啊?”

 

  他反将一军质问起最光阴,后者懒得跟他解释,只说:“班上是不是只有我们俩选修了音乐史?”

 

“好像是。”说太岁出主意,“音乐史不是拉了个群吗?去里头问问?”

 

  前天刚划的重点,今天就在群里问,真以为老师会屏蔽消息啊。最光阴有点无语,自己不这么做,也勒令说太岁不许这么做。他有点愁:“我再想想办法。”

 

  学校对于选修课的学分是有要求的,这一门挂了,到了大四就还得再修一次,那时候都出去实习了,还要回来上课,显然很不方便。

 

  但总不会毫无办法,虽然目前确实没有。说太岁把手机捡了回来又开一局,忽然抬头喊:“最光阴。”

 

  最光阴没应,只是看了他一眼。

 

  说太岁问:“你有没有看过那个段子?把头像换成文件传输助手,你的好友就会把重要文件都发给你——比如复习资料什么的。”

 

“……”最光阴继续沉默,过了几秒十分客观地点评,“无聊至极。”

 

 

01.

 

 

  傍晚时最光阴下了趟楼,去把复习资料打印出来,寝室楼一层大厅就有现成的打印机器,来回一趟大概五分钟,他的文档已经联网打印完了,直接记了数字码去取就行,所以干脆没有带手机。

 

  但最光阴回来后打开门,就立刻感到了后悔,因为他的室友正在座位底下摆弄他的手机。他们关系好,彼此也都知道锁屏密码,偶尔借对方的通讯设备去用也是常有的事。但自从听过说太岁上午讲过的无聊笑话,最光阴此刻难免不有些草木皆兵,他拿回了手机,试图翻找一些证据。

 

“没换你头像。”说太岁自然知道对方如此警觉的原因,亮了眼自己的手机界面,显示被邀进了一个微信群聊,“我想进年级群问问选修课的事,不过我没加群,就借你的号拉我进去了。”

 

  最光阴检查完自己的微信头像,仍旧是原来那只白色的马尔济斯犬,于是放下了戒备:“你进学院的年级群做什么?”

 

“别的专业应该也有人修了音乐史,正好问一问。”

 

  说太岁说得很有道理,最光阴正好拿着手机,前者才刚进群也还没来得及发言,他干脆道:“我来问吧。”

 

“行啊。”说太岁爽快同意,很快在群里瞧见了最光阴的消息。

 

  不过这个群平时并不怎么热闹,这会儿又是饭点,最光阴想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冒头,于是先把手机搁置了不管,去装订他的复习资料。

 

 

  等他想起来要看回复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不过结果怪让人失望的,好几个都是一样没去上课的在底下接力复制“同求一份”,好不容易有个划了重点的,说得也含糊不清,让人很难整理。

 

  最光阴有些无奈,正思考该怎么办时,视线瞥到屏幕最上层,除了信号、电量与时间之外,还多了一个胖乎乎的企鹅图标。

 

  他很少用QQ,登陆了也是顺手挂着,平时不和人在这上面联系,也不会有谁找他说话。最光阴开始还以为是系统推送,消息栏拉下来一看才发现显示有一张图片。

 

  最光阴将其点开,图片打底是白色背景,黑体字按照要点一一分了粗细,似乎是一张PPT的截图,然而最重要的是,内容正是他一直犯愁的选修课考试范围。

 

  他抬眼看向对话框上显示的备注,想起来对方和自己同专业,不过不在一个班,一起上过某一个学期的体育选修,所以还说过那么几次话,别的交集就不多了。

 

  绮罗生也修了音乐史他是不惊讶的,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跳过微信,反而是在QQ上把这张截图发了过来?最光阴退回微信去翻了一遍寥寥无几的群消息记录,还在群成员里找了找,里头并没有绮罗生的名字。

 

  这一下他哪哪都觉得不对劲,也不好贸然回复,只是先退出了聊天窗口。这一步操作让最光阴很好地明白了真相——页面上左上角本该是马尔济斯犬的圆框头像,被人换成了文件传输助手的图标。他再一点开个人信息,连昵称也给连套替换了。

 

“……说太岁。”

 

  面对室友投过来的冰冷的视线,说太岁清了清喉咙,姿势由坐改为站,一直走到寝室门前,将手放在门把上,友好地说:“我去食堂了,可以帮你免费带饭。”

 

  说完这句话,原本动作还慢条斯理的室友一下从眼前消失,留最光阴在原地哑火。

 

  肇事者逃逸了,最光阴思索了一下要不要和绮罗生解释一下,顺便把头像换回来,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干脆装死,决定过一阵子再换。

 

 

  可不管怎么说,绮罗生的截图的确是雪中送炭,他平白拿了别人的复习资料,总要想些办法表示感谢。

 

  绮罗生是三班的,最光阴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交际圈,几乎没有找到交集点。不过偌大的校园本身就是所有人命运中的一个汇聚点,他虽然没有相识的三班同学,但却在商业街的超市里遇到了想要见的人。

 

  大学生一学期也用不了几支笔,平时不嫌多,到了期末就有些怕太少,还忧心笔试到一半突然没墨,所以总是习惯性补上几支新的。

 

  说太岁约最光阴去超市采购,他的零食柜也快吃空了,想去进行补给,后者没持反对意见,套了件风衣还围了一圈黑色的围巾,和只穿长衫的室友形成鲜明对比。

 

  说太岁直到下了二楼还在盯着最光阴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匪夷地感叹:“有这么冷吗?”

 

  最光阴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楼梯上迎面而来的几名学生,同样是棉服手套的搭配,裹起来比他还要夸张。他回想说太岁之前的问题,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于是重新迈开脚步,先一步出了寝室楼。

 

 

  这个时候是上课时间,即使有的专业这会没排课,大多数人也宁愿窝在寝室里过冬,没勇气在饭点之外的时间出门。超市里有点冷清,站在货架前随便张望两眼就能把其余人收入眼底,最光阴在帮说太岁拿薯片的时候随意往外一望,便看见了离得不太远的绮罗生。

 

  对方也停在零食区,还煞有介事推了个购物车,里面摆了满满一堆。

 

  最光阴被购物车的分量吸引了注意力,心里想着原来绮罗生比说太岁还能囤吃的,忽然发现自己一直看着的人抬头和他对视上了,有些惊喜地过来打招呼:“这么巧。”

 

  绮罗生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购物推车,笑了笑解释说:“是给班里的活动准备的——我没那么能吃。”

 

  最光阴闻言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绮罗生又说:“也没有把心思写在脸上啊,嗯,都是我猜的。”

 

  最光阴:“……”

 

  绮罗生噗然一笑,然后就不说话了,似乎期待着对方要怎么回应。可和他一起来的朋友没给这个机会,隔着过道喊他过去,绮罗生面露遗憾,只好说:“我朋友喊我了,那我先走了。”

 

  最光阴点了点头,又说:“你的想法也写在脸上。”

 

 

  说太岁也弄了个推车,他的采购才刚开始,里头没装什么东西,他走过来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你的救命恩人。”最光阴把薯片放到推车里,转身又拿了两盒椰汁堆到角落,和说太岁说,“这个单独算钱,我来付。”

 

“你要报恩?”

 

  最光阴没理他,只是多留意了一下收银台的动态。绮罗生要去排队结账的时候说太岁还在挑选水笔,最光阴和他知会一声,从推车里拎出那两盒饮料,等绮罗生走出去了,才快步走到收银台付款。

 

  他就买了两盒椰汁,收银的速度很快,最光阴把饮料装进风衣口袋里,走出超市门口,还能瞧见绮罗生在人群中的背影。

 

  他们采购的零食不少,零零散散的装了三个购物袋,最光阴追上绮罗生:“我帮你们拎一个吧。”

 

  绮罗生的朋友好奇看过来,被介绍道:“是我朋友。”

 

  绮罗生也指了指身旁人,对最光阴说:“无梦生,我的室友。”

 

  无梦生说:“你也修了音乐史对吧?点名的时候见过。”

 

  最光阴点点头,伸手去够绮罗生手上的购物袋。里头装着的都是膨化食品,只是看着体积大,实际上没有多重,绮罗生因此没有和他客气,顺着松了手:“那麻烦你了。”

 

“没事。”

 

  最光阴本来是和另外两人并排走的,后来他们聊起布置活动会场的事,最光阴就默默地放慢了脚步,使自己落在后头。

 

  他把口袋里的椰汁拿出来,趁着绮罗生和无梦生没有回头,放进了购物袋中,接着伸手进去往下压,把饮料藏在袋子底部。

 

  做完这些绮罗生也注意到最光阴掉队了,停下来等他,待对方赶上来了,他便没再提活动的事。

 

  最光阴知道绮罗生顾忌自己掉队,想了想说:“刚才鞋带松了。”

 

  无梦生忍不住往下看,疑惑道:“可你的鞋子没有鞋带啊。”

 

  最光阴于是又补充:“我以为我有鞋带,还以为它松了。”

 

 

 

02.

 

 

  最光阴没有想到绮罗生会给文件传输助手发来第二条消息,他看着这条消息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仍旧未改的头像与昵称。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期间没掀起任何风浪,最光阴就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忘了。他要是早知道还有后续,老早就会把头像换回去。

 

  绮罗生这回发的是一条链接,最光阴没有窥私欲,只是社交软件会自动给出链接目的地的缩图,是一部电影。

 

  看海报小图像是喜剧片,最光阴只是出于好奇点了一下,窗口马上就跳到视频界面自动播放了。偏偏他恰好是有这个视频网站的会员的,连广告都没播,直接人性化快进到了正片。

 

  最光阴忍不住看了两眼,这一下被剧情吸引,等回过神来已经把整部电影都看完了。

 

  他将进度条拖到片尾,才发现还有彩蛋,也就意味着这大概是个系列电影。最光阴搜了搜,果然搜出了第二部与第三部。于是整个大半夜他都没睡,熬夜把这个系列看完了。

 

 

  第二天早上他十分后悔,因为八点钟有一节专业课。最光阴神色恹恹的,一早上下来开口的次数寥寥可数,除了见惯不怪的说太岁,没几个敢凑上来搭话的。

 

  等到午休时睡了一觉他的状态才好了些,最光阴从床上坐起来,醒神的时候忽然想,不行,我一定问改头像。

 

  他的决心下得很突然,但并不妨碍执行速度,最光阴摸向枕边的手机,解锁后一看那只胖乎乎的企鹅又出现了。

 

  这回发的是一张马尔济斯犬,纯白色的,两只爪子里揣着一支手机,伪造成自拍的样子。

 

  最光阴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狗,虽然他更偏爱大型犬,但他认为浑身雪白的小型犬也同样很可爱。他点开这张图看了许久,然后长按保存了。

 

  做完这件事他问底下正在做小组作业的室友:“下午还有课吗?”

 

  说太岁抽空看了眼课表:“没了。”

 

  最光阴“哦”了一声,倒下来将被子盖住脸继续睡。他一开始睡得不是特别踏实,总觉得把什么东西给忘了。但过了会他翻了个身,睡着渐渐袭来,最光阴干脆将其抛之脑后。

 

  算了,不管了。

 

 

 

  绮罗生从最近开始对数据备份变得很热衷,有时候是干货网站的链接,有时候是书籍和电影的简介,偶尔夹杂着几张马尔济斯犬的图片。

 

  最光阴出于对对方隐私的尊重,那些消息他都尽量不去看,唯独对马尔济斯犬没有抵抗力,总是会存上几张图。

 

  这个情况持续了一周,他觉得自己有欺骗的嫌疑,可时间线拉得太长,解释起来有点困难,要当面才能说清。

 

  他于是在微信把好友列表里的绮罗生翻出来,斟酌了一会发消息问对方有没有空。

 

  「怎么了?」

 

  「有些事想和你说。你下午有课吗?」

 

  「五点四十下课。」绮罗生主动约了地点,「我大概六点能到三食堂,二楼见?」

 

  「可以。」

 

  之后绮罗生就没回了,还有一个小时到六点,他还没下课,估计是不好看手机,所以连见面的原因也没来得及细问。

 

 

  最光阴的寝室楼离三食堂很近,走过去只需要三分钟。不过他还是提前出门了,到一楼的时候还差十分钟才到六点。大学食堂也分三六九等,一食堂离主教学楼最近,所以人最多,做得也最气派。

 

  其余的食堂则分布在专业楼四周,三食堂人流量没那么多,即使到了下课时间,这会还是有许多空位。

 

  最光阴挑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方便绮罗生看见自己。只是他一直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离约好的时间还要过去十分钟,绮罗生迟迟没有出现。

 

  最光阴便发了微信问对方是否到了,这一问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复。

 

  六点半的时候最光阴有些坐不住了,他想出去找找,可又怕一会人就来了。正踌躇的时候说太岁给他打了个电话,班里通知辅导员七点要来扫楼,让他快些赶回去。

 

  其实再拖一会也不是不行,但他还要收拾一下桌面,不想弄得急匆匆,最好是现在就回去。最光阴抿了抿嘴,给绮罗生留了言,之后在窗口点了份餐打包带上楼。

 

 

  既要解决晚饭,还要收拾被资料堆满的桌面,事情做完时恰好指导员也敲响了寝室的门。他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临到期末了过来慰问一番,待了五分钟左右就去下一间了。

 

  说太岁去关寝室门,最光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插座充电,才发现有三通微信的未接来电,是绮罗生打来的。

 

  对方先是解释了选修课老师因为下周临时有事不在所以只好这节课测验的事,事发突然,这节课的老师也是五点多才接到的消息,幸好随身带着卷子,于是当场分发下去。

 

  为了防止作弊,他还把每个人都手机都收了上去,以致于绮罗生能回复消息时,已经是六点四十了。

 

  他发了好几条留言,又是解释又是道歉的,最光阴因为在忙一直没回,绮罗生忍不住打了几个电话,也没被接通,他便以为最光阴生气了。

 

  最光阴读完消息,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没有生气。」

 

  绮罗生不会无缘无故失约,他本来就没多想,正要告知自己不接电话的原因,胖企鹅又给他送了一张图过来。这张图的清晰度不是很高,马尔济斯犬埋了半张脸进毯子里,露出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巴巴看着下方,显得很是可怜。

 

  没多久最光阴的微信也收到了这张图,然而是加了字的版本,绮罗生P了个“对不起”当表情包发过来,又小心问:「真的没生气吗?」

 

  「真的没。」最光阴忍不住说,「这只狗好可爱。」

 

  这下绮罗生信对方是真的没生气了,松了一口气后表示赞同:「可爱,我也觉得。」

 

 

 

03.

 

 

  上一次的约谈因为时间太晚了悻悻作罢,离考试周只剩下几天,大家都忙着复习,最光阴不好挑时间,只说改天再约,改来改去的,定在了考试周结束那几天。

 

  学校里文娱性强的社团都有公众号,学院里也各自弄了一个,只不过发的内容千篇一律,说来说去都是同样的新鲜事。这也无可厚非,学生间能走什么大事,反倒是人人都爱凑热闹,气象台年年说有流星雨,公众号便年年发这个讯息。众人口耳相传的,期末考也快结束了,崩久了的弦渐渐松下来,四周都在讨论后天的流星雨。

 

  说太岁被百岫嶙峋约了去操场,他其实不想去,耐不住被磨了太久,这会想拉上最光阴一起溜操场,便也问了他要不要去。

 

  最光阴拒绝:“不感兴趣。”

 

  说太岁不像百岫嶙峋,被拒绝了还要纠缠不休,直到达到目的。他的室友说不去,他也就不再问,想了想说:“行,要是能看见我就拍几张照片发给你。”

 

 

  到了那天傍晚,天才刚刚黑下来,班里群里就热闹得不行,叽叽喳喳地讨论要怎么看。还有人发来了前线实况,操场上围满了人,都是想来看流星的。

 

  秦假仙在群里说他要许愿彩票中奖,被百岫嶙峋无情嘲笑,两个人针锋相对,干脆在群里吵了起来,消息刷到99+。最光阴不堪其扰,直接将群聊拖进屏蔽列表里,这一下世界清静了。

 

  他往日都是静音,这会破例调成了震动模式,以防说太岁有什么事找。

 

  最光阴的手机一直安静到晚上八点多,气象台说流星雨会在八点零几分出现,能看到的话应该已经看完了,没看见那就是没有。

 

  震动声持续了三次,将他叫过去,可消息却不是自己那位室友发来的,而且绮罗生。

 

  把他当成文件传输助手的绮罗生。

 

  绮罗生发来三张图,是天空的夜景,他的拍照技巧不错,月亮挂在夜空中央,天空从边框往内像是染了渐变蓝,月亮周围这一圈浅得发白,隐约能看到几颗零散的星星。

 

  最光阴这才注意到,原来今晚的月亮这么圆。

 

  绮罗生拍了三张,最后一张是最好看的,明明照的是夜晚,却透出一股明亮的气息。

 

  最光阴被这份愉悦感染了,对着手机不自觉露出一个轻笑。

 

 

  不过照片里没有流星,大概是没有见到。最光阴回到微信,将班级群聊放了出来,里头果不其然正怨声载道。

 

  本来兴致冲冲的,现在流星雨没看成,像被摆了一道,多多少少觉得遗憾。不过年轻人的喜怒总是来去得很快,没过多久他们又自我安慰起来,说至少今天的月亮很好看。

 

  提起月亮,秦假仙说:「隔壁有人拍了月亮,我给你们偷过来,太好看了!」

 

  他唰一下转发过来两张图,得到大众的一致称赞。最光阴一眼就认出这两张眼熟的图是绮罗生刚才拍的,他忍不住出声:「你在哪里拿的图?」

 

  有人意犹未尽地跟着追问:「只有两张吗?」

 

  秦假仙把两个问题一同回答了:「隔壁班群偷的,他们班绮罗生拍的,就只有两张啊,不信你们自己去看人家朋友圈。」

 

  秦假仙一口笃定这就是全部了,但最光阴分明见到了三张图。他觉得奇怪,于是去翻了朋友圈动态,绮罗生的确只配了两张图,文案是“月亮好漂亮”。

 

  最光阴给他按了赞,又点开大图来回划了两趟,绮罗生拍的月亮的确很漂亮,可是偏偏缺了最好看的那一张——少的那一张,是绮罗生发来的第三张。

 

 

  最光阴又想也许绮罗生自己对那一张图并不满意,毕竟每个人审美不同。他思来想去,忽然也很想看一眼今天的月亮。

 

  最光阴走到阳台打开窗,但这里的视野不好,他想了想,裹上围巾准备下楼。

 

  操场上满满都是人,绮罗生的月亮真的是在那里拍的吗?最光阴总觉得不像,不知怎么也不想去操场,从寝室楼到足球场的道路上有许多绿植,还有几片算不上树丛的树丛。

 

  那地方没什么灯,平常没人爱去,可最光阴不知怎么,暗暗认为只有这样幽静的地方,才能拍出照片里那枚月亮。

 

  他踩在小径的细沙上,越靠近树丛光线便越暗,可还是一眼瞧见了里头的人影。

 

  绮罗生站外树旁没动,等最光阴走近了,他才发现前者的视线一直看向这边——他在等他过来。

 

  绮罗生冲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也来看月亮吗?”

 

  最光阴扯了一下自己的围巾,下半张脸由此遮住,他有了底气,声音透过布料闷闷地传出来:“是,我来看月亮。”

 

  也顺便看你。他又将围巾拉上了些,然后想。

 

 

 

04.

 

 

  三班的期末庆祝活动定在了考试周结束后一天,这事要张罗的时候就被别的班听去了,秦假仙是最光阴他们班的班长,于是去问无梦生能不能凑个数,两个班一起弄。

 

  无梦生自然表示欢迎,时间定在那天晚上七点半。人数一多,他们干脆借用了主教的一间大教室,只是位置有点偏,在五楼的左边走廊最里头。

 

  百岫嶙峋被秦假仙抓去布置场地,他于是也把说太岁给抓了,说太岁还想抓最光阴,但秦假仙说人数够了,把人给赦免了。

 

  最光阴于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过去,他等到七点十五才出发。有的辅修专业这时候也有晚课要上,教室恰好在同一层。最光阴进楼的时候后面跟着个女生,对方以为他也是来上课的,想也没想低头跟着他一起走,结果一直跟到教室门口,望着一众生人才傻了眼。

 

  她尴尬地向最光阴求助:“同学……这不是5203吗?”

 

  最光阴指了一下斜对面,女同学连忙逃离尴尬走了,连道谢也来不及。

 

  教室门口的人并不多,最光阴在这和女同学说话,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百岫嶙峋还在后头猜这是不是最光阴哪来的女朋友,众人听了起哄笑了几句,当然这些话最光阴也没听见。

 

 

  最光阴准备找个地方坐下,一头是招手示意的室友,另一头绮罗生也看见了他,朝他笑了一下,只不过没邀请他过去。

 

  可绮罗生身边的位置还空着,最光阴不是很想管说太岁了,他走过去问:“边上有人吗?”

 

“没有呀。”绮罗生回答。

 

  最光阴于是坐了下来,可绮罗生好像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他感觉对方有点奇怪,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人们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般都喜欢做点别的什么缓冲情绪,最光阴下意识摸出了手机,绮罗生就在他身边,而胖企鹅的图标亮了,他瞧见的第一眼竟然是心虚。

 

  最光阴避开绮罗生的视角点开消息,却在看清内容时怔愣住。

 

  对方先发来的是一张随手拍,照片的主人公正是刚才教室门口的最光阴与那位女同学。

 

  紧接着绮罗生问:「这是你的朋友吗?」

 

 

  最光阴看着这句话脑子嗡嗡的。会有人对文件传输助手问这些话吗?

 

  他转头看向绮罗生,后者知道最光阴看见了消息,无奈地笑了一下,一语点醒对方:“虽然你改了昵称,可在我这里是有备注的。”

 

  最光阴:“……”

 

  最光阴艰难开口:“……所以你一直知道?”

 

  绮罗生点了点头:“我发那些,是因为想给你看。”

 

  书单与电影,可爱的小狗,就连通过别人口中知道最光阴在找考试范围后发过去的截图,都是他精心想要发给对方看的消息。

 

  还有那轮月亮——最光阴的脑子又运转起来,还有那轮月亮,也是特意要给他看的。

 

  于是一切该明白的他都明白了,最光阴有许多话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挤着,以致于一句都倒不出来,他干脆就都不讲了,而是充满诚意地自我介绍。

 

  最光阴开口说:“我单身。”

 

 

  绮罗生被这句话弄得一愣,紧接着也醒悟过来,他想忍住不笑却失败了,只好清了清嗓子,问:“那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吃个饭?我有话想和你说。”

 

  最光阴点点头,绮罗生和他对视一会,败下阵来改了主意:“还是现在就说吧。”

 

  他贴近一些,在最光阴耳边悄悄说:“月亮藏起来,是因为只想给你看。”

 

 —End—



 

  


春日甲

【最绮】可以再讲一次你从一堆小狗里选中我的故事吗

     最光阴进了屋,客厅里没看见人,他便往卧室的方向走,门漏开了一条缝,从外头可以看见里面点了灯。

    他走近一些,听见绮罗生在说话:“为什么从一堆小狗里选中了你?那要从那个打折标签说起。”


    最光阴推开门,才看见天霜就趴在绮罗生脚边,后者坐在床上,捧着一本翻开的经济论,煞有介事地读,不过内容是自己编的,跟在给小狗讲床头故事似的。

    绮罗生听...



     最光阴进了屋,客厅里没看见人,他便往卧室的方向走,门漏开了一条缝,从外头可以看见里面点了灯。

    他走近一些,听见绮罗生在说话:“为什么从一堆小狗里选中了你?那要从那个打折标签说起。”

    

    最光阴推开门,才看见天霜就趴在绮罗生脚边,后者坐在床上,捧着一本翻开的经济论,煞有介事地读,不过内容是自己编的,跟在给小狗讲床头故事似的。

    绮罗生听见门口的动静,回了头,只是略略用眼神打了一下招呼,就继续和天霜说:“那天我去宠物店,你的笼子上贴了一个‘跳楼价’的标签,我问老板打多少折啊,老板说,五折。”

    

    最光阴听不下去了:“你和它说这些?它也听不懂。”

    他走过去两手捂在天霜的耳朵上,没明白绮罗生怎么今天忽然想欺负小狗。他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但他的男朋友明显是沉浸式叙述,完全没有收到干扰,继续说:“我也不想那么冲动的,但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而且只要五折,真的很便宜。”

    绮罗生说:“所以我想也没想,就准备付款把你带走。结果老板说,标签贴错了,那个是专门用来放洗完的狗的笼子。”

    他的语气里带上惋惜:“所以你其实是别人家的宠物狗。然后你的主人也来了,因为这个乌龙,我跟他就认识了。”

    故事准备收尾了,绮罗生合上书,说出大结局:“然后我跟他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天霜若有所悟地叫了两声。

    

    最光阴正在感慨为什么他的男朋友今天这么无聊,绮罗生却又开口了,这回是总结词:“所以我当初为什么会在一堆小狗中挑中你呢?因为你的笼子上有一个跳楼价的标签。”

    绮罗生眨了眨眼,随后透露出了故事外的情节:“而且那个标签是我贴上去的。”

    最光阴的动作一滞,被天霜挣脱了,伸出舌头在他掌心舔了两口。

    “什么?”他迟疑地问。

    绮罗生的视线还在天霜身上,对它说:“你的主人每半个月都会在下午四点带你去洗一次澡,我注意到了他,自然也记得你。”

    “你那么可爱——”他说这话时突然瞥了一眼最光阴,随后将目光收回去,“我总要想个办法认识你吧。”

    

    绮罗生的睡前故事讲完了,最光阴作为听众之一,有了阅后感想。他先是轻咳一声吸引天霜的注意力,随后对它道:“嘘。”

    最光阴用一只手盖住天霜的眼睛:“小狗不能看。”

    紧接着他拉住了绮罗生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距离越来越缩近,最光阴微微抬了头,调整方向后亲上了他的男朋友。

    “故事讲得不错,”他对这个睡前故事表示了赞扬,“不如再说一遍?”

    最光阴低声提醒:“这回记得加上细节。”


春日甲

【最绮】最差拍档

*部分设定借了好朋友的梗


业绩这么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01.


上个季度的业绩报告出来了,绮罗生摘掉黑色手套,用布料擦了擦匕首,一边将利用价值彻底耗尽的手套用打火机点燃了,一边把通讯器打开,登入账号端口,查收不久前从总部传来的邮件。

内容被做成了成绩表格式,最上面一栏写着绮罗生的名字,备注“代号9”,后头跟了个大红色的数字,代表着他的考核成绩。

五分制,他的最终评定结果是3.2。

再往下一点有更加详细的分类,体能测试和实战经验都是4.5分往上,唯独客户评价低得吓人,拉低了平均分,害他又成了同侪中的吊车尾。

组织里一共二十位杀手,对......


*部分设定借了好朋友的梗


业绩这么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01.

 

 

上个季度的业绩报告出来了,绮罗生摘掉黑色手套,用布料擦了擦匕首,一边将利用价值彻底耗尽的手套用打火机点燃了,一边把通讯器打开,登入账号端口,查收不久前从总部传来的邮件。

内容被做成了成绩表格式,最上面一栏写着绮罗生的名字,备注“代号9”,后头跟了个大红色的数字,代表着他的考核成绩。

五分制,他的最终评定结果是3.2。

再往下一点有更加详细的分类,体能测试和实战经验都是4.5分往上,唯独客户评价低得吓人,拉低了平均分,害他又成了同侪中的吊车尾。

组织里一共二十位杀手,对战演习时他排前二,业绩排名却在十五名开外,季度奖金都拿不全,每次只能收到百分之七十。

比起郁闷,他心中更多的是费解,不明白自己的任务体验差在哪里,每次收尾都好好做了,也从来没有留下过痕迹,他自认态度也不错,为什么甲方总是意见很大。

手套已经烧成了灰烬,绮罗生把匕首别回腰间,打开通讯器的照相功能,选了个合适的取景角度,拍下收工现场,让自己的对接员转发给甲方交差。

009:「目标已经解决了,老板要的录音笔已经取出,我用密码盒装好放进垃圾站C口的房梁上了。没有监控,但两天会有一批人过来巡逻,老板记得及时去取。」

为了试图提高自己的客户评分,他说得很详细。

很快对接员给他发来消息:「好的,收到。」

组织为了保护两方的隐私,同时防止杀手私自接单,在下单人和接单杀手之间安插了一个传话部门,每一位杀手都有对应的对接员,不过也是顶着代号和他交流,彼此没见过面,也互相不知道屏幕那头人的真实长相。

绮罗生的对接员代号是“北狗”,人比较沉默严肃,话少,但工作效率很高,绮罗生一加入组织就和他绑定了关系,合作的时间已经超过半年,磨合得还算不错,偶尔还会聊上两句。

 

虽然组织不允许杀手与对接员私下联系,但没有任务的休息时间里,闲聊几句也是可以的。

这一回是北狗先开启的话题:「回去了?」

009:「对,刚发了奖金,打算找个酒吧泡半晚上。」

北狗:「恭喜。」

009:「请你喝酒呀,一会儿划款给你^ ^」

北狗:「谢谢。别待太晚,熬夜不健康。」

009:「知道的,我十点半就散局了。先不说了,我进地铁了。」

北狗:「好。」

绮罗生刷公交卡进了闸,这个站点由于靠近郊区,人流量也少,他运气不错,才乘步梯到了负一层,新一班地铁就进站了。

车厢内空位很多,绮罗生找了个靠扶手的位置坐下,掏出外型和普通手机几乎没什么区别的通讯器,给北狗汇了一笔积分点,这东西可以在后台自行按照特定比例兑换成现金,实时汇入银行卡。

做完这些后,绮罗生登出通讯端,上了另一个大众通用的社交软件,发现群聊里十分热闹,消息已经刷了四五十条。

虽然杀手与对接员不能有私下往来,但是同部门却不用彼此隐瞒身份,没任务的时候还能约出来玩。

另外十九位同侪都在同一个社交群中,其中和绮罗生关系较好的一留衣正在说两人约了晚上喝酒的事,问有没有其他人要来。

邀请一出,有好几个响应的,除此之外也有抱怨的。

代号“山鬼”的百岫嶙峋好像接了个十分烫手的任务,光蹲点目标就浪费三天了,他抱怨道:「怎么我一干活你们就出去玩啊,针对我?」

话题一开启,引得有共鸣的人也一并对此发言。

青丝:「我连续两周没有休息日了。」

「雪姐,」绮罗生加入话题,「你要不要考虑把年假用掉,反正还有两个月就跨年了。」

暮成雪招呼他:「小九来了。我正有这个打算,不过要看南冕怎么分配时间,我们应该会一起休年假。」

绮罗生的代号是一个单独的数字9,故而众人习惯喊他小九,显得亲切些,即使知道本名也不常喊。

暮成雪提到超轶主,不免被其他单身人士起哄了一阵,然而杀手也算是工种特殊的社畜,社畜的最终话题还是打工,没多久众人又抱怨回来了,开始讨论遇到的那些费事任务。

绮罗生看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同侪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被迫加班,他的幸运值却似乎很高,入行半年多了,不光从来没在节假日出过任务,就连双休都一个不漏的休满了。

绮罗生其实尝试分析过原因,或许是因为他的客户评分太低,手头有紧急单子的客户都不会选择在他身上冒险,所以才间接保证了他的每一个双休日都满勤。

当然这只能算因果关系,谈不上幸运,和同侪相比绮罗生令人羡慕的一点是,虽然他的客户挑剔又爱打差评,出手却很阔绰,事情也不多,从来不在任务中途提出别的要求。

钱多事少,这么一想,即使顶着可怜的3.2分,绮罗生也不是很郁闷了。

 

 

地铁在经过四个站点后,抵达了市中心。

绮罗生与一留衣约好的地点就在这附近,他会进入这个组织,也是提前入行的一留衣引荐的,算半个前辈,所以绮罗生一般称呼对方师兄。

他出站之后,给一留衣发了条短信,告诉对方自己快到了,又问了句还有谁也在。

一留衣回道:「老秦跟我一块儿呢,太岁晚点会到。」

他所说的“太岁”,本名叫说太岁,原本的代号是“好多鱼”,据说原因是酷爱吃烤鱼。后来组织里来了个新人,因为名字里有鱼的谐音,代号取了“鱼鱼鱼”,众人常常把他们俩弄混,说太岁才主动换成了现在的“太岁”。

绮罗生每次想到说太岁的前代号,都会感叹无论见过多少次,还是无法将其同这位冷面酷哥联系在一起。

他望着通讯器不禁笑了一下,这时候系统提示收到了新的信息,是北狗在通讯端发来的:「钱收到了,但是不知道买什么酒。有推荐吗?」

路口的红灯还有五秒倒计时,绮罗生动动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出一句话:「要过马路了,一会儿回你。」

「好,注意安全。」

红绿灯的倒计时刚好结束,绮罗生将通讯器放回风衣口袋,抬头扫了眼街对面,本意是看看人流多不多,然而就是这一眼,余光扫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让他下意识起了排斥感。

 

绮罗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装作毫无所觉,他随着行人往前走,同时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关于这个身影的画面,最后想起来这人算是自己早年的仇家。

那会儿绮罗生还不做这个工作,但身手不错。他是被人从孤儿院领养长大的,养父年岁不小,早年在国外地下街混过黑道,为了不让绮罗生因为身世问题受欺负,教了他许多格斗技巧。

绮罗生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养父因病住院,他常去病床前照顾,不知怎么被加入邪教的院长小儿子盯上,想把他绑去做祭品。

绮罗生凭着好身手逃了出来,虽然也受了不少伤,但多年的格斗意识让他在打斗中避开了要害,所以休养一两个月就没事了。

他不仅逃了出来,还反手把那个邪教窝点给烧了,顺手报了警,结果院长的小儿子提前逃了,至今不知去向。

绮罗生在那次事件中杀过人,没过多久养父也因病离世了,他再也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经过养父故友的侄子,也就是一留衣介绍,在组织里有了新的身份和新的工作。

时间过去太久,他几乎快把院长儿子的存在忘了,这时候对方突然出现,不用猜也知道是来找自己寻仇的。

暴雨心奴,这是对方的名字,绮罗生记得他一向很记仇,而且还很疯。

 

绮罗生回忆完了,心中警铃大作,以他对暴雨心奴的了解,这人出现的时候,就是动手的时候,所以他不能再去见一留衣了。

绮罗生走到马路对面,在一家奶茶店前停下,点了一杯芋圆。等待甜饮制作的间隙他低下头,又开始摆弄通讯器,实际上是在给一留衣发消息:「师兄,我有点事,不用等我了。」

因为担心设备里的信息泄露,绮罗生不能说得太详细,也不能请同侪帮忙,组织的规定很严格:同部门成员可以见面,但不能有所牵连,否则身份暴露,将会一并被请出组织。

绮罗生说得隐晦,却不担心一留衣会看不懂自己的暗示,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人打扰了,他可以专心应付暴雨心奴。

如果算上这个,那他就的收尾工作就是完美的百分之百了。

 

绮罗生点的芋圆奶茶做好了,店员晃了晃杯身,右手拿着一只吸管,问:“需要打包吗?”

绮罗生点点头:“麻烦了。”

店员抖开包装袋,将奶茶和吸管一起放进去,递给绮罗生:“请慢走。”

“谢谢。”

绮罗生朝店员笑了笑,他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在施咒。

店员有点儿恍惚,回过神来后脸红了一点,正打算说点什么,抬眼却发现人早已离开了。

 

 

 

02.

 

 

再热闹的城区也会有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闹市区更是印证了这个定律,可能人前一秒还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望着摩天大厦的广告牌发呆,下一秒回过神来,就已经误入了幽暗杂乱的暗巷中,视野里是早已收工闭门的街边小店和散发出奇怪味道的绿色垃圾桶。

暴雨心奴便是从闹市的光影中来到这条巷子的。

确切地说,他是跟着绮罗生的背影踏入这片阴影中的。

喉咙里发出轻闷的笑,从见到巷口开始,他便猜到绮罗生已经发现自己了。几年不见,逃走的猎物竟然变得更狡猾了,这让他感到十分满意。

不知道狡猾之人的血是什么味道,会不会使他获得祆撒大神的称赞。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愉悦感油然而生,哪怕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在幻想狩猎成功后的画面了。何况绮罗生不会走太远,既然是引蛇出洞,捕蛇人应该也在附近。

暴雨心奴慢慢地向巷子深处走去,这里没有一个人,越往里光线也越暗,快抵达尽头时,他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安静的暗巷中无人回应,暴雨心奴也不恼,加快了原本的步伐,只为展示自己再见故人的急切心情。

巷尽头有个向左的拐角,他没有停顿,直接转了过去,然而眼睛眯了眯,发现和预想中的场景不一样,眼前是一座垃圾站,最前方的墨绿色箱盖上放了一杯芋圆奶茶。

吸管还完好地躺在一旁,奶茶没被喝过。

暴雨心奴意外之余很快漫上了警戒感,可惜过于的自负让他慢了一步,一枚匕首从背后飞来,绮罗生笑笑,说:“好久不见——不过你是不是该正对着我说这句话。”

 

表面功夫的寒暄到此为止,绮罗生率先动了手,他没有留情,除了势必要做好收尾工作外,另一个原因则是知道暴雨心奴也会下死手。

暴雨心奴有备而来,在武器上占了优势,绮罗生只能寻隙进攻,五分之三的时间都是防守为主。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暴雨心奴很吵,一直在说什么“终于可以决出胜负了”之类自我陶醉的话,绮罗生基本没听进去,只是在想怎么破局。

一味耗下去,处于下风的将是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暴雨心奴还携带了热兵器。

绮罗生惯用的枪叫“艳刀”,偏巧上午的任务不难,他便送去机械部保养了,这会儿没有趁手的武器,心中有些懊恼。

 

下巴添了一道擦伤时,绮罗生察觉到腰部起了一些震感,似乎是来自通讯器。

他平时都是开静音,只有有人通过通讯端给他发送通话请求时,设备才会震动。

绮罗生用了半年,从来没有谁给自己打过通话,他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北狗。

北狗还在等他给自己推荐买什么酒来着。

但为了这种小事,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连通讯功能都用上了?

绮罗生很快意识到北狗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拨出这个通讯。

可惜他此刻没有办法接,自然也不能向对方解释。

“为什么分心?”暴雨心奴似乎很生气,“你在想什么?”

子弹擦着布料而过,绮罗生堪堪躲过,身上已经开始挂彩。当然,暴雨心奴也没好到哪里去,绮罗生用的是冷兵器,造成的伤口自然更直观。

“不关你的事。”绮罗生一刀刺出,向对方的脖颈挥去。

他下手狠,却也卖了破绽,暴雨心奴不可能放过机会,绮罗生的手腕被抓住反绞,他闷哼一声,听到自己的手骨发出了脆响。

“这就是你分心的代价。”暴雨心奴笑得有些残忍,然而下一刻忽然噤声,胸口如同绽开了一朵红色的云,滚烫,且炙痛。

绮罗生另一只手握着夺过来的枪,脸色因疼痛而苍白,却还是勾了一下唇:“你大概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会露出破绽了。”

他面不改色地补上好几枪,“如果有破绽,那也只是陷阱——这是你的破绽,不是我的。”

 

垃圾箱上有点儿脏,幸好奶茶是套了塑料袋的,绮罗生擦干净手,又脱下风衣搭在手臂上,把杯子取出来,插上吸管,转身出了暗巷。

暴雨心奴的手枪很好用,动静不大,射程短,威力却很猛。托了消音器的福,大概要明天早上才有人能发现他了。

绮罗生把手枪顺走,被拧过的那只手腕隐隐作痛,单手喝奶茶尚且还行,单手使用通讯器就有点麻烦了。

他现在终于有空处理那通未接电话,给北狗回拨过去,后者几乎是立刻接通的,声音有点紧张,问:“出事了?”

“嗯,不过已经解决了。”绮罗生还是第一次听到北狗的声音,据一留衣说,通话时双方的声音都会经过加工处理,他还以为是机械音,没想到加工成品这么好听,让他的耳朵起了一点暖意。

绮罗生道,“你帮我查一下附近的医疗点,我的手有点不方便。”

北狗闷闷地“嗯”了一声,听筒那边很快传来一阵键盘敲击声:“地铁口走两百米有一个,我发定位给你。”

明明语气很公事公办,绮罗生却莫名觉得自己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好像很担心,却担心问了僭越,所以只能闷回去。

绮罗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我没什么事,到了之后我给你打电话。”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北狗则高兴了一些,回道:“好。”

哪怕只说了一个字,竟然也念得十分好听。绮罗生忍不住想,原来聊天框里北狗所打出的“好”字听起来是这样的,一下就不让人觉得生硬了。

 

 

出任务难免会有工伤,好在组织会支付所有的医疗费用,甚至还在城中设立了许多医疗点,方便员工就近原则。

绮罗生按照定位来到“第三十七号”医疗点,这地方是个便利店,他在收银台前敲了暗号,很快被带到隔间。

打开门后入眼的是一应俱全的医疗设施,收银小哥说:“请先等一会儿,医生很快就来。”

绮罗生等了大概三分钟,有人从外头把门推开,头发被夜风吹乱了,看起来有些风风火火,仿佛是奔波赶来的。

“哪里伤到了?”医生问,“怎么称呼?”

“9。”绮罗生亮出手腕,“手很疼,使不上力气。”

医生“嘶”了一声。

绮罗生正觉得不妙,对方果然说:“这伤得有点重啊——你平时用哪只手开枪来着?”

绮罗生苦笑道:“这只。另一只手也行,但准头会降低。”

“我先给你看看,得忍着点,一会儿再上麻醉。”

 

绮罗生把手放在台板上,医生开始握着他的手腕向不动的方向掰动,幅度不大,疼痛感却让他皱起了眉。

医生表扬道:“没吭声,已经很厉害了。”

很快折磨人的检查结束了,打上麻醉针,绮罗生感到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这时候想起还要给北狗打电话来着。

非任务时间不用避嫌,绮罗生当着医生的面拨通了电话,北狗还是接得很快,仿佛一直守在设备前。

“看过伤了吗?医生说怎么样?”北狗问。

绮罗生含糊道:“还好,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他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想到后半个月还有一单已经预约好的任务,不希望因伤推掉。而且下单的客户和他是二次合作了,虽然绮罗生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上回打了一星评价,这次竟然还指名他……或许是因为他的业务能力在线,所以体验差也无伤大雅。

绮罗生还想这次努力一下,让回头客对自己改观,如果他推掉给别人,可能会惹对方不生气,评分一降再降,说不定会好几个月都接不到新任务。

总之,左手持枪,他可以练。

 

北狗听他这么回答,稍微松了口气:“要养多久?”

“五六天吧。”绮罗生胡诌道。

医生听不下去了,即使不知道通讯另一头的人说了什么,但听绮罗生的回答,就能猜测出前后文。他抬高了声音,插入这场对话:“小九啊,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你现在拿根铅笔都费劲,少说也得三个月才能恢复!”

北狗沉默了,绮罗生也有些懵然:“你刚才还说一个半月就能好的。”

他不小心交了底,北狗沉默得更加厉害,绮罗生莫名有点心虚,解释道:“我怕后面那单转给别人。”

他正要详细分析,北狗忽然说:“你好好养伤,这一单我可以做。”

“……什么?”绮罗生怀疑自己听错了。

北狗重复一遍:“我看过了,任务很简单,交给我处理吧。”

“可是你……应该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吧?”绮罗生小心措辞,试图维护对方的自尊心,毕竟后者的建议听起来有些天真。

对接员,隶属组织公认的文职部门,拥有高智商,却不一定具备同水平的武力值。

绮罗生瞥了一眼在给自己涂药的人,把通讯器往耳旁贴紧了些。

北狗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喊了一下他的代号,然后说:“相信我。”

手臂上的麻醉效果似乎蔓延到了胸口以上,绮罗生的呼吸一轻,鬼使神差同意了:“……要怎么做?”

“我和你交换。”北狗说,“月底要开年会,所有部门都要出席,到时候我会穿一身黑。”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你拿走我的通讯器,我替你完成任务,不会有人发现的。”

绮罗生心中一惊,没想到北狗这么大胆,他的手有点儿发颤,当然不是因为担心出纰漏,而是想到很快就能和这位素昧蒙面的合作搭档见面,不由得生出了一点期待。

有外人在,他不方便说太多,只先答应下来:“好,先挂了。”

“嗯。”北狗想了想,叮嘱道,“用最贵的药,不用替组织省钱。”

绮罗生没忍住笑了,挂断通讯后医生抬头用很自来熟的语气问他:“九啊,电话里这个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绮罗生一脸尴尬,“只是朋友。”

医生又问:“哪种朋友?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医生,”绮罗生看了眼对方白大褂上的名牌,“清都无我先生,您的问题已经超出职业范围了。”

清都无我撇撇嘴:“小气。我是医生诶,妙手回春、再生父母,作为娘家人,关心一下怎么了。”

他说的话简直惊世骇俗,绮罗生不打算接了,顺着回当然不可能,逆着回又怕得罪人,他的手还在台板上放着呢。

 

绮罗生装聋作哑,低头摆弄通讯器,和北狗说清都无我的坏话:「这个医生太自来熟了,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北狗说:「装睡,别理他。」

北狗的提议似乎可行,绮罗生把通讯器收起闭上眼睛,感到了一点昏沉。

清都无我给他注射的是局促麻醉针,效果却很好,绮罗生一开始只是闭目养神,渐渐的真的困了,头往下轻点,呼吸变得均匀,直接在躺椅上睡着了。

 

绮罗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戒备心很重,睡眠也浅,清都无我站起来叫了他一声,他就立刻醒了。

绮罗生眼中清明一片,先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手腕上缠了一圈绷带,和暴雨心奴打斗时弄出来的擦伤也被一并处理过,绮罗生试着抬了抬手,有些酸痛,却比来的时候好受多了。

他道了声谢。

“大问题没有,就是右手腕伤得最重。前三天不要沾水,第一周来我这复诊一次,之后可以正常去医院治疗。”清都无我用消毒液洗完手,顺便给地板也喷了喷,“报销流程你还记得吧?上传单据,等审批就行了。”

绮罗生点点头:“复诊也是来这里吗?”

清都无我“唔”了一声,似乎有点犹豫,最后道:“对,就在这儿,来之前两小时给我发条消息。”

他拿出自己的通讯器,登上通讯端调出自己的编号界面,“加一下好友。”

 

 

绮罗生离开后,清都无我一边哼歌一边收拾台板,又给自己叫了个代驾。

他来的时候在某人的逼迫下紧赶慢赶,险些一路闯红灯,现在又才给绮罗生处理完伤口,只想有个任意门,拉开之后就能躺回床上。

清都无我毫不手软地选了个最贵的金牌代驾,把支付截图发给通讯端对面:「说好了三倍报销我才来的,速转。」

他补充道,「对了,下周我还得来这地方,你也提前报销了吧。」

半分钟后对方回了消息,只有一个冰冷的“1”。清都无我很快收到转账短信,页面上的金额让他很是满意,把刚才中断的歌哼完,关闭通讯器放回口袋,转身出了便利店,在街口等代驾过来。

 

 

 

03.

 

 

绮罗生是第一次参加年会,但刚来的时候就听一留衣说过,每年万圣节,组织都会随机租赁一整条街作为聚集的场地,被内部戏称为“嘉年华街道”。

医疗部、对接部还有财务部的成员都会出席,入场前要过一道安保,是否异装打扮是每个人的自由,但必须保证脸部是有遮挡物的,身份特征模糊之后,安保人员才会放行。

最重要的是,就算两人之间私底下是认识的,在会场中也不可以泄露身份,换句话说,绮罗生即将面对一整条街的陌生人,如果他愿意,也可以拥有一整条街的新朋友。

看似要求严苛,可操作空间却很大,究竟能不能执行,还要看每个人的自觉程度。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隐藏身份信息是对双方的保护,如无意外,不会轻易挑战规则。每隔三个月,员工们还要进行一次服从性测试,如果分数太低,那么将会被请辞。

百分制下,绮罗生上一回的测试结果是82分,不算低,却也意味着还有18分的反骨,不违规则已,一旦起了念头,就直接连串地逐个违规。

 

绮罗生活动了一下左手腕,结束今天的瞄准训练。他打开群聊瞄了眼,见到群里很是热闹,都在讨论今晚要以什么打扮进场。

秦玉安:「谁会刷油漆啊?我打算弄个小丑装,再装一兜糖在街上发。」

山鬼:「我会,我来。」

秦玉安:「去去去!除了山鬼!小雪给我分享几个化妆视频,我要现学。」

暮成雪还真给他找了一堆教程,有个视频链接发不出来,只能截图整个界面,有人眼尖地看到历史记录一角,笑嘻嘻道:「我猜雪姐要cos海妖。」

聊了半天,大部分人的装扮风格都向西方靠拢,一留衣圈了一下绮罗生,问他:「师弟,你有什么想法吗?」

绮罗生道:「我就不凑热闹了,随便穿穿。」

他说的是实话,晚上要和北狗接头,手伤好之前还要瞒着组织持续违规,做坏事时应该低调,自然不能装扮得太引人注目。

绮罗生打开衣柜,清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穿衣风格很相近,他挑了一身白色,换好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还算挺拔,于是决定就这么穿了。

 

 

今年的嘉年华街道地址位于市中心的步行街,万圣节本就“百鬼夜行”,CBD更是潮流中心,路人都以为步行街禁行是为了举办万圣活动,没有丝毫起疑,见到出入口都设立了开关闸,好奇张望几眼也就作罢离开了。

绮罗生从地铁上下来,足足花了快十分钟才顺利出站,这时候太热闹了,地铁口前还有小商贩在售卖应景的头饰和玩具。

他瞧了眼地图导航,裤腿忽然传来拉扯力,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哥哥,要买个面具吗?”

绮罗生低下头,拉住他的小女孩仰起脸,继续推销道,“哥哥好看,面具也好看,戴上之后就更好看了。”

小女孩嘴很甜,绮罗生闻言笑了,蹲下来道:“有白色的吗?给我拿一个吧。”

“这个可以吗?”

小女孩从篮子里挑出一个白色的半脸面具,左边一侧还粘了一支羽毛,绮罗生拿手指碰了碰,触感很柔软:“谢谢,就这个吧。”

 

 

开关闸是根据指纹识别放行的,绮罗生走过去时,除了维持秩序的安保,只有他一个人。

他将食指按在触屏上,屏幕中央跳出了一个黄色的笑脸,机械音道:“欢迎,祝您今夜愉快。”

闸门开了,绮罗生往里走了一百余步,终于从旁边的建筑物里听见了人声。

他侧过脸,透过左边的商店橱窗,看见里面有好几只吸血鬼,正秩序井然地在电梯门前排队,门上还被刷了喷漆,用带有荧光效果的蓝色颜料标明道:嘉年华入口。

绮罗生推门进去,吸血鬼家族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这几人脸上的白粉扑得很厚,眼眶一周还画了浓重的黑色眼影,嘴唇红得像血,根本猜不出妆容之下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

根据身形判断,这里并没有自己的熟人。

绮罗生也礼貌地点头回应,很快电梯来了,他与吸血鬼家族一同走进去,来到地下一层,门缓缓打开的同一瞬间,他的耳朵先感受到了现场的热络氛围。

地下场馆很大,简直就是个小广场式样的派对现场,很大不同的是寻常派对只有舞池和音乐,地下街的商铺却是正在营业的,而且免费供应,不需要支付钱款。

有那么一瞬间绮罗生觉得地下街这个形容不太准确,还是魔幻地下城更合适一点。

 

他走进入口,刚迈出两步就迎面装上一只妆花了的小丑,对方把鼻头涂成绿色,和他大眼瞪小眼,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来一颗。”

绮罗生微微一愣,认出这是秦假仙,他笑了笑,挑出一枚橘子味的玻璃硬糖。

“谢谢惠顾,欢迎再来。”秦假仙抛了个电眼,诡异的妆容让他看起来有点恐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去吓唬另一个人。

绮罗生把玻璃糖含进口中,找垃圾箱的时候顺便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八点多,还在热场阶段,等到八点半时会有节目表演。

他记着自己是来和北狗接头的,然而一面往里走一面梭巡,难免被地下城迷了眼,甚至还在几家商店里逛了起来,给自己买了个狐尾吊坠。

虽然不需要付款,但需要撕下商品上贴着的标签,接着投入门口的收集箱中。

店主的主要工作就是维持秩序,必要时还负责解答疑问。

这家饰品店的店主手里拿着一串塑料烤鱼,模样做得很逼真,绮罗生看了眼他的脸,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戴着半脸面具,打扮则和餐厅的应侍生有些相似。

绮罗生瞬间就猜出这是谁了,说太岁给人的酷哥刻板印象再次被打破,绮罗生咳了一下,说:“这个狐尾吊坠挺好看的。”

说太岁纠正他:“错了,是狗尾巴。要换吗?”

都是白绒绒的,绮罗生真没看出区别,他也不做纠结,摆摆手道:“小狗也可爱,不用换了。”

 

“是很可爱,我也想要一个。”有道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可以带我去拿一个吗?”

通讯设备里的人声总是失真的,绮罗生没有想过,这个他第一次听就印象深刻的嗓音,在现实中出现时,还能比通话里更好听。

他一个激灵,转身朝后看去,入眼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青年,穿着黑色风衣与黑色长靴,脸上戴着与他同款不同色的面具,羽毛在右侧,正好和他的互相对应。

北狗的通讯器好像出了BUG,竟然没有将声音加工处理。这是绮罗生迷迷糊糊的第一想法,对面人等了会儿,绮罗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没有催促,只是再次开了口:“你有伴吗?”

“……没。”绮罗生回过神,“我一个人。”

“可以一起。”

绮罗生莫名有点脸热,同意之后说:“我先带你去拿吊坠。”

一分钟后绮罗生在货架上取下了新的狗尾吊坠,把它递给身旁人,后者接东西的动作很慢,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绮罗生感到自己被北狗虚虚抓着,后者好像在等他给出反应。

他和对方对视一眼,随后用手指在后者的掌心画出一个带尾巴的圆,是罗马数字9。

北狗发出一声低笑,终于将吊坠从绮罗生那儿接过:“时间还早,不急,我们先逛逛。”

 

 

 

04.

 

 

不远处有个自助贴纸机,或许是因为太像上个世纪的流行产物,不怎么受到青睐,竟然无人问津。

绮罗生没体验过贴纸机,不仅不嫌弃,还觉得十分新奇。

北狗注意到他的表情:“要玩吗?”

“你也一起吗?”

北狗点点头:“陪你。”

有了肯一起拍照的玩伴,绮罗生自然欣然应允,他先一步进了机器的门帘中,研究起操作按键。

北狗很有耐心地在一旁看他研究,绮罗生没多久就上手了,随后开始选相框特效。

他先问北狗:“你喜欢什么样的?”

“动物。”

绮罗生于是把含有动物元素的相框都勾上了,数量太多,挨个拍完就要好一阵了,如果再选新的相框,可能半个晚上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就这些吧。”他做了决断。

北狗没有提出异议。

 

刚开始拍时两人都有点拘谨,不过绮罗生也不好判断是北狗本来就性格如此还是和他一样有些紧张,在可爱动物元素的衬托下,他们古板的罚站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

绮罗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拍到第六张时放开了些,挽住身旁人的手臂,拗了个新姿势。

北狗在他的手缠上的那一秒身子略微僵硬了一下,然而很久就放松下来,表情半酷不酷,仅靠下半张脸判断,也能读出少于无奈之感。

拍摄效果意外得不错,还能从成图中读出一点氛围:对于绮罗生动手动脚的做法,北狗无奈之余选择了纵容。

绮罗生当下就决定这一张照片一定要洗出来。

他调到下一个相框,外头忽然有人在机器上敲了敲,朝里喊话:“黑白无常,你们拍好没有?”

绮罗生稍稍一怔,北狗道:“不用管,你继续拍。”

绮罗生摇摇头,用口型说:“熟人。”

北狗挑了挑眉,随后将门帘掀开。

百岫嶙峋拿着根法杖站在外头,没有礼貌地想要插队:“我等半天了——拿这个跟你们换。”

他也是先认出了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是绮罗生才敢提这么不讲理的要求,不过绮罗生边上的黑无常看起来好像很不好说话,他只好忍痛让出自己才拿到的棉花糖。

北狗看着绮罗生,意思是让他做决定。

棉花糖的甜味在空气中扩散,绮罗生立刻就把贴纸机抛之脑后了:“行,不过我要先洗一张照片。”

“不能留照片的,”北狗打破了绮罗生的希望,“嘉年华的规矩,‘欢愉只留在今夜’。”

绮罗生很是失望,北狗笑了一下,拿过百岫嶙峋手里的棉花糖棒,送到绮罗生嘴边,宽慰道:“我知道更好玩的,你先吃。”

 

 

晚上八点半时,地下街的灯光忽然尽数熄灭了,绮罗生下意识就要摸武器,北狗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仿佛预判了他会紧张,先一步拽住了他的手臂,靠近一点说:“旧花样,别怕。”

黑暗中,早已熟悉这套特定过场的员工发出欢呼声,几秒之后,灯光重新亮起,街道中央出现了一个半空舞台,还站了一个人。

绮罗生飞速眨了几下眼睛,发现北狗提醒完他之后并没有退回去,两人还贴得很近。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应,北狗主动站远了,下巴朝中央舞台点了点:“他又要背发言稿了。”

绮罗生抬头望去,为了照顾站得远的观众,舞台两侧还设置了大投屏。站在上面的男人长得很好看,和所有人都不同的是,他是唯一没有遮掩面目的。

绮罗生喃喃道:“城主。”

作为组织的创立者与领头人,城主是唯一“走在光下”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只知道哪怕他在行内从来不隐藏身份,仇家人数也依旧是零。

不是因为没有,而是无一例外被他抹除了。

久而久之,众人都习惯了这么一个张扬的存在。

 

城主拍了拍麦,开始试音。

麦克风的传音效果不错,他清清嗓子,开口道:“很高兴见到各位赏脸出席。”

绮罗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槽点,众所周知,嘉年华是必须出席的,否则年终奖减半,考核分也直接先扣除二十。

除非已经物色好新东家不打算干下去了,几乎没人会缺席。

绮罗生偏过头,瞧了眼身旁人。

“怎么了?”北狗并没有在听城主发言,所以绮罗生稍微一动,他就注意到了。

“城主真的是在背发言稿吗?”

北狗含糊地“啊”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绮罗生很是好奇,“谁给他写的?”

北狗先回答第一个问题:“随便猜的。”

有了这个答案,第二个问题便也失去了意义。绮罗生将棉花糖棒丢进垃圾桶,想了想,还是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每年的表演节目都一样吗?那些商铺的店主……是不是可以自己申请?”

“节目不一样,但无聊程度一样。”北狗挨个为他解答,“你想当店主?入职满两年后,你的通讯端主页会多出一个功能,可以在里面申请。”

绮罗生恍然大悟,难怪一留衣从没和他提起过,因为这位师兄也才入职一年半而已。

 

北狗似乎在组织里待了很久了,知道的也比一般人多很多,比如城主的枯燥发言要持续十五分钟。

他轻轻拽了一下绮罗生的袖子:“跟我来。”

北狗向后退,朝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来到地下街边缘,等绮罗生跟上之后,带着对方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家商店,来到最角落,打开了货架旁的暗门。

这时候所有人都去街上了,没有人注意到街角的商店内闪过两道身影,暗门合上,他们就消失了。

踏上门后幽暗的走道上后,北狗出了声:“你喜欢魔术吗?”

“嗯?”绮罗生正在打量这条过道,闻言来了兴趣,“我们要去魔术屋吗?”

“不是魔术屋,是个小酒吧,调酒师会变魔术。”

北狗的话落下,两人已经走到了过道尽头,面前有一扇装着密码锁的门,他点了两下,一串音符过后,门被打开了。

绮罗生朝里张望,入目就是吧台,这地方真的很小,连卡座也没有。

调酒师站在吧台后,容貌被口罩遮住,露出的那双眼睛却透露出不欢迎的神色,开口时看的是北狗:“我要向城主揭发你没有听他的伟大发言——来我这儿干嘛,我刚准备补眠。”

北狗用食指指骨敲了一下台面,戳穿对方蹩脚的谎言:“睡哪儿,睡这里?”

他招呼绮罗生在高脚凳上坐下,自己也在旁边落座。

调酒师不情不愿地接待客人,问绮罗生:“来点什么?”

绮罗生爱好不多,品酒算其中之一,这里虽然很小,但他观察过了,吧台后头的酒柜上陈列品很丰富,最上层还都是藏品。

“有推荐吗?”

调酒师来了点精神,认为绮罗生很识货:“行,那就来个我研究出来的新品。”

他斜了北狗一眼,“你呢,还是老规矩?”

“嗯。”

绮罗生好奇地问:“什么老规矩?”

他俨然把北狗当成酒友,正想进一步交流,后者却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调酒师这时忽然“噗”了一声,险些咳嗽起来。绮罗生局促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该问?”

“没没没,”调酒师忍着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各种杯盏在调酒师手中来去自如,他速度很快,绮罗生看得眼花缭乱。

而在调酒过程中,他还能蓦地从手心变出一朵火焰玫瑰,随后把掌心合拢,虚空地往酒杯上抓了一下,再重新翻开时,手里躺着一枝蓝色妖姬。

调酒师把蓝玫瑰丢给北狗,指示道:“喏,送给你身边那位。”

北狗从善如流地照做,绮罗生还在犹豫要不要接,他出声道:“可以收,是我送的。”

“……谢谢。”

他指尖发烫地接过花,这时那杯“八品神通”也调好了,杯子推到面前,调酒师道:“尝尝,这是改良版。”

绮罗生抿了一口,不同层调在味蕾中扩散,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味道,但果然十分独特。

他问北狗要不要也试试,后者犹豫半晌,选择了拒绝。

调酒师看戏完毕,用和刚才调酒时全然不一样的粗暴手法,从吧台底下拿出一瓶橙汁,拧开瓶盖后递给北狗:“你的。”

北狗面不改色地接过,绮罗生目睹完全过程,在边上呆了一下,之后也没忍住轻笑出声。

调酒师煽风点火道:“只能喝橙汁,真丢脸啊。”

北狗一脸恼怒,绮罗生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正经地替同伴辩解道:“橙汁也很好啊,还比酒健康。”

调酒师扯了一下口罩:“行吧,一朵玫瑰就把你收买了。”

 

 

绮罗生和北狗从酒吧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中央舞台在演谢幕话剧,他甚至还看见了秦假仙。

不过最让他惊讶的,是左面墙上的投屏——

没有人和他说过,年会时会将每个部门的业绩排名投影在大屏幕上。

他窘然地看着不同分类的排名滚动播放,自己的代号在实战榜第一待上三分钟,下一瞬就掉到底下,成为客户好评榜的吊车尾。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有趣的现象,正在对此议论纷纷。

绮罗生尴尬得不行,连看演出的心思都没有了,小声叹了口气:“我的业绩好差啊。”

“客户评分不重要。”

北狗的话并不能安慰他,绮罗生还是很费解:“我的收尾工作应该很周全,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人不满意?”

就连山鬼都比他的评分高。

绮罗生郁闷了一会儿,很快又自我开解,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他的休息时长是整个部门最多的,至少有很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坏心情消散,绮罗生的注意力也转移了,仗着街角没有其他人,直接道:“我记得入职第一个月,实战榜上的第一名是‘0208’,但是后来就看不到他的名字了。”

“你听过他吗?”绮罗生问。

“嗯,”北狗简略道,“你来的时候榜单还没更新,他已经不在你们部门了。”

绮罗生探究心更强烈,可北狗突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声道:“通讯器。”

绮罗生正要摸向口袋,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上,北狗说:“你看舞台,不用低头,我来就好。”

手掌下的身体逐渐放松,北狗才有了进一步动作,顺着身旁人的腰线探进口袋,将两人的通讯器进行了置换。

“好了。”他收回手,“解锁密码是你的生日。”

绮罗生诧异地看了过来,北狗平静地回视,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对面人的表情,才说,“来之前改的,方便你记。”

绮罗生摸了一下耳朵,不知怎么今晚这地方总是发烫,他别开眼,随后也说出了自己的解锁密码。

交接完毕,话剧也演到末尾,街道音响开始播放《Glad You Came》,北狗看着绮罗生,忽然伸出手替他扶了一下面具旁的白色羽毛。

“歪了。”他轻声说。

对面人的手背蹭在脸颊上时,绮罗生飞速扇了扇睫毛,眼睛痒,喉咙痒,胸口也痒。

“该回去了,”绮罗生道,“晚安。”

北狗很轻地笑了一下:“晚安,下次见。”

 

 

 

05.

 

 

绮罗生是被床头的闹钟叫醒的。

昨天直到散场之后回到家,他也没从嘉年华中缓过来,一路上都心神恍惚。

北狗嘴角弯起的弧度总在他脑海中晃,对方笑得很浅,所以他才尤其想要知道那截面具下藏着怎样一张脸,又做出了什么样的神情。

绮罗生本想睡前翻一翻北狗的通讯器,然而洗漱完之后困意就袭来了,他撑着眼皮勉强解开密码锁,通讯端的登入页面还没打开,就直接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上午九点,双休日的闹钟准时响起,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一觉醒来,通讯器没挪过位置,就躺在手边。

绮罗生捞过设备,又翻了个身,将头侧枕,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之后,点开了通讯端。

消息列表十分安静,最近联系人是编号0114的客户,对话时间停留在昨天上午十点二十三。

再往前一些,则是绮罗生,不过他的对话框被北狗置顶了,居高临下地排在最上方。

 

绮罗生下一个任务的委托人,就是这位0114号客户。

他从来没有和客户直接接触过,因此很好奇对接员都会和对方客户说些什么。他将对话窗口点开,打算看一看昨天的聊天内容。

对话往来不多,往上滑了几下,很快就到顶了,第一条消息是北狗主动发出的,向对方问好。

后面的聊天记录就很耐人寻味了,因为0114回了一串问号,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质问:「怎么又是是??我下单的时候备注过除了你谁都行的!」

北狗:「其他人排期满了。」

0114:「我可以等。」

北狗:「客户手册第三条,甲方主动终止合约,款项不退。」

0114:「……我要投诉!」

北狗:「随意。款项不退。」

这之后是长达四十多分钟的沉默,0114客户妥协了,高冷地发来一份加密文档,且没有附带密码,显然是想等北狗提问,来给自己挽回一些面子。

北狗:「密码。」

0114晾了他十五分钟,才回:「要密码是吧?」

北狗:「午休了,下午再说。」

0114:「……」

北狗言行统一,两个小时后准点上班:「密码发我。」

0114客户可能是被气着了,一直没有再回复消息,北狗在下午五点五十五,也就是下班前五分钟,发去了一张截图,上面有0114下委托单时的时间要求,十一月一日正式开工,被委托人的最晚交单截止日期是十一月八日零点前。

北狗:「因甲方资料缺漏而导致任务延期完成,甲方需负全责。明天上午十点前不在线,有事之后再说。」

这是整段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0114没有说过话,但绮罗生总觉得这一回客户没动静,是因为被北狗的强硬态度怵住了,才一声不敢吭。

 

如果北狗不是他的对接员的话,绮罗生或许会觉得这段乙方凌驾于甲方之上的对话很有意思。

很可惜,北狗和他是一体的。对接部门是个对外隐形的存在,除了内部人员,没人知道客户下委托单之后,竟然还要通过人工转接,才能传达自己的详细要求。

绮罗生在这一刻感到心情十分复杂,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综合业绩垫底的原因。

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问题会出在北狗身上,因为在他自己和北狗的对话框中,这位对接员是十分友好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给北狗发条消息,斟酌了很久也没打出字。

原因之一是不确定北狗所说的“十点之前不在线”准则是不是也面向他,还差四十多分钟到十点,现在发消息,会不会被定义成打扰。

原因之二则是他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下次可以对客户再客气一点”,还是“你为什么有两副面孔”?

他斟酌完了,最后决定先给通讯器充电。插头在床边的矮脚柜上,绮罗生转过头,瞧见了一抹蓝色。

柜面上有一只玻璃杯,里面的清水半满,斜插着一枝玫瑰,蓝玫瑰。

简朴的水生环境之下,这支蓝色妖姬注定不会娇艳太久,但玻璃杯旁还躺着一枚挂饰,是昨天从说太岁的店里拿的,雪白色的一团绒尾,他和北狗各有一只。

绮罗生把它拿起来,放在掌心看了会儿,又用手指去戳尾尖,触感有一些痒。

正安静蓄电的通讯器屏幕忽然一亮,绮罗生奇怪地扫了眼,见到009,也就是如今的北狗,给他发了条消息:「醒了。」

噢,绮罗生想,看来我不受“不在线法则”的管制。

他动动手指,问:「不是说上午十点之前不在线吗?」

北狗沉默了会儿,才说:「我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

绮罗生忍俊不禁,很快揭过了这个话题:「刚醒,在给通讯器充电。我准备起了,如果0114把密码发过来了,我整理完再发你。」

 

 

冰箱里还有食材,早餐是自己做的,绮罗生更中意中式口味,费了点功夫把速冻水饺煮熟,出锅后晾干水又放进油里煎。

等他终于吃完早餐后,挂墙的时针已经走过了10这个数字。

绮罗生简单收拾了一下餐桌,回到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通讯器,电已经充满了,0114发来密码的准时程度和北狗前一天结束午休的自觉程度一样,都是卡着整点出现的。

法规之外的交易市场供小于求,0114即使再不满,也不会轻易撕破脸,这也是北狗敢摆出强硬态度的原因之一。

这一单委托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才提前下了单,如今时间到了,他也不想反复折腾。

绮罗生试了一下密码,确认文档可以打开之后,回复道:「好的,收到。」

 

通讯端上接收的文件都没有转存选项,不过可以使用辅助功能,绮罗生把界面投屏出来,又连通外接蓝牙键盘,开始一目十行地检视文档内容。

里面有按照格式填好的委托要求与相关资料,绮罗生速读和提要关键信息的能力不错,尽管如此,他也发现这位客户有个小毛病:十分啰嗦。

一共二十页的文档,其中八页都是没有必要的水分,偏偏他还写得很认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

绮罗生默默排除掉干扰信息,重新做了一份简要文档,提炼后二十页缩水到了五页,但全部都是精华。

他没有急着立刻转发给北狗,印象中对方每次传送文件之前,还会发一段简要的任务流程,每一步、每一个地点都标注好,短短几百字就像是执行手册,最重要的是,可行性与准确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绮罗生原先以为这都是客户准备好的,北狗只负责转述,直到在群里看同侪聊天,才发现自己的对接员翻倍地完成了工作内容——为了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对接员会一字不漏地转发客户的每一个标点符号,且不做任何改动。

对接员就像是一个人型转发机器,真正需要他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情况,是客户表现出不满意时。他们代替杀手承受甲方的怒火与苛责,并进行情绪安抚,以保证在委托结束之后,自己所对接的杀手不会收到太低的评价分。

这样的职能运作之下,同侪们都与自己的对接员不太熟,只维持着表面的共事关系,毕竟杀手不会对转发机器感兴趣,对接员作为背锅人,也没什么深入交流的想法。

除了北狗,北狗是有情绪的、鲜活的。

在意识到只有自己会时常和对接员在通讯端上聊天时,绮罗生有意隐瞒了这个“特别”的情况。

 

他的对接员很特殊,所以在和客户交谈时表现得“有个性”一点,绮罗生也并不觉得很介意。

至于为什么不是完全不介意,是因为客户评价和他的季度奖金挂钩,绮罗生的季度奖金永远要减额百分之二十五,对此他还是有那么一点郁闷的。

北狗害他拿不到奖金全款,他却毫不知情,还给北狗汇积分点买酒喝……

绮罗生心情复杂地敲着键盘空格键,郁闷加重了一些。

 

 

 

06.

 

 

亲自体验过一次之后,绮罗生才发现那段随文档附带的“行动准则”技术含量很高。

他花了一个中午,又查阅了很多资料,对列举出来的选项进行挨个排除后,才写出了最快捷的行动纲要。

这一系列过程,和他自己出任务前做的准备相差无几,然而以前有北狗辅助,相比之下效率会高许多,这一回从零开始,身旁没有任何现成的参考资料,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绮罗生将信息整合后发过去时,感叹了一句:「对接工作也不容易,从前辛苦你了。」

北狗却误会了什么:「怎么了?0114骂你了?」

他指点道,「骂回去。」

「他态度挺好的,」绮罗生哭笑不得,解释道,「是说你给我整理的那些资料。」

听到绮罗生没有挨骂,北狗放心了许多,可惜没有完全绕过弯来,以为这个感叹还是因0114而起的:「嗯,0114很爱说废话,下次不接他的委托了。」

「万一他又指名我呢?非特殊情况不能拒绝委托的。」

北狗还是那句话:「交给我处理。」

绮罗生道:「悠着点,别把我的年终奖也一起处理了。」

见过一面之后,他和北狗的关系好像比原先亲近了一点,绮罗生根本忍不住说玩笑话的冲动,就像看见狗尾吊坠时,抑制不住地想用手拨弄几下。

唯一的缺憾是北狗的幽默细胞不多,一板一眼回道:「不会的。」

 

 

北狗替自己出任务期间,绮罗生不好太招摇,只能在家里待着。

他骤然多了许多清闲的时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支配,当然,可支配的选项也不多。

不能去总部训练馆,也没法参与群聊,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选择去睡午觉。

绮罗生订了个一小时半的闹钟,但不知怎么一沾上枕头,又不觉得困了。手头没有别的休闲娱乐,他又登上了北狗的通讯端,去翻对方和其他客户的聊天记录。

这不能算侵犯隐私,毕竟北狗是他的代言人。

绮罗生入职以来,一共执行过十三次任务,平均耗时一周左右。一开始在新人保护期,接到的委托要么是盯梢,要么是替客户偷天换日。一个月后新人标志卸掉,他终于开始接触难度更高的委托,装炸弹、拆炸弹都体验过。

他按照时间顺序,挨个点开了北狗和客户的聊天框。

当双方都确认委托完成后,所有的资料文件会自动销毁,不过为了避免后续纠纷,聊天记录还是会保存下来,给绮罗生弄清自己得到差评的原因提供了不少方便。

新人时期难免有疏漏,客户挑剔一些也无可厚非,但半年过去,他自认为经验已经很丰富了,不理解为什么还是拿到了差评。

北狗有那么气人吗?

但在看完所有的聊天记录后,绮罗生沉默了许久,发现自己的对接员的确很气人。

客户发来资料,北狗吝啬地回复数字“1”;客户质问为什么将近十个小时不回消息,北狗告知对方下班后不看信息;而客户临时提出委托内容之外的要求时,北狗更是冷漠拒绝,不留一丝余地。

包括绮罗生每次收尾后发的那些照片,附图时所叮嘱的话北狗一个字都没转发,只是冷冰冰地通知客户任务完成了,记得快点确认。

……

绮罗生每休满一个周末,背后都会有一位客户在破口大骂,最终换来了他那3.2分的综合成绩。

也许这就是能量守恒定律。

 

绮罗生在输入框中踌躇了许久,委婉敲开009的头像,对北狗道:「其实,你可以给甲方多回几个字。」

北狗应该在盯梢,过了会才回:「你看到聊天记录了?」

「嗯。」

「太好说话,他们会欺负你。」

绮罗生愣了一下:「什么?」

「稍等,开个保险柜。」

绮罗生纵然很好奇北狗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对方正在出任务,他才把“你先忙”三个字输进对话框,新的消息就蹦出来了。

北狗说自己处理好了。

绮罗生不禁咋舌:「好快。」

「这个不难。」北狗那边安静了一分多钟,随后发来一大段文字,「客户支付一定的金额之后可以浏览论坛板块,那里会有你们每个人的历史评价表,如果被打上“好说话”的标签,手里的委托越是麻烦,他们越会倾向选择你。」

绮罗生还是第一次听说论坛的存在,从嘉年华那晚起,他就隐隐察觉到北狗的身份好像很特别,然而具体有多特别,绮罗生暂时不打算探究。

或许在合适的时机下,北狗会主动告诉自己。

不过目前来看,对方还没有这个想法,他传来一张照片:上面是被打开的保险箱,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协议纸;在箱子旁边,还躺着另一张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协议纸。

北狗说:「调换好了。」

「辛苦^ ^」

任务分三个阶段,调换保险箱中的东西是第一阶段,绮罗生把照片转发给0114客户,到底还是学不来北狗的冷酷口吻,汇报道:「假协议已经放进去了,麻烦查验。」

0114大惊失色:「你不午休了?」

绮罗生道:「最近调整了作息。」

客户有些恍惚,甚至下意识变得客气起来:「这样……辛苦了。」

 

绮罗生正在估测获得人生中第一单客户好评的概率,北狗宣布他可以自由活动了:「目标会在后天下午四点来取保险箱,这之前没什么事,我不会动手。」

骤然得到一天半的外出机会,绮罗生没做什么特别安排,只打算在训练场耗一天,接着再去找清都无我复查。

他没有医生的私人联系方式,通讯器与个人账号是绑定的,绮罗生要找清都无我,只能让北狗代为转达。

医疗部不使用代号,绮罗生直接道:「我想后天上午给右手做个复查,你帮我和那个医生说一声,我大概九点半到——他叫清都无我。」

「好。」

绮罗生正打算放下通讯器,忽然想起对方和其余人的说话态度,不太放心地叮嘱道:「语气别太生硬了,我不想承担得罪医生的下场。」

他翻了翻相册,找出一张小狗将前爪搭在一起的图片,作为表情包发送,希望北狗能因此动容。

北狗回了张小狗比心:「好的。」

 

 

绮罗生敲了敲便利店隔间的门,里面传来含糊的声音:“进。”

他推开门,见到医生正在吃披萨,土豆培根口味的。

清都无我示意他坐,又瞟了眼表,把嘴里的披萨咽下,开口说:“九点半整——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我只是守时。”

清都无我耸了一下肩:“吃早饭了吗?我这还有多的一次性手套。”

“谢谢,我来之前吃过了。”

“那你等我十分钟?我把这个解决。早上睡过头了。”

绮罗生点点头,在座椅上坐下。吃东西时不好总是说话,清都无我应当不会和他闲聊,而一直盯着对方吃早餐也很奇怪,所以绮罗生选择摆弄通讯器。

他刷了会儿社会新闻,屏幕顶部突然弹出一个系统提示,点击之后自动跳转到通讯端的功能区板块,委托栏旁多了一个红色的数字3,绮罗生把它点开,见到了三个待处理的委托单。

他吓了一跳,这几个单子的排期时间都很紧,是相邻在一块的。

绮罗生不敢乱点,截了图询问北狗:「这是什么意思?出现在委托栏,代表已经是我的任务了?」

北狗点评道:「酬金很可观。怎么了,你不想接吗?」

绮罗生抬头问手里拿着最后一块披萨的清都无我:“我的手伤真的要三个月才能完全好吗?”

“三个月是夸张说法,别紧张。”清都无我安慰道,“一个半月就行了。”

绮罗生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去回北狗的消息:「不是不想接,是接不了。」

他提醒道,「我的右手暂时不能握枪。」

「我可以帮你。」

绮罗生斟酌了一下,发现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杀手是不能拒绝接单的,除非已经提前请过假或者有不可抗力因素。委托人下单后会进入审核以排查恶意下单或存活率低的情况,简而言之,组织已经提前审阅过了,没大问题,可以接,不接就算违规。

如果他的右手活动自如,高强度接下三个有实战要求的委托是完全可行的。可如今右手承受不了枪柄带来的后坐力,左手持枪也还在适应当中,一旦接下,就是在冒险。

绮罗生对北狗有种盲目的信任,连客套话也不说了,仿佛两人之间再说这个,会显得有些别扭。

 

他将三个委托单一并确认接收,列表里很快出现三个新客户,绮罗生挨个打过招呼,手腕上传来难以忽视的疼痛感,他抬起头,看见医生正掰着自己的右手左右晃动。

绮罗生没喊疼,但这种情况下实在没心思应付客户,于是把通讯器收起来了。

“刚才在跟男朋友聊天?”清都无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八卦道,“他帅不帅?”

绮罗生汗颜地澄清:“我没有男朋友。”

“噢,不好意思。”清都无我立刻改口,“那你的准男友帅不帅?”

绮罗生:“……”

这个医生好八卦,而且完全听不进任何解释。

对抗魔法的最好办法也是使用魔法,绮罗生开始编瞎话:“他是我前任,我们俩的长辈都有血海深仇,所以只好分手了,现在偷偷联系,打算赚够了钱私奔。”

清都无我:“……”

绮罗生又说:“他很帅的,追他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嘉年华街道入口。医生,年会你去了吗?”

“去了呀,不去会扣工资。”清都无我竖起手指,指了指天花板,“城主是暴君。”

绮罗生不禁失笑:“你最喜欢哪个节目?”

这个问题打开了清都无我的话匣子,医生开始侃侃而谈,就昨晚的嘉年华演出进行点评。

绮罗生十分配合地充当听众,时不时给出反应,目光却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清都无我给自己做腕部保健的那双手上。

据说医生的手都很漂亮,只有食指指节内侧会有一个不明显的茧,是常年使用手术刀导致的。

调酒这个过程具有一定的表演性质,所以调酒师也拥有一双漂亮的手,也再寻常不过了。

可是调酒师的食指内侧也会起茧吗?

 

清都无我滔滔不绝地说完了,反问绮罗生最喜欢哪个节目。

绮罗生诚实道:“我只看了最后那场话剧,不好评价。”

医生抬起眼,绮罗生却揭过了这个话题,动动手腕道,“好像没那么疼了,谢谢您。”

清都无我咳了一声:“嗯,差不多可以结束了。谨遵医嘱,注意饮食啊。”

“好。”绮罗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先走了。”

他打开隔间的门,手插在口袋,指腹摩挲着通讯器的屏幕,等进了地铁口过闸后,将通讯器拿了出来,打开群聊窗口,问:「有谁听过清都无我这个名字吗?他是医疗部的。」

 

 

 

07.

 

 

山鬼:「谁?不认识。」

太岁:「我没有接触过医疗部的人。」

鬼盗:「听出了一股凡尔赛的味道……我倒是见过几个医生,但都不叫这个名。怎么了,遇见庸医了?」

青丝:「小九没事吧?」

009:「我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听绮罗生这么说,大家安心了许多,但都纷纷表示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绮罗生看了一会儿,地铁站的广播从头上响起,提醒乘客列车进站。这一站人流量很大,车厢里挤满了人,绮罗生只好暂时作罢,打算回家再说。

这时候是午高峰,地铁中的上班族也很多,列车走走停停,有人拼命挤进车厢,半个挎包却还留在车门外,害得地铁车厢门不断打开再合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站到家门口前,已经是四十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绮罗生输入开门锁,进屋之后先喝了一大杯水,已经是深秋,但他此刻感觉不到寒冷,还觉得有点热,打算去洗个澡换套睡衣。

绮罗生瞟了眼挂钟,中午一点过一刻,再有两个多小时自己又要潜水了。

他突然想问问北狗在做什么,拿出通讯器一看,发现对方早在半个小时前就找过自己了,问他复诊的情况如何。

而屏幕下拉,另一个通讯软件也有新消息提醒,是秦假仙发来的,时间更早一些,差不多是自己刚进地铁车厢那阵子。

绮罗生瞳孔微缩,对秦假仙发来的消息更感兴趣。

 

秦假仙问:「小九,你上哪儿知道这个人的?群里人多我不方便说,清都无我是城主的御用医生,你怎么会认识??」

 

清都无我和城主有关系,绮罗生似乎不是特别惊讶,他在意的是北狗和城主的关系。

嘉年华那晚北狗带他去了地下街角隐藏起来的小酒吧,听语气就知道和调酒师十分熟稔。绮罗生猜自己第一次见到清都无我那晚,对方之所以看起来风尘仆仆,一定是被北狗授意后赶来的。

绮罗生本该见到的是医疗部的普通员工,北狗却大费周折请来了城主的私人医生,或许是因为很担心自己,才想要让熟人亲自看着。

可是,北狗为什么可以派遣动城主的人脉?即便是部门负责人,也不会有如此大的权限。

 

绮罗生先打马虎隐藏了实情,对秦假仙解释说自己是在嘉年华街道上听其他人聊天知道清都无我的,可是舞台投屏中医疗部的名单上并没有出现这个名字,他觉得好奇,才会想到来群里问一问。

忽悠过秦假仙后,绮罗生又翻出了群聊,在成员列表中找到最上排的群主,向其发送了对话。

「哥,你给新人安排入职时,对接员是根据空缺随机匹配的吗?」

超轶主正好在看通讯器,没多久便回复道:「知道我们有新人后,他们那边会提前在预备役中物色对接员,不过是按照考核成绩决定的……也算一种随机吧。」

超轶主问,「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你想换对接员?闹不愉快了?」

「没,只是在年会上看见了很多人,所以对组织架构有点儿好奇。」

「哈哈,人之常情。大家第一次参加年会后都会有这种心态。」超轶主说,「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问我,不涉及内部机密的我都会说。」

绮罗生道过谢,紧接着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他想了解的每一个问题都涉及内部机密。

 

 

直到北狗告知自己任务的第二个阶段也执行完毕后,绮罗生才想起自己忘记回对方之前的消息了。

他连忙做了补救,一面转发北狗的进度报告,一面说:「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之后去公立医院定时检查就行了。」

「他不能复诊到完全康复吗?」

绮罗生心想还是不要了,城主的医生,他不敢使唤,于是说:「那个医疗点太远了,被地铁暖气吹得犯困,我回来就睡着了,才没有回你的消息。」

这个理由果然很管用,北狗立马收回了之前的想法:「公立医院是更方便些。」

「小九,」北狗突然喊他,「让0125现在给你发资料,我明天可以处理。」

绮罗生很是惊讶:「让他插队?」

「不是插队,我能同时进行。」

绮罗生沉默了,在想如果北狗转到自己部门,那么不出一个月,估计就会蹿上综合榜单第一位。

比起对接员,北狗似乎更像一位复出的顶级杀手。

 

绮罗生忽然愣了一下,反复咀嚼这个猜测——万一北狗真的是呢?

他重新找上了超轶主,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哥,你有0208的资料吗?听说我入职前他就不在部门里了。」

超轶主的回答让绮罗生有些诧异:「我没有他的资料,0208是之前的部门负责人,他离开之后我才上任的。」

部门负责人是很特殊的存在,被允许跨部门交流,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位置的特殊性,负责人是不能单独和内部成员见面的。

群里的其他人可能在超轶主提职前线下见过他,绮罗生却没有,因为他加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新任负责人了。对此群里人还打趣说超轶主同暮成雪被迫成了鹊桥会,平时只能网恋,就嘉年华那一天可以见面。

还挺浪漫的,却也算是个提醒:同部门恋情不可取。

由于0208在组织创立之初便是负责人,故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更别提更多的信息了。

 

绮罗生一无所获,在原地碰灰,线索好像就这么断了,不过也不是全无对策。

他可以直接去问清都无我。

绮罗生敲了一下通讯端列表被置顶的那个对话框:「现在有空吗?」

北狗问他怎么了。

「想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清都无我,有些事想问他。」

「好。」北狗的语气有点担忧,「是手伤的事吗?」

「手没事,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给0208处理过伤口。」绮罗生飞快地敲着按键,「0208,你还记得吗?我们部门原来的排名第一。他的实战分比我高0.2,所以我对他还挺好奇的。」

北狗那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问问他。」

「嗯嗯,」绮罗生补充说,「如果见过,那再问问这个0208帅不帅。」

「?」

「怎么了?」

「……没什么。」

一分钟后北狗发来一张截图,清都无我的默认头像旁吐出一个气泡框:「见过啊!他很帅的,想追他的人可以绕嘉年华街道三圈半。」

绮罗生在相册里挑挑拣拣,回了个惊讶兔子的感叹表情:眼里冒星星,头上还顶着一个“WOW”。

北狗沉默得更久,半晌问:「你只是来问他帅不帅的?」

「对啊。」

「这很重要吗?」

绮罗生道:「重要啊,因为我还挺喜欢他的。」

对面人直接不回了,绮罗生的心情由此轻快起来,像成功做了一次恶作剧。

 

北狗大概率就是那位0208了,也大概率正在苦闷,不知道是该对这个身份恨还是爱。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北狗大概率也是喜欢他的。

 

 

0114客户的委托结束了,绮罗生第一次收到四星评价,他甚至产生了截图分享给同侪的冲动。

但没多久他就冷静了,因为其余人常收到的评价是五星,比他还多出一颗星。

他本想单独品味这份喜悦,北狗却也注意到了这点,甚至问他是不是又打算去喝酒庆祝了。

「对呀,正好出去转转。」绮罗生问,「你想来吗?」

「想。」

绮罗生本来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北狗竟然真的接受了邀请,他迟疑道:「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嗯,可是我想见你。」

这个球太直,绮罗生耳热之余,怀疑对方是因为受到了“0208”的刺激,才会突然这么不加掩饰。

不过他也挺想见北狗的。

绮罗生道:「地下街那个酒吧是常开的吗,我们还能不能再过去?」

「可以,」北狗提醒他,「但是调酒师很少在,要你自己动手。」

绮罗生表示并不介意,很快和北狗约好了时间,定在明天晚上八点。

 

绮罗生的右手已经能拿重物了,左手持枪的训练成果也不错,基本的准心已经有了,估计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在实战中尝试双手枪。

多一样武器,就意味着多一份威慑力,明年开春会有一次实战检测,绮罗生很有信心,认为自己能夺得头筹。

他把这个想法毫不避讳地告诉北狗后,后者一开始表示了认同,但很快又不愿意回消息了。

因为绮罗生又提起了0208:「离开的人还有可能回来吗?别人我倒是不担心,万一对上他,我可能会输。他看起来好厉害啊。不过医生说他很帅,有机会倒是想亲眼看一看。」

北狗缄默半个小时:「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似乎是不解气,北狗又补了个语气词,「哼。」

绮罗生捧着通讯器笑了半天,看见同侪群里在对超轶主和暮成雪的同城网恋表示同情。

他下场唱反调道:「网恋也很有趣啊。」

秦假仙很敏锐:「小九怎么突然有这个感想,你也网恋了?」

绮罗生立刻否认:「没有。」

没有网恋,也不算正式恋爱——但是快了。

 

 

北狗当着自己的面输过一次电子锁密码,绮罗生记性很好,来得也比约定时间早一点,凭借记忆打开门,在吧台前落座。

他没坐多久,对酒柜中的藏品抱有极大的兴趣,因此绕到后面仔细看了看,不过还是维持了基本的礼貌,没有上手。

绮罗生仰着头鉴赏了好一阵,门口忽然传出清脆的触屏电子音,他转过身,注视那扇门慢慢推开,心中攀上了一点紧张。

门开了,北狗从后面走进来,抬眼迎上屋中人的目光。

绮罗生张了张嘴:“你……”

北狗没有戴面具。

绮罗生见过这双矜贵的琥珀色的眼睛,但在真切看到对方的完整容貌时,有了和之前猜测时不同的想法。

他总是想,如果要配得上这双眼睛,就得生着一副十分出挑的长相,可自己竟然搞错了主次关系——北狗的眼睛很是漂亮,刚好衬得起这张精致的面孔。

绮罗生回过神,声音有点飘忽:“原来你长这样。”

北狗点点头,把酒吧门关上后走近了些,在高脚凳上坐下,隔着吧台与绮罗生对视,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0125的委托也结束了,和0114一起。”

“你上午说过了——”

“我也很厉害。”北狗说这句话时还有一点不自然,不太习惯自我夸耀,他顿了顿,问,“我好看吗?”

“好看。”

“那你不要喜欢0208。”北狗皱了一下眉,“你都没见过他。”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的真实模样啊。”绮罗生说,“除了今天。”

北狗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用对待客户那样的冷硬态度,宣布说:“那从今天开始我赢了。”

绮罗生沉默两秒,终于没忍住破功了,笑着哄道:“你最厉害,最喜欢你。”

他从吧台后面出来,才靠近就被北狗拉住了手。

北狗在摸他的右手手腕,动作很小心,不是占便宜,而是在担心他的手伤。

绮罗生心中很是绵软,嘴上却说:“但0208还是可以喜欢一下的。”

北狗飞快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受伤神色,绮罗生清清嗓子,接下去道,“你就是0208,对不对?”

古怪的酸味从空气中挥发,北狗怔了一下,才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么猜。”绮罗生沉吟一会儿,“当然,主要是清都无我帮了大忙,他太八卦了。”

 

正式确认恋爱关系的第一步,他们先接了个吻。

但这个吻时间太长了,绮罗生的鼻尖、耳后还有眼尾全红了,他喘了口气推了推对方,让北狗先停下来:“太、太夸张了……又不是待会儿就不能亲了。”

北狗说:“待会儿你就要喝酒了。”

绮罗生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北狗又说,“我不喝酒。”

绮罗生闹了个红脸。

 

 

—完—

 

 

恋爱谈到第三天,绮罗生发现北狗还有个通讯器。

是在后者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绮罗生把它取出来,见到最上面的信号灯在一闪一闪,他转头看向正搂着自己睡觉的男朋友:“通讯端有人找你——也可能是找我。”

他们的通讯器还没换回来。

北狗含糊道:“下班时间,不理。”

绮罗生哭笑不得,却还是摁亮了屏幕,毕竟发消息的人可能是找他的,所以他也有查看权。

然而见到屏保后,他却发现壁纸并不是自己设置过的那张,北狗不会那么无聊去碰他的壁纸,在思考过后,绮罗生立刻判断这不是他的通讯器。

锁屏密码在待输状态,绮罗生犹豫一会儿,做出了决定。

他准备用自己的生日试一试。如果通过了,那说明他有立场查看这台通讯器,如果失败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点下屏幕上的回车键,连眨眼的时间都不用,主页画面便跳了出来。

竟然真的打开了。

绮罗生放轻呼吸,点开通讯端图标,登上了这台设备的账号。

账号主人的用户名是0208,消息列表联系人不多,却也不是完全沉寂,置顶栏是一个只有三名成员的群聊,横框里有个红色的“@”符号,代表不久前有人提到了北狗。

绮罗生把符号点开,页面自动跳到这条消息上,那人问他:「下个月有十五个新单,你要挑哪个?」

北狗没回,群里另外两个人却自顾自地聊起来了。

 

时间城主:「还用问吗,他每次都挑钱多事少的。」

时间光使:「也不一定吧,之前不是一口气吞了三个报酬最多但是事也不少的单,也不怕把绮罗生折腾死。」

时间城主:「饮岁,你还是太笨,该去看看眼睛了。」

时间光使:「我的眼睛很好!」

时间城主:「是么?我看到一只孔雀正在开屏,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时间光使:「什么孔雀??城主,我看你才是要去检查眼睛吧!」

 

绮罗生花半个多小时把近一个月的群消息读了一遍,最后得出两个结论:

他每次接到的委托单都钱多事少,原因除了有对接员那坚决不加班的强硬态度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北狗已经提前替他筛过一轮了。

而北狗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自然是因为这位早就知道自己真名,却至今不曾礼尚往来的男朋友,不光是实战榜第一的0208,还是“时间城”这个组织板上钉钉的准继承人。

简而言之,少城主微服私访、下凡历练,还动了凡心,明目张胆地以权谋私,为自己打造最舒适的恋爱环境。

 

 

最光阴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掐了一下,他睁开眼,发现动手的是绮罗生,眼里的戒备褪去,迷茫道:“怎么了?”

“少城主,”绮罗生幽幽道,“你觉不觉得一直不知道男朋友真名这件事听起来有些残忍?”

最光阴:“……”

绮罗生残忍地把外衣递给他:“你去书房睡吧。”

最光阴默默套上外衣,下床时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如果表现好,我半夜还能回来吗?”

绮罗生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长达一分钟的第一次冷战就以投敌告终:“……可以。给你留门。”

 

 

万圣节快乐,挺喜欢这篇的,年底会出个小料,加一篇最光阴的视角~

顺便从有效评论里抓1个包邮送本



春日甲

【最九】营业关系

圣诞



  01.

  

  组合成员最后一次开会时,最光阴去得很早,他刚上完一个通告,资源是时间城的,与团队无关。

  合同将近末尾,成员们早就貌合神离,除了最后一场解散演唱会外,公司什么也没安排,能拿到什么资源全靠个人本事与家世背景。

  幸而最光阴的背景很硬,出道时公众就知道他是首都商业集团的公子,一路真金白银捧出来,而且由于是自家少爷,时间城在他身上砸钱砸得毫不手软。若要论起组合里谁最令人眼红,那就只有最光阴了。

  饮岁是家里派来照顾他的助理与准经纪人,只等着组合一解散,就接手全部事务。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会议室门口,饮岁道:“我在外面等你,你进去吧,开会别...


圣诞



  01.

  

  组合成员最后一次开会时,最光阴去得很早,他刚上完一个通告,资源是时间城的,与团队无关。

  合同将近末尾,成员们早就貌合神离,除了最后一场解散演唱会外,公司什么也没安排,能拿到什么资源全靠个人本事与家世背景。

  幸而最光阴的背景很硬,出道时公众就知道他是首都商业集团的公子,一路真金白银捧出来,而且由于是自家少爷,时间城在他身上砸钱砸得毫不手软。若要论起组合里谁最令人眼红,那就只有最光阴了。

  饮岁是家里派来照顾他的助理与准经纪人,只等着组合一解散,就接手全部事务。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会议室门口,饮岁道:“我在外面等你,你进去吧,开会别玩手机啊。”

  最光阴“嗯”了一声,把背后递给对方,只在手上拿了一支手机,然后推开会议室的门。

  开门后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有人到得比自己还早。

  成员都忙着各寻出路,几乎不会对垂死的组合上心,不迟到就算给面子了,这会儿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会议室竟然不是空的。

  他愣神的档口里头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这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正在吃一根雪糕,打了声招呼说:“文叔说随便坐。”

  最光阴点点头,环顾一圈后选择了九千胜身旁的位置。

  这是个小会议室,人齐之后不见得有多余的空位,与其挨着成团以来除了几次活动就没交流过的其他人,不如就坐在九千胜旁边。

  至少所有人里,他和九千胜勉强称得上熟,毕竟他们是公司推出的绑定CP。

  如果时间退回到一年前,最光阴绝对不会选择以选秀的方式出道,但那会儿他还很倔,对演艺职场仍旧有憧憬,时间城拗不过,便砸了很多钱将他投进了出道位。

  等到组合正式成立,办了个仪式感十足的命名演唱会之外,“十三刀”就再没折腾出什么水花。

  公司手下还有许多更值得打磨的艺人,选秀节目赚够了流量与钱,便不愿意投放过多精力了,整个组合开启放养模式,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弄出一个活动。

  偏偏他们是有营业任务的,而其中的重头戏,便是同队友“撒糖”,似乎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粉丝们就会十分买账,随后高高兴兴地花两份钱。

  所以实际上,厌屋及乌,最光阴对九千胜也不算特别感冒。

  九千胜既是他的队友,也是他的营业任务,两人在舞台上眉来眼去,下了台却从不联系,就连彼此的微博,都是工作人员发的。

  所谓的暧昧互动,也并非出自他们之手。

  

  不过这样难熬的日子快到尽头了,一个半月后有一场演唱会,巡演三个城市,由此给这时长一年的组合时段落下帷幕。

  最光阴想到这里心情舒快,和身边人搭话道:“天这么冷,你还吃雪糕吗?”

  九千胜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是一口一口用嘴抿的,也亏如今不是夏天,不然按这个吃法,没吃一半就化光了。

  他皮肤底子白,吃雪糕冻了一嘴,看起来唇红齿白,不带妆也好看。

  九千胜说:“习惯了。”

  这回答不明不白,最光阴顾着看对方吃东西,没有往下细问,本来眼睛已经挪开了,过了会儿又移回来一瞥,心想长得是够好看,难怪公司要捧。

  选秀期间,众人都默认选手里有两个皇族,一个是最光阴,家世背景往上一摆自带贵气;另一个则是九千胜,拿了保送剧本,无论结果如何,成团位置里一定有一个是留给他的。

  同样是皇族,待遇差别很大,观众们喜欢最光阴这样的少爷人设,不喜欢没背景空有一张脸的九千胜,认为自己心仪的选手没有进出道位,十有八九是为了给九千胜让步。

  他观众缘差就罢了,选手内部也不受欢迎,许多人都怵他,不敢和皇族走得太近,生怕被观众一起连坐。

  娱乐圈红与不红是玄学,不是一张脸就能定天下的。

  最光阴收回视线不看了,低头玩手机。十几分钟后会议室里还是只有两个人,九千胜把雪糕包装袋叠起来丢进垃圾桶,回来时最光阴又瞧了他一眼。

  真的很好看,可就是不红。

  解决完雪糕后,九千胜的舌头有点冻,他没有落座,而是拐到饮水机边接温水,又问最光阴要不要,后者谢绝了。

  九千胜于是自己一个人喝温水,他的吃相实在很斯文,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尝,大半天了也没见水位线下降多少。

  最光阴说:“你是猫舌头?”

  “嗯?”

  “就是怕烫。”

  “有一点。”九千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话时舌头一闪而过,好像比之前更红了。

  最光阴没再说话,然而满脑子都是对方的舌头,他直觉这样很不好,幸好开会时间到了,队友们陆续从走廊外推门进来,三三两两地入座。

  或许是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开会了,没有一个成员迟到。

  

  经纪人文熙载是最后一个出现的,他带上门,给每个成员都发了一份资料,上面有近一个月的训练安排。

  不过这只是理想化的纸上谈兵而已,许多人都有通告,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公司待一个多月,更现实的选择是抽空找舞蹈老师练习,最后彩排几遍,就直接准备上场了。

  最光阴也是其中之一,临近解散,时间城铆足了劲给他签资源,近期十分忙碌,根本没空把心思放在自己讨厌的团体活动上。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除了九千胜在认真阅读资料外,其他成员都露出了敷衍的神色。

  文熙载见怪不怪,走程序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宣布可以离开了。

  最后一次会议来得一点仪式感也没有,众人把手机收进口袋,彼此点头示意,接着散漫地往外走。

  饮岁不久前发消息说他临时有事处理,需要耽误十几分钟,最光阴便不急着离开会议室,把椅子搬到墙角,戴上耳机后给自己开了一局消消乐。

  连胜五局后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他站起来,蓦地吓了一跳。

  九千胜竟然还没走,也不知道那几张资料有什么好看的,值得这么研究。

  最光阴出声道:“我先走了。”

  “好,”九千胜转头瞧他,轻声说,“下次见。”

  

  

  02.

  

  下次见是在彩排后台。

  第一次彩排不需要上全妆,最光阴做了个头发,又在保姆车里睡了一觉才来到现场。

  他休息得好,精气神十足,趁这机会拍了几张照,用来做发微博的库存。

  在营业这方面他还是很敬业的,往休息间里找了一圈,从一张堆满舞台服的化妆桌前捞出趴着小憩的九千胜,意图将人喊醒前稍稍犹豫,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悄悄拍下了对方的睡颜。

  最光阴存完图,没有往外发。

  如果九千胜和他的关系真的有营业出来那么好,放几张照片也无伤大雅,但偏偏不是,两人不过点头之交。

  他把照片删了,带定位编辑微博:「小九在后台睡着了。」

  这条纯文字的动态一发出去,蹲守的粉丝们呼啦围上来,转眼评论楼就堆了起来。

  最光阴挑着回复其中一条,粉丝问有没有照片,他说:「放出来怕他生气,所以删了。」

  最光阴再一刷新,楼中楼涌入数百条回复,说明他营业得很成功。

  

  九千胜醒来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站了一个正低头玩手机的人,他有点怕冷,眼前这个由衣服堆筑成的化妆台正合他意,因此不打算挪窝。

  九千胜给自己刨了个放手机的位置,身子挺直往椅背上一倒,被惯性带后几步,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吓了他一跳。

  力度很轻,最光阴被连人带椅子撞了也纹丝不动,甚至十分淡定地抓住椅背替九千胜刹车。

  他看微博评论看到兴致正浓,头都不曾抬一下,被粉丝的虎狼之词逗笑了。

  许多人说他“小九”“小九”地喊,就是不老实叫哥,是因为存了野心思。

  这都哪儿跟哪儿,公司要求的罢了。而且娱乐圈都是妖怪,九千胜就比他大两岁,长得还显小,当然叫不出口。

  最光阴又滑了滑,没再看到更有意思的言论,便把手机收起来,问一脸受惊的九千胜:“你怎么就睡这里?”

  “暖和。”九千胜也问他,“你走路没声音?”

  “看你在睡觉,怕动静大了吵醒你。”最光阴顺口解释,随后表明自己的来意,“营业的机会不多了,要不要拍几张合照?”

  九千胜答应下来,第一动作却是去刨那些舞台服,准备刨出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发型有没有睡乱。

  好像兔子啊。最光阴忍不住想。

  他鬼使神差地说:“乱点可爱。”

  这句话出口他就后悔地“嘶”了一声咬住嘴,九千胜奇怪地看过来,瞧那模样应该是什么都没听清。

  最光阴松了口气,说:“这得刨到什么时候——我帮你。”

  他俯下身,替九千胜将头发理顺,发觉后者的发丝很软,于是不做声地又摸了两下。

  九千胜毫无所觉,正对着原相机调参数,接着镜头把两人都框进来,记录下二者的九连拍。

  

  营业完毕,九千胜说:“辛苦了,蓝牙传给你。”

  “好。”最光阴从同事那儿接收完照片,自己裁了裁,摆摆手道,“我去试衣间。”

  九千胜朝他小幅度地挥手。

  

  

  最光阴试了三套衣服,饮岁都觉得不满意,和导演交涉后,决定自己带服装上场。

  有几支曲子的演出服是组合统一的,不过其余时候不做要求,可以坚持自己的风格。

  冬天的夜晚总是很冷,场馆暖气没有全开,最光阴从试衣间出来,呼出几口白气,然后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手里这个简朴的纯黑色杯子是饮岁抽奖拿到的,没想到奢侈品牌也有接地气的时候,消费满八十万送一次抽奖机会。

  他喝完水,打算再补一点,走到大厅的饮水机前,见到九千胜已经在那儿了,很巧的是手上有一个同款保温杯,是白色的。

  最光阴在几步之外排队:“你也抽奖了?”

  “什么?”

  “杯子,”最光阴说,“我们是同款。”

  九千胜道:“文叔送的。”

  最光阴“哦”了一声。

  九千胜和文熙载关系很好,后者算是他的硬后台之一。

  两人都接满了水,一时无话可说,最光阴想了想,忽然问:“解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了打破无声的气氛随便问的,还是真的好奇,但九千胜回答时,他听得很认真。

  “舞台不适合我,”九千胜两手捧着水杯,把泛红的手指放在杯壁上取暖,“我已经接了两部戏,年后进组。”

  最光阴很早就看出来九千胜对舞台兴趣不大了,虽然敬业不旷工,可眼里没有那股劲。

  “既然不喜欢舞台,为什么还来选秀?”

  九千胜笑了笑,目光里有对他措辞不合适的纵容,出声道:“因为舞台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不过很快就没有了,”他低下头,后半句话同口中的白雾一起模糊消散,“所以我也可以回去演戏了。”

  

  

  03.

  

  最光阴到最后还是没打听出来九千胜究竟想要什么东西,是队友时不知道,很快就不是队友了,估计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他莫名有点遗憾,像是偶然发现了一个同自己无关的秘密,虽说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但人类都有窥知秘密的本能。

  

  演唱会正式开始前半个小时他在后台候场,耳返里总导演正嘶声力竭地布置任务,听得耳朵疼,索性把麦先关了。

  虽然耳朵里不吵了,但那几段嘶吼的后遗症犹在,最光阴感觉脑子嗡嗡的,看身边走动的工作人员也觉得烦,于是溜出去透气。

  他在走廊角落的休息间里发现了九千胜,来不及好奇后者为什么会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惊讶道:“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怕不怕冷了。”

  九千胜又在吃雪糕,和上次那支一个牌子,他吃得很慢,不像在品味美食,更像是缓解焦虑。

  最光阴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你很紧张?”

  “有点。”九千胜很诚实,“我需要用冷气压一压焦躁感。”

  最光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目光从那后者红红的嘴唇上挪开:“还有多的吗?”

  九千胜把休息室的小冰箱打开,在冰柜里翻了翻,递给他一支蓝莓口味的雪糕。

  最光阴眼尖地瞧见柜子里还剩一堆,他没伸手接,而是说:“不要这个,要和你一样的。”

  九千胜于是换成香芋味。

  最光阴这回接了,糕体冻得很硬,他第一口没咬动,好不容易啃下来一口,牙都有点酸。

  不过味蕾里很快覆满了甜丝丝的味道,感觉还不错。

  

  两人在休息室里沉默地吃完了两根雪糕,最光阴也变得唇红齿白,惹来九千胜多瞧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

  “你好看。”九千胜说。

  最光阴对这种话早已免疫,礼尚往来道:“谢谢,你也是。”

  九千胜眨了一下眼睛,随后笑了笑。他忽而想起什么,问:“你看昨天的通知了吗?”

  “什么通知?”最光阴后知后觉摸手机。

  “导演说加一个提问环节,在第五首歌之后。”

  “都有什么问题?”

  “随机的,不过肯定不会很难回答。”九千胜浅浅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明天就解散了,最后好好营业一回吧。”

  最光阴答应下来。

  “最后一次”这个前缀之下,大部分人总是会变得很好说话,毕竟是以后就没有了,所以还是不留遗憾的好。

  

  

  提问环节的第一个问题就很抓人眼球,大屏幕上黑底白字,问:「解散以后,最舍不得的成员是谁?」

  话筒从队长那边开始传,前面的几位都领会到这是个谢幕营业的好机会,纷纷提到了营业相方。

  轮到最光阴时,他并未标新立异,毫不犹豫道:“是小九。”

  场下一片哗然,他与九千胜的CP粉甚至喊出了哭音。

  最光阴顿了顿,继续说:“有机会想和小九一起走到更远的地方,一年时间过得很快,所以格外舍不得。”

  他说完扭头找到九千胜,而对方也在看他。

  最光阴安静地等了三秒,给足了摄影师剪辑时间,才把话筒递给后一位队友。

  

  九千胜是倒数第二个回答问题的人,很快便轮到他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做了一回端水大师,握着话筒道:“每个人都舍不得。”

  最光阴眉头一皱,心想这和原先设计的不一样,结果坐得离他最近的粉丝开始尖叫,仿佛九千胜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最光阴百思不得其解,可这个环节已经结束了,主持人上前控场,他们则被请到后台为下一首歌做准备。

  唱跳需要全神贯注,最光阴无暇想更多,收起心思跟着大部分走向后场换衣服。

  

  

  解散场演唱会开了两个小时,结束时最光阴已经没力气说话,坐在单人化妆间里疯狂灌水。

  外头有人敲门,饮岁出去后没多久又进来了,说:“他们说一会儿出去吃宵夜,你去不去?”

  “不去,”最光阴无情拒绝,“我要回家睡觉。”

  “行,那我帮你推了。”

  组合就这么轻飘飘地解散了,比高中毕业还没仪式感,最光阴睡过了最后一个晚上,一觉醒来微博名都改了,不再带着烦人的组合名,也不用再和谁捆绑。

  他迷迷糊糊看了眼热搜,提问时自己与九千胜的回答果然挂在了文娱榜上,话题广场哭天喊地,最光阴很是满意,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五个小时后他睡饱了,微博评论里的风向已经转了个个,唯粉异军突起,希望他从此以后与前队友划清界限,不要再被捆绑。

  超话里热闹得不行,吵架和放炮仗似的,最光阴看乐子一般围观了会儿,随后想起来演唱会时前排那个差点把嗓子哭哑的粉丝。

  她的反应一定和九千胜有关,可九千胜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无人打扰,最光阴终于可以去探究了。

  

  他切了小号,找到自己和九千胜的CP超话,一进去便见到被千转的置顶剪辑,内容正是提问环节时两人各自的回答。

  最光阴拖动进度条,停到九千胜的时间点,明白过来那位粉丝为什么要哭了。

  因为九千胜回答说舍不得每一位队友时,眼睛看着的是他。

  这道目光甚至并未停留得太久,收回视线时九千胜的眼睛亮晶晶的,弹幕纷纷说他这是哭了,里面有水光。

  

  发布视频的粉丝最后做了一些剪辑,将两人的问答剪在一起,最光阴先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有机会想和小九走到更远的地方。」

  说话的是他,画面上却是九千胜那道一触即离的目光,冬日里他冻得眼睛红,让人以为下一秒就要哭了。

  视频里配了一行字,替九千胜标明心声:陪你的路就走到这里了。

  

  二十几秒不到的视频看哭了一群人,最光阴错手点到转发区,结果见到许多人在吵架。

  确切地说,是许多人在围攻他。

  提纯大战果然影响到了CP粉,最光阴本该没什么反应,热转微博的那条内容却让他停下了退出的动作。

  

  「二月七号他从外地飞到你的公寓楼下,晚上九点一直站到半夜,零点那一刻就掏出手机祝你生日快乐,你只知道他在守零点,却不知道窗外一直有人在抬头看你。二月的首都街上冷得连猫看不见,最光阴,或许你知道前队友特别怕冷吗?」

  

  当然他的粉丝也出席了这场混战,反过来指责九千胜一厢情愿以及倒贴蹭热度,热转博主被骂了一晚上,发了一条孤零零的文字微博做最后回应。

  她说:「我只是觉得,他喜欢你要比你喜欢他多好多倍。」

  

  

  04.

  

  最光阴收到了一个新的综艺通告邀请,希望他可以成为节目常驻嘉宾。

  和饮岁确认过没有问题后,他接下了这个节目。

  冬天容易囤积脂肪,马上又要上荧幕,最光阴在饮岁的勒令下进行身材管理,近日的晚餐只有菜叶子吃。

  这东西做出花了也是一堆草,最光阴实在没有什么食欲,吃饭时养成了点开视频转移注意力的习惯。他把餐盘端到小茶几前,在沙发上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按照之前的播放顺序,在平板上看剪辑。

  饮岁远远瞄了一眼,想不明白这种东西能给人带来什么食欲,但在非原则问题上他都随最光阴去,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一个视频很快看完,最光阴若有所思,对着历史记录发了会儿呆,忽然说:“饮岁,你说九千胜的演技是不是很好?”

  饮岁敷衍着说:“不清楚。”

  “我觉得挺好的。”

  “你这半桶水还有高见呢。”

  最光阴没再接话,往嘴里喂了一片紫甘蓝,然后去翻剪辑视频评论区。

  他把营业当任务,从来没关注过粉丝们怎么想,只以为自己与九千胜营造出来的互动充斥着人工糖精的味道,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有人嗑得那么认真。

  纵览一周的视频后他总算清楚了,自己还当是双向撒糖,观众嗑的却是九千胜的一往情深。

  在许多他不曾留意到的角落里,九千胜一直在默默看着自己。

  

  虚假营业而已,有必要敬业到这种地步吗?

  

  紫甘蓝迟迟咽不下去,最光阴在嘴里尝出了一点苦味,他冷着脸灌水,把餐盘一推:“没胃口,晚点再吃。”

  “那看看台本吧,发你邮箱了,打印版明天寄过来。”饮岁道。

  最光阴将PDF版本下载好,端着平板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浑身都不舒坦。电子档有几个地方排版不均匀,他看得一阵烦闷,弯起指节在屏幕上敲了两下:“眼睛疼。”

  饮岁吃牛排的动作停下,语气费解道:“今天怎么这么难伺候?”

  最光阴答不上来,抱着平板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手蹭到分屏窗口,之前暂停的饭制剪辑继续播放。

  饮岁顶着一脸奇奇怪怪的神色走过来,思索半晌,问:“循环一周了你怎么没腻……要不我问问节目组他们还缺不缺飞行嘉宾?”

  脑子里嗡嗡的嘈杂声停了,最光阴坐起来整理被滚乱的衣领:“他好像已经在剧组了,不知道有没有空。”

  “发个短信问问不就好了。”

  “我没有和他交换过联系方式。”

  饮岁张张嘴,做了个夸张口型:“真是好感人的队友情啊。”

  最光阴有点不太高兴,半晌说:“你也觉得假,对吧?”

  饮岁摸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反过来找补:“普通同事都这样。”

  最光阴没吭声,望着滚动的字幕走神。

  明明假得不能再假了,有什么值得陷进去出不来的。什么叫做“陪你的路就走到这里”,一年到头就见了不到五回,九千胜陪什么了?

  又是谁说就走到这里的,他同意了吗?

  

  

  饮岁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联系上九千胜的团队了,剧组的道具师家里有事,东西没有备齐,拍摄计划因此延期一个月,这会儿九千胜是有空的。

  坏消息则是他拒绝了节目组的邀请。

  最光阴把苹果咬得脆响:“……为什么,出场费不高吗?”

  饮岁眼神飘忽:“这就和第二个坏消息有关了。”

  “什么?”

  “他本来答应了,听说你也在,就拒绝了。”

  苹果还剩四分之一,但最光阴不想吃了。

  “应该不是你的问题,”饮岁坐到身边,开解道,“你们俩的粉丝现在成天打架,你评论区成天千人血书解绑,CP粉也成霜打的茄子了。他可能想避嫌吧。”

  饮岁的话并未起作用,最光阴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他用小号逛得多,知道从十三刀解散,自己与九千胜就此零互动,BE得十分惨烈,超话里就只剩守灵粉了。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解绑?

  最光阴吐出一口浊气,本想说“那就算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组合解散那天热转骂自己的粉丝最近又发了几条小作文,中心论点便是痛斥他“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九千胜拒绝和自己一起上节目也是出于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原先他不知道、看不见也不在乎,但现在却很想知道。

  最光阴把苹果吃完,用纸巾擦手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联系到他的团队的,给商务邮箱发邮件吗?”

  饮岁无语道:“我有人脉啊,素还真认识文熙载,我找他要了微信号,推给节目组了。”

  “也推给我。”最光阴伸手。

  

  

  05.

  

  录先导片那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确切来说那一周都是晴天,饮岁还特意雇人做了一次大扫除。

  他们看过台本,知道今天会有一位嘉宾“突击上门”,虽说要演出毫不知情的模样,但家里肯定要提前弄整洁,不然镜头一拍,捕捉到生活垃圾可不好了。

  节目组的计划是让飞行嘉宾敲响常驻嘉宾的门,把人从睡梦中叫醒,一起吃完早饭后再乘坐同一辆保姆车去录制基地。

  剪辑时说是前一天抓阄选人,实际上早已定好了两两配对,而最光阴的搭档则是九千胜。

  一开始不愿意来、后来又松口了的九千胜。

  

  最光阴前一天就换上了新买的棉质睡衣,他不在乎会不会有观众看出自己作假,只在乎这件睡衣是否能穿出门,且不会给九千胜留下坏印象。

  为此他还特地凹了睡颜,确保窗帘拉开,第一缕晨光析进卧室,能打在比较上镜的左半边脸上。

  幸好这系列准备是在房间里进行的,而饮岁没有无聊到监督他的睡眠情况,最光阴因此逃过了一场奚落。

  九千胜和摄影师大概七点半到,最光阴却在六点多就醒了,他翻身时动作不敢太大,怕把发型睡乱。

  前四十多分钟只觉得煎熬,约定的时间临近,他却有些心慌,紧闭着眼睛,睫毛却一颤一颤,一点风吹草动都以为是九千胜来了。

  

  在无数次狼来了之后,九千胜总算到了,遵循节目组的安排在客厅磨蹭了一会儿,与饮岁达成共识,而后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门口,轻轻按动门把手。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九千胜将其拉开一点,深吸一口气后把被子掀开,等着承受床上人的起床气。

  最光阴毫不客气,低气压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后,抬手把人扯到床边按住了。

  九千胜没带收音麦,摄影师停在门口,只能拍到房间两人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摄影师靠近之前,最光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气音与前队友咬耳朵:“不是不愿意和我上一个节目吗?”

  九千胜眼睫一颤:“……要避嫌。”

  最光阴借着“起床气”把人往怀里按:“这样避嫌吗?”

  等摄影师赶来救人后,九千胜耳后红了一片,对镜头说:“以后我再也不干这个活了,他好凶。”

  

  该有的综艺素材都收录到后,摄影师把设备一关,跟着几人一起吃早饭。

  番茄酱不够用,九千胜离冰箱最近,很自觉地拉开椅子走到厨房。

  他回来时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问:“你们也吃酒心雪糕?”

  “最光阴买的,”饮岁嘴角一抽,“冬天吃雪糕,正常人很难理解他的爱好。”

  最光阴十分顺手地把涂好果酱的吐司放进九千胜的碟子里:“吃这个解压,小九教我的。”

  九千胜躲开视线,过了会儿又转回来,和身旁人无声对视,而后禁不住抿嘴笑了笑。

  “少吃点,最近天冷。”他说。

  “嗯,”最光阴乖乖道,“现在没有焦躁的事,所以不吃了。”

  饮岁闻言咋舌:“没心没肺啊你?”

  最光阴没理他,低着头给九千胜的新吐司刷了一层果酱。

  

  

  吃过早餐后自由活动二十分钟,随后坐车前往录制基地。

  饮岁是编外人员,为了录制效果,不和另外两人坐一辆车。

  阵营似乎是从这时候开始划分的,等他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经坐一块看了十分钟的早年新闻了。

  饮岁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打量了他们一会儿,最光阴率先站起来,让九千胜跟上,随后知会经纪人道:“我和他说点事。”

  

  两人进了屋子,最光阴转身将门反锁,还细心地检查了一番。

  九千胜预感到了什么,忽然觉得口里很干,又想吃雪糕了。

  最光阴等对方平静下来,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与床边的人面面相对,认真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十三刀的每个人都保持距离吗?”

  九千胜诚实地说自己不知道。

  他虽然不清楚原因,却早早地发现了这件事。他是荧幕上与最光阴最亲近的队友,却也是最有分寸感的那个,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只要最光阴一回头,自己便会知趣地收回视线。

  可最光阴从来不回头,他便这么无声地注视了对方许久。

  久到镜头外的观众都发觉了他的隐秘心思,被注视的那个人却毫无所觉。

  谁让他从未回过头呢。

  

  九千胜扯出一味苦笑,还没来得及细尝酝酿在舌苔上的涩味,最光阴忽然说:“因为我是弯的。”

  他愣了愣。

  最光阴又道,“你们是假戏假做,我不行,我怕最后假戏真做。”

  “小九……”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勾过,站起来慢慢靠近了,改了口喊,“哥。”

  九千胜呼吸一重。

  “他们说我不喊你哥是什么心思野,”最光阴道,“其实不是……喊了才是。”

  他一眨不眨地注意九千胜的神情,试探着伸出手,等对方将手搭上来后立刻把人拉了起来,“我不是故意……我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亲你?”

  九千胜没回答,脑子还在缺氧状态,最光阴便把这个当成默认,张口咬了上去。

  

  说是咬,就真的是咬,分开时九千胜的嘴有点破皮,最光阴事后认错道:“下次会注意的。”

  九千胜寻到重点:“什么下次?”

  “就是下次,”最光阴含糊地说,“下次你就知道了。”

  

  

  07.

  

  饮岁气得有点上火,因为九千胜进了一趟房间,就把嘴巴弄破了,这件事不仅很奇怪,他还需要兜底。

  摄影师被打发去二楼了,沙发上的两人正襟危坐,饮岁凌厉的目光在对面来回打量,最后问:“别告诉我你们谈恋爱了。”

  饮岁不怒自威的模样很能唬人,为了不波及最光阴,九千胜本想否认,然而一个音节都没说,手便被身旁人握住了。

  握得十分紧,挣也挣不开,大剌剌地放在饮岁眼皮底下。

  最光阴都这样做了,九千胜不能毫无表示,给饮岁的怒火添柴道:“刚谈一会儿。”

  饮岁:“……”

  无能狂怒了半分钟后,他说,“镜头面前要避嫌的懂不懂!”

  “懂,”最光阴问,“可以把他签到时间城吗?”

  饮岁:“……我回去看看合同。”

  

  掌心被人挠了一下,九千胜回过头,听最光阴小声说:“我房间没有镜头。”

  九千胜并未跟上他的思维,最光阴于是解释道,“那里不用避嫌。”

  “不了,”九千胜冷静地婉拒,“嘴巴疼,第二次还是别这么快来。”

  



春日甲

快把我哥带走

  九千胜从图书馆休息区绕了一圈再回来,发现绮罗生正用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

  阅览室需要保持安静,他挑挑眉,眼神询问对方怎么了。

  绮罗生提笔往草稿纸上唰唰写下一行字,推到哥哥面前:你说出去倒水,其实是为了找学弟搭讪?

  九千胜用红色记号笔打了个半勾。

  绮罗生补上问号,随后目睹对方龙飞凤舞地补充:不止,还问了联系方式。

  绮罗生默然,抓起手机找到北狗,在对话框中删删减减,最终说:「我在图书馆看见你弟弟了。」

  北狗回得很快:「你怎么确定是他不是我?」

  绮罗生:「……」

  绮罗生:「认识以后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这三个字。」

  北狗发来一张“你赢了......


  九千胜从图书馆休息区绕了一圈再回来,发现绮罗生正用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

  阅览室需要保持安静,他挑挑眉,眼神询问对方怎么了。

  绮罗生提笔往草稿纸上唰唰写下一行字,推到哥哥面前:你说出去倒水,其实是为了找学弟搭讪?

  九千胜用红色记号笔打了个半勾。

  绮罗生补上问号,随后目睹对方龙飞凤舞地补充:不止,还问了联系方式。

  绮罗生默然,抓起手机找到北狗,在对话框中删删减减,最终说:「我在图书馆看见你弟弟了。」

  北狗回得很快:「你怎么确定是他不是我?」

  绮罗生:「……」

  绮罗生:「认识以后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这三个字。」

  北狗发来一张“你赢了”的贴图,之后没了下文,看上去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绮罗生只好再次出击:「你弟弟是单身吗?」

  北狗:「?」

  绮罗生瞥了一眼邻座人,九千胜的注意力都放在平板屏幕上,但他还是不太放心,悄悄挪远了些,低头打字:我哥可能……

  他思索一会儿,把这行字删掉,重新编辑:「我哥对他很有好感,如果最光阴提起这件事,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可以暗示他看在你的面子上考虑考虑。」

  “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现又消失,重复几遍之后,北狗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你不觉得谈恋爱还要走后门很丢人吗?」

  绮罗生编辑:我哥失恋以后会很恐怖的……

  字还没打完,北狗的消息又来了,这次鄙视的人是他:「你不觉得你很多管闲事吗?」

  绮罗生无语片刻,选择妥协:「好吧好吧,我不管了。」

  他退出聊天窗口,将手机熄屏后倒扣在桌面上,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水壶,他吓了一跳。

  九千胜移动壶底,淡定地拦住即将滚落到地上的黑色水笔,轻轻拨回去后,他拧开壶盖,十分优雅地抿下一口水,期间不曾投给一惊一乍的弟弟半个眼神,看上去对后者反应巨大的原因丝毫不好奇。

  这使得绮罗生很是好奇。他看向带走哥哥全部视线的平板,最光阴的头像赫然在目,两人聊得有来有回,气泡框扑满了整个屏幕。

  九千胜转过头:“你都看到了?”

  “呃……是非礼勿视吗?”

  九千胜哭笑不得,用触控笔在平板上点了点,引导他看最新消息:“是说出去玩的事,正好你明天下午没课,不如一起来?”

  绮罗生表面平静地答应,心里却很震撼——这两人效率好高,进程快得像按了加速键。

  

  

  冰淇淋机里的存货不够了,队伍停滞不前,等待店员将冰淇淋补满。绮罗生点了点,前面还有三个人,他转过头,和排队中的北狗说了除招呼外的第二句话:“是谁说掺和别人谈恋爱是多管闲事来着?”

  北狗很无辜:“最光阴又没告诉我还有其他人在。而且我哪有掺和,我在给你买冰淇淋!”

  “是给自己买的同时顺便请我。”绮罗生纠正他。

  机器补货完毕,队伍迅速地动了起来,眼见不久即将轮到自己,北狗最后确认:“蓝的和粉的,你要哪个口味?”

  “草莓旋风。”

  北狗比了个OK的手势:“那就是粉的。”

  付款结束后店员送过来两支巨无霸体型的甜筒,他把草莓味递给绮罗生,自己拿了蓝莓味,用勺子挖下一块,不满地嘟囔:“怎么这么酸——你的酸吗?”

  绮罗生没空理他,敷衍地将自己那份塞过去之后就在场内慢慢寻找九千胜和最光阴的身影,最后在捕鱼机前发现了他们。

  九千胜对电玩城的所有项目都很拿手,家里甚至有个储物间,专门用来存放战利品,看这个架势很快又能上新。

  绮罗生收回目光,同桌人也刚好品鉴完他那一份甜筒,认为两种口味一样酸。

  奶油卷中央有一个坑口,是北狗挖出来的,绮罗生不甚在意,接回自己的冰淇淋把它挖得更深:“水果味都是酸的。”

  “绮罗生,”北狗常常不顺着话聊天,而是天马行空地引出一个新话题,“我们去抓娃娃。”

  现下无事可做,绮罗生并未反对,甚至不用带路,他已经精准猜出一会儿要站到哪台机器前。

  果不其然,北狗用一种志在必得的语气说:“我一定要抓到那只最大的萨摩耶!”

  绮罗生不忍心告诉他那其实是北极狐。

  不过,反正都是犬科动物,大差不差。

  

  抓到三只鳄鱼后,绮罗生发现哥哥和哥哥的追求对象不见了,他戳戳北狗的肩膀,告知对方这个事实。

  本以为北狗会继续秉持“少管闲事”那套原则,谁知他异常重视,松开摇杆,十分警觉地说:“跑了?那怎么行,最光阴说过我的单他来买的!”

  他说着将剩余的游戏币塞回上衣口袋,“去找找。”

  绮罗生冷静分析:“可能是特意避开人群的,也许他们聊得很好,想换个偏僻的地方独处一会儿。我发条消息问问好了。”

  九千胜没回。

  绮罗生看向对面人,北狗自觉掏出手机联系最光阴,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绮罗生于是作罢:“算了,回去的时候再找人吧。”

  三只鳄鱼都揣在左手臂里,他拿得有些累,因此将其中一只分给北狗,后者哼哼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绮罗生瞥了他一眼:“那就当我施舍你的。”

  “……”北狗恼羞成怒,“更不需要!”

  绮罗生不理他,把袖口拉到手腕以上,接着将挡道的人推至旁边:“怎么试了这么多次还抓不到——换我来吧。”

  

  半分钟后,出货口掉下一只神似雪橇犬的北极狐玩偶,当然,在北狗眼里这比喻是反过来的。

  北狗张了张嘴,注视绮罗生的臂弯再添一份战利品,他不禁懊恼刚才没有和对方讨论分配问题,毕竟绮罗生用的是他的游戏币。

  “好重哦……”绮罗生说。

  “会吗?”北狗答非所问,“很可爱啊。”

  绮罗生无视对面人眼巴巴的表情,把北极狐换到胸前抱好,决定去冰淇淋店再买一支甜筒。

  

  唯一相中的玩偶已经在别人怀里了,北狗对娃娃机彻底失去兴趣,亦步亦趋跟在绮罗生后头,向店员要了相同口味的甜筒。

  工作日人少,两人占了一张四人座,绮罗生和北极狐坐在同一侧,北狗则在另一边,与失之交臂的玩偶面面相觑。

  “你故意的吧,”北狗发出抗议,“为什么把它放这里?”

  “因为我喜欢坐里面。”绮罗生就着对方憋屈的模样挖冰淇淋,甜味在口腔中扩散,他的舌头麻麻的,脑子有点钝,漫不经心地想北狗真的好容易生气,但是他又很爱看北狗生气,那么有问题的人究竟是谁……反正不是自己。

  北狗把甜筒解决到只剩蛋卷时,绮罗生还在神游天外。后者的奶油卷变得软踏踏,看着像濒临塌陷的危楼,北狗正准备提醒,对桌人忽然晃了一下手,眼看最上方的冰淇淋球即将掉落,他急忙抓住绮罗生的手腕,飞快往他嘴边送。

  绮罗生下意识张嘴,鼻尖也尝到了雪糕味,但好歹没便宜桌子。

  “给你纸。”北狗说。

  绮罗生有些尴尬,接过之后解释道:“我看见我哥他们了。”

  北狗回头,角落里什么也没有。

  “进拐角后面了,”绮罗生瞄了眼北狗,“他们还抱了一下——我们是不是可以退场了?”

  北狗表示拒绝,因为他还惦记着最光阴请客的事。

  “你不准我管闲事,但是自己却要当电灯泡。”绮罗生难以置信,“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吗?”

  “一点什么?”北狗皱起眉,不管答案如何,先辩解道,“我什么都有。”

  绮罗生干笑:“也许吧。”就是不多。

  

  

  绮罗生的退场计划并未如约施行,挑选餐厅时,九千胜给两个电灯泡都预定了位置。

  后座车窗降下一半,风呼呼地往里吹,绮罗生看着翻飞的衣襟,有点后悔把玩偶送给北狗了,他现在十分需要一个能够揣在怀里的东西,借以压下蹿升的探知欲。

  九千胜的头发总往这边飘,甜味若隐若现,但绮罗生清楚哥哥是不喷香水的,除非这不是仿棉花糖味的香水,而是真正的棉花糖。

  可九千胜很少吃糖。

  绮罗生心情复杂地想,自己竟然会通过这么奇怪的途径学到新知识:看来北狗的弟弟和他一样嗜甜。

  “对了,”九千胜突然出声,“后来你和朋友在做什么?”

  “抓娃娃。”

  “玩得开心吗?”

  “还行。”绮罗生歪了一下脑袋,决定释放好奇心,“我跟北狗一个社团,本来就很熟,不用管我们,倒是你……哥,你不觉得车上有一股甜味吗?”

  他指指九千胜的衣领,“一坐下来就闻见了,你们到底抱了多久?”

  “累了靠会儿,”九千胜面不改色,“朋友都这样。”

  绮罗生:“……”

  

  两辆计程车差了一个红绿灯,北狗和最光阴先到几分钟,站在路口等人时尤其引人注目,再加上北狗抱了只玩偶,使得回头率居高不下。

  最光阴已经学会了在这种场合波澜不惊,九千胜出现时他快步去接,手伸到离对方手腕只剩几厘米的地方时猛地停住,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抬起头,跟落后一步的绮罗生打招呼。

  “可以牵的。”绮罗生敛下新奇的目光,友好地怂恿,“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哥更不会。”

  最光阴面露窘色,九千胜在一旁失笑,解围道:“他是看我袖子上有灰。走了,上去吧。”

  最光阴最先响应,第一个迈步离开,留下一股浓郁的棉花糖味。

  绮罗生不由纳闷,为什么留香这么久,糖里究竟加了多少香精,不会有食品安全问题吧?

  更匪夷所思的是甜味越来越重了,他转过头,北狗正拿着一包拆封的棉花糖站在边上。

  “吃不吃?”

  绮罗生婉拒:“在我的幻觉里,我已经在车上吃过了。”

  他冲北狗使了个眼色,随后喊住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九千胜:“哥,你们先点,我和北狗去买饮料。”

  九千胜闻言回头:“餐厅里不是有卖么?怎么还要特意跑一趟?”

  “外面的便宜。”

  绮罗生不动声色地戳戳身旁人手臂,后者迎上九千胜的视线,点头道:“没错,哥。”

  九千胜眸光一闪,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挥手放行。

  绮罗生一时不知是该诧异北狗的自来熟还是九千胜的坦然接受:“你改口好快。”

  “反正你哥迟早会变成我哥,”北狗理直气壮,“先演练一下。”他想了想,气势降下去一点,放缓语气说,“总之你尽早适应就是了。”

  

  

  靠窗的四人位都是空的,不过客人在点菜时交代过他们会暂离片刻,服务生便按照正常流程将餐具一一摆好,放下“此处座满”的标识,以防位置被占。

  点好菜又离开的那两名客人此刻正在三十米开外的商场楼道口,这里没有监控,这个时间段也不会有其他人来,适合做一些隐蔽的事。

  九千胜双手揽住最光阴的脖子,鼻尖贴着鼻尖问:“谁咬谁?”

  “都一样。”最光阴把含糊的回答放进吻里,动作娴熟地扣紧对方的腰,往前一带,近距离地加深这个吻。

  对面人发梢间都是暖烘烘的甜味,最光阴难以自禁,还是用行动交上答卷,在九千胜嘴上咬了一口,犬齿来回磨蹭着打上印迹,等到分开时,对方的唇虽然瞧不出咬痕,但泛红泛肿,标记以另一种形式留下了。

  他瞳孔发亮,眸光里闪烁着满意。

  “有这么得意吗?”九千胜闷笑,帮他理了理额发。

  最光阴去拉他的手:“你好亲。”

  

  回到餐厅的第五分钟,缺席那两人带着四杯奶茶出现了。

  绮罗生在九千胜对面坐下:“哥,这是你——”他猛地停住,最后一个字在震惊中漏音,直到发现北狗和最光阴都看了过来,才强自镇定,将句子补完,“这是你的。”

  九千胜道了声谢。

  绮罗生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他把吸管咬瘪,心里有台收音机在活动播放心声:虽然他拉着北狗在街上吹风确实是为了给九千胜和最光阴留出独处时间,但他预想中的发展是让他们有个说话的地方,顺便拉会儿手,毕竟最光阴当时看起来挺遗憾的……可就这么亲上是不是太快了?至少在计程车上,九千胜还声明他们只是朋友。

  绮罗生抑制住风起云涌的情绪,向北狗要那只玩偶:“借我揣几分钟。”

  北狗一脸莫名地递出北极狐:“你这样怎么吃东西?”

  “上菜了就还给你。”

  

  绮罗生揣着玩偶给九千胜发消息:哥,你们在一起……

  他临时刹车,一股脑删掉,换了对话框打字:「最光阴和我哥在一起了吗?」

  北狗拿起手机,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噼里啪啦回消息:「我怎么知道?」

  绮罗生:「我知道你不知道。」

  北狗:「那你还为难我!」

  绮罗生:「我的意思是,你去问最光阴,然后再告诉我。」

  北狗:「你怎么不问你哥?」

  绮罗生:「我不敢。」

  北狗无语了,心想难道他就敢问最光阴吗——他确实敢。

  然而最光阴正在对菜单,根本没空看消息,北狗于是当着绮罗生的面编了个答案:「他说差不多吧。」

  这下轮到绮罗生无语:「……」

  「我觉得他们肯定在一起了。」北狗信誓旦旦。

  绮罗生又咬了一口吸管,有些手抖地按键盘:难道你也看到我哥嘴上的……

  句子没打完,北狗的新消息就来了:「毕竟谈恋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绮罗生关掉对话框,发现北狗也刚熄屏,正转头看着他,表情高深莫测。

  绮罗生陡然之间很想打喷嚏,当然并未打成,这只是一个瞬间而起的念头。

  他把北极狐还给北狗:“谢谢你的安抚玩偶,我感觉好多了。”

  

  证据确凿却得不到求证的滋味很难受,九千胜去调酱料时,绮罗生终于按捺不住,带上空碟跟了过去。

  “哥,一会儿是我先回学校吗?”他巧妙地问。

  “我们先回,你晚一些。”九千胜说,“你还有活动。”

  绮罗生皱眉:“我没有啊。你们——指的是谁?你们三个?”

  “只有我和最光阴。”

  绮罗生眼睛亮了,话还没问出口,九千胜先点头肯定:“就是你猜的那样,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一直没机会。”

  “……”绮罗生哽住,“把没机会换成嘴硬比较合适。”

  他吐槽完了,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九千胜像是有读心术,用授人以渔的语气说:“谈恋爱很简单的。”

  熟悉的形容让绮罗生不由愣住,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九千胜已经调好酱汁转身回去了,他捧着碗碟,在调料区困惑地发了会儿呆。

  

  “最光阴回消息了,他们确实好上了。”

  绮罗生回过神,北狗就站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到的。

  “我哥也告诉我了。”

  北狗“噢”了一声,调料区现在很空,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站,他却把两人的距离挤到两步之内。

  绮罗生第一反应是光线暗了许多,第二反应是有点热。

  “那你有什么感想吗?”

  绮罗生好笑道:“这又不是阅读理解题,听完还要发表议论。”

  北狗明显有些失望,而绮罗生也察觉到他的古怪,两人近距离对视,前者轻吸了口气,别扭却又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你也想谈恋爱,那你挺幸运的,因为我很好追。”

  他明示道,“你随便告个白我就同意了。”

  绮罗生险些没捧好调料碟,用一种状况之外的语气开口:“……啊?”

  “你哥不是演示过了吗?”面前人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北狗不由焦虑,眉头蹙起来,颇有一击落空后破罐破摔的意味,嘟囔道,“我都特意找人打样了……你好笨啊。”

  绮罗生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从宕机中找回理智:“你说的打样是什么意思?”

  他眯起眼,对整件事有了一个荒唐却极可能八九不离十的猜想,没好气道,“我是动物吗?谈恋爱还要找参照。”

  他顿了顿,“我有自己的节奏。”

  北狗似懂非懂:“所以你的意思是换我追你。”他直白要答案的样子和解题时拼命翻书后思路如出一辙,“那——你好追吗?”

  

  

  北狗的思维方式一般很难被人理解,亲弟弟也不行。

  最光阴从清汤锅里捞出一片生菜叶,放在盘中暂时晾着,调料区和这里隔了半堵墙,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还是转头盯了几秒。

  “如果北狗哭着回来,我还要想办法带他回去。”

  九千胜被他认真烦恼的语气逗笑了:“你怎么对他这么没信心?”

  “除了他,还有谁追人的手段是暗示喜欢的人反过来追他?”最光阴略微有些幽怨,仿佛因装不熟而无法和男朋友亲近是件天大的坏事,“要不是你同意,我根本不想演这么无聊的戏。”

  九千胜状似伤心:“你的意思是我也很无聊?”

  最光阴一时辩解不能,干脆点头道:“是。”

  九千胜笑得更厉害,示意对方靠近一些:“我有没有提过我弟弟比我更无聊?”

  最光阴闻言抬眼。

  九千胜以一种洞悉一切的口吻揭绮罗生的短:“根据我的观察,他对这种爱折腾人的类型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完—

  

  北狗一开始也想过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直到最光阴公布恋情那天,他破防了。

  北狗:“你和九千胜不是才认识半个月吗?怎么就交往一周多了?”

  最光阴:“我追他,他很快就同意了。”

  北狗:“为什么?”

  最光阴:“因为他喜欢我。”

  

  

 

春日甲

【最绮】风雪之中


世界小狗日,来点真狗狗


09.

 

数据网罢工,所有进程都得停摆,绮罗生给两支队伍放了半天假,接着带上天霜,去推测区域定位被雷劈中的那枚飞行装置。

最光阴也在。

前男友脾气很差,决定不理人之后,便完全屏蔽了除公事之外的每一句话,绮罗生几次想发作,最后都忍下来了。

不生气,生气伤身体,绮罗生默念,最光阴的目的就是逼疯自己,不能上他的当。

 

开车的是最光阴,绮罗生用鸡胸肉罐头搭配水果给天霜做了顿简易狗饭,它一会儿能派上大用场,因而提前犒劳。

雪獒对于信号源与磁场一类的物质十分敏感,研究部分析它的嗅觉细胞在异化中重组过,仅凭鼻子就能判断哪些地带存在磁场...


世界小狗日,来点真狗狗


09.

 

数据网罢工,所有进程都得停摆,绮罗生给两支队伍放了半天假,接着带上天霜,去推测区域定位被雷劈中的那枚飞行装置。

最光阴也在。

前男友脾气很差,决定不理人之后,便完全屏蔽了除公事之外的每一句话,绮罗生几次想发作,最后都忍下来了。

不生气,生气伤身体,绮罗生默念,最光阴的目的就是逼疯自己,不能上他的当。

 

开车的是最光阴,绮罗生用鸡胸肉罐头搭配水果给天霜做了顿简易狗饭,它一会儿能派上大用场,因而提前犒劳。

雪獒对于信号源与磁场一类的物质十分敏感,研究部分析它的嗅觉细胞在异化中重组过,仅凭鼻子就能判断哪些地带存在磁场异常。

这是个十分罕见的异化能力,时间塔捕获过十余只异化兽,而实验表明,它们受天灾影响,异变部分无一例外都是力量,有的破坏力惊人,有的则不堪一击。

天霜实在是太珍稀了,塔里将其当成双刃剑在用,只要它还在无条件服从最光阴与绮罗生的指令,决策部就永远不会动它。

 

天霜的吃相还行,可无法使用餐具是它的硬伤,尽管舌头放入盘中卷起食物的动作足够小心,汤汁还是会甩出碗外,弄脏它的小餐桌。

绮罗生不太有所谓,不过桌子好擦,毛发脏了才最麻烦,他给小狗围上口水巾,满意道:“幸好带了这个。”

驾驶室那位闻言回头,见到绣有桃子图案的口水巾,心思翻涌,表情也变得复杂。

前男友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难以忽视,绮罗生斜了他一眼,主动开口:“朋友送的。”

最光阴冷脸装酷,绮罗生却不惯着他了,低下头专心喂狗,留对方一个人想东想西。

最光阴沉不住气:“什么朋友?”

绮罗生心里想笑,语气却很冷淡,势必要扳回一局才罢休:“私人问题,不想回答。”

前男友不说话了,将车子开得飞快。

 

 

来到信号失联区中心带,运输车降速停下,最光阴按下车门开关键,冷冰冰道:“到了。”

天霜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它最先跳下,跑到最光阴跟前努力地用嘴扯口水巾,借此申明立场。

好端端的宠物围巾被涎液沾满,绮罗生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赶过去制止时,最光阴说:“看来它不喜欢。”

绮罗生冷笑:“它不是不喜欢,只是太狗腿——这东西是我买的。”

最光阴愣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长:“刚才为什么骗我?”

“因为看你不爽,我心里舒坦。”绮罗生蹲下来训狗,手指不住点天霜的鼻子,“没法告诉他真相,你就顺着我的话故意割席?你怎么这么精?”

天霜不敢躲,尾巴委屈巴巴地往最光阴腿上缠,暗示后者救它于水火之中。

最光阴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天霜撒欢跑了,绮罗生吃到一嘴风,抬头瞪向怂恿者。

“现在高兴了?”他半真半假地阴阳,“我哪有什么朋友,不比你在塔里受欢迎,去食堂还有人搭讪。”

最光阴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他。

绮罗生面无表情:“有投票证据,赖不了账的。”

“你也是被我在食堂搭讪的。”

“……”绮罗生几乎忘了还有这茬。

“而且你当时并没有理我。”

绮罗生都不知道最光阴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笑得有点僵硬:“队内考核,我们是对手,自然会戒备一点……过去的事就没必要一再重提了吧?”

“好,”最光阴顺势提条件,“那就一起过去。”

他皱了一下眉,“那个什么投票,我从没听说过。”

“塔里小打小闹而已。”绮罗生心道不好,前男友似乎对这东西感兴趣了,他赶紧附和,希望尽快揭过。

最光阴察觉到对面人的态度变化,盯着他说:“我看你挺在意的。”

眼看这事过不去了,绮罗生破罐子破摔:“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拿积分来换?一口价,200。”

出一次A级探索任务也才累计50积分,最光阴淡然应对对方狮子大开口的行为:“不是只有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有天霜这个生物探测仪在,他们很快找到了出现故障的设备,绮罗生拍照取样,通过仅能单向联络的局内网传送照片。

探索队丢失信号不是小事,数据部门行动很快,一刻钟后,数据网便恢复了。

最光阴群内通知消息的工夫,绮罗生已经接起一通电话,这位自称没有朋友的人在前男友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同通讯对面打招呼道:“师兄。”

绮罗生走远一点,回话断断续续,“没出意外,昨天下了场雨,闪电把飞行装置劈坏了……我们可能还要待一周……呃,什么联谊会?”

他转头看了最光阴一眼,后者显然听得一清二楚,此刻神色微妙,周身的气压低下来。

绮罗生感到有刀子在自己脸上刮,他敷衍几句赶忙挂了,看着眼前人的黑脸,打算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他本想提醒对方很多举动都太过界,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也要打五十大板。

他心里门清,作为一对分手近两个月的情侣,他和最光阴正处于藕断丝连的状态,倒不是故意钓着彼此,而是真的舍不得。

那么深、那么久的感情,怎么可能轻易割舍呢。

可复合又太难,他们之间还有一道谁也不愿让步的难题尚未解决。

 

“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一留衣在另一头催。

绮罗生回过神,捂着听筒走远几步,苦笑道:“你就这么担心我落单。”

“这不是看你总是陷在回忆里被折磨嘛。”一留衣嘀咕,“不尽快找新的,怎么忘记旧的。”

绮罗生纠正他:“新的要比旧的好,才有这个效果。”

“……你不会想说没人比最光阴好吧?”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绮罗生冷静分析,“他长得高还帅,身材又好,实战能力也排前列——”

“打住打住!既然这么好,你干嘛还跟他分手?”

绮罗生语气无辜:“因为他脾气很差,总是凶我。”

一留衣迟疑了,师弟一直对分手理由三缄其口,突然这么轻飘飘说出来,他消化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因为他凶你分的手?”

绮罗生“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凶你?”

“我做错事了。”

一留衣护短的话卡在喉咙,半晌还是还没吞下,蛮不讲理道:“就算你有错,他也不能凶你。”

绮罗生附和:“对呀,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果然掺和别人的感情等于自寻烦恼,一留衣快被绕晕了,他把听筒拉远,及时撤退,“东皇有事找我,先挂了。”

 

 

回到二队营地,最先出来迎接的是夜访运输车组合,两人目标不同,脸上的兴奋神色却一致,但很快,他们都失望地拉下了脸。

“天霜不在吗?”

“绮队回八队了?”

最光阴统一回复:“绮罗生把狗领回去了。”他对百晓生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队长带着人神神秘秘地走了,秦假仙顿觉自己被孤立,他一甩袖子,鼻子朝天:“不带我,我还不稀罕参与呢!去找三条鱼玩。”

 

秦假仙敲门进无梦生的帐篷,见到熟人,心态终于崩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带我玩——老鷇,你什么时候来的?”

“数据网修好之后。”

秦假仙愣了一下,听出队友语气很严肃,虽然鷇音子说话一向一板一眼,但此刻的严肃劲,又比平时还多了好几分。

他看向桌面,注意到显示屏中有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这是什么?”

无梦生把模型缩小,黑色色块变成了不规则圆柱体,而下方则是一栋从腰部塌陷的建筑。

“现在有三个消息。”他说,“好消息是我们找到研究所总部了,坏消息如你所见,楼栋倒塌,上方还压着一块山体断面,我们的工具无法挪动它,只能炸毁。”

秦假仙瞪大眼睛:“要是炸了,底下的东西怎么办?本来就剩废墟了。”他突然想到无梦生还有一个消息没说,“第三个消息是好还是坏?”

“是最坏,”鷇音子冷静接话,“我们只能人力下去,但那地方有个磁场源,会对信号造成干扰。一旦进地底,就无法和外界联系了。”

秦假仙倒吸了口气,好半天才说:“我加入探索队的时候,可没人告诉我还要拿命执行任务。”

“这种情况少见,但不意味着完全不存在。”无梦生头疼地摁着眉心,“总之我和鷇音子再想想办法吧,绮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在和二层沟通,结果怎么样,晚上开会的时候就知道了。”

“没人通知我要开会啊?”

“刚决定的。”无梦生晃晃通讯器,示意他看群。

秦假仙赶忙打开通讯器,最光阴五分钟前开启了全员禁言,通知道:「晚上七点集合开会,地点在八队。」

 

 

10.

 

会议主持人是绮罗生,两支小队都到齐后,他先宣布了和二层的讨论结果:研究所一定要去,由他和最光阴带上天霜执行任务,其余人在上方待命接应。

省会级城市的科研成果含金量很高,重要性可见一斑,二层之所以在出发前点名天霜,便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

鷇音子抿紧唇,无暇顾及其他,直言道:“它的分离焦虑一直没好,你们也还没复合——不怕出意外?”

场地有限,会议是在运输车与帐篷之间的空地举行的,众人穿着防护服自然不冷,此刻没人出气,寒风在身边呼呼刮过,气氛安静得令人坐立难安。

秦假仙缩了一下脖子,低着头想,不知道是这股风更冷,还是最光阴的脸色更冷。

他不敢抬头确认,耳朵却竖得很高,打破沉默的是总队长,绮罗生道:“意外可能出现,但源头肯定不是情感纠纷。”

他语气轻快,一点也没受凝重氛围的影响,“我和最光阴很有职业道德的。”

绮罗生笑眯眯地看向前男友,示意对方表态,后者面无表情地说:“就算有情感纠纷又能怎么样,在废墟里打起来吗?成年人了,有账可以回来算。”

秦假仙被这番夹枪带棒但却无法反驳的话震慑住,空气中有股火药味,他诡异地感到了热。

好在场合足够严肃,鷇音子勉强相信他们不会胡来,点点头,给这场插曲做了个收尾。

最容易爆雷的环节过去,大家放松许多,绮罗生则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点名道:“行动目标已经给了,接下来是发言时间,对于接应工作,谁有好点子——山鬼?”

“我觉得这条鱼有你想要的答案。”百岫嶙峋毫不犹豫地击鼓传花。

无梦生瞥了他一眼,没空计较,认真道:“来之前我和鷇音子研究过了,废墟内空气流通正常,不用担心缺氧,也没有有毒气体,但受磁场影响,温度恐怕会很低。”

绮罗生捏起防护服一角:“扛得住吗?”

“两个小时内回到地面的话,”鷇音子眉头紧蹙,“勉强。”

最光阴看向浑千手:“材料齐备的条件下,你能改造防护服,加大防寒效率吗?”

作为“手艺人”,设备改造是浑千手的长项,不过他没敢托大:“我对器械比较熟,这种好几年前的科技产品……我只能尽力。”

不像运输车、帐篷一类的功能类产物,防护服更新迭代的次数很少,加上涉及内嵌芯片,浑千手实在不熟。

最光阴并未为难他,而是在自己队内点了个人一起配合:“如果明天下午五点还没有进度,我们就换B计划。”

“我们有B计划?”绮罗生挑眉。

“嗯,”最光阴转过身,视线落在乖乖坐在腿边的雪獒身上,“温度会随海拔降低,我们可以留在防护服能承受的临界点,指挥天霜行动。”

绮罗生不予置评,只是说:“既然A、B计划都有了,我建议再准备一个C计划备选。”

前男友的意见挑不出错,可最光阴就是莫名觉得不爽,他看向两支队伍,开口便是一损俱损:“至少再出两个备选项,二、八小队各出一项,由副队长带头讨论,一个小时后汇总给我。”

“我们。”绮罗生适时提醒。

最光阴板着脸更正,不爽的程度加深了。

 

 

队员们自由讨论时,最光阴回到运输车上,翻出一袋宠物零食棒,一根一根喂给天霜。

任务开始前的情绪安抚是很必要的,尤其碰上主人“离异”的特殊情况。最光阴心里清楚B计划的可执行度很低,也清楚前男友之所以不做点评,是因为并不看好这个选项,他皱着眉喂零食,心里有股发不出来的气。

外头传来动静,最光阴转过头,看见绮罗生拉开车门进来了。后者在窗边摸索后按下某个按钮,玻璃瞬间变成雾面,为接下来的谈话提供足够的隐蔽性。

绮罗生开门见山:“又闹什么脾气?”

“又?”最光阴纠字眼。

绮罗生改口:“新闹什么脾气?”

最光阴沉默一会儿,意外地很配合:“一直被提醒分手了,心里不舒服。”他扫了眼对面人,意味不明道,“你好像比我舒服。”

“这也要比?”绮罗生无奈之余感到好笑,“那我该怎么办,急得哭出来吗?现在应该不流行单身有罪吧。”

最光阴不想理他,把最后两根零食棒一起喂给天霜。他折好空塑料袋往垃圾收纳处走,与前男友擦身而过时,忽然说:“你总是不在乎我的感受。”

绮罗生愣了一下,许久才出声,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抬杠:“总是?”

这不是一次完美的挑衅,微颤的声线使得破绽暴露,最光阴回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直击要害了,绮罗生在强撑镇定。

后者眼睛里的光有些黯淡,最光阴动动嘴,没投降却也不会再进攻了,他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不止一次。”

“你是这样想的……”绮罗生喃喃,随后问,“那你恨我吗?”

最光阴没有丝毫停顿地反问:“你爱我吗?”

前男友哑然。

 

幼稚的争吵以天霜的左右协调结尾。绮罗生蹲下身揉了揉雪獒的耳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们没有吵架,我们在友好交流。”

最光阴神色微妙,对他连小狗都骗的行为表示不齿。

绮罗生当没看到,又把天霜的尾巴捞过来摸,柔软滑顺的绒毛让他的心情平复许多,理智也逐渐回笼。

吵架的内容包含爱与恨,说明事态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糟糕,看来最光阴和自己差不多,心里在意得要死,才会对此锱铢必较。

这通分析给了他不少底气,他放开天霜,站起来说:“我是为正事过来的,关于这次合作,我有一个提议。”

最光阴抬眼。

“签个协议怎么样?任务期间放下纠纷,我绝对不惹你生气,你也不能突然闹脾气,违约的人……”

绮罗生正在斟酌什么样的惩罚能发挥最大程度的约束作用,前男友的声音冷冷响起:“违约的人一年不能见天霜。”

“这么狠?”

最光阴用行动证明他还可以更狠:“以及,写五千字检讨书,在月度例会上公开朗读。”

“……”绮罗生哽了一下,感叹,“还真是火力全开——补充一个。”

“你说。”

“一年不准去食堂。”

“为什么?”最光阴莫名其妙。

绮罗生给出官方解释:“剥夺你食物自由的权利。”

最光阴敏锐地察觉到代词是“你”,而不是“我们”。很显然,这是一条完全针对自己的条例。

看着前男友闪烁的目光,他有些懂了,严正澄清道:“我没在食堂被搭讪过。”

“谁知道是没有还是你分不清。”绮罗生驳回。

这下轮到最光阴语塞,但对方蛮不讲理的模样让他觉得很顺眼,因而松口道:“随便你。”

 

 

最先发现最光阴和绮罗生之间气场变化的是天霜。

它抬起脑袋,在两人身边来回嗅了嗅,针锋相对的味道不见了,只剩下友善。虽然这股气味并不浓,但好歹不呛鼻子。

雪獒快乐地摇起尾巴,甩到绮罗生腿上,惹来他的注意。

“还有吃的吗?”绮罗生问搭档。

最光阴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小袋饼干,牛肉味的。

天霜由此兴奋,随后如愿以偿叼走了这袋饼干,它专心和包装袋较劲,并不知道两位主人无声对视了一眼,神色隐含怜爱。

下废墟前的训练必不可少,何况天霜已经成了半个“生手”,一袋饼干换一整日的高强度加练,实在是……

绮罗生帮雪獒拍掉嘴边的饼干渣,又抽出一张纸把地擦干净,抬头问最光阴:“我们在车上待了多久?”

“五十分钟。”最光阴将一式两份的协议纸一并拾起,折好后收进防护服内口袋,先一步拉开车门,“去看看他们讨论得怎么样。”

 

两支队伍很互补,二队的讨论重点是如何防止冻伤,而八队的战略中心则是如果队长快冻死了,该怎样损失最小化。

绮罗生望向无梦生,不敢相信这么不吉利的计划方案竟然是他带头提出的。

后者有些无奈,下巴点向邻座:“山鬼力排众议的成果。”

天罗子弱弱举手:“我反对过了,但是反对无效。”

浑千手“啧啧”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评:“我怀疑山鬼想谋权篡位。”

百岫嶙峋翻了个白眼:“如果他们俩真的在废墟里殉情了,总要有个应急预案吧。”

最光阴淡淡地瞥了绮罗生一眼。

“方向是不是错了?”绮罗生往前指,“山鬼在这里。”

最光阴不为所动:“你的队员。”

绮罗生无辜得要命,然而转念之间,他的表情便转为了淡定:“说得对,那这件事就揭过吧——毕竟是我的队员,处置权在我。”

他看向百岫嶙峋,装模作样教育了一句,“下回选个吉利点的词,别老咒人。”

 

 

11.

 

凌晨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绮罗生伸手往桌边摸,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运输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所以通讯器有温度可以理解,但触感忽然变得柔软,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难道是被高温融化了?绮罗生迷迷糊糊地想,掌心随之收拢,打算将通讯器拿过来。

通讯器冷不丁开口:“那是我的手。”

绮罗生一个激灵,眼睛猛地睁开,和坐在床边的前男友打了个照面。

瞌睡瞬间飞走,他强自镇定,倒打一耙道:“你要偷我的通讯器?”

“摁闹钟。”最光阴说完把手背亮出来,上头有两道印,“红了。”

最光阴的优点很多,外形是其中之一,脸蛋好看、身形优越,手指都是修长漂亮的,甲床上镶有半弯白月牙,泛着健康的光泽,像艺术品。

绮罗生多看了几眼,随后毫无诚意地道歉:“刚睡醒,没反应过来。”他坐起身,这才注意到前男友穿戴整齐,不禁感到困惑,“你什么时候起的?”

“半刻钟前。”

自己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察觉,绮罗生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好像太松懈了。

最光阴把通讯器丢给他,意味深长道:“你睡得很沉。”

“放心你咯。”绮罗生哪会听不出这人的言下之意,于是决定破罐破摔,“二队队长在,我很有安全感。”

他顺着对方所想回话,果然被打成态度轻佻,最光阴沉下脸,又开始不高兴了。

合约后天才生效,绮罗生有恃无恐,顶着能把人冻成渣的目光下床去找天霜。

几秒之后他沉默了,雪獒早就醒了,正四肢朝天躺在毯子上惬意地发呆。

 

作为帐篷里起得最晚的生物,绮罗生决定去队员那儿找回尊严。

这两日天气好,也不用外出,防护服暂且用不上,送去给浑千手研究了。他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将时间塔去年研制的恒温贴塞进夹层,最后用围巾挡住下半张脸,牵着天霜走出帐篷。

不到八点,天色乌蒙蒙的,大部分队员都还在睡,唯独一顶帐篷亮起了灯,帐门也掀开半个角,隐隐飘出热气与香味。

听到脚步声,天罗子探头出来打招呼:“队长。”他一低头,发现还有悠哉抖毛的天霜,下意识道,“我煮了很多面,你和二队——”

天罗子及时刹车,挠了挠耳朵,“噢,原来只有队长你一个人。”

“他还没起。”绮罗生面不改色地颠倒是非。

天罗子不疑有他:“那我给最队留一份吧,他是客人。”

这个形容挺新鲜,绮罗生没忍住笑:“为什么是客人?”

“因为这里只有他不是八队的人。”天罗子一本正经说完,又问,“队长,你们是轮流做客吗?你今天会不会去二队那边?”

“没那么麻烦,浪费时间,天霜也经不起折腾,它还得训练。”

天罗子点点头,转身回帐篷盛面:“你要加醋吗,队长?”

“好啊。”绮罗生想了想,说,“最光阴那份就不加了,他口味淡。”

 

 

将保温碗带回去时,最光阴正在研究地形图。

绮罗生把早餐搁到桌上:“吃吗?”

最光阴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前男友煮的,不过揭开碗盖看到清汤,他还是愣了一下。

“天罗子,说太岁那个小徒弟做的,”绮罗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他师父肯定吐槽过你兔子一样的食谱。”

不解释倒好,一解释便暴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图,最光阴心下明了,他夹起一卷面,淡淡道:“不可能,说太岁又不和我谈恋爱,关注这个做什么。”

绮罗生:“……”他没忍住,“关注这个就代表想和你谈恋爱?”

最光阴慢条斯理地咬碎面条,半晌才说:“至少说明对我有好感。”

他转过头,问,“你觉得呢?”

绮罗生微笑:“我觉得吃饭的时候不应该说话。”

前男友吃瘪,最光阴心情很好,嘴角扯了扯,也回了他一个笑,随后闭嘴吃面。

 

将碗筷洗干净后,最光阴出去还餐具。

帐篷外亮了许多,不单是因为太阳快出来,这个时间许多人都起了,一盏盏顶灯亮起,空气渐渐变得活络。

最光阴穿梭其中,受到整个八队的注目礼。他有些恍惚,想到自己刚和绮罗生确认关系时,这些人也这么看他。

那会儿前男友还很护短,当面道:“好奇可以,审查就算了,我早考核完了,他没有缺点。”

秦假仙哇了一声:“队长,你竟然是恋爱脑!”

这话一出,最光阴也没忍住笑。要知道比冰山更伟大的景观是冰山消融,八队瞬间倒戈一半,认为至少在长相上,队长的男朋友远超合格线。

往事回忆完,最光阴收起思绪,把碗递给天罗子:“谢谢,算我欠你一顿饭,计你师父头上。”

天罗子有点不适应:“不用这么客气……”

“就是就是,别拿自己当外人。”秦假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严肃道,“睡了我们队长的帐篷,就是我们队的……编外成员!”

最光阴若有所思,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论点:“如果你们队长今晚跟我回二队过夜,他算自动编入二队吗?”

秦假仙被问得卡壳,抓耳挠腮之际,天罗子举手说:“队长说你们不换地方,太麻烦。”

“对对!”秦假仙立刻重复,“太麻烦!”

最光阴眯了眯眼睛,略过他,问天罗子:“他还说什么了?”

小孩没心眼,如实道:“说你口味淡,吃面不用放醋。”

 

绮罗生牵着天霜出来,正好目睹出卖现场。

前男友像个闷葫芦,表情不显山露水,只是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等到众人散了,他才藏不住尾巴,说:“你这么关心我。”

绮罗生低头看天霜,雪獒不明所以,却还是惯性晃尾巴,雪白的毛团摇出残影,他移开目光,往最光阴身后瞧。

这得意劲,真是……他不禁幻视对方也长了一条尾巴。

绮罗生决定挫一挫这人的威风:“当然了,你是客人,也是唯一的外人。”

谁知这招完全不见效,早在天罗子之前,秦假仙就背刺过他一回了,最光阴呵然道:“我刚被认证成你们的编外队员。”

“……什么?”

前男友故作神秘,不予解答。

绮罗生感到牙痒,将牵引绳勒紧:“是么?既然入队了,是不是应该叫声队长听听?”

最光阴眸光微动。

绮罗生心想踩到七寸了,谁知面前人从善如流,操着清清冷冷的嗓音开口:“队长。”

“……”睫毛乱颤的人成了自己,他把视线挪开,压着心跳声飞快离开危险之地,“走了,去训练。”

 

 

两人一狗逐渐走远,最终成为三个黑点。秦假仙意犹未尽地拉上小窗,和无梦生感叹:“你听见了吗?他叫他队长诶!”

无梦生暂停敲键盘,把晾在一旁的咖啡灌入口中。天灾降临后,许多自然植被都绝迹了,时间塔在生态园中人工培育了部分,奈何场地有限,资源仍旧紧张。而许多人天灾前一日三杯的咖啡,则成了出探索任务时的特供饮品。

浓郁的咖啡香冲淡了浑噩的思绪,无梦生精神许多,半开玩笑道:“你说有工作要做,指的就是借我的帐篷搞侦查?”

“当然是正经工作,我是那种不务正业的人吗?”秦假仙强调完毕,摸出通讯器,对着屏幕敲了几行字,随后点击发送。

无梦生见状,也点开通讯器,私聊栏十分安静,群聊也毫无动静,他奇怪道:“你发了什么?”

秦假仙拍了下脑门:“哦,对!忘了你不在群里——我邀请了。”

无梦生低头查看通知:“‘这里没有鷇音子’……怎么叫这个名字?”

秦假仙清清嗓子,解释说:“不是我们搞孤立啊,是他最容易成为叛徒,老鷇这个人没有浪漫细胞的,这种事还是不要叫他了。”

 

无梦生哭笑不得,翻看历史消息,最新一条赫然是秦假仙的通风报信:「最新状况,他们出发约会去了。」

没过几秒,秦假仙又在官方群冒泡,汇报道:「绮队和最队带着天霜训练去了。」

这个群里有鷇音子。

无梦生陷入沉思,过了会儿问:“你们是不是也有个孤立我的群?”

“哈?”秦假仙瞪大眼睛,委屈十足地说,“我孤立谁也不能孤立你啊!”

他据理力争,“老鷇是特殊情况,他不解风情,这是最好的安排。”

无梦生半信半疑,直到对方说要发毒誓,他才终于相信。

这么一会儿工夫,官方群没几个回复,非官方群却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了。

 

浑千手:「@秦假仙 细说约会。」

百岫嶙峋:「有什么细说的,就是出去训狗呗,我远远就听见了。」

浑千手:「没劲。」

医天子:「没劲。」

天罗子:「没劲。」

天罗子撤回了一条消息。

天罗子:「师父我是不小心复制的,我没学坏。」

说太岁:「没劲。」

百岫嶙峋:「嚯,你师父比你先学坏。」

 

 

12.

 

 

急训的重要内容是指令练习。

天霜的服从性还在,有时候还能根据情况辨别某些词的发音含义,但研究所的地形错综复杂,对下指令和听指令的两方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绮罗生已经做好鏖战的准备,不可思议的是过程竟然很顺利,他有足够的耐心,而天霜也展示出了充足的理解力,一套流程下来,他有些惊喜。

“说不定真能用上Plan B,”他抓住最光阴的手臂,晃了晃,“天霜好像比以前还听话。”

最光阴不动声色地往绮罗生身边靠,以防前男友察觉到拉力,从而醒悟自己正在干不合身份的事,他开启装瞎模式,点点头说:“再走五个循环,如果结果一致,我们就采用Plan B。”

威风凛凛的雪獒从远处奔来,绮罗生松开手,上前去接,一人一狗其乐融融,没注意到最光阴盯着手臂遗憾地发了几秒呆。

“训了两个小时了,要休息一会儿吗?”绮罗生回头问。

“嗯,”最光阴查看通讯器,上面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我回一下信息。”

 

前男友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处理正事,绮罗生给天霜喂了瓶水,思索之后,就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接着朝小狗招手,让它给自己当背垫。

借着毛团的掩护,他给清都无我发消息:「天霜变得比之前聪明了很多,这是焦虑症带来的影响吗?」

医生回了个问号:「你从哪推断的?」

绮罗生:「据说自闭症患者都会觉醒某种天赋。」

那边半分钟没来消息,聊天框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然有些无语。

好半天,清都无我才说:「详细说说它的突然变聪明体现在哪里。」

绮罗生把指令训练的事讲了,然后得到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绮罗生:「?」

清都无我:「狗都知道犯错之后要好好表现。」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解释了天霜的“天赋觉醒”,也顺带阴阳了一把绮罗生。

绮罗生心平气和地问:「你怎么确定有错的人是我不是他?」

清都无我想都没想就把一留衣出卖了:「因为你师兄是个大喇叭。」

绮罗生:「……」

 

绮罗生去找告密者问罪,一留衣信誓旦旦,说自己只进行了小范围传播,而且是出于对师弟情感生活的关心才这么做的。

绮罗生问小范围是多小。

「只有清都医生。」一留衣稍微有了点底气,苦口婆心道,「他是天霜体检的负责人,直接决定你和最光阴下次碰面是什么时候。如果收买了他,还能在体检途中给你们制造机会,多好!」

他完全倒戈,仿佛不久前建议师弟开启新恋情不是自己,「清都无我还有个咨询师的副业你不知道吧?处理感情问题他最拿手了。」

绮罗生问:「你的意思是让他教我怎么复合?」

一留衣回复得比较保守:「如果你需要的话。」

绮罗生自认并不需要,点开清都无我的聊天框,也完全是出于好奇,他拍拍天霜的前爪,让小狗再靠近一些,方便整个人埋进背毛。

「要是我想找最光阴复合,你有什么建议吗?」

医生秒回:「哭着跟他说你错了。」

绮罗生:“……”

没一个靠谱的,他满脸木然。

 

察觉主人情绪变化,天霜伸出舌头,在绮罗生脸侧舔了舔。

它安抚到一半,耳朵忽然一动,接着站起来,甩了下被绮罗生弄乱的毛发后朝反方向跑,旨在雨露均沾,欢迎另一名主人回来。

最光阴知道雪獒撒欢的时候喜欢抬起前爪扑人,却没料到小狗今日格外热情。

用湿漉漉的鼻子在最光阴脸上蹭了几下后,它开始轻轻舔舐,传递自己的喜悦。

但另外两人都有点尴尬。

这算什么?间接亲密接触?饶是绮罗生,也被这诡异的暧昧场景弄得不太自在,他干笑着招呼:“处理完了?”

“差不多——坐。”指令是对天霜说的,小狗乖乖坐好后,最光阴看了眼时间,“还早,再歇十分钟吧。”

前男友一直在忙,真正休息了的人只有自己,绮罗生自然没有意见。他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一条干净的白手帕:“要吗?”

最光阴上前接过,折了三折,当着眼前人的面直接收起来了。

绮罗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让你擦脸的。”

“我不嫌弃天霜。”

“那还给我。”

“为什么?”最光阴拒绝,“是你问我要不要的,我要。”

 

 

指令流程循环完四次,天完全黑了。

绮罗生打开强光手电筒,将墨色劈开一道豁口。

“最后一次了。”他呼出一团白雾,鼻子冻得有点红。

绮罗生正准备说几句话鼓励小狗,手里忽然塞来一条围巾,他疑惑地转头,见到身旁人抬了抬下巴,口中蹦出两个字:“围上。”

“我有一条了。”绮罗生拎起围领一角。

“捂脸。”最光阴用通讯器亮出时间,“入夜了,温度会越来越低,你的围巾太薄,耐不住寒。”

绮罗生摸了摸面料,的确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他颇为惊奇地展开查看,却没找到自动发热的原因:“这是什么原理?高科技围巾?”

“嗯,科研部和生活部的合作新品,还没投入生产。上次带队探索挖到了新植物,积分比以往划得多,我去换了一条。”

前男友只顾着听故事,最光阴看不下去,抢过围巾替人缠上了。他的动作十分利索,几个眨眼的间隙,绮罗生的下半张脸便埋进了面料中。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露出一双眼睛愣愣看着自己的绮罗生瞧起来很乖,最光阴心念微动,将围巾扯下一点,以免前者被闷住呼吸。

然而看见对方通红的鼻尖,他迟疑一下,又把布料拽回去了。

绮罗生抑制不住地想说点什么,理智让他用围巾把自己裹起来,封住嘴巴,拦住了故意招惹人的心思。

偏偏最光阴问了一嘴:“你那是什么眼神?”

“对前任感激不尽的眼神。”话音落下,绮罗生先一步沉默了,他也不想这么煞风景,但很奇怪,和最光阴待在一起时,自己总是不自觉说一些让两边都不舒坦的话。

身旁人蹙起眉,显然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空气凝滞得几乎结冰,最光阴蓦地开口:“分手之前你的嘴没这么笨。”

绮罗生咳了一声,干笑道:“分手之前你的嘴也没这么毒。”

“你先惹我生气的。”最光阴给这个话题收尾,“不管曾经有过什么关系,我们现在是搭档,我会照顾好我的搭档。”

“每个搭档?”

最光阴掀了下眼皮,没理这个无聊的问题。

绮罗生于是点头说:“明白了,我也会好好接受每个搭档的照顾。”

“……”最光阴冷着脸认输,“我只和你搭档过。”

绮罗生眼睛弯起来,抓着围巾闷笑。

“你很喜欢看我服软的样子。”最光阴凉凉道。

绮罗生转头看风景,心里则在反驳:是喜欢看你在意的样子。

 

 

夹枪带棒的调情告一段落,两人戴上红外夜视镜,由最光阴吹哨,开启了今日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指令训练。

强光手电筒能照亮的距离很长,顺着光亮指引,雪獒奔向仿佛无边无垠的黑暗。

山谷地形复杂,太阳落山后更是无法见光,这是他们参考废墟之下的环境,特意挑选的训练地点。

天霜有夜视能力,却明白什么是“黑”,越深入研究所废墟,它和两名主人的距离就越远,小狗如今缺乏安全感,绮罗生很担心幽暗环境会激化它的焦虑。

 

天霜的身影彻底投入黑暗后,紧张的情绪在绮罗生胸口发酵。

他拿着手电筒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光影也跟着偏移,身旁人见状收起哨,往这边走来。

绮罗生本以为后者是要帮自己扶稳手电筒,谁知只听“咔哒”一声,视野内所有物体的轮廓瞬间被勾勒成绿色——

最光阴将光源掐掉了。

“你……”

“废墟里全是建筑残骸,不会有光。”最光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必须学会面对。”

绮罗生颇有种为人父母的心酸感,他想了想,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琴,摆正头尾后横在唇边,作势要吹。

天灾前他主修音乐,把学业当成爱好,对各种乐器都感兴趣,也逐个尝试过,时间塔办过三次年会,他则在台上换了三种演奏工具。

绮罗生吸气那一瞬间,最光阴将口哨咬住。

轻缓的曲调在山谷内铺开,它代替月光,温柔安抚黑暗中的所有活物、死物。

曲谱过半,遥遥传来一阵兽类的低鸣声,最光阴适时吹哨,回应天霜试探的呼唤。

几秒之后,雪獒不安的叫声停下了,空谷里只有口琴声在响,间或夹杂代表指令的哨声。

 

一曲终了,最光阴和绮罗生默契地没有出声,直到听见越来越近的沙沙声,后者扬声道:“天霜——”

最光阴把夜视镜摘下,随后举起手电筒,打开之后向前照。

一股白色的小龙卷风从视野中奔来,雪獒的毛发被吹出了风的形状,它叼着战利品,三两下跳上岩石,来到等候的两人面前。

绮罗生蹲下来抱住了它,语气难掩惊喜:“你拿到了!”

天霜兴奋无比,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以此回应主人的赞扬。它舔了一阵绮罗生的手背,呼哧吐着舌头,眼巴巴看向最光阴,希望后者也说点什么。

“好狗狗。”最光阴说。

雪獒随即发出撒娇的嘤咛声。

最光阴俯下身子,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后轻声说:“还剩最后一个指令。”

“好严格哦,”绮罗生替小狗发声,“让它歇会儿。”

最光阴恍若未闻,咬住口哨吹出三个短声调,在前男友错愕的目光中认真叮嘱小狗:“三声短哨不是离开的意思,如果他吹了,代表他欠咬,你狠狠咬,然后来找我告状。”

“……”绮罗生有些心虚,“不用这么狠吧。”

最光阴回以一声冷笑,威胁道:“再推开其他人自己等死,我就打晕你。”

他淡淡道,“我不对男朋友动手,不听话的搭档无妨。”

 

 

13.

 

下废墟那日是个大晴天。

即使是寒冰时代,紫外线依旧残忍地穿透云层,打在地平面上,意图让每个人雨露均沾。

绮罗生戴好护目镜,弯腰把腿带绑紧,将备用的冷兵器和热兵器依次捆上。

百岫嶙峋抱着手臂,肩膀撞了撞一旁的队友,下巴朝绮罗生那儿抬,说:“他是不是为了装酷才这么打扮的?”

天罗子捂住嘴,用一种“你说队长坏话,打八十大板”的表情望着他:“反正比你非要把防护服染成红色优雅。”

“说了那是定制服,”百岫嶙峋啧声道,“你嫉妒?”

天罗子退开几步,用行动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嫉妒。

这么一会儿工夫,绮罗生已经穿戴完毕,那两人站得不远,只要不是咬耳朵,什么声都能传过来,敢这么明晃晃说队长坏话的,也只有百岫嶙峋了。

绮罗生几步走近,朝百岫嶙峋甩去一个笑:“那你觉得我打扮得成不成功?”

队长绵里藏针的性格,百岫嶙峋是很清楚的,他后背一凉,三两下跑到另一边,避风头去了。

这个庇护所选得好,绮罗生没追,只是顺着方向看了几眼。

 

这下轮到二队的人讲小话。

“绮队的表情像不像望穿秋水?”浑千手个头没说太岁高,正好把自己藏在对方身后,认真研究绮罗生的目光,“要不我去催催队长?一直让人家等着多扣印象分啊。”

他嘴上说催,实际上眼神对着说太岁飘来飘去,暗示后者主动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说太岁也很好奇最光阴在磨蹭什么,他走到后者身边,提醒道:“绮队一直在看你。”

“我知道。”

说太岁挑眉:“不觉得如坐针毡?”

“他没耐心了会过来抓人。”最光阴头也不抬,视线紧盯着通讯器。

说太岁瞄了眼,屏幕上是一段缓冲条,预载进度百分之八十,正在龟速前进。

“这是什么?”

“百晓生的发明。”最光阴皱了下眉,把通讯器收起来,面对好友询问的视线,他选择把麻烦丢给别人,“具体功能你问他,我先去八队。”

“不等绮队亲自来抓你?”

“他对我耐心有限,”最光阴非常了解前男友,步履如风地离开,“再过半分钟就踩线了。”

 

 

最光阴一走,二队也跟着动了,两支队伍在废墟入口前集合,耳旁传来深渊中的呜呜风声,气氛不由凝重,没人再想些有的没的。

在地震作用下,研究所与山体组合成了一个嵌合式悬崖景观,厚厚的冰层裹在外壳上,雾气如同浸在水中的干冰一般向上翻涌,从入口往下望,视野潮湿又昏暗,像生化恐怖游戏里的CG场景。

最光阴转过头,观察绮罗生的神色。

前男友轻度恐高,加入探索队后训练勤快,任务也出得多,渐渐克服了这毛病,但眼前的废墟视觉冲击很强,他担心对方出现心理压力。

“怕吗?”他低声问。

“质疑队长?”绮罗生似笑非笑。

最光阴目光坦然:“我们现在是搭档,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可以信任我。”

他展露诚意,“同样,我会告诉你我的每一种情绪,不用靠猜——我很担心你。”

绮罗生睫毛微颤,半晌道:“不是很怕,不过多一层保障也不错,多加一根登山带捆你身上?”

最光阴点头。

绮罗生忽然觉得轻松许多,恐高者的救命稻草是平地,最光阴为他铺了一条小道,无论最后会不会踩上去,看着总是安心的。

他抬手招呼无梦生:“有多的登山带吗?来一根。”

 

其余人和他们有一截距离,并不知晓刚才的对话内容,无梦生将装备送来,问:“出什么问题了?”

“上个双重保险。”最光阴解释完,将登山带接过来,其中一头递给绮罗生,对他道,“绑好。”

两位队长临时加装备,众人自觉围上来帮忙。时间塔的登山带自然不会只是一根带子这么简单,一阵调试后,绮罗生把磁片控制器贴在虎口附近,试验几次确认没问题后,呼出一口气,说:“差不多了,准备下废墟。”

最光阴侧头喊:“无人机。”

鷇音子比出一个“OK”的手势,在通讯器上点了几下,地上很快升起一台小型无人机,义无反顾投入深渊,为这次行动探路。

红外影像实时投放在护目镜的左上电子屏中,废墟在科学技术下显形,绮罗生迅速圈出几个落脚点,共享给搭档。

“我先下,”最光阴把雪獒叫到前男友跟前蹲好,随后说,“你领着天霜。”

“好,”绮罗生揉了揉小狗的脑袋,“注意安全。”

最光阴动作麻利地爬下,冰雪很滑,然而防护服连头带尾都有吸附力,他轻松抵达第一个落脚点,在耳麦中说:“队长,可以下来了。”

 

绮罗生扶好护目镜,吹哨一声后松开牵引绳,站在深渊边和队员们挥了挥手:“晚上见,各位。”

 

 

红外影像在深入一段距离后黑屏罢工了。

天霜叫了两声作为预警,绮罗生掏出通讯器,果然处于无信号状态。

左下方三米处有一个还算开阔的平台面,他将锚爪抛过去,接着用力拽了拽钢索,确定扎稳后开口说:“到磁场带了,先去那边落脚。”

最光阴关掉电子屏,将探明灯打开,往绮罗生选定的平台照去。附近的岩石呈直角,几乎没法攀爬,只能借钢索往下滑,他扭头问:“你先还是我先?”

绮罗生没逞强:“你先吧,我需要接应。”

被需要的感觉很好,最光阴有点高兴,压着嘴角没表现出来,应了一声后便抓住金属绳往下跃,在半空中借力一蹬,很快顺利降落到平台上。

他并未立刻松开钢索,而是先在四周用力踩了踩,确认没有坍塌风险后,才举手示意,告知绮罗生可以下来了。

 

后者照着前男友的样子抓紧绳索,让自己荡在空中,鞋钉抵住冰面,谨慎地往下攀爬。

他低头确认位置,见到最光阴一眨不眨盯着这边,心里不由一松,深渊带来的压迫感也没那么强了。

来到平台侧面时,绮罗生悬在半空用视线测量距离,他不打算费力挪位置,求助道:“搭把手拉我过去。”

最光阴配合地伸手,却没有按照示意行动,而是往前几步,一把捞过绮罗生的腰,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人揽到了平台上。

怀里的人一落地站稳,他便很有分寸地退开,没留下任何话柄。

绮罗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半晌说:“你磕到我鼻子了。”

“下次注意。”

绮罗生欲言又止。

最光阴干脆没给他开口机会,招招手叫望眼欲穿的天霜下来。

等待已久的小狗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随后纵身跃下,身姿灵活地跳跃在山崖间,只用了十几秒,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任务期间不能撒娇,它沉住性子,乖乖蹲好等下一步指令。

不过这会儿还不是小狗的行动时刻,最光阴取下手套,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分装袋,撕开之后递给天霜:“去那边吃。”

眼见小狗乐颠颠地叼着零食走到另一边,绮罗生很是诧异。食物和玩具都容易分散雪獒的注意力,他与最光阴从前出任务时从来不会准备这些,可前男友的其中一个外口袋鼓鼓囊囊,明显装了不少零食,他有些困惑,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最光阴看上去也不打算解释,他将手套重新戴好,下巴一抬,道:“没有信号,接下来要自力更生了。”

他半跪在地,探出半个身子,摸到岩壁下方,把组装好的伸缩架和照明灯安了上去。

“遥控器在哪里?”绮罗生收起心思,进入工作状态。

“侧口袋,左边那只。”最光阴维持着原姿势调试装备,有人把手伸过来,在他口袋里摸了一圈,将遥控器取走了。

绮罗生试了下操作,能见度一百米,完全可以看清废墟顶部,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他松了口气。

 

山崖和建筑之间有一道断口,跳下容易,上来却很麻烦。他们接下来的工作,便是设法攻克这个难题,否则有去无回,任务白出了。

其实计划一开始,两人并不需要深入废墟,防护服的极限在山崖地带,但浑千手增加了抗寒强度,让他们得以在原基础上再往下行进一百你。

这一百米很是关键,刚好触到研究所顶层,意味着两人可以进入建筑活动,避险等级大大提升,也方便在楼梯口观察天霜的搜寻情况了。

“还好防护服改造过了,”绮罗生望着断口心有余悸,“机器没有检测出地形全貌,我们在上面看不到断口,如果就这么让天霜下去……它可能上不来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狗耳朵一动,圆溜溜的眼睛望了过来。

绮罗生后怕更甚。

“上不来的不只是它。”最光阴站起身,语气平静地陈述,“它上不来,你心里着急,会下去陪它一起等死。”

“也不一定就是死啊,”绮罗生乐观道,“上头不是还有个你吗?最队肯定有办法回到地面喊人支援的。”

“我没办法。”最光阴表情很冷。

身旁人好像忽然之间生气了,绮罗生吓了一跳,把玩笑表情收起来。

“你下去了,我也会去,所以只有团灭一种结局。”

绮罗生愣了下:“怎么这么傻……”

“你觉得是傻吗?”最光阴转头和他对视,一字一句说,“我觉得是因为喜欢。”

 

 

14.

 

最光阴利用锚爪,将钢索沿着断口两端固定,做出一个Z字型的横截面,相邻锁链之间的空隙不大,无论是从高处荡到低处,还是借着绳子向上爬,都十分牢固。

人的行动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小狗的。

天霜可以轻松跳下,却因为没有借力点和摩擦力,无法往上折返,两人决定人为凿出借力点。

 

火花沿着冰层炸开,过高的温度一点点蚕食坚冰,单独截取来看,这是一帧视觉体验很奇妙的画面。

可惜打造画面的人不这么想,绮罗生吊在岩石边,手里拿着嗡嗡振动的电椎,觉得再戴个黄色头盔,自己就和商业楼外高空作业的建筑工人没什么差别了。

他对建筑工没意见,对这种不浪漫的想象有些意见。

按能力分工,没有恐高压力的前男友需要作业的标记点更多一些,绮罗生回到新平台休息时,最光阴还在用电椎凿冰。

他盯着后者的背影看了好几分钟,很快推翻先前的想法,优越的皮囊之下,即便拿着锥子高空作业,也是十分养眼的。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无所顾忌,最光阴侧身回头,给他安排了新活:“我渴了。”

 

绮罗生取出储水的密封罐,站在平台边等对方过来。

最光阴把电椎关了别在腰间,跳下钢索后接过储水罐,摁下开关泵,抿住吸管喝了两口水。

密封罐有保温作用,水还是热的,滚过喉咙,令他精神不少。

他把罐子随手放在地上,绮罗生见状开口:“不是渴了么?物资够的,不用省。”

“不是很渴。”最光阴自相矛盾。

绮罗生挑了下眉,恍然大悟:“所以你只是发现我在看你,觉得不好意思,才随便找了个借口下来。”

最光阴现在已经不觉得不自在了,战斗力恢复正常,提醒道:“之前我说喜欢你,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前任说这样的话会让我觉得无法应付。”

“前任是什么关系?”

绮罗生才要回答,最光阴却自己解释上了,“前任就是曾经有过关系,后来没了,既然没有关系,我说这样的话,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绮罗生被他绕晕了,差点没揪出逻辑误区:“话是对我说的,当然和我有关系。”

最光阴“噢”了一声:“那你像兔子一样跑掉,我有表现不满吗?”

似乎没有,绮罗生迟疑着摇头。

最光阴轻声一笑,给陷阱收网:“同理,我做什么反应,你也别管。”

绮罗生:“……”

他不禁道,“你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不会是分手以后经常在睡前想小作文骂我吧?”

“差不多。”

绮罗生愣了一下,咧出一道干笑:“就那么恨我啊。”

“常常想你,也偶尔骂你。”

最光阴把护目镜摘掉,眉眼在照明强光下清晰可见,绮罗生知道他是故意的,认真说话的人最没法令人拒绝,何况身上还笼着好几层光环:认真的、好看的、自己还喜欢着的人。

绮罗生只花费半秒就尝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他理智地移开视线,强行把目光从对方脸上撕开了。

心动有什么用?总撩拨人算什么本事?他呼出一口气,暗暗掐紧手心——

反正也不会跟我提复合。

 

 

解决完断口的攀爬问题后,两人一狗坐下来吃了顿午饭。

绮罗生嚼着硬巴巴的饼干,突然想起最光阴口袋里那一堆零食,问:“你怎么给天霜带了那么多吃的?”

“证明我比你对它好。”

绮罗生闻言呛住,可最光阴表情正经,不像是说笑,他疑惑道:“证明了,然后呢?”

时间塔会颁发爱护动物奖状吗?

“没有然后了。”

绮罗生明显不信,不同的猜想在脑海里蹦跶,他捉住了可能性最大的那个:“你想要它的监护权?”

“我本来就是合规监护人。”

似乎是怕再被追问,最光阴带着食物换了个位置,背对绮罗生坐下,让后者开不了口。

绮罗生看出了对方说什么也不愿坦白的决心,权衡过后干脆放下好奇心,不再问了。

只要不是争夺抚养权、红本变绿本,最光阴想怎么折腾都行。

 

去掉压缩饼干和两罐食用水后,装备轻便了一些,绮罗生将东西背好,低头凝视倒塌到只剩下一半的研究所天台。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是时候正式进入废墟了。

“这次我先行动,”他把帽子拉好,活动了一下手腕,“如果没事,你和天霜再下来。”

最光阴神色凝重地拉住他的胳膊:“如果有事……”

“如果有事,”手上的力道很重,绮罗生明白前男友有些紧张,放缓语气承诺,“我会马上求助你。”

“你别骗我。”

“这次一定不会。”绮罗生说,“因为上次后果很严重,所以这次不敢了。”

面前人看上去被说服了,绮罗生试探性地把胳膊往回抽,结果十分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他扬起笑脸,再给最光阴喂下一颗定心丸:“我们有协议的,哪敢随便惹你生气,我可不想天天在房间里吃压缩饼干。”

最光阴看了他一眼:“下去之后一切小心。”

 

 

明明只差了几十个海拔,抵达天台之后,气温骤然降低许多。

绮罗生将先前戴好的口罩往上拉高一截,接着快速翻找出运动胶布,将脸颊和鼻子护好。

低温激活了安装在衣帽、手套以及其余地方的内嵌芯片,没过多久,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防护装中升起,绮罗生瞬间成了一个可移动的人形暖炉。

他并不耽误,动作麻利地在四周布置照明棒,一时间天台全貌展现在近乎纯白的光亮下,这里散落着很多石块,一半是裂开的,幸运的是左楼道完好无损,起码往下走三层是没问题的。

三层之后就不大行了,楼梯断开,根本没法站人。

不过防护服本来也抵御不了天台以下的寒冷,续暖能量是计算好的,提前耗尽会让他们冻死在废墟内。

绮罗生望向手里的指南针,指针正疯狂打转,说明此处的磁场十分紊乱。

他深吸一口气,把工具收好,咬着口哨长长地吹了一声,通知搭档可以领着狗下来了。

 

最光阴赶到的速度很快。

然而绮罗生撕运动胶布的动作更快。

他举着胶带贴,一等前男友站稳,就抬起对方的护目镜,三两下将具有防冻伤作用的胶布往眼下贴,同时不忘出声提醒:“别乱动,不然会歪。”

最光阴的睫毛抖了两下,波纹从瞳孔里荡开。

绮罗生垂眼,聚精会神盯着手上动作,避开这道视线,过了一会儿退开两步,宣布大功告成:“行了,不用担心这么漂亮的脸蛋破相了。”

最光阴喉结微动:“破相了会怎么样?”

绮罗生思考几秒,说:“失去择偶权吧,毕竟你的加分项都在这儿了。”

最光阴无言半晌,把护目镜拉下,隔着镜片瞪了他一眼。

绮罗生及时转身,轻巧躲开杀气腾腾的目光,嘴角噙着笑去找天霜。

 

雪獒正在谨慎探索新环境,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耸动,辨别寒冷空气中是否有危险存在。巡视一圈后,它回到主人身边,蹲下后仰起脑袋,用安静的眼神传递信息:天台是安全的。

“楼梯呢?”绮罗生往楼道口走,“你闻出了什么?”

小狗短促地“呜”了一声。

每当它不知做出什么回答时,就会发出这种叫声。

绮罗生没有为难它,视线穿过层层蜿蜒梯台,落在废墟最下方,神色有些凝重。

最光阴走了过来,见到他的表情后,很快猜到了他的想法:“磁场干扰源在底下?”

“结合天霜的表现来看,是的。”绮罗生把刚才的情况简要说了,“这种高度不应该影响它的嗅觉,除非下面有个风眼。”

异化兽和磁场源关系很矛盾,彼此相吸相斥,紊乱的磁场使得低智慧生物异化,这种作用力会让异化物的神经受到挤压,从而变得暴躁易怒,本能驱使下,它们疯了似的破坏周遭一切。

有的磁场源很“聪明”,关掉方圆几十米磁场干扰后,它的所在地就变成了龙卷风风眼,众所周知,风眼是风暴中最安全的地带。

 

天霜是不会发狂的,这一点有无数随队出任务的经历佐证,但任务目标和磁场源离得很近,显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废墟里会有发狂的异化兽吗?绮罗生心中惴惴,几只尚且可以对付,如果是几十只呢?

他没有信心保护好自己和搭档。

就像……上次那样,他处理得很不好。

 

一支镀有黑漆的手枪出现在眼前,绮罗生被冷光闪回神,他错愕地望向身旁人:“这是……什么?”

“麻醉枪。”最光阴抓住他的手,往装弹的腿环处摸,“我备了很多子弹,威力比不上针剂,但争取撤退时间足够了。”

“我记得你不会用枪。”绮罗生有些恍惚。

天灾时代,自动装置、近身武器取代了热兵器,麻醉枪早已成为了上个时代的淘汰品。

“现在会了,你跟我提分手之后我就去练了,我不想同样的事重演。”最光阴垂下眼,低声说,“我不想因为帮不上忙,被你归类成需要保护的人。”

糟糕的回忆历历在目,最光阴忽然觉得他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回答那个恨不恨问题了:当然恨,不过恨的对象是当初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自己。

他想和绮罗生一起死,不想看绮罗生为自己而死。

 

 

15.

 

 

幸好给天霜带的零食很多,此刻派上用场,最光阴征用了一根肉干,将其固定在燃烧棒上,从楼道口丢下去。

受到猛烈冲击,燃烧棒慢慢变红,不多时烧了起来。

防护镜有调焦功能,两人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光,直到它把肉干烧焦,最后彻底熄灭。

废墟底层归于黑暗,绮罗生若有所思:“没有?”

最光阴摇摇头。

异化兽对食物的气味很敏感,火焰使得香味弥散,却未曾引来异动,说明……废墟里或许不存在异化兽。

这是个好消息,不过实验才做了一次,现在做结论有些草率,绮罗生把身旁人拉远,提议道:“待会儿再扔点吃的下去,这次不点火,看看能不能听到动静。”

“磁场太乱,对讲机用不了,我们怎么判断下面有没有声音?”

绮罗生捏了捏雪獒的耳朵。

最光阴恍然,开口说:“队长很聪明。”

绮罗生看见他在护目镜下的笑眼,胸口没出息地跳了两下。

最光阴的行为其实很容易解读,目前为止没出事,令他觉得安心,嘴巴也甜起来,不再像只刺猬似的呛人。

绮罗生认知明确,自己根本抵抗不了这种糖衣炮弹。愿意软下态度的最光阴杀伤力很大,犹记得刚认识时,对方的追求完全不算猛烈,他却只勉强撑过一周,而且表现得很不矜持,以至于一留衣误会了很久,以为这段恋情是以他的倒追开始的。

想到这里,绮罗生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地狱笑话:自己虽然没有先出击,但是先说了分手啊。

 

前男友神游天外时,最光阴将碎石扫开,清理出一个干净角落,随后靠墙坐下,将麻醉枪里的弹药取出,一颗颗检查是否有被低温冻裂的。

颇有质感的金属光泽在灯照下微微泛光,隔着手套,他无法具体感受外壳的冰凉,不过弹壳已经结出白霜,看着就知道这地方有多冷。

上膛之后,最光阴朝着地面打了一枪。

有消音器降噪,子弹飞出枪口时,只响起了一道短促的砰声,天霜耳朵都没动一下,绮罗生却因为正在发呆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走过来。

“试试威力,说太岁说这把枪不怕低温,我验证一下。”最光阴满意地收起热武器,拍拍腿边的灰站起来,“你刚才站在那里想什么?”

“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含糊说完后,绮罗生想了想,以进为退道,“要听吗?”

谁知最光阴并未像猜测那般表示不感兴趣,而是反问道:“你想讲吗?”

绮罗生切身理解了“搬起石头砸脚”这句俗语的含义,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脑海里搜刮冷笑话:“有一只兔子去买菜,它问店主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店主回答没有,它很遗憾地走了。一连问了七天,最后一次老板很高兴地说今天有了,结果兔子说……”

最光阴一直认真看着自己,绮罗生集中不了注意力,怎么也想不起之后的情节,于是尴尬地停下了。

最光阴挑挑眉,淡定救场:“兔子说,太好了,我要买一根。”

“你听过?”绮罗生难以置信,在他的认知里,前男友趣味高级,是不会接触这种“一看就很无聊”的东西的。

“我有一本冷笑话大全。”

绮罗生感慨:“是我偏颇了,酷哥也会看冷笑话。”

最光阴有点无语,起身走出几步,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说:“刚认识的时候,我向一留衣打听过你,他说你喜欢讲冷笑话,我想和你有共同话题,就想办法弄来了这本书。”

绮罗生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后来我自己观察,发现你只有在缓和气氛的时候才会讲冷笑话,就没再翻过了。”最光阴勾了勾唇,“既然你不想告诉我刚才在想什么,那我不问了。”

刚才那一套表演早已被看穿,绮罗生本该说点什么为自己找补,但他开不了口,前男友的话侵占了思绪,他开始考虑清都无我给的建议,说不定哭着道歉,真能换来复合机会。

最光阴实在很好,他在这一刻无比后悔做出过分手的决定。

 

 

虽然神经压迫之下,异化兽的智商并不高,这种低级陷阱足够引蛇出洞,但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将天台的照明设备暂时关掉了。

黑暗中只有雪獒的眼睛幽幽发亮,绮罗生指指地面,示意它仔细聆听。

天霜轻轻呼气,耳朵上的绒毛随着气流颤动,它站得笔直,尾巴紧紧贴在腿侧,精神高度集中,将周围的一切动静收入耳中,接着进行分辨,剔去不必要的信息。

绮罗生稍稍侧脸,见到最光阴的唇一启一合,在默声读秒。

数到第九百下,最光阴停下来,和未曾发出任何预警的雪獒对视:“听到什么了吗?”

天霜打了个喷嚏,缓缓趴下,用舌头舔了舔鼻尖。

绮罗生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看来我们这次运气很好。”

废墟底层没有威胁安全的生物存在,任务难度骤然降低,接下来只需看天霜发挥,拿到核心数据,他们便可以撤了。

 

关掉的照明棒堆在角落,两人将它们拾起来重新打开,接着放回原位,不过多时,天台恢复了明亮。

即便没有指令,天霜也安静地蹲在楼道口一动不动,它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执行任务了,所以主动来到出发点,等待主人吹哨。

“还记得怎么做吗?”绮罗生蹲下来,耐心重复了一遍流程,“你要找的东西在一个黑色方盒子里,如果不确定有没有找对,就咬上一口,它很坚硬,不会留下齿印的,要是咬破了,说明这不是我们要的东西。”

急训期间,最光阴给天霜做了许多次破坏训练,结合绮罗生此刻的手势,小狗很快理解了这段话的内容,它发出幼犬般的尖绵叫声,对此进行回应。

绮罗生沿着雪獒的脑袋顶往下摸,在尾巴处薅了一把,起身说:“我交代完了。”

最光阴把口哨放到唇边,木质的,不导热,他咬住前端,吹响三声哨令,每道哨声之间间隔了一秒,且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响。

余音还在回荡,天霜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绮罗生几步上前,强光手电筒顺着楼梯空隙往下照,光影将废墟底部变为了临时舞台,一串接连不断的踩踏动静后,天霜沿着二楼墙壁纵跃至舞台中心,晃动身子抖开毛发上的灰尘,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就飞快奔向外走廊,到光照不见的地方去了。

数据存档点在地下一层,塌陷程度宛如四处漏水的天花板,绮罗生在光圈带边缘看见了许多石块,天霜大概率已经沿着缝隙钻到了负一层。

视野受限,手电筒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正打算关掉,一只手忽然拦住了他的动作,最光阴道:“给它留着吧。”

绮罗生愣了一下,说好。

最光阴抽出对方手里的照明工具,在楼道口简易固定后,视线移到不远处的背包上。

“你带口琴了吗?”他问。

绮罗生遗憾地摇头。

答案在意料之中,最光阴并不怎么失望,沉吟片刻,将通讯器打开,翻出录音列表不断下划,选中其中一段,按下了播放。

有些失真的熟悉小调在耳畔响起,绮罗生惊奇地想昨天完全没注意到前男友还录音了,可听了一会儿,他发现了违和之处:录音中的环境太安静了,昨夜风雪交加,不可能将风声过滤的。

“什么时候录的?”他面露茫然。

“你上上次吹这支曲子,是什么时候?”最光阴把问题抛回给他。

绮罗生熟记于心的谱子很多,吹奏时都是按心情选取,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回忆,某一个画面跳出来时,他猛地收缩瞳孔,将其定格住:

是自己和最光阴第一次见到天霜那天。

 

彼时威风凛凛的雪獒还是一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刚出生的幼崽。

没能熬过极寒天气的母兽已经失去生命体征,蜷缩着倒在乱石堆里,它用身躯为幼崽挡住了风雪,以至于刚进入山洞时,无论是最光阴还是他,都没发现母兽的腹部底下藏着一只小狗。

两人是来躲避暴风雪的,没想到会遇见刚死亡不久的动物。绮罗生替它合上眼睛,因想要辨认它是狼是狗而多盯了一会儿,山洞里突然响起尖细的幼崽叫声,他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向母兽的腹部。

那里钻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幼崽,循着气味探路,在不再柔软的毛发上艰难匍匐。母兽身上的余温快要消散,它也即将在寒冷中冻死,刚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小时的小生命隐约理解了死亡的含义,它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钻了回去,安静地等死。

绮罗生把它抱了出来。

临时从基地外出,两人没有预料到天气会陡然变化,供暖道具并不齐备,好在防护服足够温暖,最光阴一声不吭地接过幼崽,将其小心塞进衣服下摆,用体温为它驱散寒意。

这场暴雪持续得格外久,最后风停了,雪却还在下。幼崽渐渐苏醒过来,最光阴能从微弱的叫声中感受到它的不安,他向搭档求助,后者于是掏出口琴,忍着冻嘴的低温,吹了一支轻扬的曲子。

忽略两人一狗差点交代在将近六个小时的暴风雪中这件事,这段经历还是挺浪漫的。

至于在宿舍里偷偷养狗、发现小狗有异化特征、鸡飞狗跳地补监护证,就都是后话了。

 

重要的是那一个风雪日,他和最光阴决定对一只小狗的生命负责,这只小狗让两人将彼此捆得更紧,即使后来分开了,隐形的缠线依旧在,剪不掉,也断不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