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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酒蛋泥

《尾迹》第二章(3)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陆闻~~~啊,他们都说你脾气~~~不好,我怎么~~~没感觉出来,这不是挺乖~~~一小朋友吗?”


小毛驴带起的风将梁铭的话吹出了颤音。


陆闻顶着一脸黑线没吭声。


“技术过关~~礼貌听话~~就是~~~话太少~~~了。”


长得还帅,但梁铭没好意思说,毕竟他要做个不肤浅、不以貌取人的正直机长。


陆闻还是不吭声,继续装聋。


梁铭又将一口气叹出了涟漪,这句是自言自语,“我的哑巴副驾。”...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前文有修改,记得复习前文。】

  

  

  

  

  

  

“陆闻~~~啊,他们都说你脾气~~~不好,我怎么~~~没感觉出来,这不是挺乖~~~一小朋友吗?”


小毛驴带起的风将梁铭的话吹出了颤音。


陆闻顶着一脸黑线没吭声。


“技术过关~~礼貌听话~~就是~~~话太少~~~了。”


长得还帅,但梁铭没好意思说,毕竟他要做个不肤浅、不以貌取人的正直机长。


陆闻还是不吭声,继续装聋。


梁铭又将一口气叹出了涟漪,这句是自言自语,“我的哑巴副驾。”


陆闻:…………哑你个头。




夜风凉爽,梁铭的胸膛却烫得灼人,将陆闻清瘦的骨架牢牢包裹住。


陆闻的沉默和无趣,成功让本就极度缺觉的梁铭在后座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时而从后视镜里扫到梁铭歪在一边的侧脸,尚还肿起的脸颊透着红,耳骨却白得像象牙雕出来似的,峻挺浓密的眉毛蹙得刚刚好,少一分都是麻木不仁,多一分都是道貌岸然。


别墅区两旁的香樟树上点缀了莹亮的挂灯,陆闻的白色小电瓶缓缓减速,停在一道金边勾勒的大门前,门后隐隐约约能看见整齐的花圃,陆闻用胳膊肘戳戳寐得香甜的梁铭,“喂。”


“嗯……”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吱唔。


陆闻熄火,“到了。”


梁铭歪着脑袋,惺忪的睡眼里逐渐显现出一栋熟悉的建筑,他用了三秒钟时间处理信息,而后——


“噌”地从小毛驴上翻下!


“你开进来了?!”梁铭惊道。


陆闻重新看了眼手机定位,确认无误后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才要开口,眼前那扇看上去有千斤重的大门便开了一条缝。


“小铭?”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女人踏着小碎步跑来,那是自梁铭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呆在梁家的住家保姆,她疑惑地看了眼陆闻和他的小毛驴,“梁总不是罚……让您今天跑回来吗?”


梁铭眉毛一抽,看向陆闻——表演了个一秒变脸。


他用手掌当蒲扇,扇着脑袋上皇帝的新汗,又弯下腰大口喘气,一边喘一边睁眼说瞎话,“跑了啊,虹姐,我跑回来的。这我小徒弟,他怕我无聊,开前面陪我呢,是不是?”


陆闻同样自小成长于军人父亲的管教下,对军人家庭惯用的体罚手段并不陌生。儿时调皮被罚跑步,他跑几圈,他哥就翻个倍跑。可梁铭毕竟那么大了,在飞行部也是颇受重视的机长教员,又是耳光又是体罚,仍让陆闻不免震惊。况且,这其中原因——


陆闻攥紧车把,不愿再思忖。他偏过头,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机长和副驾驶在地面上的肢体冲突,不涉及航程安全,但确实有违纪律。陆闻咬住不承认是自己动手在先,又有寰信小少爷坐镇护犊子,惩处结果不至于太难看。


他和王满各记一次申诫,停飞两周,在中队会议上公开检讨。


王满的检讨刚读完,梁铭就冲共同出席的飞行部经理递了个眼神,飞行部经理继而宣布那日对王机长的考核结果——本年度共计迟到6次,飞行记录单填写不符合手册规定9份,一般飞行差错1次,服务投诉3次。根据公司制度,合并扣除当月绩效。


“妈的,没完没了了。”王满愤愤骂了句,声音很轻,只有邻座几人听见。


梁铭坐在会议室的另一头,他身着正装,肩章平整,坐得端端正正,一脸肃容地向飞行部经理询问,“陆闻呢?”


经理答,“陆闻本年度在分公司和调来总部后的时间里,并没有涉及考核标准规定的相关违纪。”


“嗯。”梁铭点头。


此刻的梁铭身上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世家气息,同趴在陆闻后座憨憨入睡的大男孩判若两人。明明所有人都身穿公司统一派发的制服,可独独梁铭是那个特别的、耀眼的,举手投足间细微的姿态和风度,都透出让人屏气慑息的气场。


梁铭将指间的笔缓缓压在文件上,向椅背靠了靠。他展开纤长的臂膀,右手绕到邻座的陆闻后脑勺上,揉了一把,又轻轻往下按住晃了晃,才道,“读检讨吧。”


也就梁铭,能把这四个字说出犹如请孩子上台领奖的骄傲来。




即便已经是以一整晚军姿与梁元峥抗争的结果,这样的惩处结果,在梁铭心里,也着实是委屈了陆闻。


因副驾拒绝机长本就违反规定的降落要求,遭机长殴打而实施正当防卫,这凭什么受处罚?


他家小朋友凭什么受处罚?


梁铭越想越替陆闻委屈。他决定哄哄陆闻。


被罚停飞不代表休假,陆闻需要完成一定小时数的坐班时长,冠冕堂皇称之为理论巩固,简而言之就是做题。


夏日的午后炎热难耐,梁铭难得在规定签到时间前半小时口出现在寰信大楼,打完今天的飞行任务书还时间富足,他直奔飞行部办公室,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将陆闻叫了出来。


“你不舒服?”近在眼前,梁铭才看清陆闻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


鬓角的头发蔫蔫地耷拉着,眼眶下微微泛青,纤薄的眼皮透出一层红血丝来,将他苍白的脸色衬得更加虚弱。


几乎没有医学常识的梁铭,学着古装电视剧里探病的王爷,抬手就抚上了陆闻的额头。


“没有!”蔫巴的陆闻被梁铭掌间厚实的温度蓦然惊醒,往后跨了一步,将自己从短暂的肌肤接触中抽离出来,慌里慌张补了句,“没有不舒服。”


终究是这幅皮囊生得足够惹眼,连续通宵的疲态糅在陆闻轮廓分明的五官里,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梁铭看陆闻利索的躲避动作姑且放心,他将夹在臂膀间的大盒子往前递了递,说正事,“送你的。”


送……送我的?


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诧异地张开,陆闻倏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这什么?”


送你的还能是什么?


梁铭直接将那盒子塞进了陆闻怀里,“礼物。拆开看看。”


礼物?庆祝他被罚停飞?


石墨色的礼盒包装精美,里面安安静静立着一枚哑光黑的摩托车头盔。


头盔侧边的线条流畅酷炫,通透的镜片让视野更加宽阔,下颌线的LED显示灯科技感十足。里层包装上印着一条条毛爷爷浇灌出来的功能:HUD抬头显示、360度全景环绕、蓝牙智能降噪、定位导航系统……


陆闻眨巴着眼睛,捧着头盔愣了足足有十多秒,就在梁铭以为陆闻终于要给出一些表达欢喜的评价时——


陆闻说,“可是,我骑的是电瓶车。”


————


梁铭:无语了真是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10·终


  事先灌下350毫升的蜂蜜水,不够季杭哭的。

  

  颜庭安出门倒水,听见颜星回房间里传来的轻微动静,进门一看,果然醒了。

  

  安抚后再回到季杭屋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碎纸还没有捡完,眼泪也没流尽。

  

  他无声无息地跪在零落、大小不一的碎纸中,不知从何下手,攥着不规则的边角愣神,能看好久,像是要烙进脑海里。

  

  眼泪、鼻涕坠下之前,会及时用袖口抹去,眼角被擦得通红。

  

  以后谁还说季主任洁癖,颜庭安第一个不信。

  

  偶尔也会来不及擦,泪水顺着紧绷的下颚,掉在了地上的某片碎纸上,晕开一些陈旧却仍然滚烫的字迹。

  

  季杭...


  事先灌下350毫升的蜂蜜水,不够季杭哭的。

  

  颜庭安出门倒水,听见颜星回房间里传来的轻微动静,进门一看,果然醒了。

  

  安抚后再回到季杭屋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碎纸还没有捡完,眼泪也没流尽。

  

  他无声无息地跪在零落、大小不一的碎纸中,不知从何下手,攥着不规则的边角愣神,能看好久,像是要烙进脑海里。

  

  眼泪、鼻涕坠下之前,会及时用袖口抹去,眼角被擦得通红。

  

  以后谁还说季主任洁癖,颜庭安第一个不信。

  

  偶尔也会来不及擦,泪水顺着紧绷的下颚,掉在了地上的某片碎纸上,晕开一些陈旧却仍然滚烫的字迹。

  

  季杭的眼神会瞬间变得肃冷严厉,和自己不开心起来。

  

  颜庭安有些挪不开视线。

  

  季杭很少哭,在外人面前根本没有过,而在颜庭安跟前,其实也就这么屈指可数的两三次。

  

  而这次,和以往,颜庭安在陈析面前以命相挟时,他要出国前,都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颜庭安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先起来。”颜庭安将水杯放在桌边,伸手去拽他肩膀的衣袖,居然没拽动。

  

  许是突然被触碰,季杭猛然抬头。

  

  眼眶里还嵌着水,不敢眨眼,水帘后面的眸子却无法遏制地颤抖,苍白的眼角迅速生出红色。

  

  季杭低哑的嗓音徐徐,“师兄去哪了?”

  

  好委屈。

  

  压抑哭腔的质问。

  

  毫无气势、威严。

  

  还以为师兄像刚才打完他一样,说走就走了。

  

  颜庭安在看清季杭的表情后,怔愣了半秒,而后突然就知道答案了。

  

  这一次季杭哭,不同于以往的震怒、激愤。

  

  是伤心狠了,难过极了。

  

  也许因为幼时身世的缘故,颜庭安在遇到季杭的时候,他身上那股雷厉风行的狠劲已经很突出了,像草原上的雄师,永远昂首,永远坚毅、正确。

  

  时至今日,作为三十出头的青年主任,他看起来,也太不容易被伤害了。

  

  若不是今晚这场难熬的训诫,连颜庭安都差点要以为他的小杭真的无坚不摧。

  

  “起来把水喝了。别捡了。”颜庭安故意不答,声音微微沉下,“一会儿拿扫帚来扫。”

  

  扫帚。

  

  扫帚是扫垃圾的。

  

  季杭一怔,心里涨开酸涩。

  

  他好像也明白,刚才质问的语气已经是越界,得不到回应也是自然。碍于颜庭安此刻的沉肃,只好咬牙忍痛站了起来。

  

  整整齐齐叠好在指尖的碎纸,放到离开颜庭安很远的那头书桌边,捧起水杯咕噜噜地喝。

  

  没有蜂蜜。是温水。

  

  远离了碎纸堆的季杭哭得更加肆无忌惮,好像半杯温水都倒进了眼里。

  

  喝完就迫不及待申请,“师兄,我自己会捡,能不能不用扫帚?”

  

  颜庭安扫了一眼地上,随意地道,“你不会还想留着吧?”

  

  季杭脊背发冷,咬住下唇。

  

  颜庭安冷淡命令道,“扔了。”

  

  季杭漆亮的眼睛倏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颜庭安。

  

  “你是犯了错误挨师兄的罚,这幅样子还以为受多大委屈呢。”颜庭安一点表情也不给,语气温沉,并不严厉,“扔了。长个记性。”

  

  季杭嘴角一抿,眼神彻底暗淡下去。这些是他一点点变好变强大的见证,也是师兄一板一藤的训教。

  

  亲眼目睹他们碎在师兄手里就足以刻骨铭心,扔掉该多痛啊。

  

  可他不敢和师兄顶嘴了。

  

  不敢有恃无恐了。

  

  屋外的暴雨停歇下来,云层却还是很厚,低矮可及。

  

  颜庭安当着季杭的面,打电话给值班的安寄远,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得电话那头的安寄远鸦雀无声,毫无反驳的余地,和个鹌鹑一样缩在病区走廊的角落里,慌张地调低手机音量,连声道歉。

  

  可听闻季杭不舒服,一下就冷肃起来,“我哥怎么了?”

  

  不听话被打屁股了。

  

  颜庭安撇了一眼脑袋瓜子正在高速运转、想要怎么收拾那些碎纸的季杭,淡道,“需要休息而已,我给他请假了,周末休两天。科室有事按流程走,别找他。”

  

  颜庭安给他留好小灯,等季杭重新洗漱完、换好衣服上床,才出门。一直没有安抚、哄人的话,却也一直默默在屋内,在季杭睡衣的衣领没翻整齐时,轻声开口提醒。

  

  颜庭安回到客厅,惯例般的打开监控,看刚睡下时满脸倦意的那人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跪到那片碎纸边,用手指一张一张捻起纸片,归拢、叠好,如视珍宝地放进抽屉,才又光着脚爬上床。

  

  被子还是裹得很紧,脖子周围箍得牢牢的,只露出一刻黑乌乌的脑袋。脑袋在枕头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突然探起来,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想要师兄来看看他,还是怕师兄来看他。

  

  手机频幕熄灭,黑暗中的颜庭安不再伪装,靠在沙发背上,轻轻抿起嘴角,弯了起来。

  

  季杭非常容易被颜庭安戳到痛处——这是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实。

  

  一旦颜庭安认真生气,季杭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回旋的余地,只能木头般的驻在原地,任凭凌迟。

  

  这种能力并不是颜庭安与生俱来的,他性情温沉、待人素来宽厚礼让。

  

  这弹指之间,便能将这个无坚不摧、如雄师般霸道强势的人,伤害到体无完肤的能力——是季杭赋予他的。

  

  颜庭安比任何人都明白。

  

  小家伙珍惜,他更珍惜。

  

  一觉醒来,天色澄亮,季杭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身后的隔夜伤随之苏醒,摸上去一愣一楞的,洗漱比平日多花了点时间。

  

  眼神清明的季杭站在书桌前犹豫片刻,本想尝试拼接昨夜的碎纸,却听见了客厅里唐文准备早餐的声音,不好意思在房间里蜗居太久,便准备出门。

  

  房门打开,季杭的脚步却顿住了。

  

  是唐文的声音,“你昨晚干什么这么说小杭,什么管的多了觉得添堵。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颜庭安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米糊,余光向下,瞥见走廊尽头半掩的房门,门缝里透出明亮的晨光。

  

  见他没吭声,唐文又说,“小杭生病的时候你白了多少头发啊,几夜几夜的睡不好,他有一点点好转你就跟个孩子一样盯着手机笑。”

  

  “有这样的兄弟多不容易,你干嘛说这种伤人话。”

  

  季杭在门后屏住呼吸,手指掐在门框上用劲。

  

  颜庭安一阵轻笑,“伤人吗?说不定是事实,他也不是小孩了,又要强,会这么想很正常。”

  

  唐文见颜庭安郑重的模样,也认真起来,“小杭和你说的?他说嫌你管的多了?”

  

  颜庭安沉默几秒,声音低下去,摇头道,“不知道。长大了,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就好像空腹的胃酸反进心里,季杭心里一阵酸楚。

  

  唐文着急,“你们昨晚在房间里聊那么久,没说清楚?你是不是凶他了啊!”

  

  “可能有点凶。”颜庭安无辜,“被凶了肯定不会还说烦我的,这不是拱火吗。”

  

  唐文也不知怎么劝,“那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的呢?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给小杭添堵啊?”


  “很多事情吧。”颜庭安声音淡淡的,“阳奉阴违,习惯性撒谎,美其名曰不想让我担心、操心。”

  

  “他是说没觉得我烦,也说知道我是为他好。”

  

  颜庭安突然笑了,“可他以前也这样,说归说,答应的好好的,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是前科太多,劣迹累累,季杭眼底又要泛起水汽,但完全不觉得自己委屈。

  

  他会改的。

  

  会让师兄知道,他长记性了。

  

  会好好照顾自己,活得很好、很长。

  

  “嫂子早,师兄早。”季杭走出房门,微微躬身。

  

  唐文惊到了,愣愣看了颜庭安一眼,尴尬起身去厨房,“休息也这么早起来啊,你先吃药小杭,我给你倒点米糊。”

  

  电视柜前的便携式药盒是空的。

  

  季杭抿着嘴,眼神淡淡的,拿来印有B大附院的大号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不敢坐,就弯着腰,看医嘱单算计量,一颗一颗把药分装进药盒里。

  

  他撅着屁股背对餐厅,没有看见身后的目光灼灼。

  

  早餐后,颜庭安顺手从门口的矮柜上抽出一叠A4大小的报告,放到季杭空空如也恨不得舔干净的碗边。

  

  颜庭安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唐文就立刻感受到了季杭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嘴唇也紧紧抿住,只向上看了一眼,就触电似的收回眼神,低着头。

  

  报告是季杭最近一次复查的血象,是从颜庭安的电脑上直接打印出来的,排版和患者从机器上打印的不太一样。

  

  密密麻麻都是数字,数字的左边,跟着上上下下的箭头。

  

  血红蛋白、总蛋白、白蛋白,被苍劲有力的蓝黑墨水笔圈出来。

  

  都是营养缺乏的指标。

  

  “我会注意饮食的。师兄相信我。”

  

  昨晚哭得多了,眼皮还微微有些肿着,肿着就容易泛红,季杭认认真真眨眼,势在必得的道,“给我三个月,下次复查再有异常指标,您罚我。”

  

  颜庭安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低垂,没看季杭信念十足的表情,只是淡道,“不用敬称。”

  

  难教,没关系。

  

  不会,就按照他的方式来。

  

  颜庭安可以把台阶铺得整整齐齐,耐心十足的等你跨出第一步、第二步……

  

  跨上来了,也就退不回去了。

  

  为曾经的谎言而感到内疚是台阶,为反复的欺骗和隐瞒溃不成军也是台阶,一次又一次对试探的容忍和退让更是台阶。

  

  才不是脾气好。

  

  是要他内疚、要等他溃不成军,要他看见,自己的容忍和退让,只换来他的得寸进尺。

  

  季杭下定决心要好好吃饭,果然就吃的很认真。

  

  在家这几天没有一顿敢说咸了淡了,太烫的时候也不会再吹出声来表示抗议了。

  

  本来也不是挑食的人,白饭咸菜也能算一顿饭,就只是喜欢在颜庭安这里,要这儿要那儿,要你亲自去找他,要抱怨蜂蜜水太烫,要你能够识别他的不开心,也要暗戳戳的想你哄一哄。

  

  打一顿,什么都不提了,只知道埋头苦干。

  

  颜庭安不敢看他吃,那晚之后,自己的眼神好像就带刀,看他他就紧张。

  

  可又实在可爱,想看,只能装作看手机,偷偷看季杭把自己的塞得和仓鼠一样,认真咀嚼下咽。

  

  季杭回到科室刚好是周一。

  

  白大褂里面穿着材质优良的浅蓝色衬衫和藏青领带,深色西裤修身挺拔,步伐生风,目光冷厉,又是一副全副武装的冰冷面孔。

  

  颜庭安打电话来护士站,问季主任在不在科室。说是来找季主任有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季杭耳朵里了。

  

  正在和顾平生开小会的季杭,起身道歉离开,安安静静站在护士站等。一如从前。

  

  “师兄。”

  

  颜庭安笑,“在忙吗?”

  

  季杭摇头,一板一眼,“不忙。”

  

  “嗯。你嫂子给你带了点菜。”

  

  颜庭安手里拎着纸袋,和季杭并肩向办公室走去,走出几步,才发现季杭整整落后他一个身位。以为那三十下还疼,走路慢,颜庭安等了等,却恍然觉察,根本不是疼的。

  

  “第二次了,季主任。”

  

  颜庭安不太客气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丝毫不在意身侧好奇的眼光,训了一句,“你是实习生吗,这么喜欢跟我屁股后面?”

  

  不是实习生。

  

  只是心虚而已。

  

  一进办公室,季杭就像又犯错了一样,立正坦白,“师兄,对不起,我今晚可能要值班,不能回去了。”

  

  颜庭安不负众望皱了眉。

  

  季杭后背更加僵直了,机关枪似的解释起来:原本的三线主任女儿出车祸了临时告假,一线二线都是能力很强的医生应该不会需要他出面,值班室的被褥今天让阿姨换新的了,病区患者情况都很稳定,明天早上就能下夜休息,三餐有好好吃……

  

  看颜庭安还是那副安静不说话的样子,季主任甚至努力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满怀歉意的陪笑。

  

  颜庭安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直到季杭耗尽所有措辞,才沉沉望着他,“季杭,这是师兄最后一遍问你了,能照顾好自己吗?”

  

  “能。”

  

  “还为了工作不顾死活吗?”

  

  季杭摇头,“要顾的。”

  

  “生病不舒服了,会主动和我说吗?”

  

  季杭闪着漆黑的眼睛,笑说,“我不生病了。”

  

  不论是人前的无坚不摧,还是在自己跟前的强颜欢笑,都让颜庭安无比怀念那个年少、迷惘,只能做挂件的季杭。

  

  那个不爱说话、不爱笑,却能记住你对他的所有好的季杭,会在咯血后轻轻把你推醒的季杭,大概已经是为人弟最好的样子。

  

  而那样的季杭,终究只存在于他人生中十分短暂却珍贵的瞬间里,永远只存在于唯彼此所知晓的旧时光里。

  

  三个月后,季杭复查抽血。

  

  取报告的那个晚上,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进门后手里捏着已经皱巴的报告单,踟蹰在玄关,咬着嘴唇看在厨房忙碌的颜庭安。

  

  颜庭安擦手走出来,笑着看傻愣在原地的季杭,“怎么了,叫你也不过来,快去洗手。”

  

  季杭面露愧色,将血象报告递给颜庭安,“师兄罚我吧。”

  

  颜庭安其实早就看到了。

  

  总蛋白和白蛋白都有明显提升,可还是没能挤进正常范围。血红蛋白升的不多,比原先高了五个点,离正常值还有段距离。

  

  一下午都在研究前沿文献,又向心内科主任请教。可还是装作第一次看到的模样,仔仔细细翻阅。

  

  “有进步还不开心啊,季主任怎么这么贪心。”

  

  季杭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眉眼很低,看着地上的纹路,神里的低落毫无掩饰。

  

  颜庭安问,“安寄杭,这几个月,你尽力了吗?有没有努力照顾好自己?”

  

  季杭认真回道,“有。”

  

  他有好好吃饭,一口咖啡也没碰,作息尽可能规律,手术不排过八点,熬夜后一定会补回来,遇到患者情况危重想要往前冲的时候会三思而后行,只有一次拼碎纸拼得忘记时间了,后来就上个闹钟提醒自己,每天最多只能拼两小时。

  

  他在改。

  

  颜庭安笑得绚烂,狠狠揉了季杭的脑袋,“那很好,师兄很开心,你也要为自己开心,好吗。”

  

  他改了很多坏毛病。

  

  但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小学生都知道的,这么简单的道理。

  

  颜庭安却根本不忍心说。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9


  

  唐文被持久不灭的手机银幕亮醒,揉着迷蒙的眼睛,瞥了眼床头的数字时钟。

  

  脚后跟在被子下踹了颜庭安一脚,翻过身去背对他,咕哝道,“你是网瘾少年吗?深更半夜了,还抱个手机。”

  

  手机屏幕里是主卧门外走廊的实时视频,衣冠齐楚的季杭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五分钟。

  

  右手持藤条,时而捏紧,时而磨搓。

  

  让颜庭安想起,从前刚来家里时,为等弟弟电话,就在客厅座机前傻愣愣站着等的少年季杭。

  

  不知道干等并不能等来电话,就像不知道杵在门口并不会等来芝麻开门。

  

  哎。

  

  真难教。

  

  颜庭安将手机屏幕调暗,附身...


  

  唐文被持久不灭的手机银幕亮醒,揉着迷蒙的眼睛,瞥了眼床头的数字时钟。

  

  脚后跟在被子下踹了颜庭安一脚,翻过身去背对他,咕哝道,“你是网瘾少年吗?深更半夜了,还抱个手机。”

  

  手机屏幕里是主卧门外走廊的实时视频,衣冠齐楚的季杭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五分钟。

  

  右手持藤条,时而捏紧,时而磨搓。

  

  让颜庭安想起,从前刚来家里时,为等弟弟电话,就在客厅座机前傻愣愣站着等的少年季杭。

  

  不知道干等并不能等来电话,就像不知道杵在门口并不会等来芝麻开门。

  

  哎。

  

  真难教。

  

  颜庭安将手机屏幕调暗,附身安抚妻子几句,在唐文半梦半醒的“别吵架”的叮嘱中,掀开被子下床,走向卧室门口。

  

  EVD导管通道出血并不是个常规问题,安寄远来电时的情绪已经十分克制,可季杭仍旧能听出他犹疑背后的紧张。

  

  给过紧急处置的意见,季杭却第一次在弟弟的求助面前,无法给出确定的答复。季杭只说,他会尽量赶来。

  

  颜庭安的手劲不减当年,大概是有意要给他长记性,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后火辣辣的疼愈演愈烈,就连为辅助睡眠而购置的重力被,都在过去几个小时内,成了变相惩罚的工具。

  

  而师兄的字句训话,更像是全无办法规避的尖锐刺刀。

  

  每一遍荡漾在脑海中的回放,都闪着银光,刺进他破碎不堪的心脏。

  

  不可能接了电话就走。他深知,自己无法承受颜庭安再次震怒的后果。

  

  可该怎么做,季杭还没想出来。

  

  

  眼前的门,忽然开了。

  

  季杭一怔,呼吸都滞住。苍白干涩的嘴唇微微张着,写满无措。

  

  颜庭安身穿棉质的黑色短袖家居服,手机贴紧在耳边,屏幕在他的一边侧脸上打出亮白色灯光,另一边沉寂在夜色中,看不分明表情。

  

  他轻轻对电话里“嗯”了一声。清明如镜、毫无睡意的眼神才扫了一眼面露惊惶的季杭。

  

  师兄是出来打电话的。季杭的心像是退潮一般,露出一片干旱。

  

  像是很认真的在听电话,颜庭安面无表情地在身后关上卧室门,举着手机从季杭身侧路过,时不时对电话里回复一两句。

  

  “我知道了。”

  

  “明天再说吧。”

  

  ……

  

  走到楼梯口,颜庭安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微微停住脚步,歪了歪脑袋,又黑又冷的目光,朝怔愣在原地的季杭凝视了一眼。

  

  季杭被看得冷汗倏然冒出,下意识小步跟上——颜庭安才又收回目光,抬脚向楼下走去。

  

  夜晚的家中很安静,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大概特别轻,轻到季杭完全听不见一丝除了自己沉重呼吸之外的声音输入,也就根本猜不出颜庭安是在和谁通话。

  

  他只是像个挂件一样跟在师兄身后,跟到恒温饮水机前。看颜庭安单手打开蜂蜜罐,用搅拌勺挖了一小勺到玻璃杯里。然后将水温调至五十度,放了杯温水。

  

  颜庭安低着头,一边听电话,一边慢慢搅动长勺,侧脸很认真,少见的严肃,就好像是电话里真的在说什么棘手的事情,直到蜂蜜完全融化成奶白色的蜂蜜水,才转身递给季杭。面色很淡,眼神低垂着,没有看人。

  

  颜庭安走回餐厅,拉开餐桌旁的木椅,斜着坐了下来,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另一手拿着手机,手肘搁在椅背上,双腿交叠。

  

  季杭在师兄面前站定,几秒之后,便感觉到一道逐渐冷峻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蜂蜜水上。

  

  颜庭安对手机里轻轻吐了三个字,“不像话。”

  

  季杭的手指一抖,捧起杯子,仰头咕嘟咕嘟把蜂蜜水喝完了。

  

  他像提线的木偶,任由一个表情、一个眼神而牵制。

  

  嘴唇上的干皮顺从地收敛起来,染上几分湿润的粉色,终于不像下一秒就要抢救的模样。

  

  等季杭把杯子洗完再回来,颜庭安已经打完电话,斜坐在餐桌旁边的姿势一点没变,仿佛很有耐心。

  

  “什么事?”

  

  “师兄。”

  

  季杭不动声色的深呼吸,唤出一声师兄后没有得到负面的回应,才敢一气呵成把前因后果和师兄说了。

  

  一个字没有隐瞒,半点不敢欺骗。

  

  颜庭安安静听,面色很淡,不掩疲倦,全程用平和且深的目光看着他,直到季杭说完最后一个字,才从上至下打量穿戴整齐的季杭。

  

  一点不严厉地问,“你是已经决定去医院了,来通知我的。还是,来征询我的意见?”

  

  季杭抿唇,屁股上一跳一跳的痛,垂目道,“小杭请师兄训示。”

  

  颜庭安意味深长地看他。

  

  真的,很难教。

  

  ——但也不是教不会。

  

  费尽心思的一顿训诫,打得不轻,话更是说重了,才换来微小的、颤颤巍巍的一步。

  

  不过没关系。

  

  季杭只要愿意跨出一步,剩下的哪怕有九百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来。

  

  即便连这微小的一步,都是试探。

  

  颜庭安声音一沉,严厉,“那就跪着。”

  

  季杭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咬着牙原地笔直跪了下来。藤条用掌心托着,置于胸前。

  

  颜庭安太了解他,“安寄杭,你是想去的,对吗?”

  

  季杭不敢撒谎,“……想。”

  

  “刚挨完家法,晚上喝了酒,白天因为低血压输了液才能继续上台手术,出院不过一周。”颜庭安看他,平静地拷问,“这样也要去,对吗?只不过是因为刚挨了打,屁股还疼着,才有所忌惮,是不是?”

  

  是,也不全是。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障碍。

  

  季杭真正害怕的,不是这些。

  

  “师兄……别生气。”

  

  颜庭安忽然笑了,“安寄杭。”

  

  “你总是好像这么乖巧。”

  

  “口口声声让我不要生气。我生气了,也可以揍你一顿撒气。”

  

  他继续笑,很平静地弯着嘴唇,“可我认识你十八年,从来没有一天,比今晚更生气了。”

  

  季杭的心脏像是要撕开了一样的疼。

   

  餐厅的灯没有开,唯一的光线输入是厨房的壁灯,颜庭安的眸心很黑、很深,看不见底。

  

  深邃中透着无情,声音蓦然就冷透了,“是不是,从小没有给你立清楚规矩?”

  

  “听不懂,我前面说的,‘说到做到’是什么意思吗?”

  

  季杭心一沉。

  

  手却轻了。

  

  颜庭安拎起藤条,手腕在餐厅侧面的立式垃圾桶上轻轻一扫,垃圾桶盖子缓缓打开。

  

  在季杭惊恐的注视下,颜庭安毫无犹豫地将藤条扔了进去。

  

  “现在明白了吗?”颜庭安淡淡看他,“你可以去了。季主任。没有人拦着你。”

    

  季杭颤抖的双手并没有落下,窗外的雷雨像是吹进屋里来,他跪得摇摇欲坠,脸上浮现出痛苦,“师兄——”两个字刚落下,眼尾就红透了。

  

  “别叫我。”

  

  季杭眼里的光全都熄灭了。

  

  颜庭安气场盛大、强势。

  

  沉静的目光在季杭慌乱的眼神、表情、手指间游移,将他每一丝的痛苦尽收眼底。

  

  “你应该开心的,安寄杭。你说你长大了,就不希望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护着。你如愿了。”

  

  “起来。”颜庭安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膝盖,语气平和,却让人心神溃败,“今后我们平起平坐。你和科室里的人一起叫我颜教授就好。”

  

  季杭没有动作,心底的绝望却无所遁形,眸心又黑又湿,“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才说过,季主任记性这么差的吗。”颜庭安淡声说,“装乖巧、流泪、请罚,都没用。”

  

  “我说到做到。”

  

  颜庭安没有情绪的表情很平静,动作却一反往常地强势、专断。

  

  他起身,紧扣住季杭单薄了不少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暴力地将季杭往他的房间里拎。

  

  那只手用了十足的力,季杭的肩膀被捏的很痛,痛到骨头里。

  

  颜庭安推开季杭的房门,先前替他收拾出来的衣物仍旧堆在沙发上,他熟门熟路地拉开衣柜,从顶层抽出一个大号的运动背包来。

  

  “收拾一下。我送你。”

  

  衣柜的最里层被打开,里面都是季杭年少时的衣物,甚至在二中上学时的校服,都整整齐齐地叠着。

  

  颜庭安全都拿了出来,扔在泪流满面的季杭面前。

  

  “今天带不完没关系,我改天寄给你。你先挑贵重物品就好。”

  

  “我会把指纹锁改了的。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家里了。”

  

  “通讯方式你可以留着,但也请不要越界。做好你的季主任。”

  

  他要季杭把所有曾经存在于自己生命里的痕迹,全部销毁。

  

  语气迫人而紧凑,不给任何喘息的余地。

  

  像赐予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僭主,目光清明、逻辑严谨,威严而不可违抗。

  

  “没什么好哭的,安寄杭。几个小时前才挨了家法,你还是学不会听话,还是要消耗自己。”

  

  “是我没教好你。”

  

  “你的师兄、你的弟弟、你的学生,都没办法成为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动机。”

  

  “你只要自己开心就行。对不对?”

  

  季杭像是溺水的人儿、搁浅的鱼,胸腔扑腾,却喘不过气来。以死寂般静如止水的眼神,茫然地看向颜庭安。

  

  颜庭安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季杭的书桌后,拉开他右手边的抽屉,抽出一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纸张来。

  

  那是季杭从小到大写过的保证书。

  

  他最不喜欢写保证书了。

  

  可犯错误的时候,颜庭安总会以各种方式让他写。

  

  字迹从幼稚扭曲,到成熟锋利。

  

  这一刻,都在颜庭安有力的手指下,稀碎成末。

  

  他没有停。

  

  紧接着,是季杭各时期的反思记录,是一份又一份颜庭安手记修改的病例分析,再底下,是颜庭安持续在为他整理的,关于季杭患有的这类先心病的科研进展——都被亲手撕成碎片,齑粉般散落眼前。

  

  “师兄!”季杭无力地跪落在地上,脑中炸开一枚鱼雷。

  

  心跳和呼吸开始放慢,趋于停滞。

  

  “还要叫师兄吗?”颜庭安面无表情,冰冷眼神从地上散落的碎片上缓缓抬起,刺进季杭无望的眸心,他冷漠地居高临下,“别了吧。我听了都觉得恶心。”

  

  “别叫了。”

   

  季杭跪在地上,像个淋湿的大猫,炸着毛发抖。

  

  原来师兄真的可以轻易扔掉它,就好像扔掉一个小动物一样简单。

  

  既往十八年的扶持和相伴,都不过一缕云烟,挥挥手就散去了。

  

  雨好大。像是下到了这狭小的屋内。

  

  遮蔽了视线。模糊了感官。

  

  让季杭整个人都失去了惯常的意识和认知。

  

  他跪在这里,不再是人前高高在上的季主任。

  

  颤抖着,任由具体的、沉闷的钝痛蔓延胸腔,依旧不肯松口,“师兄,别吓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改。我不去了,你不要吓我了,我……”

  

  声音很轻,在颤,像是要沉到海底,“我害怕……”

  

  “我怕。”

  

  一米八十几的身躯,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像个流落街头的残疾动物,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眼底只剩绝望的无助。

  

  他确实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已经逐渐学会和原生家庭和解的季主任了。

  

  可曾经有这么一刻,师兄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小杭没有不要师兄管。”

  

  “我没有嫌师兄烦。从来不烦……只会觉得不应该,这么大了,还要劳师兄操心。”

  

  “师兄心疼我、担心我、挂念我,我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运。”

   

  “我想叫师兄,叫一辈子的。”

  

  他哽咽着,恸哭着。

  

  “本来都要死掉了。可是遇到了师兄。才觉得活着很好。”

  

  每一句颜庭安故意戳他的狠话,季杭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每复述一遍,心里都被捅得稀烂。血水伏流到眼眶里,汹涌而出。

  

  可季杭偏要说,每一句,都带了满腔的破釜沉舟的孤勇。

  

  他如此卑微、绝望、痛苦的时刻,向来温沉亲和,将他捧在手心的颜庭安,像个森冷矜贵的神明,高高在上,站在两米开外的距离,一言不发地低垂眼眸,凝视他。

  

  “每次叫您师兄,没有一次是敷衍假装。”

  

  “开心是真的,真诚也是真的。想要一直叫下去,也是真的。”

  

  “师兄永远不可能在我的‘舍弃’之中,我不是有意欺骗的。如果知道您会这么生气,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一边哭,一边说。

  

  一口气没理顺,就开始剧烈的呛咳,咳得鼻涕眼泪一直落,等咳顺了,又迫不及待要说。

  

  “小杭不是没心没肺。小杭知道师兄对我好。”

  

  “我生病,师兄会担心、会心疼。”

  

  “我也不想……不想师兄总是心疼我。”

  

  “命确实是捡来的……但不是死了也没关系。”

  

  “我死了……如果我死了……”季杭颤抖得厉害,离崩溃一步之遥,“师兄肯定会很难过吧。”

  

  “大概也不会有其他师弟了。我知道的。我知道。”

  

  “我不想师兄这么难过。”

  

  季杭紧紧闭上眼睛。

  

  想想,就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胸口发闷。

  

  肺也要炸开。

  

  “……师兄”

  

  “师兄。”

  

  “师兄——”

  

  不停的叫。

  

  【彩蛋继续】

  

  

ThatHufflepuffFangirl

  业余芭蕾也要好好练呀!今年愿望转三圈。

  业余芭蕾也要好好练呀!今年愿望转三圈。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8


  

  

  答应我,按顺序看好吗

  

  

  


  

  

  答应我,按顺序看好吗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7


  

  唐文愣眼看向面色僵冷、端着勺子手却不停颤抖的季杭。

  

  她认识这个小师弟的时间不长,大多数时候看见的,都是人前无坚不摧的季主任,从来没见过苍白到可以用狼狈来形容的季杭。当然,也从未听闻颜庭安对这个小师弟说重话,向来提到季杭,都是一脸宠溺和温柔。

  

  直到颜庭安的身影闪进书房,唐文才震惊问道,“你和你师兄闹别扭了?”

  

  季杭嘴唇抿紧成一条线,干涸的唇皮开裂似的,摇了摇头。

  

  嫂子太抬举他,他哪敢和师兄闹别扭。

  

  唐文劝道,“别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想回去住段时间也好,省得每天面对他的臭脸。”

  

  季杭还是一个...


  

  唐文愣眼看向面色僵冷、端着勺子手却不停颤抖的季杭。

  

  她认识这个小师弟的时间不长,大多数时候看见的,都是人前无坚不摧的季主任,从来没见过苍白到可以用狼狈来形容的季杭。当然,也从未听闻颜庭安对这个小师弟说重话,向来提到季杭,都是一脸宠溺和温柔。

  

  直到颜庭安的身影闪进书房,唐文才震惊问道,“你和你师兄闹别扭了?”

  

  季杭嘴唇抿紧成一条线,干涸的唇皮开裂似的,摇了摇头。

  

  嫂子太抬举他,他哪敢和师兄闹别扭。

  

  唐文劝道,“别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想回去住段时间也好,省得每天面对他的臭脸。”

  

  季杭还是一个劲摇头。

  

  不论唐文的猜测有多离谱,他都腾不出半点力气做出回应。

  

  颜庭安的三句话明明说得温雅平和,没有一点置气的意味,更谈不上严肃的训斥,可季杭却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子。

  

  整颗脑袋都是懵的。

  

  「他有自己的安排吧。」

  

  「也是大人了,我们不用管这么多。」

  

  「管得多了,只会给人添堵。」

  

  季杭想起了很多事情,脑海里的画面如万花筒般迷幻地重复叠加——当年公车上,被卖票阿姨调侃后试探自己有没有嫌弃师兄,得到否定回答后,那副自豪的、得意的笑容;为季杭可以选择喜欢的专业,颜庭安差点被陈析打死,艰难争取到妥协后,顶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却由衷为他感到雀跃的眼神,那样闪亮、充满希望;还有,每一次多学科会诊、大型查房和院级会议上,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一次又一次微笑着坚定走向自己的脚步。

  

  小时候季杭随口骗师兄一句,也是会像别家小孩撒谎一样,被当作原则性问题,被师兄揍,可长大了,颜庭安对他的容忍度越来越高,屡次欺骗和隐瞒、阳奉阴违,大多也只换来无奈的调侃。

  

  季杭从来没有嫌颜庭安烦,不会觉得他管的多,又何从谈起添堵。

  

  他难过的好像血液都要凝固了,可又清晰的知道是作茧自缚。任何一段亲密关系都会有对彼此失望的时候,更不用说是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和挑战之下,通过撒谎来粉饰太平,那师兄所有的关心和付出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红豆汤没有喝完,季杭回到自己的房间,沙发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他的日常衣物。

  

  季杭走近,视线落在衣服后面静静躺着的藤条上,突然就心疼得狠狠一抽。

  

  原来,是连家法也要他收回了。

  

  季杭想起那天趴在沙发前找藤条的时光。藤条找到了,可扬言要他还债的人,却不想打他了。

  

  眼眶怎么这么酸,滴了柠檬汁似的。

  

  季杭根本没有带家里钥匙,席鹤还在出差,他回不了家的。也不想去医院,让小远看见如此混沌的自己。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当年院长办公室受政治压力,出通告禁止季杭上台,他季杭眼睛都不眨一下,纵身坦荡,照上不误,还能把他从手术台上绑下来不成,有什么处分担着就是了。

  

  然而,颜庭安不让他叫师兄、不想和他说话、要让他走——季杭就真的不敢叫师兄了,真的不蹭过去和师兄搭话、真的会走。

  

  即便回不了家。

  

  深重的夜色有令人溺毙的窒息感,冷风萧瑟,将严密的香樟叶打得沙沙作响。

  

  季杭站在楼宇前的香樟树下,眸心里的慌张和局促逐渐褪去,只剩月光照不分明的失落和孤寂。

  

  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站在那里,踟蹰不前。

  

  就像刚才站在停车场上、站在师兄家门口一样,双脚被定住了似的,任何动作都很艰难,感官变得模糊,看不见来往行人的注视,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直到,身侧的黑影停顿在两米远的距离,好久都没有移动。季杭才堪堪转过头,看见来人,瞳孔狠狠一震。

  

  他动唇,下意识想要叫师兄,却在音节迸出嘴边的时候强硬收住了。

  

  颜庭安还是那般面色平沉,不凶、却也不似以往那般温柔。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一袋垃圾。

  

  淡淡评价道,“你嫂子放在门口的垃圾,下来也不知道带走。”

  

  季杭出门的时候脑子宛如浆糊,怎么可能还想起唐文没来得及扔的垃圾,顺便带走。

  

  他垂着眸子,用干哑的嗓音道歉,“……对不起,我没看见。”

  

  颜庭安看了他两秒,继而将垃圾袋举到季杭面前。

  

  那双在手术台上接递器械干脆利落的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颜庭安手里的垃圾袋,什么都没说,抿了抿嘴,转身就跑去替师兄扔垃圾了。

  

  刚小跑出两步,一道温声的命令便从身后的夜色中破出,“不要跑。”

  

  季杭乖乖放慢脚步,挺胸拔背,踏着主任的气势去扔垃圾了。

  

  ——可垃圾站关门了。

  

  保安大叔打着哈欠走到路灯下的年轻人旁边,“你这也太晚了,垃圾车早走了,明天早点来。”

  

  季杭尴尬地搓着手指,“请问,附近还有其他垃圾站吗?”

  

  保安斜眼看了眼季杭,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垃圾袋,不耐烦道,“你这才多少垃圾,就这么着急扔吗?还非得今天晚上扔?真是奇了怪了。”

  

  这点垃圾,就这么着急扔吗?非要赶着大晚上跑下来扔一趟?

  

  季杭不解:我师兄吩咐的,当然着急。

  

  没完成任务的季杭,抱着惶恐而愧疚的心态走回楼宇下面,颜庭安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靠着香樟树粗壮的树干,闲散地歪着头,看季杭快要埋到胸口的脑袋,和不动声色往身侧藏的垃圾袋。

  

  他刻意将语声降了两分温度,可在季杭听来,简直如坠冰窖。

  

  “是太麻烦季主任了吗?”

  

  季杭吓得脸色刷白,掐着手心答道,“对不起,师兄,垃圾站关门了。”

  

  这句称呼几乎是慌乱时刻下,本能叫出口的,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不被允许,果然看见颜庭安微微皱了皱眉头,立刻补救道,“我可以带回我家里扔。”

  

  带回家扔?

  

  路灯昏暗,颜庭安眼神锐利依旧,他盯着季杭局促的表情看,怎么看,都觉得不太聪明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在三十二岁的年纪就足以称雄一片医学领域的。

  

  “不用了,拿上去吧。”

  

  季杭才要抬手递还,却发现颜庭安已经往楼洞里走去,他沉默在原地看了一会,终于抬脚跟上,和一个无声的小挂件一样,跟着颜庭安走上楼。

  

  进门后,颜庭安也不往里走,就站在客厅里定定看着季杭,看他去厨房把垃圾袋又套了一层袋子,放到厨房角落的地上,确保干净的垃圾桶里已经套好新的袋子,才转身洗手。

  

  “开热水。”颜庭安命道。

  

  季杭吓得手一抖,水溅出了水槽,“哦。”

  

  每个手指都洗的很干净,身后颜庭安的目光沉静,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默然不语的时候,看人的眼神就会自带压迫感,像是要把已经脆弱不堪的季杭看出千疮百孔。

  

  这几天天气潮湿,寂静的窗外又传来了雨声,化入夜色,听不分明。

  

  颜庭安静静等季杭收拾完,才转身走进书房,这一次,他没有关门。在师兄审视目光下的季杭确实变得不聪明,但他也不会装傻,脚步微微顿了顿,便跟进了书房。

   

  颜庭安坐在双人沙发的一侧,面前的茶几上是屏幕打开的笔记本,他神情淡然闲适,全然是一副要和你聊家常的模样,让人毫无戒备之心。

  

  季杭走到颜庭安膝边,不经大脑思考,也没有接受颜庭安的任何表情提示,身体却是最诚实的——

  

  他屈膝,端端正正跪了下来。

  

  

  

  “安寄杭。”颜庭安用冷静的语气,叫出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呼。

  

  “难受吗?”

  

  季杭抬起头,眸子里茫然一片,像在望那皑皑白雪。

  

  良久,他才木然从喉间发出一个“嗯”的单音。

  

  颜庭安点点头,“应该很难受吧。”

  

  他浅浅一顿,继续说,像聊天一般和人共情,“你只是不想要我担心,不愿看见我心疼,想方设法的,不希望我再为你的身体日夜挂念。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一次次骗我的。”

  

  季杭微微怔着,在颜庭安温柔的语声下,后背催出一片冷汗。

  

  颜庭安不过浅浅的笑,“那如你所愿好了。”

  

  他说,“从今往后,我不担心了,不心疼你,不挂念你身体好坏。”

  

  “随你如何糟践自己,我都不多说一句。”颜庭安平静地问,“你告诉我,你会开心一点吗?”

  

  不担心。

  

  不心疼。

  

  不挂念。

  

  相敬如宾。

  

  也形同陌路。

  

  季杭的身体狠狠僵住了,眼底散出无可掩饰的痛苦,“不是。”

  

  颜庭安置若罔闻,“如果这种相处模式能让你开心一点,那我们就这么做。”

  

  “从来你想要的生活,我都会满足你。这次也一样,只要你开口就好。安寄杭。”

  

  “师兄。”季杭顾不上颜庭安是否允许,他几乎从来没有这般惊慌失措过,开口就是近乎绝望的嘶喊,“师兄,不是这样的。”

  

  颜庭安认认真真凝视季杭慌乱的眼神,对他逐渐压抑的呼吸无动于衷。

  

  很久,久到季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愈发苍白。

  

  才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这一遍,不再温柔沉静,是铿锵的严厉,“要这样吗?”

  

  季杭眼底通红一片,艰难地动唇,“不要。”

  

  颜庭安冷静地看他,看季杭逐渐藏不住的痛苦从眼角溢出,却没有一点要安抚的意思。

  

  三十下,光凭藤条戒尺的威力,根本难以触及本质。可颜庭安动手就要追求性价比。要他疼,就要用他最在意的事情作刀,疼到骨子里去,才记得住。

  

  而现在,还不够疼。

  

  “跪过来。”

  

  笔记本电脑轻轻一转,其实就能送到季杭面前,可颜庭安不要,他等季杭僵硬的膝行到了侧面,才调出一个视频文件来。

  

  是一段客厅的监控视频。

  

  左上角的数字时钟,跳跃在季杭因心肌炎转入重症病房的第三天。

  

  “哐”的一声重响!

  

  视频里的安寄远一记重拳砸在玻璃茶几上,眼泪成串的掉,掉在颜庭安浅色的休闲裤上。

  

  鼻音格外重的嘶吼。

  

  「我还不够冷静吗?!你要我多冷静!!」

  

  「为什么上了治疗肌钙蛋白还是一天比一天高?为什么抗生素用下去C反应蛋白还是降不下来?!心包积液究竟要多少才能抽!」

  

  「躺在那里连睁眼都费力的是我哥啊!他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安寄远绝望的跪了下来,捂着肚子,用脑袋抵住茶几,「庭安哥,你究竟知不知道,那是我哥啊,他难受他也不会说的——你懂不懂他啊——」

  

  颜庭安蹲在他身边,伸手替安寄远理了理被鼻涕泪水打湿一片的碎发,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声音太轻,没能收录到视频里,季杭只看见,安寄远哭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抖动。

  

  ……

  

  视频有十分多钟长,安寄远喊到最后喊得累极了,只剩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泪水就像硫酸滴在季杭的心上,胸口传来清晰具体的痛感。

  

  他在重症监护室前几日的记忆并不完整,可如今硬要回忆,也能记起来,朦胧的画面里好像有安寄远哭到红肿的双眼。当时并不觉得异样,因为他的小远总会顶着红肿的双眼,向他扬起最明媚的笑容,用起伏夸张的语调和他分享科室里的趣事。

  

  颜庭安按下暂停,转头看握住拳不住颤抖的季杭,鬓角有肉眼可见的搏动。

  

  这么强势无畏的一棵木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眼睑下面都是水。

  

  颜庭安没有任何安慰,还是这么冷静地看他,淡声说道,“你十四岁那次,术后进监护室,不想让小远进来看你,我给你拦住了。”

  

  “这一次,我拦不住他了。”

  

  “你的小远长大了,不会在监护室张牙舞爪、自顾自发泄情绪,知道在你面前强颜欢笑,鼓励你、安慰你。”昏暗灯光下,颜庭安的瞳仁漆黑一片,让人难以分辨,他究竟是在看功成名就的季主任,还是那个狼狈弱小的十四岁少年,“那你呢,安寄杭?”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牵挂。活着可以,死了也可以。”

  

  季杭眸心狠狠一震,呼吸倏地停滞。如利剑刺破心尖,将封存的回忆刺得支离破碎。

  

  颜庭安其实不知道季杭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曾在一丁点的爱和期待中成长过。他只知道,那些真正刻骨铭心的伤,季杭从来不会说。那过早预支的墓地、日复一日如对待试验品般的药物和针剂、数不尽的来自亲生父亲和家族的嫌厌,这些,季杭从来都不与任何人、哪怕是颜庭安提起过。

  

  就好像,这些事情从来都不会伤到那个瘦弱如鹌鹑的小孩。

  

  遍体鳞伤的躯壳下,一定有一颗强大的内核,才能用近乎麻木的冷静来面对这样的过往。

  

  这份麻木,就一直陪着季杭长大。

  

  一年,两年,又一个十四年,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

  

  颜庭安曾经以为,这些年来自己毫无保留的偏袒、搀扶、爱和陪伴,能将这棵小木头修建出枝繁叶茂来,长出坚韧宽厚的枝桠。

  

  他确实做到了。

  

  可季杭的人格底色里,那融入纹理的麻木和冷静,依然难以磨灭——他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他认为他不配得到关心和爱护。

  

  颜庭安低头审视季杭的呼吸,从停滞到急促。他知道他的小杭,在这一刻,或许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拥抱,可颜庭安——不论他平时如何与季杭嬉笑逗骂——他都还是个十分称职的训诫者。

  

  他的声音,温和也残忍,“小远辛苦忍了十几年,为能并肩站到你身边。这么骄傲的安家小少爷,为你到处求人,给心内科的主任端茶倒水送礼,卑微的跟任何求生的患者家属一样。”

  

  颜庭安将茶几上的手机往季杭面前推了推,“来,你亲口告诉他,下次不用这么忙。你哥死了就死了,没关系的,不用在意。”

  

  季杭的眼球缓缓转动,滚烫的泪水终于无声地落下了。

  

  这一落,便停不下来了。

  

  他哭得悄无声息,衣襟却很快湿透了大片。

  

  颜庭安继续用很淡的声音说道,“你三十二岁了,还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牵挂,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家庭可以放在身后,小远也不需要为你这个哥哥担心。”

  

  “师兄呢?把我放在哪里的?”他的语气中没有责怪,不像诘问,只是单纯的求知。

  

  “过去的十八年,你每次满脸真诚、满眼开心地叫我师兄,也都是骗人的吗?”

  

  颜庭安认认真真地确认。

  

  “是不是?”

   

  眼睛很快就肿了起来。纸巾就在茶几下层,颜庭安却没有要帮季杭拿的意思。

  

  这段师兄弟关系,是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季杭黑暗人生中的唯一光亮。他珍惜,更感恩颜庭安的出现。季杭不善表达,于是,就将那份过于炙热的情感,藏进每一次的呼唤之中。

  

  那一声师兄,是十八年始终如一的饱满和真挚。

  

  而如今颜庭安问他,是不是骗人的。

  

  季杭清晰感觉到,灌注心脏的血液在慢慢流向绝望。

  

  他想开口,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颜庭安安静等了一会儿,才又往前推了一步,“是的话,就直接一点告诉我,没必要遮遮掩掩。你不必这么累得想着扯谎,我也能少一份惦念,不好吗?大家都轻松。”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6


  

  没有注意时间,季杭自己也不知道在路灯下站了多久。

  

  大概很久。

  

  而且浑身肌肉紧绷,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因为当值班手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季杭仿佛一具从梦魇中惊醒的躯体,异样的感知觉才姗姗来迟,双腿由下至上传来噬骨的麻木和刺疼。

  

  “季杭。请讲。”他尽可能保持沉着。

  

  “哥,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中性笔按动的声音,安寄远敏锐地发现季杭声调中的异常,“你在外面?”

  

  “嗯。”

  

  季杭已经无法靠这双麻木的双腿支撑身体的重量,他倚着路灯借力,问,“什么事?”

  

  安寄远犹疑片刻,还是担心,连环......


  

  没有注意时间,季杭自己也不知道在路灯下站了多久。

  

  大概很久。

  

  而且浑身肌肉紧绷,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因为当值班手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季杭仿佛一具从梦魇中惊醒的躯体,异样的感知觉才姗姗来迟,双腿由下至上传来噬骨的麻木和刺疼。

  

  “季杭。请讲。”他尽可能保持沉着。

  

  “哥,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中性笔按动的声音,安寄远敏锐地发现季杭声调中的异常,“你在外面?”

  

  “嗯。”

  

  季杭已经无法靠这双麻木的双腿支撑身体的重量,他倚着路灯借力,问,“什么事?”

  

  安寄远犹疑片刻,还是担心,连环炮似的抛问题,“哥一个人吗?要找人来接你吗?早上刚输完液怎么不回家,有没有不舒服啊?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庭安哥?”

  

  触及关键词,季杭才语调沉了两分,直接命道,“说正事。”

  

  “……哦。”哥哥的肃声命令还是很好用。

  

  安寄远翻过两页病历,用笔尖在A4纸上圈画,换上工作口吻,“几件事和哥确认一下。监护室5床的动脉瘤栓塞,术后瞳孔一直没反应,但我看影像动脉瘤位置正好在海绵窦段压迫动眼神经了,就和哥确认一下。”

  

  夜色萎靡下,空旷的停车场上,季杭眼神里的迷茫和疲倦毫无遮掩。可面对工作中的安寄远,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专业的、能够随时随地为他进行有效指导的老师。

  

  “瞳孔不会有反应。”季杭音色很低,“这类患者你第一次遇到,以后如果术前提前有预判,就尽量缩短插管时间,方便术后监测。这和栓塞的质量的也有关系,明天提醒我,我们把栓塞影像回放看一遍。”

  

  “好的。”安寄远满意的在纸上打了个勾,继续第二项,“21床,下午EVD导管通道出血那个大爷,刚才好像对侧肌力有点受影响,4-4.5的样子,健侧有5,不是很明显。”

  

  “瞳孔还好?”

  

  安寄远,“对,瞳孔反射很敏锐,神智也清晰的。”

  

  “生命体征有变化吗?”

  

  “没有。”

  

  “EVD引流量呢?”

  

  安寄远顿了两秒,旋即回忆道,“我还没算,但应该变化不大。”

  

  季杭,“嗯。”

  

  停顿的两秒钟时间内,安寄远不可避免的想到,从前自己刚进临床的时候,和季杭汇报患者情况总是需要在笔记上打一遍草稿。如果有任何遗漏,季杭只会冷声问他:还有呢。

  

  汇报时,该评估的数据没有收集完整,出现“没看”、“没查”、“没算”此类情况,都是要挨训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杭对他,不再像对小学生一样严苛。安寄远打电话之前也不再神经性紧张,反而更容易在季杭的声音中获取踏实和安全感。

  

  “引流量监测得紧密一些,关注神智,如果没有出现其他局灶性缺损——”季杭看了眼时间,“两点,你还没睡的话,再去测一遍肌力。有恶化、没有好转,都直接打电话给我。在这之前,神智出现任何改变,立刻通知我。”

  

  两点。

  

  安寄远犹豫了。

  

  可电话那头的季杭在安寄远沉默的两秒时间内,毫无遗漏地捕捉了他的犹豫,并且封死后路,“不要想着打电话给值班三线了,今天是C组吧,他们处理不了的。”

  

  季杭已经靠着路灯坐了下来,手臂压在弯曲的双膝上,刘海遮住双眼。随风微微颤动的影子里,透出几分鲜少在这具身躯上嗅见的颓然。

  

  他又听安寄远汇报了几个患者的情况,一一给出处理和观察意见,时而还是会掺进训话的语气,说,这你不应该想不到的,安寄远就乖乖道歉说下次注意。

  

  眼看通话接近尾声,季杭却没让人挂断,“小远,问你个问题。”

  

  季杭几乎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不会在提问之前铺垫,突兀的慎重让安寄远也起了两分疑心,“怎么了,哥?”

  

  也许是有通讯设备做中间缓冲,季杭的语声很是坦然,“我脾气上来了,凶你的时候,你会不会很难过?”

  

  安寄远简直要笑出来。方才的严阵以待,瞬间全然瓦解。

  

  “会啊,怎么不会。”安寄远藏不住笑意,他不可一世的亲哥季杭季主任居然在深夜里反省自己的御下方式,“哥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凶啊?”

  

  季杭又问,“会对自己很失望吗?”

  

  “会的。”

  

  “那会害怕,我不要你了、要放弃你了吗?”

  

  “小时候会吧。”安寄远的声音有变化,但季杭又分辨不出是什么样的变化,只觉得方才的轻松不见了,“现在不会了。”

  

  比起回应,季杭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对着刺眼的路灯重复,“是吗,小时候会啊。”

  

  有时候,季杭会觉得,他弟弟怎么总是长不大似的,犯一些小朋友才会犯的错。

  

  又有些时候—— 

  

  安寄远淡淡地说,“小时候不懂事而已,后来就觉得,哥不用照顾我迁就我,能健健康康地为自己活着,才是最好的。”

  

  又有些时候,季杭会惊觉,他的小远早已在某个不知名的瞬间长大、成熟,懂事的让人心疼。

  

  

  

  

  淡黄色的天鹅状吊灯悬空在餐桌上方一米多的位置,本就不算大的长方形桌面上铺洒着零零散散的塑料玩具,有硬币大小的煎蛋、格子纹路的案板、给阿司匹林吃都不够塞牙缝的冰淇淋……

  

  颜庭安看提前回家的妻子和儿子过家家已经半小时了,还是没想明白自家儿子从谁身上遗传来的一副小小家庭煮夫的气质。

  

  长方形餐桌的长边分别放了两张餐椅,唐文和颜星回坐在一侧,颜庭安坐在儿子对面,突然歪过头看妻子,眨着一双迷死人的大眼睛,道,“好像有人敲门。是不是有快递?”

  

  唐文正授命在搅拌咖喱汤,在颜星回小监工的督促下丝毫不敢懈怠。

  

  “没听见。我最近也没买东西。”

  

  颜庭安继续提议,“我听见了。”

  

  “哦。”

  

  “你去看看?”

  

  唐文无情拒绝,“我在给你儿子做饭,要去你自己去。”

  

  颜庭安用食指挠了挠鼻梁,换个角度切入,“我这两天上台多,腰酸背痛的,刚好你去倒个垃圾?再晚垃圾站就该关门了。我来给儿子做饭——”

  

  说着,就抢过妻子手里的迷你搅拌勺,向颜星回申请道,“小星乖,爸爸给你搅。”

  

  唐文:……

  

  颜庭安的位置刚好背对正门,他用手肘撑着桌沿,余光里看见唐文无奈地绑扎垃圾袋,顺了钥匙,向门边走去。

  

  三。

  

  二。

  

  一。

  

  颜庭安在心里默数。

  

  “咔嚓。”房门被推开。

  

  “小杭?”

  

  妻子意料之中的惊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震了两遍,传入耳道,颜庭安的嘴角才轻轻一挑。

  

  唐文惊道,“你站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来?是指纹锁出问题了吗?”

  

  季杭像个考试不及格不敢回家的孩子,站在师兄家门口足足有半个多小时,茫然而不知所措。

   

  他怕进门了不知如何措辞,更怕听见颜庭安让他别叫师兄了。

  

  师兄生气了,季杭才发现自己连像样的道歉都不会。

  

  很小的时候,他曾仰着脖子骄傲的和颜庭安说过——

  

  「以后等小杭有能力了,师兄就不需要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护着了。不想让师兄操心的事情,就不跟你说了。」

  

  季杭始终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努力构建起为自己的人生承担后果的能力。

  

  他明明就是最害怕颜庭安操心,不想看颜庭安强忍心疼逗他笑的模样,才屡次撒谎欺瞒。

  

  可如今的结果,却显然与他的初衷南辕北辙。

  

  做错了,是肯定的。

  

  季杭站在门口的这半小时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惊扰,走廊里又偏偏是声控灯。三十分钟的黑暗和未知,让本就惨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吓得唐文连垃圾也不敢倒了,推搡着季杭进屋,“赶紧进去,诶你,手怎么这么凉啊?颜庭安,给小杭去盛一碗红豆汤,我给他温着呢。”

  

  师兄会给他去盛汤吗?

  

  就像之前的数不清的夜晚,将简简单单一杯蜂蜜水,琢磨到最适口的温度,送到他手边。

  

  季杭俯身换鞋,这么想着,心跳就如擂鼓,他悄悄掀起眼皮,猫着颜庭安始终没有回头的背影。

  

  可画面仿佛静止了一半。

  

  隔了五秒,颜庭安才温声回复,“你去吧。”

  

  季杭的心房里,像投了一枚泡腾片。

  

  他机械地走到桌边,又不敢叫人,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浑身都渗着彻骨的冷,却还是端端正正罚站。

  

  等颜星回甜甜糯糯的打完招呼,才敢将视线浅浅落在颜庭安紧绷的侧脸上。

  

  唐文的声音从厨房器皿碰撞的声响中传来,“坐啊。”

  

  自从进入屋内以来,季杭的所有感官几乎都聚焦在颜庭安身上,师兄巍然不动的背影、温沉严肃的侧脸、捕捉不到任何情绪的眼神……

  

  唐文叫他坐,季杭就和一拨一动的木偶似的,乖乖坐到了颜星回身边,双手在桌下紧紧捏住大腿侧面的裤子。

  

  “坐这里干嘛?你要陪小星过家家吗?”唐文好笑地看向季杭。

  

  青瓷的碗里盛着八分满的红豆汤,热腾浓稠。

  

  唐文直接放到了颜庭安身旁的空位前,“坐你师兄旁边去。”

  

  季杭出神的看向对面的红豆汤,又看了眼依旧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的颜庭安,起身坐到对面。

  

  颜庭安从小待人亲和,喜欢把木头当挂件,小时候都是季杭嫌颜庭安太粘人的。

  

  这是人生第一次,季杭连坐到颜庭安身侧半米远的地方,紧张到心动过速。

  

  这种紧张,并没有换来什么好的结果。

  

  几乎在季杭沾到凳子的那一刻,颜庭安兀自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离开餐桌,走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了。

  

  季杭嘴唇紧抿,心脏沉入一潭死水,剧烈地抽搐着。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4


  周五下午。

  

  季杭当然不会乖乖等颜庭安下班。

  

  两片27寸的屏幕上至少同时开启了十个窗口,颜庭安坐在办公椅上,用瞳孔笔在屏幕上指点笔画,和身侧弯腰曲背手持小本本记笔记的研究员分析数据。

  

  屏幕右上角突然划过一则消息提醒:

  

  「师兄,藤条放哪里了?」

  

  消息停留在屏幕上的短暂时间内,颜庭安面不改色地口若悬河,研究员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十分钟后,颜庭安装模作样地请教完这位出身农村的研究员,如何用藤条支起一个葡萄藤架,亲自起身将人送出门后,才轻叹一口气,坐回办公桌前。

  

  他不着急回复,倒是先打开手机...


  周五下午。

  

  季杭当然不会乖乖等颜庭安下班。

  

  两片27寸的屏幕上至少同时开启了十个窗口,颜庭安坐在办公椅上,用瞳孔笔在屏幕上指点笔画,和身侧弯腰曲背手持小本本记笔记的研究员分析数据。

  

  屏幕右上角突然划过一则消息提醒:

  

  「师兄,藤条放哪里了?」

  

  消息停留在屏幕上的短暂时间内,颜庭安面不改色地口若悬河,研究员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十分钟后,颜庭安装模作样地请教完这位出身农村的研究员,如何用藤条支起一个葡萄藤架,亲自起身将人送出门后,才轻叹一口气,坐回办公桌前。

  

  他不着急回复,倒是先打开手机上的实时视频,切换到书房,凑近又放大确认了那正埋头翻自己抽屉的身影后,才将手机搁到支架上,在电脑前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

  

  开始打字——

  

  「抽屉里找找。」

  

  「不在抽屉里。」

  

  「书架呢?」

  

  视频里的瘦长身影从书桌后起身,走到书架前,伸手一层一层地往上摸,等摸到最上层,触电似的满脸嫌弃收回手,将黑乎乎的手掌摊在眼前,怔怔看了三秒钟。

  

  然后出门,取来抹布,搬了垫脚凳,从上往下,一层一层地擦。

  

  颜庭安托着下巴看视频,办公室没人,他笑得毫无遮拦。

  

  季杭绞干抹布,非常无语地回复了两个字:「没有。」

  

  「哦。」

  

  「沙发下面呢?可能被阿司匹林当逗猫棒了。」

  

  视频放大到最大限度,颜庭安还是为不够清晰的画面质量懊恼,他可太想看季杭此刻的表情了。

  

  完全没有被监视自觉的季主任不掩嫌弃的深深皱眉,站到双人沙发前,好像认真沉思了一番,最终毫无办法似的跪了下去,手掌撑在地板上歪头往沙发底下探去。

  

  不过一眼,就被密密麻麻的猫毛和灰尘恶心到需要立刻移开视线,怔愣跪在原地半分钟才稍稍缓过来。

  

  作为颜庭安的宝贝师弟,洁癖傍身的季主任当然是取来扫把苕帚拖把,挪开沙发将底下打扫干净,然后才拿来手机给颜庭安回复:「不在。」

  

  颜庭安回复了一个头顶带有三个问号的小猫表情包。

  

  季杭沉着脸皱眉,打字:你作为训诫者能不能严肃点?

  

  ——当然,没敢发出去。

  

  「师兄想起来再告诉我吧。」

  

  季杭退出和颜庭安的聊天界面,回复了几条信息,又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便走到墙边,将手机放在地板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颜庭安摇头,这个世界上唯一着急还债的,恐怕只有他季杭本人了吧。

  

  手机设置调成常亮,颜庭安开着实时视频,在季杭一动不动跪省的背景里开始办公。

  

  文献看累了,被博士生的学术垃圾气到了,就打开智能家居,遥控电动窗帘、远程开启音响,顺手给书房来点氛围灯,暗戳戳地笑看季杭僵着一张木头脸,起身去找音响开关,调节灯光,去拉如何都拉不动的电动窗帘。

  

  或者,悄悄打开书房门,放阿司匹林进去,素来喜欢木头的小猫咪自会用脑袋去拱季杭的脚踝。

  

  掐指算着时间,零零总总跪了也接近一个小时,颜庭安才终于在视频中亮出自己的声音,“季杭。”

  

  季杭吓得一抖,面向墙壁眨了眨眼,调节情绪,强装镇定,然后满脸无奈的转头朝向声音来源。

  

  颜庭安满足地看季杭的反应,不紧不慢地问,“晚上想吃什么?”

  

  季杭根本懒得理。

  

  颜庭安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把声音放低,沉沉的,显得自己好像很疲倦,“冰鲜层里的黑虎虾和牛腩拿出来做了吧,冷藏里有番茄,再炒两个蔬菜。哦,你再看看阳台上的土豆有没有长芽,我想吃土豆丝。”

  

  季杭是什么时候确信,颜庭安并不是想要他来还债的呢。

  

  是开门后看到师兄身后跟着的小尾巴。

  

  季杭意味不明的看了眼颜庭安。

  

  ——这位祖宗来了,别说三十下,三下都能和你拼命。

  

  “哥!我买了蛋糕,庆祝你出院!”

  

  安寄远却浑然不觉,咧嘴亮出上排牙齿,笑得宛如季杭抽屉里那张幼儿园毕业照上的小屁孩,眼底闪烁着晶莹的光,明媚灿烂。

  

  

  

  

  

  成年人的相处总是在一次一次的试探中互相迈进的,这个周末季杭去了两次医院,处理积攒的琐碎事物,安排下周的手术。

  

  第一天回家的时候,季杭打包了一杯美式,才进家门洗完手,转身就看到颜庭安拿过去戳上吸管喝了起来。

  

  第二天,季杭退一步,带了一杯拿铁回家。颜庭安直接有样学样,连同袋子一起扔进垃圾桶。

  

  师兄家里是没有咖啡这种东西的,甚至在季杭出院前,所有带咖啡因的饮料都处理干净了。厨房里只能看见恒温六十度的温水,旁边放了半瓶奶白色的蜂蜜。

  

  季杭的房间重新布置过,触手可及的小夜灯换成了可调节亮度的暖黄色,被套是每天都让阿姨阳光曝晒过的,套在当时很流行的重力被外面香暖可口,照着季杭家里的型号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枕头,加湿器里滴了安眠的桉树精油。

  

  可即便这样,还是很难纠正长期以往的睡眠紊乱。

  

  季杭凌晨惊醒,都会尽量不出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发呆,但也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会想去客厅和阿司匹林坐一会。

  

  颜庭安就也会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

  

  有时给他冲一杯蜂蜜水,有时是一碗不加糖的牛奶蛋花,如果他晚饭吃得不好,那就是一小份竹升面。

  

  温度恰好,太烫这种错误再也没犯过。

  

  不过,印象里对食物从不挑剔的季杭,总是要求颇多。

  

  “太甜了。”

  

  “蛋有点老。”

  

  “面不要煮那么久。”

  

  颜庭安就微笑着看他吃,“好的。”

  

  有时,季杭实在不想吃东西,又睡不着,就开笔记本看资料,颜庭安就会坐在他对面,从印有B大附院的大号塑料袋里,一盒接着一盒掏出季杭当天要吃的药,算清计量,一粒一粒分装进便携药盒里。

  

  光是抗生素就有三种,还有许多,颜庭安在老年患者身上,才会开出的药。

  

  想叹气,但是要忍住。

  

  装完满满当当的药盒,颜庭安把塑料袋扔到一边,嘲笑他,“小药桶。”

  

  季杭眼神清明,根本不像才睡过两个小时,“嗯,光吃药就吃饱了。”

  

  颜庭安知道他在开玩笑,可还是会叮嘱,“三餐要正常吃,可以的话,每顿都尽量有蛋白质。”

  

  “知道的。”

  

  “你在科室我不可能一直管着你,但是,咖啡,这几个月能不碰就先别碰。”颜庭安商量着,商量的语气里竟有点恳求,“等你三个月复查结果出来了再看,好不好?”

  

  季杭从电脑上移开视线,看见明显疲惫的颜庭安,点头应下,“好。”

  

  颜庭安从季杭身后玻璃柜的反光中看清了他的电脑屏幕,脸色不禁有些沉,“排你手术了?”

  

  “嗯,明天开始恢复手术,之前积攒太多了。”

  

  颜庭安不是拥有金手指、法力无边的的小说男主,一个电话就能让季主任推掉所有手术、安心休息。

  

  他很担心,这个世界上也许再没有人比他更担心季杭的健康状况,因为真正了解季杭的身体情况而尤为担心。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能做的,就是给他做点他爱吃的,确保房间温湿度适宜,然后婆婆妈妈地叮嘱他,尽量少喝咖啡。

  

  和每一个被家里担心着、又害怕被家里担心的孩子一样,季杭答应得很爽快,很诚恳,很容易就让人交付信任。

  

  可真正实施起来,又是另一个季杭了。

  

  季杭生病的这段时间内,科室依然正常运转,没有出现什么大事,可那些原本就只有他才会干预的手术,也还是只有他出面才会做。别人不做,自然是有原因的,要不然风险太大、时长太长,要不然家属太难缠,或者是可预计的欠费患者。

  

  不论哪一种,落在大病初愈的季杭身上,都有够沉甸甸的。

  

  将近九点,手术室食堂的阿姨正在收工,看见窗口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哎哟!这孩子咋才来呢,刚把剩菜都倒干净了。”

  

  季杭苍白的脸上强扯出一抹笑容,指了指阿姨身后的白米饭,“能要点米饭吗?”

  

  阿姨犹豫地拿起饭勺,“能是能,但没菜了啊……”

  

  季杭从调料区挖了一勺萝卜干到餐盘里,“没事的,阿姨,我有小榨菜吃。”

  

  “孩子。”也不知道是季杭长得幼齿,还是阿姨母性泛滥,一个劲地叫孩子,“你要不去楼下食堂吃吧,总食堂还有菜,昂,米饭都凉了,你光吃这怎么行。”

  

  还有一台急诊,来不及了。

  

  季杭摇头,笑道,“阿姨,您不给我盛饭,我就只能吃萝卜干了。”

  

  咖啡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戒就能戒掉的,开始时,季杭还会和颜庭安打报告,速溶的还是现磨的,咖啡因有多少,颜庭安舍得回复了,他才敢拿杯子。

  

  可而立之年的大男生,B大上下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凛凛、供人仰望的季主任,又不可能真的事无巨细的汇报。后来,也渐渐会出格。被颜庭安亲自抓包,又会认认真真求师兄不要生气,科室里很多人都在,也会伸出爪子来让颜庭安打,像是吃准了颜庭安不会真的动手。

  

  又到了周五,心内心外的学术大查房,报告厅的侧门打开,心内的主任张望一圈,最后坐到了颜庭安身边的空位上。

  

  主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地中海,凑近颜庭安问,“那个,神外那个季主任,是你师弟?”

  

  颜庭安脸色微凝,看了一眼主任的严肃神情,心里沉沉的,“怎么了?”

  

  “刚才在手术室里不舒服了,血压70/35。”

  

  颜庭安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好像昨晚就没下台,一直到站到今天早上。输了液之后好多了,没事,别担心。”主任尽量宽慰道,“不过你回头看看他的用药,是不是β受体阻滞剂用多了。”

  

  颜庭安只道,“嗯。”

  

  主任让出半个身位,“你去看看他?现在估计在手术室值班室。”

  

  颜庭安的脸色很少有这么难看的时候,台上汇报的主治医生看见角落里颜教授的神情,突然就结巴的厉害。

  

  “不去了。”颜庭安突然就觉得很烦,僵硬地回复,继续目视前方。

  

  午休的时候,季杭打来了电话。

  

  “师兄,科室里有点事要加班,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好的。”原本就惯会隐藏情绪,经过无线传输的颜庭安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波澜,“记得吃药,灯给你留着了。”

  

  上周有一天颜庭安比季杭晚回,季杭到家的时候漆黑一片,差点被阿司匹林绊倒,吓得颜庭安如今二十四小时开着玄关和门厅的灯。

  

  “好的。”

  

  “嗯,”颜庭安很耐心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季杭瞥了眼手背上的针眼,当时情况有点混乱,忘记让护士往上扎了,手背太引人注目。

  

  季杭摇摇头,突然想起来颜庭安看不见,又补充道,“没事。”

  

  “哦。”颜庭安状似随意地问,“你在哪里呢?”

  

  季杭捏住拳,“在手术室。”

  

  颜庭安又问,“早上手术还顺利吗?”

  

  季杭很快回答,“顺利的。”

  

  “好。”

  

  颜庭安说完这个字后,电话两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出声。这种静谧就好像最强效的强心剂,让季杭的心脏如擂鼓般敲响起来。

  

  “小杭。”颜庭安突兀地开口,语调不知怎么变了,难以捉摸,那么了解师兄的季杭却也听不出喜怒,“能照顾好自己吗?”

  

  隔着手机的一句简单问话,不知为何,竟让季杭鼻头发酸。

  

  “能。师兄放心。”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3


  

  严格卧床休息,三餐定时供应,时而也有妻子师兄嫂子加餐的季主任,终于在一周后,脸颊上稍稍长出两囊肉来,和人说话的眼神也清明了许多,不再是一副好像随时都在交代遗言的模样。

  

  随之恢复的,还有不减反增的脾气。

  

  安寄远滥用科室药物的事件还没有尘埃落定,季杭就先倒下了,科室里自然就没有人再敢提那件事。可严正端直的季主任不愿意就此糊弄,作为科室的管理者,他需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作为训诫者,他也需要教安寄远如何处理能力问题,并亲手为他筑起处理类似问题的底气。

  

  特需病房的私密性,便成了兄弟二人最为依仗的功能。

  

  季杭经常盘腿坐在床上,将电脑放在......


  

  严格卧床休息,三餐定时供应,时而也有妻子师兄嫂子加餐的季主任,终于在一周后,脸颊上稍稍长出两囊肉来,和人说话的眼神也清明了许多,不再是一副好像随时都在交代遗言的模样。

  

  随之恢复的,还有不减反增的脾气。

  

  安寄远滥用科室药物的事件还没有尘埃落定,季杭就先倒下了,科室里自然就没有人再敢提那件事。可严正端直的季主任不愿意就此糊弄,作为科室的管理者,他需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作为训诫者,他也需要教安寄远如何处理能力问题,并亲手为他筑起处理类似问题的底气。

  

  特需病房的私密性,便成了兄弟二人最为依仗的功能。

  

  季杭经常盘腿坐在床上,将电脑放在身前,托着下巴和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的安寄远讨论方案。

  

  平等的讨论居多,不过季杭毕竟管理经验比弟弟要多出太多,况且,那份被安寄远珍藏起来的反思记录,在最近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和交替陪夜中,早已被他置之高阁。

  

  讨论到最后,不知为何,安寄远总是身后凉凉地趴在某个平面上。

  

  一天早上查房,忘了哪个主任心血来潮,使唤住院医去测季杭的颈静脉压,测量时需要将床头调定至特定角度。年轻医生站在床尾,轻触按键操控床头角度,按了没多会儿,就听见清脆一声物什掉落的声响,所有人都向床头的地面看去——

  

  一根暗黑、沉肃、食指粗的藤条,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一同查房的颜庭安淡淡看了眼在沙发上装蚕宝宝的安寄远,对怔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捡的住院医吩咐道:“你继续。”

  

  等人群散去,颜庭安走到“蚕宝宝”身侧,隔着毯子瞄准那一团肉乎乎的组织,抬手拍了一巴掌。

  

  “嗷呜——”蚕宝宝发出变异般的惊叫。

  

  安寄远从薄毯中露出脑袋,皱着眉头瞪人,“干什么庭安哥!”

  

  减去三分夸张,也不能算轻,至少有二十下。颜庭安心底有了判断,面色也沉了沉,“你哥打的?”

  

  不然呢。

  

  安寄远想要怼回去,奈何余光看见季杭正专注地盯着这个角落,他便只能装乖,“嗯,我方案没做好。该罚的。”

  

  “我又没问你该不该罚。”颜庭安居高临下看向居然还有点委屈的安寄远,不客气的道,“你哥打你自然是你该打,”

  

  安寄远:……那你还问。

  

  “但是,”颜庭安放轻了语气,给人一种有商有量的错觉,他胡乱蹂躏一把安寄远咋呼的脑袋,道,“你哥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再有下次,你自己动手,别让你哥累着,听见了?”

  

  安寄远:………………………………

  

  安寄远:毁灭吧。

  

  五米开外的病床上,千年冰山季主任,嘴角不听话得往上翘了起来。

  

  哪还有什么下次,他家小远又不是熊孩子。

  

  季杭不是第一次住重症监护室了,虽然这次的时间远不比年少时术后住的长,依然没能逃过睡眠紊乱的后遗症。安寄远陪夜这几天也没睡好,明明自己很困很累了,季杭若是半夜惊醒,再安静不声不响的,安寄远也会在十几分钟内便睁开眼睛。

  

  回到普通病房一周多了,不论昼夜,季杭的最长睡眠维持时间仍旧不超过两个半个小时,比刚出生的婴儿醒的更频繁。

  

  睡眠紊乱的结果便是:清醒的时候,季杭需要靠咖啡提神醒脑,才得以将安寄远手里那两份方案制度赶在科会前完成;好不容易要进入深睡眠,又经常会被惊骇的噩梦惊醒。

  

  “醒了四次,哦不对,五次吧。”安寄远回顾前一天晚上季杭的心电监护记录,扭头问季杭,“哥又做噩梦了?”

  

  季杭撒谎依旧面不改色,“没有。起来上厕所。”

  

  安寄远也不戳穿,“要不,我还是晚上陪着吧。”即便预先交代过,晚上巡视病房的护士也经常会忘记,顺手就把季杭房间的小灯关上了。

  

  “不行。没你的事。”季杭沉着眼,拒绝地坚决。

  

  安寄远还想争取,“我本来在值班室也睡不好,都一样的。”

  

  季杭还是很凶,“你的惩戒期结束了吗?可以和我提要求了?”

  

  从噩梦中惊醒的季杭自带飓风级别的起床气,但也有他如何都不敢凶的人。

  

  季主任在特需病房里住的时间久了,也会向护士们提一些小要求,比如颜教授进病房的时候,让护士站向他床头的呼叫器打个暗号。从来都只闻其名的季主任原来长了一张如此具有观赏性的脸,这么小的要求,没有护士拒绝得了。

  

  今天是他自己魂魄纷飞,护士在颜庭安踏出电梯的那一刻就悄咪咪打了暗号,季杭却在发呆,没听见。

  

  时针指向傍晚七点,颜庭安进病房的时候,季杭的眼神安静的融在窗外的夜色里,面前小餐桌上的冰拿铁还没有完全融化。

  

  特需病房的移门是非接触式的,崭新丝滑,开合都很安静,但也不至于颜庭安都走进玄关了,季杭连回头看一眼的动静都没有。

  

  颜庭安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没出声,走到床边,将手里的保温袋放到餐桌上,曲起手指在冰拿铁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季杭转过脑袋,眼神里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师兄。”

  

  他不想让颜庭安察觉什么,尽可能控制从那过度惊惶的噩梦中带出的情绪。大抵是前两天和安寄远聊起母亲聊得多了,季杭这些天总是梦到陈棉。梦里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血,腥红而黏稠,铺天盖地,糊住口鼻。不太一样的陈棉,平静且绝望的告诉他,小远不会回来了,你丢下他的时候就毁了他了,他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颜庭安微微弯腰,看塑料咖啡杯上的标签,评价道:“美式换拿铁了,是不是该夸你有进步?”

  

  季杭喉咙口像是有一团棉花梗着,不是很想说话。他没有回答颜庭安的揶揄,只是冷着脸忽然抬手端起半满的咖啡,直接扔进了床旁的垃圾桶。

  

  “咚”的一声,在静谧的病房里,像滚石入潭。

  

  颜庭安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

  

  继而抽出两张纸巾,轻轻擦去桌角遗留的融水,想了想,还是往旁边跨了一步,弯腰歪头以便更清晰地观察季杭的表情。颜庭安盯着他的眼睛,细细看他的表情,一字一句问,“安寄杭,你不高兴啊?”

  

  安寄杭自然是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颜庭安不敢乱猜,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一边拆着桌上的保温袋,一边和季杭转述下午安寄远在厨房给席鹤添乱的场景。

  

  季杭说他不饿不想吃,颜庭安的措辞就更夸张了几分,“他说他炒的是鸡蛋,我和小鹤一致认为肯定是拿错了皮蛋。”

  

  听着不重样的絮叨,季杭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熟悉的身影,脸色不知不觉就好些了,“师兄还是别让他进厨房了。”

  

  “说是这两天被你训狠了,想要表现一下。”颜庭安给季杭递去勺子,笑着道,“快点,你先试毒,我再吃。”

  

  看季杭嚼了小半勺虾仁蛋炒饭,颜庭安稍微松一口气,又聊了一些其他话题,商量着出院前还要做哪些检查,哪些指标门诊复查就可以,看季杭都一一答应,颜庭安才算真正放松下来,不过还是一边说,一边吃,一边偷瞄季杭的脸色。

  

  确定季杭不是在跟安寄远怄气,才又提起那几个方案制度的事情,“我之前在美国工作的医院有类似的制度,我让同事去找了,收到就发给你,可以借鉴一下。”

  

  颜庭安似乎总是最能在许多混乱的信息当中,捕捉到季杭最需要什么,毫不吝啬地提供尽可能的协助。

  

  尽管情绪仍旧不算好,有些勉强,季杭还是对颜庭安笑了,“谢谢师兄。”

  

  这个笑容成功骗过了颜庭安,从进门便惴惴不安的心脏终于安稳放下,颜庭安于是放轻音量,小心翼翼的,再问了一次,“干嘛不高兴啊?”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2


  

  从落地窗铺洒进来的橙黄暖光,在宽敞明亮的特需病房内划分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颜庭安就站在阳光之外的阴影里,沉沉的目光坠在季杭身上。

  

  陈述句:师兄生气了。

  

  原本是明确了颜庭安今日的行程才敢消失一上午的,却不知是情报有误还是师兄行程有变,被当场抓个正着。生气是自然的。

  

  十分钟前还在手术里凛然正气的季主任,小心眼地庆幸特需病房的私密性,顺服地低头道歉:“对不起。”

  

  颜庭默然在原地,没说话。半晌,才兀自向前,将散落在床头的生命体征仪连上,沉静的眼眸等待屏幕上跳跃而出的数字。

  

  血压低,心跳很快。颜庭安不禁皱......


  

  从落地窗铺洒进来的橙黄暖光,在宽敞明亮的特需病房内划分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颜庭安就站在阳光之外的阴影里,沉沉的目光坠在季杭身上。

  

  陈述句:师兄生气了。

  

  原本是明确了颜庭安今日的行程才敢消失一上午的,却不知是情报有误还是师兄行程有变,被当场抓个正着。生气是自然的。

  

  十分钟前还在手术里凛然正气的季主任,小心眼地庆幸特需病房的私密性,顺服地低头道歉:“对不起。”

  

  颜庭默然在原地,没说话。半晌,才兀自向前,将散落在床头的生命体征仪连上,沉静的眼眸等待屏幕上跳跃而出的数字。

  

  血压低,心跳很快。颜庭安不禁皱眉,“头晕吗,有没有不舒服?”

  

  黑压压的脑袋左右摇了摇。

  

  “哒哒”两下。颜庭安手指点在屏幕上八字开头的高压,听不出责怪,只有些许无奈,“这个血压,还想和我捉迷藏。”

  

  季杭还是摇头,怔了三秒,才动了动唇,一板一眼地道:“我不该挂师兄电话,也不该敷衍师兄的。对不起,师兄。”

  

  “不用道歉。”颜庭安口气温沉、平波无澜,垂着眼将血压袖带捆扎成一团,“你敷衍我、挂我电话,都没关系的。没有不舒服就好。”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分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季杭却只得脊背发软,板正的身子骨不禁畏缩两分。

  

  季杭思量几秒钟,素来不喜辩解、最不怕误解的季主任,在颜庭安沉肃的气场下,也还是没忍住解释道:“不会不舒服的。我昨晚睡了七个小时,早晨血抽过了药输完了,心电图也做了,早饭吃完,和管床医生打过招呼才走的。但是,让师兄生气,是小杭的错,师兄可以揍我。”连续说话,又着急,嗓音还是会哑。

  

  并且,没一个字是颜庭安想听的。

  

  颜庭安倏地收敛起神情中的最后一分温存,将生命体征仪整理好放到角落,大步走向季杭。他实在是很少有这样气场全开、凛然之气毫无收敛的时刻,就连新风系统里经由微滤而吹出的空气都如西伯利亚的旷野之风,有种随时能将人撕裂的冷厉。

  

  颜庭安站定在季杭面前,扬起手掌——

  

  被发现抽烟时的那两记巴掌,挂在脸上将将一个礼拜才得以全然消退。师兄盛怒下的耳光并不好挨,季杭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季杭的眼底,连半分本能的退怯都找不到。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停在颜庭安紧绷的下颚线上,眉头也不蹙一下,连下意识的趋利避害和条件反射都被一键消除,更不是一副英勇就义的义无反顾。

  

  就只是很温顺,很乖巧,很恭敬,神情自若得完全不像是在等待责罚。不是真的不怕疼,只是季杭刻在骨子里的认知太过深刻——师兄又不是在伤害他,打他不过是在教养。

  

  巴掌裹挟着劲风,停在季杭脸颊上方五公分处,颜庭安垂眼看了季杭几秒,克制翻滚的怒意,淡声问道:“生气就揍你一顿。从小到大,这话你说过几百遍了?”

  

  季杭认真思索,用唾沫湿润了喉咙才敢开口,“应该不到一百。我也没有经常让师兄生气吧。”

  

  要打季杭,是一件很难的事。

  

  难的不是动手本身。

  

  颜庭安要动家法,他安寄杭连半点不服都不会,更别说反抗逃罚了。

  

  难的是——

  

  季杭并不觉得抽两根烟有什么错,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尼古丁摄入不至于对他的健康造成影响;他也不觉得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去赌那几剂尚未被发现的精麻药有什么问题,防患于未然,最差的结果也不一定会发生;他不觉得以心内科患者身份去观摩一台手术是错,反正,冗长的上午躺在病床上也是无所事事。

  

  季杭认错、道歉、领罚,仅仅是因为师兄生气了。

  

  难的是,真的让他认同你的对错观。

  

  颜庭安抬手指了指床尾的病号服,“衣服换了。”

  

  已然而立之年的季主任在师兄面前换衣服居然还会不好意思,特意转身背对颜庭安,脱完上衣,穿好病号服的衬衫,才俯身去换裤子。

  

  全程低头,身上的疙瘩肉眼可见。

  

  颜庭安微微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等季杭转身站回来,才按下床头的对讲按键,温声吩咐,“让季主任的管床医生到病房来一趟。”

  

  管床医生姓李,板寸头配细框眼镜,一眼便是好学生很乖的模样。捧着病历推着电脑进屋的时候,颜庭安正在角落的料理桌上冲蜂蜜水。

  

  “今早的血检出结果了吗?”

  

  颜庭安将蜂蜜水递给床边端坐的季杭,便走到电脑前和李医生凑着看检验报告。

  

  他看得详尽,心超的数据一个一个读过来,又让李医生把心肌酶结果换成趋势图,余光瞥见季杭右手撑着床沿,左手握住杯子,低头轻轻吹着蜂蜜水。

  

  “太烫了?”

  

  李医生莫名其妙“啊”了半声,才发现颜教授不知何时转换了说话的对象。

  

  “有一点。”季杭头也没抬,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颜庭安看着那颗毛茸茸有点凌乱的黑脑袋,肩胛骨在病号服下撑起两块山脊般的尖锐弧度,乖到不行。

  

  “那就放凉了再喝。”

  

  “不要。凉了就不好喝了。”说完,斯哈斯哈地轻啜了一下,烫的皱眉,也没把杯子放下。

  

  【彩蛋继续,别急,你们想要的,会有的。】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1


  

  复杂颅底肿瘤是季杭的专长,安寄远自启蒙时接触这类手术,都是由季杭亲自带在身边。

  

  这是第一次,他为除季杭以外的主任做颅底手术的一助。

  

  季杭抱着手臂站在无菌区外,抬头凝视屏幕上放大的术野。

  

  手腕处的患者腕带被他埋在胸前的衣服褶皱里,这是他突发心肌炎后从重症监护室转进普通病房的第三天。

  

  对外,是怕安寄远手拙给主任添麻烦。

  

  扪心自问,是担心主任的坏习惯给安寄远留下不良印象。

  

  刷手服的上衣口袋传来突兀的震动,打断季杭的专心凝神,他抽出手机,低头瞥向屏幕,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手指悬空半秒,按在了鲜红的挂断......


  

  复杂颅底肿瘤是季杭的专长,安寄远自启蒙时接触这类手术,都是由季杭亲自带在身边。

  

  这是第一次,他为除季杭以外的主任做颅底手术的一助。

  

  季杭抱着手臂站在无菌区外,抬头凝视屏幕上放大的术野。

  

  手腕处的患者腕带被他埋在胸前的衣服褶皱里,这是他突发心肌炎后从重症监护室转进普通病房的第三天。

  

  对外,是怕安寄远手拙给主任添麻烦。

  

  扪心自问,是担心主任的坏习惯给安寄远留下不良印象。

  

  刷手服的上衣口袋传来突兀的震动,打断季杭的专心凝神,他抽出手机,低头瞥向屏幕,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手指悬空半秒,按在了鲜红的挂断键上。

  

  不到两分钟,相同的来电显示再次跃然于沉黑的屏幕上。

  

  季杭轻叹一口气,接通。

  

  “师兄。”恭恭敬敬的。

  

  颜庭安立在空空如也的病床前,顺手将季杭搭在床尾的病号服叠整齐,“会挂我电话了。”

  

  季杭仍旧盯着屏幕上安寄远持械的手,“不小心摁错了。”

  

  “哦。”颜庭安语气如常,温柔,很容易让人亲近,没有半点来查岗的意思,“在哪儿?”

  

  季杭一点不慌,淡淡回复,“在医院。”

  

  二十一楼的心内科特需病房是医院,五楼的中心手术室也是医院。

  

  颜庭安像是笑了,“医院哪里?”

  

  “……”季杭面无表情,输出废话文学:“医院里面。”

  

  颜庭安沉默五秒,“好的。”

  

       【移步彩蛋】

夜过天微白

自古坏人坦荡荡-37

打下来北京城的那天。蓝林苍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老贼死了。


--------


承安二年的冬天,复国军刚把北京城打下来。大军入城扎营住在紫禁皇城的门外。


金陵来了传报,说首辅林鄞已经启程前来北京,内阁六部要员会一同随行。如若消息无误,来年开春的时候大晋国就将把都城迁回北京,以大晋国最高皇权为盾保卫万里长城的疆界。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蓝林苍并不是先锋军部的成员。他在复国军中三年,主要从事截杀信使、刺探情报、扰乱敌后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他孤身以往,来去无形。

这天他带着北辽皇帝拓跋宇部下的人头回来,以及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北辽皇帝病重,估摸着是回不到沈阳老......

打下来北京城的那天。蓝林苍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老贼死了。


--------


承安二年的冬天,复国军刚把北京城打下来。大军入城扎营住在紫禁皇城的门外。


金陵来了传报,说首辅林鄞已经启程前来北京,内阁六部要员会一同随行。如若消息无误,来年开春的时候大晋国就将把都城迁回北京,以大晋国最高皇权为盾保卫万里长城的疆界。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蓝林苍并不是先锋军部的成员。他在复国军中三年,主要从事截杀信使、刺探情报、扰乱敌后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他孤身以往,来去无形。

这天他带着北辽皇帝拓跋宇部下的人头回来,以及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北辽皇帝病重,估摸着是回不到沈阳老家去了。北京城内军民额手相庆,而蓝林苍暂时完成了手头所有的任务,被安排在皇城门外一处偏殿里休息。


他喝了两碗混杂了许多麸皮的粥,就着林鄞给他做好寄来的肉干,随后裹着棉衣就倒在地上睡了。睡梦中他抱着林鄞亲手刻字送给他的剑,嘴里还留着咸肉馥郁的味儿,朦朦胧胧地他打了个嗝儿。


他的梦境开始了。


他先是梦见了老贼的死。挺荒唐的,说是感染了风寒,不知怎的忽然就病重,然后死了。连黄大夫也束手无策。


还没来得及悲伤,林安之的死讯跟着传来。年纪轻轻一大小伙子,为了继承他先生的遗志,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这大晋江山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他又梦见自己结了婚,娶了媳妇,媳妇给他生了孩子,他们一家在苏州隐居。那是一处他总觉着熟悉的院子——好似当年江南剑会的时候他曾经在那里住过?

老贼把长风剑留给了他,而他给自家儿子取了个纪念老贼的名字,叫林如风。


蓝林苍在这个梦里陷了很久。很久。这一场梦像是做了很多很多年,一景一物真实可触。


他梦见林如风的成长,梦见儿子也叫自己老贼,梦见和儿子的鸡飞狗跳。梦见许许多多离奇又古怪的离别。


他梦见复国之战的多年之后北辽再次南下,梦见大晋终于彻底亡国。


山河飘絮,身世沉浮。


后来林如风离家出走,那个长得特别像他自己的小孩闯荡江湖去了。他心里面百般不是滋味——却不理解为何会这样的难过。


再后来中原百姓起义,推翻了北辽的皇权暴政。他只身一人寻寻觅觅,却得到消息说他那天纵奇才的儿子林如风忽然就做了皇帝。

他一路追到北京城外,在新帝登基的祭礼上与儿子久别重逢。

而白发苍苍的老贼站在儿子的身边。他叫那只老贼——“爹”。


从梦中醒来,他的泪水已将衣襟湿透。


阴沉的天压得重重地。走出大殿的门扉,冰冷的北风吹遍萧萧天地。

蓝林苍握着手里面的剑,拔出剑刃把里面的刻字看了又看。


一撇一捺皆如苍林般遒劲。他从未如今天这般看透这些字里的心意。


“吾儿林苍,及冠留念。”


——先生总喜欢装作不在意,实际对你在意得很,你感觉不到而已。

——天下江山与你之间,先生他定然会选你。


忽然有金锣敲打的声音。传讯兵骑着马跑过偏殿门外的长道。雪地上洒出一串长长的蹄印。


“首辅大人抵京,着四品指挥御使以上武官文华殿见驾!”

“首辅大人抵京,正四品以上武官速速文华殿见驾!”


长长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远去。


蓝林苍摸了摸自己腰间五品卫镇抚的名牌。解下腰间的长剑背到背上。一个翻身上了房檐。


他站在琉璃貔貅的头顶上。长身伫立遥望远方的宫殿,北风呼啸刮过他的脸。特别的冰冷又沧凉。


于是他又跳下来。


横竖也是无事,他决定去文华殿看看。


皇城门扉高大又威严。蓝林苍立在午门的下头,风裹着雪花吹得眼前什么都森冷又肃穆。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山河表里潼关路。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步一步穿过皇城的门扉,一步一步越过宽广的前庭,一步一步走向宫廷东侧的大殿。


汉白玉的栏杆,朱红的墙,金黄的瓦,层层叠叠构筑眼前的图景。

穿过两扇侧门,稍显清幽的文华殿门外守着兵士,殿门里头群臣议事的声音高高低低地起伏。


跟随林鄞北上的京城禁卫军排立在殿门两侧,握在手中锋锐的长枪顶部坠着一束茂密又鲜艳的红缨。

因为品级不够蓝林苍不能进去,甚至都不能出现在殿门三尺之内,只好远远在门外头靠着走廊的围栏躲风。


站了一会他觉着无聊。身子骨也渐渐地凉下来。跺着脚吹着手地给自己取暖,他听见大殿里头嚷嚷地有了一些高亢的声音——


“请首辅大人位尊皇极!”

“我等愿为大人誓死效忠!请大人登基!”

“当今天子年幼无力匡扶社稷,首辅大人鞠躬持国已二十年,今天意有恳民心所向,首辅大人当效法前宋太祖之贤择!请首辅大人登基!”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能把十一月的飞雪都掀走。蓝林苍抬眼一看,天色似乎亮了一些。雪已经停了。


精巧却通明的殿堂里,一身便服的林鄞高坐在中央。

大晋国法,朝臣不得持兵器入宫。即便如今尚未迁都,皇帝也并不在紫禁城内,林鄞仍是只身前来。头戴玉冠、发髻高挽,长风剑未在身侧。


大战初定国祚未稳。满堂文武臣子都在求他替君主而代之。复国军将领齐齐卸下头盔、随他一同前来北京的文臣也纷纷跪地长拜。


他们都有着面朝真命天子的衷诚,自复国战争后,大晋国上至阁臣下至百姓几乎都只知有林相而不知有天子,甚至军部之中但凡情报文书、州县以下但凡案卷疏呈都不再避讳当朝新帝的名字。


他们在大殿之上恳命首辅登基,这实在不是一时贸然的冲动。这是他们谋划了许久的请命,是多少文臣武子心意所向。


文华殿是侧殿,殿堂并不算宽阔。二十余位文武官员此时拥挤在殿内,乌压压的一片儿脑袋。巨大的绯红圆柱一直矗立到数丈之高的檐顶。青色的砖石地面坚硬而冰冷。


林鄞淡淡说:“这几日车马劳顿,本堂有些累了。军部北上的事宜等郁将军回来再谈。”


他踏着青黑色的布制长靴、拂开衣袖抬步走出了殿门。殿门外却看见一个瘦瘦的高高的野小子,坐在透风的石头栏杆上面吊着两条腿直愣愣地等他出来。


他们就都笑了。笑得清晰又明朗。哪怕还隔着一丈多远呢。


蓝林苍咧开了嘴,踩着栏杆几步轻功飞过来。许多文臣武官挤攘到大门这边,恰好看见蓝林苍拉住林鄞的袖子说:“走,昨儿进城的时候打听到前门这边有个好酒馆子。还开着门。我请你喝两盅去。”


蓝林苍使着轻功跑出去两步,回头才发现林鄞还在原地站着。


后头些的文武官员们脸色都奇奇怪怪地。要么目瞪口呆天底下居然有人这么胆大敢去扯林相衣袖。要么交头接耳询问这小子到底是何来路姓甚名谁。


蓝林苍挠了挠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鄞一介阁臣,手揽揆席权倾天下的存在。当着这么多臣属部下的面,怎么会跟着他跑呢?


但他的确想请老贼喝酒呀。

好久没见老贼了,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觉得老贼忒可爱。从来没觉得老贼是这样的可爱过。他想用自己正大光明挣来的小钱钱请老贼喝酒去。


他还有很多话想趁机给老贼说一说。

比如他和英芝好上啦,可惜英芝北上守长城去了。过一阵儿才能回来。比如他立下很多功劳,可是因为犯的错误比功劳还多所以也没拿到太多封赏就是了。再比如他现在是正五品的卫镇抚,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和他一样专负责递送情报的小兵——他总觉得自己又当山大王了。管人真累!


于是蓝林苍作揖俯首,在台阶稍稍靠下的位置对林鄞行礼说:“父亲大人在上,孩儿我想请您去喝杯酒。您如果方便就和我一起,不方便也罢,我回头再请你便是。”


风雪早已吹尽。天边有一线霞光从云缝里透落。蓝林苍说完这些话,站在原地里等林鄞回答。


林鄞从台阶上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米酒蛋泥

孤鸟(6·终)


  安寄远猫着脑袋拱开门,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外卖,入目便是一派他想立刻逃离的景象。

 

  乔硕躬身伏案在桌前,弯腰写字,虽说衣着完整,但光从他止不住颤抖的双腿,就不难推断那裤子后头严峻的伤势。一米开外的身侧便是双腿交叠而坐的季杭,像个监督孩子写作业的家长,凝着眉头看乔硕写到一半的抢救记录。崭新黝黑的皮带就放在桌面的左上角,但凡季杭动作稍大轻碰一下,都能引发乔硕tun肌的骤然紧缩。

 

  别说乔硕了,就连安寄远都被这氛围唬得要窒息,pi/gu就没有放松过一刻。

 

  屋内静谧无声,便显得季杭突兀的质问严肃凛然,“这个心律你识别不出?”

 ......


  安寄远猫着脑袋拱开门,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外卖,入目便是一派他想立刻逃离的景象。

 

  乔硕躬身伏案在桌前,弯腰写字,虽说衣着完整,但光从他止不住颤抖的双腿,就不难推断那裤子后头严峻的伤势。一米开外的身侧便是双腿交叠而坐的季杭,像个监督孩子写作业的家长,凝着眉头看乔硕写到一半的抢救记录。崭新黝黑的皮带就放在桌面的左上角,但凡季杭动作稍大轻碰一下,都能引发乔硕tun肌的骤然紧缩。

 

  别说乔硕了,就连安寄远都被这氛围唬得要窒息,pi/gu就没有放松过一刻。

 

  屋内静谧无声,便显得季杭突兀的质问严肃凛然,“这个心律你识别不出?”

 

  他抽出抢救记录中的心电图记录,用食指和中指将薄薄的热敏纸钉着桌上,从下至上去看乔硕全无血色的面容。

 

  指尖掐入掌心,笔杆都快要被捏断,乔硕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去迎老师狐疑的眼神,只能一动不动盯住那份熟悉的心电监护,维持着弯腰翘tun的姿势,憋出几个字来,“是三度传导阻滞。”

 

  按照季杭从前的性格,定是立刻就皮带落下来了。

 

  知道你当时在干什么,等患者来告诉你要用什么药吗!

 

  可究竟乔硕此刻的状态太过特殊,季杭只轻声道,“该不该打?”

 

  乔硕憋着嘴唇,沉沉点头。

 

  “说话!”

 

  “……小硕该打。”

 

  安寄远立正贴住墙根:我是谁?我在哪儿?硕大的房间,竟然没有我眼睛可以安放的地方。

 

  季杭的初衷并不是要因为所谓的“抢救失败”敲打乔硕一番,哪怕乔硕每每瞥见皮带都会下意识纵身颤抖,哪怕如此的对话重复了数次,季杭也自此都没有因为抢救时的混乱而碰过他一下。

 

  季杭梳理完抢救全程的状况,从手里的笔记抬头,去看满脸煎熬的乔硕,“写完就站好。”

 

  乔硕不敢磨蹭,直接放下笔,立正后又突然乖觉,捧起桌上的皮带端端正正托在掌心。

 

  季杭问得认认真真,“小硕,这两天,除了躺在上面发呆,你有仔细反思过这场抢救吗?”

 

  乔硕抿了口嘴唇,郑重点头,“有。从几个方面,首先是人员,自己在心内急救的知识储备太少——”

 

  “停。”季杭轻轻皱眉打断,“你不用和我做口头检讨,我带了你那么多年,如果到现在还学不会反思一场抢救,那是我的失职。”

 

  乔硕低下头,手中的皮带紧了紧,乖乖巧巧地往前送,“请老师责罚。”

 

  季杭往椅背后靠了靠,“我也没准备为抢救的事情罚你。学会反思是好事,在你现阶段,有进步的空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反思不应过度,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

 

  乔硕和墙边的安寄远都有些错愕。职业责任,几乎是季杭作为训诫者最常强调的概念,他们更不知为此挨过多少藤条和板子。

 

  “但是——”季杭话锋略转,低沉的声音里仍旧压着怒意,“你失联两天的罚,不能免。”

 

  他霍然起立,抽过乔硕手中的皮带,用最冷淡的声音量刑道,“难过、挫败、委屈,都不是你失联的借口,最后二十,立个规矩。从今天到你调派结束,二十四小时内不回消息,就是二十下皮带,二犯翻倍,以此类推。我没时间过来,就开视频,你自己打。”

 

  乔硕的脸已经红成蜕皮番茄了,几乎就能赶上身后的pi/gu。

 

  自己打自己pi/gu,还要开视频?!

 

  干脆别做人了。

 

  季杭的眼神骤然犀利,扫过半个房间直直钉在试图溜走的安寄远身上。满脸惊恐的安寄远哆嗦着放下一只脚,心跳加速的地回看季杭。明明他也没错什么事,为什么在屋里站了十分钟,就好像自己也欠账了似的,简直卑微。

  

  “站那儿看着。”季杭直接将安寄远请求的眼神扼杀在摇篮里,“你也一样,安寄远。今天看你师兄挨罚,我就当作你也长记性了。今后不管你是闹脾气还是无意为之,都是四十起步。”

  

  季杭训诫时的习惯,收尾时立规矩的惩罚,一定是最疼、最狠的。

 

  皮带的声响最为炸裂,结合清脆和厚重。安寄远亲眼看着乔硕pi/gu上的rou又红变紫,月中月长几乎要撑破皮肤,每一下都带起涟漪,可乔硕还是将腰塌得很低,努力维持着最为恭敬虔诚的姿势,诚心受罚。

 

  季杭每打一下,乔硕就恭恭敬敬报数、认错,“十二……小硕不敢了。”

 

  “十三!额……小硕不敢了,老师……”

 

  这楚楚可怜的叫唤,和安寄远挨惨了叫哥哥有什么区别?

 

  季杭皱眉,告诫伴随惩罚,“别叫我!”

 

  乔硕却显然会错了意,扭头瞪大眼睛,“老师?!!”

 

  季杭:……

 

  季杭:什么时候变这么敏感多疑了。

 

  又是一记。

 

  季杭训道,“报数,认错,声音大点!”

 

  乔硕差点哭出来,“十四……小硕知道错了,老师别生气了。”

 

  挨完打后的饭桌总是诡异的尴尬,尤其是当季杭和安寄远坐着,仍旧在冒冷汗的乔硕却只能站着。

 

  “你吃饱了?”季杭看乔硕放下饭盒,狐疑地问道,“两天没吃东西就吃这么点?”

 

  刚挨完打的人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错,乔硕不敢答,直接拿起饭盒往嘴里扒拉。

 

  季杭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你家钥匙去拿来给小远。”

 

  安寄远莫名抬头,“给我干嘛?”

 

  “去你师兄家睡一会。”

 

  明明都是一晚上没睡,自己好像是铁人,别人都是豆腐。季杭难得过来一次,当然不能浪费这宝贵时间。整个一下午,他都穿梭在云海附院的行政大楼里,跑院长办公室,拜访医务处,又在神外的主任办公室坐了不久,逐一为早晨的闹剧道歉,继而顺带将话题转到前天的抢救上,坚决而礼貌得摆明自己的态度——他不会允许乔硕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

 

  晚餐,是季杭组局召集的宴请。院长蒋思承、医务处主任和副主任刘振、以及神外上到主任,下到乔硕直接带教老师的熊艾维都到场了。

 

  安寄远一口一个“师兄”地叫着,叫得乔硕如坐针毡。

 

  甚至,都不是因为肉体上的压痛。

 

  冷菜陆续上桌,季杭起身给诸位斟酒,最后才给自己满上。他回到自己座位前,却不着急落座,手握在酒杯上,抵在桌面,缓缓说道,“我们小硕性格跳脱、经验尚浅,本质还是个好孩子,诚信、有担当、善良。这一年里,可能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如果他平日里有处事不当的地方,我作为他的老师,替他向各位致歉。今后若是犯什么错,和我说就好,我来说他。在座都是长辈,我先行感谢大家对小硕的包容和教导。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他仰头,一饮而尽。

 

  乔硕之所以如坐针毡,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家长牵在手边带出去,对着外人说——我家孩子很好,也很受宠,你们休想欺负他。

 


  

  这次事件之后,季杭几乎保持着每个月来一次云海的频率没变过。来了总是要在科室里泡了大半天,学着当时的颜庭安,左手咖啡右手奶茶。

 

  乔硕再也不敢犯失联的错了,消息总是回复得无比及时。但好像左右总少不了,被季杭抓到个什么事情挨上两板子,时间在淡化隔阂,几次板子挨下来,他居然也想起来怎么求饶耍滑了。

 

  临近派遣结束的日子,季杭却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翘首期盼,乔硕好像有心事了。季杭没有主动问询,他在等,等乔硕自己和他说。

 

  “老师,你知不知道,B市新开了一家私立的医院,是和约翰霍普金斯联合创办的。”餐桌上,乔硕戳在牛腩里的筷子和碗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季杭等到了。

 

  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很是鼓励的语气,“知道,也不算新,有一年多了。”

 

  整整一分钟的沉默后,乔硕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他们给我offer了。”

 

  季杭心中一震,“已经面试过了?”

 

  乔硕的唇间泛起血腥,“嗯。”

 

  番茄牛腩泛出了苦味,季杭却笑得更明显了,“那你是来通知我的。”

 

  乔硕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季杭腿边,扬起的声调里诉说着惶恐,“不是的!老师,我还没有决定,我是想来征求您意见的!”

 

  季杭没有伸手去拉,任由乔硕跪在地上。饭是吃不下去了,只能一口一口浅浅啜着豆浆。

 

  静谧的沉默有五分钟之久,他才算将将调整好情绪开口,“你既然去面试了,这份工作一定有吸引你的地方。”

 

  乔硕捏住了拳头。

 

  “老师能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让你舍得离开紧紧跟随了八年、足以改变你整个人生轨迹的老师?

 

  滚烫的水珠滑破冰冷脸颊,乔硕颤抖地闭起双眼,哑着嗓子道,“是钱。”

 

  季杭的反应并无异常,他静静点头,用训诫者一如既往淡然从容的声音道,“我知道了,小硕,老师很开心你能坦诚和我说,但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现在有情绪,不够客观,更无法站在你的立场替你着想,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回复你的。”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孤鸟(5)


  

  “咚咚。”是手指骨节敲击在桌面的声音。

 

  季杭叫他,“小硕。”是鲜少听闻的柔软。

 

  乔硕已经在值班室的厕所里待了有近二十分钟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云海附院把新大楼最好的基础设施给了神外,不用在这种极度社死的场景下,穿越走廊去公共厕所解决。

 

  二十分钟,再大的生理需求也都该解决了,乔硕实在没有理由再蜗居在这三平米的空间里,只能硬着头皮握上门把手。

 

  然而,门缝在推开不到十公分,值班室刺眼的朝阳泄进眼帘,飞舞的尘埃后是季杭坐在木椅上的侧影——乔硕就像是只应激的小猫似的,瞬间炸......


  

  “咚咚。”是手指骨节敲击在桌面的声音。

 

  季杭叫他,“小硕。”是鲜少听闻的柔软。

 

  乔硕已经在值班室的厕所里待了有近二十分钟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云海附院把新大楼最好的基础设施给了神外,不用在这种极度社死的场景下,穿越走廊去公共厕所解决。

 

  二十分钟,再大的生理需求也都该解决了,乔硕实在没有理由再蜗居在这三平米的空间里,只能硬着头皮握上门把手。

 

  然而,门缝在推开不到十公分,值班室刺眼的朝阳泄进眼帘,飞舞的尘埃后是季杭坐在木椅上的侧影——乔硕就像是只应激的小猫似的,瞬间炸开毛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当”将门合上。

 

  乔硕:啊——我为什么不是麻醉科的,至少还可以用丙泊酚尝试诱发顺行性遗忘!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乔硕??你究竟在干嘛啊……

 

  “乔硕。”屋外的语声突变,再无温柔婉转,季杭厉声命道,“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脑没有经过任何执行指令的处理,乔硕就已经绷紧脊梁,推开门,忍着屁股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走到了季杭面前站定。

 

  等迷茫无措的眼神恰巧和季杭沉静的目光对上,乔硕在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脸颊变色的速度堪比高温汽锅蒸大虾,肉眼可见得从脖根红到鼻尖。下巴似是要在胸骨柄上钻出个洞似的,根本没脸抬头。

 

  太丢人了。

 

  没有一刻比当下更想要换个星球生活。

 

  更何况,乔硕知道,他家老师训话还没有训完。

 

  季杭将埋在手掌里的脑袋抬起来,从下往上去看乔硕,手肘还是撑着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你多久没下床?”

 

  乔硕的脑袋嗡嗡的,两只手绞在身后快要绞脱位了,才憋出几个字,“一天……一天半吧。”

 

  即便猜到个大概,季杭也还是惊到了,“没吃没喝没去厕所?”

 

  乔硕的脸快熟了,“嗯……”

 

  季杭又把脑袋埋进了手掌,只留一颗黑绒绒的脑袋随呼吸轻微起伏。

 

  人生第一次,他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究竟是有多凶?带在身边八年的大弟子,日常生活起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挨打的时候居然连想上厕所想喝水都不敢说。

 

  季杭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先喝点水,小远去给你买吃的了。”

 

  水杯是乔硕自己的马克杯,里面盛着比室温稍高的温糖水。虽然乔硕在厕所的时候已经捧着自来水灌过两口了,但此刻糖水在舌尖流转,还是难免被久旱逢甘霖的心绪温暖到。

 

  余光里瞥到自己跪过的地方已经被打扫干净,垃圾桶里满满的一篓都是纸巾和消毒湿巾,角落里安放着一瓶84消毒液,大概是从保洁阿姨那借来的。不知怎么,乔硕脑海里倏然就浮现出老师蹲在地上打扫时的背影,鼻头一酸,眼泪就挂了下来。

 

  “还有些话要和你说。”季杭抬起头,淡淡说道。

 

  两天没吃没喝、还刚挨了重责的乔硕,季杭倒是不觉得他可以站着听训,“你是找个地方坐,还是跪?”

 

  乔硕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直愣愣跪在季杭跟前,挂在脸颊上的眼泪也随之坠落在眼前的地板上。

 

  季杭伸手接过乔硕手中喝完大半的马克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又转身抽了两张纸巾,轻轻擦在乔硕挂着泪珠的睫毛上,“是老师不好,是我的错,没注意到你难受,对不起。”

 

  委屈,又卑微得不敢说委屈的孩子根本听不得这些,那纸巾仿佛自带开关属性,催生出雨幕般的泪。内心的酸水一阵阵往上翻涌,聚集在眼眶背后,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头抬起来,看我。”季杭肃声命道,等乔硕好不容易缓缓抬了眼,才对上那血红的眼眶道,“我在跟你道歉,小硕,还是和从前一样,老师做错了,你可以罚回来。”

 

  这句“和从前一样”,几乎如最后一击重锤,轰然把乔硕的保护壳打碎,打出一个泣不成声的泪人来。

 

  乔硕又不是真的怪季杭,季杭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眼睛上装超声功能,一眼看出他膀胱容量。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说、没提,又或者,不敢说、不敢提。

 

  乔硕一向聪明、敏感,懂得更珍惜别人对他的好。所以,当翻到季杭愈发焦灼的聊天信息,看见季杭眼底藏不住的担心和惶恐,听见季杭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背后的心疼——他想且只想让老师消气,想用每个毛孔都告诉季杭他知错了,对不起让老师失望、担心了,甚至,想用疼痛和乖巧来证明自己仍旧被爱、被在乎、被关心着,而不是一个被扔到山里流放的犯错的学生。

 

  季杭按住乔硕像个拨浪鼓一样甩个不停的脑袋,“一年不见,怎么那么能哭了。”

 

  脑袋上的手掌也是久违的温暖,更催泪了。

 

  “打住!”季杭皱眉沉声,“你这样怎么和你说话?好的不学,尽跟你师弟学怎么哭了吧。”

 

  不提安寄远也罢了,一提小远,乔硕更难受了,可季杭沉着脸,确实又不敢再放肆哭了,只能委屈,“小远,小远也看到了。”

 

  木头的反应果然与众不同,“看到什么?看你挨打还是看你——”

 

  被哄了两秒的乔硕生出一分底气,声音虽小,但还是吱唔出来,“都不行。”

 

  季杭静静看了他一会,安静的眼神反倒比安慰和训斥更能渲染人心,乔硕心里像是荡起一片船帆,悠悠缓缓,眼泪终于停了。

 

  季杭这才起身从衣柜里抽了乔硕的毛巾,去厕所用烫手的热水冲热后,绞干了出来给他,“擦一下,小远回来看见你这样,你猜会不会更丢人。”

 

  如今的乔硕根本激不起,拿过毛巾就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伺候到位,不忘把热乎的毛巾叠起来在眼皮上捂一会消肿,等脸颊温度终于降到和毛巾持平,才恋恋不舍地交还给季杭。

 

  这一进一出又是五分钟,季杭晾完毛巾洗完杯子,才慢悠悠坐回到乔硕跟前,用眼神确认如今的乔硕处于可以有效沟通的状态,才肃声道,“小硕,你和小远,家里都没有其他大人。我管教你们,行的是长辈的义务,动的都是家法。今天如果是小远闹失联,我和你连夜开车去找他。我动手,一样不会避着你。犯错,就回家领罚,要你知道疼,也要知道怕,这点上,你和小远是一样的,明白吗?”

 

  行的是长辈的义务,动的是家法。

 

  明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从季杭嘴里用最最无波无澜不带情绪的口气说出来,就熨贴极了。

 

  乔硕点头,哭过后的鼻音很重,“我知道。但是——”

 

  乔硕斟酌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又翻着眼皮看季杭的表情,在季杭充斥着蛊惑之意的鼓励下,终究没忍住。

 

  “但是,我不是故意失联的。”乔硕两只手背在身后,有意无意地护住自己那滚烫灼热的两团肉,“我忘了看时间,睡一会儿醒一会,根本不知道过了那么久。”

 

  “忘了?”季杭的脸色陡然冷了,就像在西伯利亚城墙上的露珠被风一吹,瞬间冰封起来。

 

  他坐在木椅上,乔硕就跪在他膝盖前,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乔硕的任何微表情都能被季杭一眼识破。

 

  “你下夜班后的当天晚上还出现在医院大门的监控下过,这一整天你在哪里?进进出出就一眼手机没看过?”

 

  “既然是睡一会醒一会,醒的时候不会下意识去拿手机看时间?”

 

  “你的生活习惯是有了重大改变吗?每天早上重复循环的六点闹钟,难道没有吵醒过你?”

 

  “昨天晚上没人值班睡这里,但就储物柜里的日常用品来看,进出换衣服暂作休息的同事应该不少。别人交谈的话音,就没有一次把你拉回过现实?”

 

  一句比一句犀利的质问步步紧逼,季杭凝视着乔硕愈发局促的目光,肃然的气场骤然笼罩在青年的头顶。

 

  “乔硕,你确实不是故意和我玩失联的,你还没这个胆子。”季杭在“我”字上加了重音,便显得这句话责备的意味更重了,“但是,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这两天,你难道就没有生出过一点,想要逃避医院的追责、躲开同事的追问、不想面对患者家属的念头?”

 

  季杭太过了解他了。

 

  乔硕在季杭面前,就好像是被扒光了皮肉似的,灵魂被毫无保留地展示,任何试图伪装体面的举动都会被全然撕毁。

 

  什么在床上躺了两天不觉时间流逝,这些理由在季杭面前单薄得经不起质疑,最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

 

  乔硕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败所导致的后果。

 

  科室群和院务群内的消息不断,可乔硕一句话也没说,他不想回忆当晚抢救时的混乱场面,也无以反驳熊艾维将自己撇清干系的言论。

 

  “对不起……老师。”乔硕真正垂下了头,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道,“是小硕的错。”

 

  季杭不动声色,“你错哪儿了?”

   

  乔硕默然片刻,神情认真的想了会,道,“不该碰到挫折,就躲在值班室逃避。”

 

  “那你该怎么做呢?”

 

  乔硕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季杭的语气太过轻松随意,就好像——

 

  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该……小硕该面对自己的失误,吸取教训,承担责任。”

 

  季杭平静地看他一眼,脱口道,“衣柜里有你的皮带?去拿来。”

 

  这声命令犹如晴天霹雳,乔硕错愕地抬起头,tun肌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居然还要打?他都——

  

  

  【戳彩蛋吃糖🍬】

  

  

  

米酒蛋泥

孤鸟(3)


  

  安寄远落在人群后面,进门时就看见一团疑似乔硕的物体从上铺自杀式地坠落!

  

  “乔硕!”他吓得扒开人群,着急忙慌冲向床旁,师兄也不叫了。

  

  在空中翻转两周半的乔硕,视线仍旧定格在自家老师熟悉的严肃面容上,听见安寄远的叫声才缓缓看向眼前放大的脸孔,两天没有进水的嗓子干得冒烟,嘴唇如灰白的砂纸,“你……你怎么也来了?”

  

  别说乔硕脑子转不过来了,安寄远也是着实没有想到,可身体反应究竟要快过大脑,尤其是看见乔硕毫无生气的惨淡脸色,安寄远伸手就扒开裹住乔硕的被子。

  

  一边扒,一边探头探脑、左右张望,“你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有没有发烧,哪里不......


  

  安寄远落在人群后面,进门时就看见一团疑似乔硕的物体从上铺自杀式地坠落!

  

  “乔硕!”他吓得扒开人群,着急忙慌冲向床旁,师兄也不叫了。

  

  在空中翻转两周半的乔硕,视线仍旧定格在自家老师熟悉的严肃面容上,听见安寄远的叫声才缓缓看向眼前放大的脸孔,两天没有进水的嗓子干得冒烟,嘴唇如灰白的砂纸,“你……你怎么也来了?”

  

  别说乔硕脑子转不过来了,安寄远也是着实没有想到,可身体反应究竟要快过大脑,尤其是看见乔硕毫无生气的惨淡脸色,安寄远伸手就扒开裹住乔硕的被子。

  

  一边扒,一边探头探脑、左右张望,“你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有没有发烧,哪里不舒服,怎么会在值班室床上啊?手机是不是丢了才没法喊人帮忙啊?”安寄远越说越急。

  

  “什么啊都是。”云海附院的刷手服是绿色的,乔硕跌坐在一团白色被子里,像是一颗被开了口的开心果,他一头雾水地看向安寄远,“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好好的啊!”

  

  安寄远愣了一秒,旋即爆竹似的炸开,“你好好的两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玩失联!!!”

  

  乔硕脸色刷得白了下来,“……两、两天?”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

  

  一系列微妙的线索瞬间串联在一起,好像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膀胱憋得都感觉快撑破了,为什么病区内会有警察和警犬出现扬言要找自己,为什么老师和安寄远看他的眼神充斥着惶恐和不安。

  

  他居然什么也没干,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全然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感知,连现在是几号几点都全无概念。

  

  对,今天是几号?

  

  GCS14的乔硕不顾周围此起彼伏的嗔怪,两只手搜遍全身上下口袋开始找手机,在摸到屁股下面一块长方形搬砖后,黯淡无光的眼神骤然一亮,可紧接着便发现如何翻转被子都见不到实物,只好跪坐起来抖动被褥——光秃秃的手机才从被套和被芯的夹缝中掉落出来。

  

  安寄远:真是服了。

  

  屏幕还未解锁,浮现在通知栏的来自季杭的138个未接来电就映入了乔硕眼帘,只这一眼,他便纵身发软、头皮发麻,刚才还死死锁定老师的目光,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乔硕有个奇奇怪怪的癖好,不喜欢手机应用的角上飞红色的数字,任何通知都喜欢及时清空。

  

  他的主屏幕一向干净,所以,自看见微信和电话上带着的三位数红色数字起,心跳便如狂奔的骏马,手指都开始止不住颤抖,一股强烈的惶恐寒栗瞬时窜上脑门。

  

  乔硕,你xx是疯了吗?

  

  你居然敢让老师给你打138个电话??

  

  你是长了138个屁股还是不想再叫老师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分明是清醒时的乔硕绝对不敢犯的。他有分寸、懂进退,总会精密地计算自己身上有几两任性的资本,不似安寄远一般生气了就敢真的和季杭闹脾气。

  

  乔硕不敢。

  

  尤其是,一年前的离别并不能算一段快乐的启程。他记得季杭将他扔出去的决绝,记得跪在病区走廊里的无助,记得明明很害怕很委屈却只敢抱着顾平生哭的卑微。

  

  即便一个人在外,他这一年也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信息回晚了都要再三道歉解释,138个未接来电,乔硕连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只是,当乔硕点开微信,从下往上翻过季杭的讯息时,这种惶恐的情绪,突然就在某个岔路口变了方向。

  

  

  04:46「小硕,我和小远快到了。你别害怕,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

  

  18:01「我听说了你值班的事情了。需不需要老师过来一趟?」

  

  ……

  

  14:28「小硕,有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说的吗?」

  

  ……

  

  01:39「看到信息就立刻回电,我手机就放床头,不静音。」

  

  ……

  

  23:50「小硕,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

  

  21:00「还没忙完?今天不是休息吗?」

  

  ……

  

    9:45「去灵石岛给你寄的特产应该到了,快递员说电话没人接,放门口保安亭了。」

  

  

  豆大的泪滴砸落在手机屏幕上,湿答答的连触屏都开始卡顿。

  

  微信里其实还有其他很多人的信息,也都是从前天早上就开始没再回复过,有下级医生汇报的内容,有上级医生质问他为什么抢救记录没补齐,有同事问他管床的患者的情况,也有约他周末去吃饭,可都不过是零星一两条。没得到回复,便也不再追问。

  

  唯独老师的对话框里,有89条未读信息和语音来电。

  

  乔硕躺在床上的这两天并没有睡太多时间,大多数时候他的大脑都在放空状态,要么,反之,在高速运作的状态。

  

  他想过很多可能性,例如自己会不会被处分,究竟做错了什么,自己薄弱在哪里,要如何长进,老师知道了……会不会对他失望。

  

  但他完全没有想过,孤身在这世界上的自己,会被另一个人如此挂念惦记着,惦记到连夜驱车赶来。

  

  这个人,甚至都不在他身边。

  

  却比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在乎他是否安好。

  

  手指滑动屏幕,乔硕不知何时从跪坐变成了端正的跪姿,他的耳朵里早都装不下周围“找到就好”、“怎么在值班室也不出声”、“昨晚是二区的医生值班,没在这睡”的嘈杂音响,满心满眼的只有内疚。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孤鸟》2


  

  季杭当然不会真的自带刑棍上医院找人,不过是在路上越想越气罢了。等真将车稳稳停在云海二附院的院区内时,早已压制不住的心焦在刺眼朝阳的照耀下已然要破出车窗。

  

  “从零到一”建立神经外科是云海二附院去年开始落地的省级项目,各行政级别的卫生管理机构都给予了高度重视,院内也自然给了最好的硬件资源。乔硕所在的神外住院部是新修善的,亮堂宽敞的走廊和病区不输B大附院的基建。

  

  蒋院长不知是被季杭的黑社会语录吓到了,还是暗自搜索过B大附院这位季主任的来头,听闻季杭到科室,来不及洗漱,就从院长休息室直接赶来了病区里专门腾出的会议室,“家门让物业来打开看过了,里面没人。”......


  

  季杭当然不会真的自带刑棍上医院找人,不过是在路上越想越气罢了。等真将车稳稳停在云海二附院的院区内时,早已压制不住的心焦在刺眼朝阳的照耀下已然要破出车窗。

  

  “从零到一”建立神经外科是云海二附院去年开始落地的省级项目,各行政级别的卫生管理机构都给予了高度重视,院内也自然给了最好的硬件资源。乔硕所在的神外住院部是新修善的,亮堂宽敞的走廊和病区不输B大附院的基建。

  

  蒋院长不知是被季杭的黑社会语录吓到了,还是暗自搜索过B大附院这位季主任的来头,听闻季杭到科室,来不及洗漱,就从院长休息室直接赶来了病区里专门腾出的会议室,“家门让物业来打开看过了,里面没人。”

  

  早干什么去了。

  

  季杭淡淡看了蒋院长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和蒋思承打照面,云海这片的当地人以身材小巧出名,蒋思承和他身后跟着的男人都矮小且精瘦,也许是因为天凉,还略微佝偻着身子,让时刻都脊背笔挺的季杭很不适应如此视线下沉的角度。

  

  “这位是我们专职负责支援医生项目的医务处科员,刘振。”蒋思承将身后的男人介绍给季杭。

  

  会议室的长桌周围坐得三三两两,好几个都睡眼惺忪,看上去比通宵开车的季杭和安寄远更显疲惫,刘振一一向季杭和安寄远介绍姓名和职务,季杭不过点头示意。

  

  只当介绍到乔硕的带教老师时,他才将身体微微从椅背上抬起,重心前倾,目光的焦点也逐渐明晰,“你好,熊艾维老师,久仰大名。小硕多次和我提及你对他的教导,作为他老师,我也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季杭不会说客套话,但他阴阳怪气讽刺人的技巧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话一出,别人都当作是季主任相敬如宾,只有熊艾维本人心虚到不停摸鼻子,“哎,没有没有,乔医生他基础好,基础好,不需要我怎么教。”

  

  季杭意味深长地看回去。

  

  如今不是计较教学模式的时机,等在场的人都介绍完了,季杭就迫不及待直击主题,“警察怎么说?”

  

  前一秒还舌灿莲花地给所有人脸上贴金的刘振突然就哑然了,隔了半天,才红着脸道,“警察……警察还没来过。”

  

  安寄远也皱起了眉,“还没来还是没报警?”

  

  刘振颇有些为难,推了推眼镜,迟疑地看过蒋院长后,才道,“那个……院内领导组昨天临时开了个会,觉得乔医生应该也不会走远,家里衣物和行李都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病区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季杭用没有一丝温度的神情,冷冷盯着刘振。

  

  年轻的科员根本反应不过来,从来没有人仅凭眼神就能传递如此有包裹性的强大寒意,他被季杭盯得简直懵了,微张着嘴唇满脸懵逼。

  

  “院……院长……你说,是吗?”

  

  蒋院长挪了挪屁股,勉强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意面对季杭和安寄远,“这个,事发突然,我们也只能找院级领导共同商议抉择。报警是个大事,不论是对乔硕本人的声誉,以及那个,医院的名声,都不好听。”

  

  云海二院神经外科的大主任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干部了,苍苍白发诉尽岁月痕迹,他清了清嗓子,澄清道,“院领导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也没有干涉权利,那就再找找吧。”

  

  刘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澄清道,“昨天会议上大家都在,是共同决定先不报警的。”

  

  白发主任端起辈子,吹了吹飘在茶汤上的茶叶,“呵,如果不是医务处一定要我们神外出医生给综合科值班,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乔硕还是个年轻医生,就要独当一面处理根本不是他专业方面的问题。”

  

  刘振呛道,“乔医生是一线,他不是还有上级吗?也没说要给他什么处分啊,是不是,熊老师,你说说?”

  

  熊艾维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忙不迭咳了两声,附和道,“那场抢救我看了记录,叠加了好多个室性心律不齐,确实对我们神外专科来说,组织起来太艰难。不过,咱们做医生的,也不能一受挫就消失,这医务处的考量也对,说出去着实不好听。”

  

  季杭的耐性在一次次踢皮球般的来回往复中被逐渐耗尽,他本就压抑了两天的焦灼和惶惶,怀揣着忐忑不安连夜驱车赶来,紧绷的心弦根本就耐受不了眼前这群乌合之众的互相甩锅。

  

  指节敲击桌面,季杭冷沉个脸对身侧的安寄远吩咐,“报警。”

  

  蒋院长离两兄弟坐得远,许是害怕安寄远手快,连忙站起来俯撑在桌上试图阻止,“诶诶诶,先别急,年轻人!”

  

  他再要说什么,季杭顺势就站了起来,沉着脸色看蒋思承。

  

  人站起来后气场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当整个会议室,只有季杭和蒋思承面对面站。

  

  “不瞒您说,蒋院长,”季杭顿了几秒,才调整好情绪缓缓道来,可才第一句就红了眼眶,“小硕从还没毕业就开始跟着我,至今近八年,早已不是一届学生这么简单。我教他、带他,为他每一阶段的成长而欣喜,他没有什么家人亲眷,但整个B大附院上下都知道他是我的学生。我理解你们担心医院的声誉收到影响,但是也请您理解我。我不在乎别的,你想给他处分也无妨,我只想知道,他还平安。”

  

  

  乔硕的眼底映衬着苍白的天花板,他的眼皮很重,很想睡一会,可怎么也无法入眠。

  

  神游地稍稍有些远了,抢救时的混乱画面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侵蚀他的脑海。

  

  那究竟是什么心律?室速还是室颤?怎么一会儿又三度传导阻滞了?放在教科书上他只要没瞎就能轻而易举判断,为什么在监护仪上、在身边人慌张的呐喊中、在家属暴躁的拉扯里,变得如此难以辨析。

  

  胺碘酮没有,阿托品不够用,除颤仪报错,所有可能发生的错乱都巧合似的叠加到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B大附院来支援的医生,应该很强吧。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乔硕第一次面对,由自己全权负责的抢救,以失败告终。

  

  “死亡时间,四点十五分。”

  

  这是哪个家庭的顶梁柱呢,晚查房的时候还在和护工谈天说地逗得整个病房笑声朗朗,睡梦中为何就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了。

  

  乔硕是在场的最高级别医生,低年资的住院医看向他,实习生看向他,护士们也看向他。

  

  甚至,连姗姗来迟的上级,他的带教老师,也看向他。那个眼神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自然也没有责备,没有追根刨底的探索,乔硕在熊艾维眼里,看到了警惕和防备。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打电话给我?”

  

  “患者是突然恶化的吗?我看记录,护士说晚上晚餐都没吃完,你怎么不早点干预?”

  

  “我没有收到你信息,可能是网络不好吧。你们看我手机,反正我没收到过乔硕的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乔硕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轻轻闭上眼,在降临的黑幕中微微牵动嘴角。

  

  想老师了。

  

  想他毫不留情的呵斥和训责,也想他不容分说的维护,最最想念的,还是他坚定眼神后永远不可动摇的初心,让乔硕这些年来,即使面对世界的纷杂谲诡,也依然能够拥有留存善意的底气。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孤鸟》1


  

  天色渐暗,时针走向六点。

  

  会议厅墙面上的四块分区投屏,分别展示着清晰的核磁成像和密密麻麻的实验室检查报告。围坐在椭圆桌前的各科主任们无一不眉头紧缩,面对这趟临时集结而起的多学科会诊显得毫无头绪。尤其是当患者的身份保密级别高到连会诊医生都需要被隐瞒时,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引领讨论的走向。

  

  医务处处长不得不点名,将皮球踢给最会语出惊人的季杭,“咳,季主任今天怎么坐这么后面?来,你来说两句。”

  

  明明被点名的不是自己,紧挨季杭而坐的安寄远却显得比当事人更紧张。因为只有他知道,落座后的这十五分钟,季杭都在做什么。

  

  为展现核磁及CT成像......


  

  天色渐暗,时针走向六点。

  

  会议厅墙面上的四块分区投屏,分别展示着清晰的核磁成像和密密麻麻的实验室检查报告。围坐在椭圆桌前的各科主任们无一不眉头紧缩,面对这趟临时集结而起的多学科会诊显得毫无头绪。尤其是当患者的身份保密级别高到连会诊医生都需要被隐瞒时,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引领讨论的走向。

  

  医务处处长不得不点名,将皮球踢给最会语出惊人的季杭,“咳,季主任今天怎么坐这么后面?来,你来说两句。”

  

  明明被点名的不是自己,紧挨季杭而坐的安寄远却显得比当事人更紧张。因为只有他知道,落座后的这十五分钟,季杭都在做什么。

  

  为展现核磁及CT成像,室内的灯光被特地调暗。

  

  季杭从角落里一片沉黑的阴影中抬头,眉宇间刻着道道沟壑,瞳孔里闪烁出投屏映照出的光。虽说他平日里严肃惯了,但都绝不似今日,神情里透出显而易见的阴鸷和不耐烦。

  

  会议厅沉静了两秒钟,所有人都在等季杭发言。

  

  而季杭连看一眼屏幕的兴趣都没有,径直起立,挺起胸脯朝院领导坐席的方向示意,“抱歉,我会叫神外的其他医生来出席会诊。我现在没空。”

  

  话音才落,季杭便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大步流星走出了会议厅。四起的闲言碎语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朵,跨步的动作果断磅礴,甚至都顾不上身后这条下了班还被自己强行带来学习旁听的小尾巴。

  

  还未等会议厅的门关严实,安寄远就忍不住凑过脑袋去问季杭,“哥,师兄怎么了?”

  

  这一天以来的种种迹象,都齐刷刷指向一个可能性。

  

  今天上午是季杭的专家门诊,安寄远作为用得最趁手的小助手给季主任做初筛。当时安寄远便发现,从来对电子产品毫无依赖的季杭,居然每隔一个患者,就要点开手机微信看一眼。嗅觉敏锐的小狮子伸长脖子,便会瞥见乔硕熟悉的头像。

  

  下午是紧凑的两台大手术,安寄远跟着其他主任做,没有被排在季杭的台上。恰巧在手术间隙碰上,季杭却难得没有垂询他的手术情况,而是问了两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最后一次联系你师兄是什么时候?”

  

  安寄远的神情透出犹疑,思量片刻,“上周吧。”

  

  季杭从无人接听的通话界面抬头,盯住他,犀利的目光像要把人看穿,“昨天和今天没找过你?”

  

  安寄远无辜摇头,“没啊。怎么了?”

  

  季杭收敛了凛然气场,摇头,“乔硕若是找你了,第一时间和我说,不管我在做什么。”

  

  十五分钟前,多学科会诊正要开始。季杭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连续几条微信讯息接连闪烁在锁屏界面上。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季杭的聊天列表里,稍不注意便是99+的信息量,连台多时,甚至一天到头会累积到999+。

  

  令安寄远察觉出异常的是,季杭居然在看见发件人后,第一时间点开看了,而自那一刻起,那股如冰封般冷厉的气场,就再没有散开过。

  

  那之后的十五分钟时间里,病例讲解者在台上滔滔不绝,季杭一个字都没听。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像个受某种指令指使而孜孜不倦的机器人,重复着一个动作——打电话给乔硕。

  

  乔硕二字始终闪烁在屏幕上方,象征通话被接通的计时器却从未出现,绵长的“嘟嘟嘟——”等待音后,只剩无人接听的提示女声绝望而微弱得从听筒里传出。

  

  皮鞋踩在傍晚时分的医院长廊里,回荡出坚定稳健的脚步声,季杭素来步伐偏快,只有身后跟了快一年半的小尾巴能听出来,此刻的脚步中隐隐透出的焦灼。

  

  安寄远他亲哥是谁,当众甩脸色给各级院领导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木头,什么事能让他感到焦灼。

  

  小尾巴对季杭的一言不发颇为不满,追近了几步再问,“哥,究竟怎么回事,师兄为什么不接电——”

  

  半句话还挂在嘴边,就被一股霸道强势的力量往身侧猛地拉扯过去,安寄远重心不稳,沉沉摔进季杭胸前,在男人冷沉的注视下,才看见自己差点撞上的玻璃门。

  

  什么破门只开半扇,满心满眼在他哥身上的安寄远根本没看见。

  

  准备好迎接季杭训斥的安寄远已经把脖子都缩回衣领里了,抬头却只看见季杭深邃不见底的注视,深知此刻的季杭不好惹的安寄远乖乖道歉,“我错了哥。”

  

  季杭却根本没训他,只将安寄远拉到墙边,回答小尾巴先前的问题,“乔硕失联了。”

  

  什么!

  

  乔硕去云海自治区支援已经有一年多了,期间一直保持着和季杭和安寄远的频繁联系。尤其是安寄远,总喜欢背着季杭悄悄给他寄一点“违禁品”,乔硕遇到什么不顺心,也是和这个师弟抱怨更多些,身为老师的季杭倒是参与得少了。打电话过去,话题也总离不开吃饱穿暖、工作学习。几次,乔硕和季杭吐槽他的带教老师专业能力远不如季杭,还被季杭严词厉色地批评过。

  

  听闻消息,安寄远震惊地瞪大双眼,“失联?!哥找他多久了没消息?”

  

  “昨天上午到现在,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季杭视线低垂下去,回到他和云海二院的院长蒋思承的微信聊天界面上,“我上午联系了他们院长,让当地派人去找,也说没有音讯,找不到人。”

  

  安寄远也不自觉严肃起来,“要不要直接报警?”

  

  季杭掩不住担忧,紧缩的眉头已然透露出疲惫,“科室里的人说最后一次见到乔硕是昨天早上,他值完夜班下班。但监控有拍到他昨晚进出医院大门,没超过24小时,没办法立案。”

  

  安寄远道,“那就卡着24小时立案。”

  

  季杭点头,“嗯,现在这个点也没航班了,我晚上过去一趟。”

  

  B市去云海自治区的航班每天就两个班次,安寄远确认地看了眼时间,确实赶不上了。

  

  但,“现在?哥是准备开车去?”

  

  季杭淡淡回应,“嗯。”眼神又骤然凌厉起来,“管好你的嘴,敢打小报告,就仔细你的皮。”

  

  这已经不是小报告的问题了。开车去云海的路程长达八小时,季杭倘若即刻出发,通宵达旦,到达目的地也天都快亮了。更何况,根据安寄远有限的情报,他哥的驾照还没有去补。不论从生理角度,还是法律层面,都太过冒险。

  

  可是,季杭决定的事,劝阻是绝对劝阻不了的,安寄远已经吃过太多次亏。更不用说,这次的事件确实非同小可,如果真的失联,那每分每秒都可以是关键搜救期,安寄远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让季杭等明早的航班。

  

  “我和哥一起去!”

  

  季杭瞪了眼毅然决然的安寄远,来不及训斥,便已经接通打给蒋思承的电话,“蒋院长,你好,我是季杭。”

  

  如此情景早不适合寒暄,对面的男声直击主题,在嘈杂的人声背景音中急切地道,“你好,季主任。有消息了吗?乔医生接你电话吗?”

  

  “没有。”季杭垂眼,不用反问便知道对面一定也是相同的状况,“我安排下手里的事情就开车过来,大概明早三四点左右到。期间有消息随时和我沟通。在我出发之前,蒋院长,我想知道,您微信里提及的他前天晚上值班遇上的‘突发事件’,具体是指什么?”

  

  蒋思承噎了好几秒钟,似是换了个地方说话,背景里的人声杂音逐渐从季杭的耳蜗中溜走,“不瞒你说,哎,季主任,前天晚上他值班碰上一起抢救,人没救回来。”

  

  季杭的心狠狠沉了下来,握住手机的指节犹如被栓塞了动脉般的冷白,语气也硬得宛若子弹出膛,“什么抢救?”

  

  蒋思承语声讪然,“是个心内科的患者,刚放完支架。”

  

  心内科?

  

  你看他长得像心内科的医生吗?

  

  季杭脸色骤冷,方圆三米的距离内好似冰封起了一座极寒的围城。

  

  他冷若冰霜的声音,冻结相隔近千里的无线传输,“他一个人主持抢救?上级在场吗?”

  

  蒋思承没有正面回答,“哎,发生得很快,上级赶来也来不及了。”

  

  好似信号中断般长久的静谧和沉默,季杭才得以勉强调整到一个还算冷静的状态,声音却如何都暖不起来,“小硕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应当不会乱跑,我也不觉得他会做出一些极端行为,搜索范围还是集中在他常去的场所吧。”

  

  “我们也考虑是这样。”蒋思承语气里掺了几分庆幸,庆幸季杭不再追问抢救的细节,“他家的门都快被敲烂了,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从楼下保安大爷的回忆里判断,他应该是没回家的。”

  

  离谱。

  

  季杭眉峰冷峻犀利,看得身侧的安寄远不禁浑身寒战,“没有万能钥匙吗?物业不能开门?你们这难道不算员工宿舍吗,实在不行就找消防把门砸了。”

  

  蒋思承显然吓到了,结结巴巴回复,“那……那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些?”

  

  安寄远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只能靠季杭只言片语中的线索拼凑出冰山一角。

  

  但是,站在季杭身侧,他能明显感觉到,哥哥通身冷冽的气场,早已将这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逼出一派清肃之色。步伐匆忙的医护路过,都不禁绕开他们几米远。

  

  “动静大?”季杭字字尖若冰锥,“小硕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动静大。”

  

 【彩蛋继续】

  

  

夜过天微白

新年番外,各位愉快:)

——————

自从2023年五月的那一天,陈轲似乎当真明白了一个道理。


许许多多过去的联想被串成一条珠链,叮叮咚咚地在他脑海里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像夏天风中响过的铃儿一样。


他想起十年前特伦顿的那个冬夜,在州立医院病房窗边老师背对他发出的那一声轻叹。他想起数年前的某一次,或者是这些年很多次,每次他都能从老师眼中看见的垂怜。


他才算明白了,老师不仅真的不喜欢打他,且就使他难堪这一件事——老师也舍不得。老师一直很舍不得他。


三十多年的人生,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被眷顾所覆满。而这个眷顾者不断地在明示或暗示着他,你该长大了。该走出来了。


从那一些...

新年番外,各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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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2023年五月的那一天,陈轲似乎当真明白了一个道理。


许许多多过去的联想被串成一条珠链,叮叮咚咚地在他脑海里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像夏天风中响过的铃儿一样。


他想起十年前特伦顿的那个冬夜,在州立医院病房窗边老师背对他发出的那一声轻叹。他想起数年前的某一次,或者是这些年很多次,每次他都能从老师眼中看见的垂怜。


他才算明白了,老师不仅真的不喜欢打他,且就使他难堪这一件事——老师也舍不得。老师一直很舍不得他。


三十多年的人生,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被眷顾所覆满。而这个眷顾者不断地在明示或暗示着他,你该长大了。该走出来了。


从那一些阴翳与困窘走出来,并终于与过去的一切和解。


所以这过去的大半年,陈轲每每坐在自己公司的办公桌旁,从高高的淡蓝色玻璃窗眺望出去,他都会想到这世界是多么的广阔啊。


啊!


不经意间,他又点了一根儿细烟,徐徐地抽起来。顺便把手架在皮质大转椅的扶手边上。


他修长的眉峰皱起,立领的衬衣把他的脖子遮去一些。


经济发展减缓,行业的复杂化,市场的低迷。公司几百号员工还得靠着他养活,投资并不总都是一帆风顺,合作伙伴也都会有各自的诉求和心思。


楼底下从来就不会迟到缺席的晚高峰拥堵正在上演。那些喇叭声、警笛声扯着嗓门儿地往尚且年轻的企业家办公室窗户里钻。


他什么时候又抽上烟了!


哦,没有什么关系,他不会在家里抽烟,他很在意自己抽烟的场合和抽烟时的形象。现在他也只抽这种细得牙签似的小烟解解馋缓解一下压力——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有谁管得着他抽不抽烟吗?!


2023,暖冬十二月最后一个工作日的傍晚即将迟暮。



———————


附通知一则:


是这样的,最近收到很多私信问我xx不见了能不能补档,我把吾师第一、二卷被吞的一些部分发上了紫色鳗鱼软件,但有一些章节甚至在紫色鳗鱼上都会屏,所以只好不了了之……


以上。

米酒蛋泥

无责任小剧场:当木头走进无脑科幻文-3


  

  真是大开眼界!

  

  景至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他亲爹,还没有碰见过半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集团的老狐狸们,心里有再多不满,哪句话到嘴边不得要先用他们那八百个心眼子揣摩一番。家里的这群小辈在他面前俯首贴耳惯了,即便是方舟刚回景家气性最大的时候,也从未如此目中无人过。

  

  别说当事人了,就是“不会说话的患者”本人景臻,也一时间怔楞在原地,被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却语出惊人的男人震惊得,全然忘记了自己能言善道的心理学硕士人设。

  

  “咳——咳咳咳!”安寄远凭借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景至和季杭的电光火石中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哥的意思是,他一般,那个,他出门诊的时候也是,......


  

  真是大开眼界!

  

  景至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他亲爹,还没有碰见过半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集团的老狐狸们,心里有再多不满,哪句话到嘴边不得要先用他们那八百个心眼子揣摩一番。家里的这群小辈在他面前俯首贴耳惯了,即便是方舟刚回景家气性最大的时候,也从未如此目中无人过。

  

  别说当事人了,就是“不会说话的患者”本人景臻,也一时间怔楞在原地,被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却语出惊人的男人震惊得,全然忘记了自己能言善道的心理学硕士人设。

  

  “咳——咳咳咳!”安寄远凭借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景至和季杭的电光火石中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哥的意思是,他一般,那个,他出门诊的时候也是,一般就,听患者本人的叙述,可能会比较准确。”

  

  安寄远没有说谎,季杭从来都是这么教他的,能听患者本人阐述病情,尽量不要家属介入。病情阐述的过程,也是评估患者语言功能和认知能力缺陷的途径。

  

  可是!

  

  你现在是在教训弟弟吗?!

  

  你是在给景家的掌舵人看诊啊!

  

  你是乙方知不知道?!能不能有点乙方的姿态!

  

  安寄远悄悄拉扯季杭的衣摆,慌乱的眼神在景至和景臻身上辗转流连。

  

  面色冷峻的景至始终在和季杭对视,还是和景臻眼神碰撞的那一刻,安寄远从诧异的目光后头捕捉到了一丝同为人弟的无措。

  

  他顺势就朝景臻递了个眼神:你倒是也劝劝你哥啊!

  

  景臻幡然醒悟:啊!

  

  不会说话的患者强迫自己从震惊中走出来,谦和有礼地微笑开口,“季主任说笑了,我不舒服我哥心急罢了。”

  

  景臻转向景至,提议道,“哥,我们去会议室吧,检查报告都在那里,在这说不清。”

  

  如果忽略景家大到离谱的宅院,随处可见的管家和佣人,高智能配备的会议室,以及门外端立成排的家庭医生,季杭还是可以暂时把自己沉浸在白纸黑字的检查报告和病程记录里。灯箱上插着景臻的CT和核磁影像胶片,季杭认认真真站立于前看了很久,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是深入骨血的职业素养和习惯,即便他再看不惯景家人的做事风格,也不会在临床判断上草率半分。更何况,于他而言,面对人体组织究竟是要比面对人轻松得多。

  

  第一次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季杭皱了眉。

  

  景臻按下静音,起立微微欠身,“抱歉,季主任,安主任,我出去接个电话。”

  

  在他阅览相关检查报告的期间,景至和景臻总共接了四个电话。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多岁的年轻少年来找过景臻,安寄远好奇死了,假装看胶片实则余光紧紧盯着门口。

  

  方才分明是这屋里最最温柔柔软的景臻,居然在接过少年递来的纸后直接板下了脸。安寄远听不见训斥声,但这场景的熟悉感又让他无比确信,景臻是在冲少年发火。更别说最后少年颤颤巍巍将手心伸出来,被景臻一巴掌拍了下去。

  

  安寄远:不会吧,他们家不会也有家法吧。犯错不会也是要挨打的吧?

  

  安寄远吞唾沫:不至于不至于,应该不至于这么变态。

  

  检查报告终于看到最后一份,季杭头也没抬地发问,“症状就只有头痛头晕?”

  

  算不上温和的语气让景至的眉峰又紧了。

  

  安寄远赶紧吞下嘴里的甜瓜,“我哥意思是,还有没有其他伴随症状?比如恶心啊,害怕看见光,食欲降低之类的?”

  

  景臻落座,按了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没有恶心、畏光。就是……胃口确实不太好。”说到最后半句,声音明显小了,小心翼翼的眼神向景至投去。

  

  安寄远颇有深意的看去:我懂。

  

  “没有器质性病变,”安寄远从影像胶片处走回来,站回季杭身侧,“哥,还是考虑冲击外伤后的脑震荡吧。”

  

  季杭眼皮掀了掀,“你问诊问完了?”

  

  安主任尴尬,熟悉的训话语调让他肩膀都吓得颤了颤,“……没有。”

  

  果然,没有一块瓜是白吃的。

  

  被提醒了一句的安寄远只得屁颠屁颠跑回景臻身边,作为季杭用得最趁手的助理,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结束了详细问诊,然后不到三十秒的时间精简浓缩,老老实实向季杭汇报。

  

  扑扇着大耳朵跑来跑去的安寄远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喜欢,景臻笑颜盈盈地用手肘捅了捅侧坐的景至,低声评论,“这个弟弟,也挺可爱的啊。”

  

  可惜还没等到景至回复,就被季杭食指关节敲在桌上的声音打断,他调出手机的闪光灯,冲景臻道,“过来。我看下瞳孔。”

  

  这次轮到景臻大开眼界了。他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亲爹和亲哥,自然也没有半个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

  

  景臻到底是好脾气,震惊过后拉开椅子就走了过去。倒是景至,根本看不得弟弟被如此使唤,冷冷讽刺道,“季主任在医院里也是这么随口指使自己患者的吗?”

  

  “不会。”季杭冷着脸连看人的功夫都没有,“我的患者大多不能自己走。”

  

  安寄远一口老血咽了下去:哥,少说一句会怎样。

  

  即便是最基础的临床诊断,与他日常想接触的疑难杂症简直天壤之别,季杭还是认认真真看完了所有资料,仔细听过主诉,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关键的查体动作。

  

  才最终下了结论,“临床症状符合轻微脑震荡的诊断标准,没有其他可供排查的鉴别诊断。”

  

  “脑震荡?”景至皱起眉,淡淡问道,“治疗方案呢?”

  

  季杭就两个字,“休息。”

  

  “休息?就只能休息?”景至忽而沉了脸,“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季杭抬起头,“其他什么办法?要不我给他开个颅看看?”

  

  “你放肆!”

  

  安寄远半口奶茶差点喷射出来!

  

  缓过劲来后赶紧翻译,“咳咳咳——我哥的意思是,没有必要。”

  

  季杭已经起了身,一副要走的姿态,“能走能动能训小朋友,你让我开我也不会开。脑震荡没有其他有循证依据的干预方法,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案就是强制休息。”

  

  景至有些着急,弟弟的身体究竟是比自己的颜面要重要,即便屡次三番被怼,也还是要问清楚,“他这几天都没去公司,在家休息着,怎么也不见好转?”

  

  季杭皱眉,“现在几点了?”

  

  夜幕深沉,时钟早就敲过十一。

  

  季杭转向景臻,居高临下地问,“你过去一周平均睡眠时间有多少?”

  

  不去公司意味着很多沟通需要更大的成本消耗,这几天每晚都看第二天的会议材料看到凌晨,早上五点又要起来和美国对接方案,日均睡眠时间还真难以搬上台面。

  

  景臻哑口无言。

  

  季杭继续拷问,“每天的饮食有多规律,一日三餐、营养均衡能做到吗?”

  

  简直精准戳中软肋。

  

  怎么可能做得到,头痛头晕的时候更不想吃饭,有时甚至一天就喝点可乐咖啡还能提神。如今的景臻好歹也是集团的二把手,脸一板,更不会有人敢和景至打小报告。

  

  沉默早已说明一切,他有意无意逃避景至投来的凌厉目光,反而求救似的看向季杭——憋问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这不是你赶一个项目进度赶得累了,缓一阵子居家办公就能算休息。”季杭淡淡的口气不再有方才的波澜和戾气,“你的大脑需要修复,停止一切日常体力和脑力活动是必要条件,补充膳食营养,避免任何外界刺激,每天至少保证十小时以上的睡眠,醒着的时候也最好能闭目养神。”

  

  景臻被景至和季杭两道灼热和坚定的目光刺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等季杭说完,就赶忙先阳奉阴违,“哦,知道了,谢谢季主任。”

  

  季杭太了解做弟弟的缩着个脖子眼珠追啊追的小动作了,他眉毛轻轻一挑,不留情面地拆穿,“当然,你也大可以不听我的,继续逞能工作,帮你哥承担业务重担。反正脑震荡即便养不好也不会偏瘫截瘫,只不过会影响智力和认知能力罢了,你能走能跳能吃能拉,智商低点也无所谓,傻傻的也挺可爱,是吧?”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无责任小剧场:当木头走进无脑科幻文-2


  

  颜庭安径直从繁忙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不顾身后落了两个身位的季杭,直到临近走廊尽头,才拐进廖无人烟的安全通道,回过头就是一句重话,将季杭僵直地钉在原地,"季主任如今架子可是不小,院长请不动你,我也请不动你了。"

  

  身后的门虚掩着,门后就是忙碌的病区走廊,白大褂的衣摆被钻进的风吹了起来。

  

  摄人的气场却像墨汁融进水里般晕染开来。

  

  若非公共场所,季杭肯定要跪。

  

  他垂首恭立,双手背后,脖颈弯出道尽乖顺的弧度,耷拉起眉毛。

  

  用最恭敬的姿态说最拱火的话,“如果是为了同一件事的话,师兄可以请回了。”

  ......


  

  颜庭安径直从繁忙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不顾身后落了两个身位的季杭,直到临近走廊尽头,才拐进廖无人烟的安全通道,回过头就是一句重话,将季杭僵直地钉在原地,"季主任如今架子可是不小,院长请不动你,我也请不动你了。"

  

  身后的门虚掩着,门后就是忙碌的病区走廊,白大褂的衣摆被钻进的风吹了起来。

  

  摄人的气场却像墨汁融进水里般晕染开来。

  

  若非公共场所,季杭肯定要跪。

  

  他垂首恭立,双手背后,脖颈弯出道尽乖顺的弧度,耷拉起眉毛。

  

  用最恭敬的姿态说最拱火的话,“如果是为了同一件事的话,师兄可以请回了。”

  

  颜庭安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直直看着季杭。

  

  兴许是这目光太过灼热,季杭只觉发根底部逐渐开始发麻发烫,他闪躲着迎面而来的凝视,硬着头皮补充,“我不会去的。”

  

  季杭强硬的态度像是一记实心拳头打在棉花上,颜庭安根本不置可否,甚至不恼也不火,只是淡淡回望他。

  

  隔了许久,才幽幽开口,“我和院长轮番来找你,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打断你日常的工作流程,师兄知道,你是不开心了。”

  

  师兄知道,你不开心了——这话简直就像踩奶的猫爪,糯糯陷进心窝里。

  

  木头哪里受得了。

  

  然而,还有“但是——”

  

  “但是——”颜庭安话锋轻轻一转,嘴角再次扬起笑意,“不开心了,就能这么跟师兄说话吗?”

  

  扑面的寒意瞬间将季杭包裹,这个从身后那道门走出去便能在科室叱咤风云的季主任,像个少年一般无措的咬紧嘴唇,愧悔和懊恼沉沉压在他脖子上,让他根本抬不起脑袋来。

  

  是啊,他怎么能这么和师兄说话呢,这可是师兄啊,再不乐意也不能撒气在师兄身上。

  

  季杭声音都带了哑,“……我错了。”

  

  刺头的毛发逐一柔软下来,颜庭安微微敛起笑意,轻巧地往前夸了半步,替季杭拍了拍不知何时蹭到身后的石灰,乘胜追击道,“知错就好。景家是什么家族你不可能不清楚,卫生部都找上门了,不是由着自己性子的时候。院长是作为领导要求你去,能力所及就尽量不要给院里添麻烦。至于师兄,师兄不是在要求你,师兄是求你去。”

  

  季杭惊愕地抬头,猝不及防跌进颜庭安笑意浓浓的视线里。

  

  “师兄知道在你的观念里,牺牲平民百姓的医疗资源去给王公贵族是不对的。可现实就是这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颜庭安看他,瞳孔里仿佛映射出起初的少年,他娓娓道来,甚至透着无奈,“你还小的时候,我就狠不下心磨平你的棱角给你掰过来,当时只觉得有棱有角挺好的,是我没有教好你,自然不能反过头来怪你、要求你。但是,师兄又不想看你得罪不能得罪的人,怎么办,只能求求你,求求你去。”

  

 【彩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