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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Ackerman

【利威尔中心】野马 (法兰 + 里维 |调查兵团时期 - 羁绊向)

[图片]
↑ 画子作者 twitter ID: Rapputikin2 


——————01——————
向远方凝神时,利威尔会不自觉地梳理战马的毛发,或是在它头顶摩挲。


这匹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身影仍然高大,它把夕阳的光晕遮挡出深灰的影。毛发漆黑如墨,却光泽干净,披肩而下;双眼闪烁着聪慧又悲悯的光芒,凝视着远方的未知。


他慢慢松开缠绕在战马脖颈上的缰绳。


它的眼神温和而镇定,这让利威尔不自觉地惊讶。毕竟,它曾以其风驰电掣之速和难以驯服的烈性而远近闻名。


利威尔轻轻拉扯缰绳,试探性地催促它前行,但它依然保持静止,毛发轻轻摇曳,气息平和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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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子作者 twitter ID: Rapputikin2 


——————01——————
向远方凝神时,利威尔会不自觉地梳理战马的毛发,或是在它头顶摩挲。


这匹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身影仍然高大,它把夕阳的光晕遮挡出深灰的影。毛发漆黑如墨,却光泽干净,披肩而下;双眼闪烁着聪慧又悲悯的光芒,凝视着远方的未知。


他慢慢松开缠绕在战马脖颈上的缰绳。


它的眼神温和而镇定,这让利威尔不自觉地惊讶。毕竟,它曾以其风驰电掣之速和难以驯服的烈性而远近闻名。


利威尔轻轻拉扯缰绳,试探性地催促它前行,但它依然保持静止,毛发轻轻摇曳,气息平和稳定。


战马安静伫立良久,仍然温柔凝视,等待利威尔的指示。


他叹了口气,拴好缰绳。


这是第无数次尝试。



——————02——————

那些生活在广袤帕岛边境上的生物,总是自由奔放。毛色深黑如夜,骄傲地昂首挺胸,拥有无尽力量和速度。


在一次猎人的突袭中,他们捕获了许多野生的马匹,并试图饲养到了边境一位贵族家的马厩里。马厩中喂养着众多马匹,但一些野马仍然傲慢和野性,不肯驯服。


843年,调查兵团招兵买马。于是这些生性自由的生物,便成了兵团里野性未除的预备战马,常年被缰绳拴在马厩里。


“...呸,奸商,这么难缠的野马,买来能有屁用啊?” , 


“就是啊,真晦气。不被巨人吃掉,先被这家伙摔死了呢...”


兵团里开始流传着各种猎奇的猜拳惩罚。比如,输了的就趁着教官不在偷偷溜上一圈,亦或是最“惨无人道”的惩罚,扔到野马的马厩里睡一晚上,第二天必定是全身青紫。


最后啊,委派照顾这匹难缠的黑色野马的,是那个听说,来自地下街的小混混。


毕竟他,矮矮的个子,摆臭脸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姿态,带着两个小跟班儿的一副大哥模样,真是让人厌烦。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战马的时候,那墨黑色的家伙扬起前蹄一声嚎叫,扬起他一身尘土。


“.... 混蛋牲畜,弄脏老子就踹死你。” 


它扬蹄的样子,比他的两倍都高。



——————03——————
话说,一无所有的日子,一无所有的家伙,真的是一无是处...一败涂地么?


嘁,也不是吧,就像这个该死的黑家伙,野性未驯,也不是完全是坏事。.... 在当年那个,狗屎一样肮脏恶臭的世界里。


如今的利威尔如此回想。


不过作为当年的那个小混混,自然是先驯服烈马保住安危要紧。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与这匹该死的黑色的猛兽缠斗了,但他乐此不疲。那时候的利威尔轻狂桀骜,微微歪着头,收紧缰绳,对着身下凶猛跳跃着的野马,狠狠踹它一脚,又加一鞭子。


它对着天空沙哑的嘶鸣,利威尔至今仍记得。那是向往自由的,充满兽性和欲望的声音。自从被驯服后,利威尔再也未曾听过它发出同样的声音了,无论是在多么凶险恶劣的战场。


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野马前蹄一跃,腾空而起的样子。鬃毛如流瀑般竖立起来,眼中闪烁凶猛的杀气。那时候,它在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野性和狂傲。可现在这家伙的那双眼眸里,竟然只剩下一些怅惘和悲悯了。


利威尔有些怀念那时候的野马。


利威尔有时会想,野马会怀念那时候的利威尔吗。



——————04——————
利威尔回想法兰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的野马,和那次没有成功的碰拳。


法兰的马是一匹棕黑色野马。它虽也来自广袤的边境,但似乎与刚烈暴躁不太挂钩,只是有些固执顽强,痛恨缰绳和马厩。


只要法兰一松手,棕黑马便会向着无垠的天际线快速飞驰。那家伙似乎对“自由”有什么执念,哪怕这样做得到的是鞭子,它也会不断这样做。


法兰似乎对他的野马充满了敬意,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他尽量不使用强制的方法,而是用耐心和温和的方式与它相处。


他每天都花费时间与它亲近,梳理毛发,日常训练,让它逐渐熟悉人类的驭骑,并学习战斗技巧,默契在数日之间竟然开始慢慢建立起来。




“法兰,你那匹软蛋小马驹,真听话。”  


“它有很好的战马天赋,我一直在训练他。”


 “试一试!”  (利做了一个比试/干架的手势~,指着外面 )


“不可能,很危险。 ”


“ 嘁,不试试哪知道是不是野马?过来。”


明明早已不是少年时了,这矮子咋忽然间又意气风发了?竟想尝试“斗马”,还是和地下街里一个烂德行啊... 但是,就连冷静缜密的法兰自己终于同意这个如恶作剧一般的想法时,他的内心也感到震惊。


毕竟... 这么多年生活在地下,他们深刻知道这世界上的不公绝无改变的可能性。终究等待到了这一天,在广阔天空下席地而坐,身下是来自广袤无际的原野之马,怎能不心生痛快?


竟然在那一瞬间,二人心中的如顽劣男孩一般的野马,不经意间脱了缰。


如堕烟海的雾气中,是马蹄划过空中的弧线,以及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嘶鸣,两匹野马激烈地争斗着。


争斗并非缠打,而是在短时间内模拟出许多高难度动作,比较战马的迅猛程度。


法兰平日里冷静沉稳的一面中竟显出几分桀骜来,他盯着利威尔的目光,似乎回到了他在地下街狭窄巷弄中,冷冷地盯着那个强壮的手下和利威尔干架的日子。


而利威尔眉目绮丽,蓝灰色的瞳仁闪着光芒。眼中尚存的骄横跋扈,似乎只有法兰和伊莎贝尔见过。他手持暗黑色的长鞭,猛地挥动落下。那些压在心头的沉重包袱,仿佛也失重了一秒。


法兰觉得,仿佛连浓雾也无法抹去利威尔双眼中,似老大,似兄长,又似顽劣少年的光,那是属于他的,永不会消失的独特风采。


那亦正亦邪的来自地下的野性,狂骄又带着胸有成竹的痞气,仿佛能砸碎世界所有的枷锁和条框。


如果... 利威尔能永远如今日般,自尊又轻狂下去,其实也挺好。


——————05——————
“啧啧,法兰,早说了让你别挑那蔫不拉几的烂玩意,你看吧...  你那家伙压根就不是野马。” 利威尔昂着头,眼眸仍然冰冷,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肆意挥洒最后一丝少年气。


“刚开始冲的比你的快不是么?”  法兰笑道,停住马,留在他们的出发点。“呵,下次你可不一定能赢。”


“嘁...!” 利威尔拉紧缰绳,在白色的浓雾中向法兰冲过去。


须臾之间,黑马扬蹄划出弧线,猛地跨过法兰和深棕马停留的原点。


在黑马一跃而起,早已经穿过法兰所在的位置的时候,利威尔才发现法兰伸出了左拳,做出了一个“碰拳”的姿势。


利威尔伸出右拳,试图接住法兰左手的“碰拳”。但黑马跃起的速度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掠过了法兰好远好远。


他不禁有些狼狈,但仍面不改色,猛地拉缰绳停下。还是落在了一段距离之外。利威尔回眸望去,法兰仍然站在原地望着他。


“漂亮!” 


法兰碰拳的手已然变成了竖起的大拇指。




“利威尔,你说你的那匹野马,为什么性子那么烈?” 


法兰拴好缰绳,把他的棕黑马拴回马厩,斜靠在墙上,望着透过雾气的阳光。


“可能它以前什么都没有吧。对什么都没啥依赖,当然会觉得被拴住跟吃屎一样难受。”


“它好像在慢慢适应你,利威尔。” 


“夺回文件之前我绝对要驯服这家伙,哈,疼痛是最好的管教。”



可是利威尔还不知晓,自己未来有的是时间啊,

法兰他驯马这么快,原来啊...只是神明残酷中的仁慈。



——————06——————

地下街的孩子们会对某些特定的事物感到新鲜,比如天空。


比如,法兰和伊莎贝尔二人总是喜欢趴在窗口,或是倚在墙边,呆呆的看着天边的云。


利威尔表露的少, 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享受这些美景。可他只是生性要强,这么大的世界,利威尔也会害怕迷失方向。


…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那天,法兰望着天边逐渐散去的浓雾喃喃。


可是... 地下街的孩子们不知道,久晴大雾必雨。


那场雨之后,法兰和伊莎贝尔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而利威尔啊,也再也不用夺回什么文件,或回到无光的地下了。


他做出了自己的无悔选择,身披蓝白双翼,代替他们看看天空。

...


可是,利威尔还是会遗憾,那次没能和法兰碰拳,最后,也没能再碰成了。


于是在利威尔的梦里,他和法兰,会无数次骑着野马,双拳终于相碰。往复循环,千千万万次。


后面他才明白过来,好像错过这件事情,怎么就像生命的缩影一样。有些景色,似乎在一瞬间很美很美。但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根本回不去的。


脱了缰绳的野马,身后若没有路,那么就无法回头。


所谓无悔的选择,只是,无法后悔。



——————07——————

利威尔的称谓,从大哥,到兵长,再到“利威尔先生”。


野马的称谓呢,从野马,到战马,再到... 老马。


利威尔有时候给老马梳毛,会感叹它原来和自己一样,也在飞速衰老。


它曾是那匹桀骜不驯的刚烈野马,傲视万物般轻狂。也曾风驰电掣般奔跑,是 “人类最强士兵”的坐骑。


现在它的鬃毛已稀疏灰白,眼神黯淡沉闷。浑浊的瞳孔望向远方,回忆着曾经的荣光。


而利威尔,从当年的那个地下街小混混,变成了人类最强。可最后,似乎再也无人以“利威尔”唤他。


——————08——————

拥有,真的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么?

“嘁... 愚蠢的问题,浪费时间。” 

利威尔厌恶这种做作又愚蠢的问题。毕竟,从地下街出生的孩子,学会的第一堂课,便是知足常乐。


但是,其实他也不知道答案。

每一次试图走出陈旧的浮生之欢时,他是脱掉缰绳的野马,伫立在原地。

“啧,那又如何。 ” 


他叹口气,啜了口茶。


这是第无数次尝试。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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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张很喜欢的图也想发!这图太好看了,是我电脑壁纸啦!来自网站 zerochan。作者ID :rheashimada666。  这幅图是白夜。最终另一匹马的主人没有归来。再也没有)


  

  

  

  

---------------  

后记(废话):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 

  

法兰的野马像法兰自己。理性但保留野性,向往自由。一定能成大器。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于自由渴望,但明白顺势而为。只可惜,法兰离开的早。其实他在无悔漫画里,一直也是利利的一道光,在他冲动和迷茫的时候点醒他。

利威尔的野马则是,用利利的话来说,之前一无所有所以性烈轻狂。但拥有利威尔之后就失去野性,就变得驯服,现在解开绳子,就不跑了。所以对于野马,拥有真的是好事么?它不再是野马了。

对于利威尔,他一开始是和野马相反的,他拥有最亲切的朋友,拥有羁绊,但是失去了之后,其实就像“被迫被剪断绳子的马”一样,他真的不愿意走。这种失去真的是痛到,甚至不愿意拥有过。因为真实的经历过这种抽离般的失去,所以这么写。

唉,实在对不起,每一篇都好沉闷。呜呜。


灵感来源于自己的真实故事。这是我的“浮生之欢”。野马这个名字也是我的坐骑(bushi)它是我的跑车啦(Ford Mustang 黑色轿跑,自己算是玩车的孩子...看着速度与激情长大!)今日开车路过一辆和我的车一样的黑色野马,想起去年(跨州搬家之前道别)和玩车兄弟在纽约海边飙车和碰拳被摄影师拍下来的时候。后来,帮我们拍摄野马车的摄影师去世了,兄弟们聚不齐了,我朋友的那台野马... 撞毁了。我们的故事,就此划了句号。然后最怅惘的是,昨日路过那辆黑野马的时候,他摇下窗子准备给我友好碰拳(我俩在空旷的小路上飙车追逐了一段),但是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减速,自己已经开过他很久很久了。

嘁,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卡密
“利维,那边的小鬼可是从刚才起...

“利维,那边的小鬼可是从刚才起一直在盯着你看哦。” “这种事不是每天都有吗,只不过是人不同而已。”

“利维,那边的小鬼可是从刚才起一直在盯着你看哦。” “这种事不是每天都有吗,只不过是人不同而已。”

春梦了无痕

唉,找了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后篇,累死我了(´_`)

求个赞赞(つ﹏<。)

机翻

唉,找了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后篇,累死我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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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翻

羚炁

Awake(原名utsutsu/うつつ)(1)

作者:たま(tama)

兵长生病了。好好睡上一觉吧~

啊凌晨了我也该阖眼了(黑眼圈)

诸君晚安。


全本链接:(1)   (2)   (3) 


Awake(原名utsutsu/うつつ)(1)

作者:たま(tama)

兵长生病了。好好睡上一觉吧~

啊凌晨了我也该阖眼了(黑眼圈)

诸君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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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吱吱

【吉克利】遗留之物

团兵前提的吉克利,含有强制

团兵前提的吉克利,含有强制

LarisaClemens

【团兵】世界啊,我曾窥见森林尽头

Summary:

人们被旧时代遗落,死亡的光亮在他们还奔跑时如期降临,突然间不知为何,越过绝望的暴虐,他们开始强烈地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仍是为人类抗争。


Notes:原作延展故事,奈尔主视角中心。另一位旁观者的自白。


01


最后的时刻,长夜将尽,我听到生命的回音在枪林弹雨中响彻。


依靠墙体掩护打出第一颗子弹后,我注视着屋顶上的那个人直坠而下,看他像只瓦罐一样碎裂,砸到地面上后便立刻血肉飞溅、头破血流。他死不瞑目,面色如土般惨淡而潦倒,唯有那双迸裂的眼球仍死死地扣住我的魂灵,以及我们那些挥散不去的罪恶。沉默几秒后,我背对着这具尸身再次举起了枪——又是几声轰鸣。在等......

Summary:

人们被旧时代遗落,死亡的光亮在他们还奔跑时如期降临,突然间不知为何,越过绝望的暴虐,他们开始强烈地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仍是为人类抗争。


Notes:原作延展故事,奈尔主视角中心。另一位旁观者的自白。




01


最后的时刻,长夜将尽,我听到生命的回音在枪林弹雨中响彻。


依靠墙体掩护打出第一颗子弹后,我注视着屋顶上的那个人直坠而下,看他像只瓦罐一样碎裂,砸到地面上后便立刻血肉飞溅、头破血流。他死不瞑目,面色如土般惨淡而潦倒,唯有那双迸裂的眼球仍死死地扣住我的魂灵,以及我们那些挥散不去的罪恶。沉默几秒后,我背对着这具尸身再次举起了枪——又是几声轰鸣。在等待其他人赶来会合的过程中,我抬起头颅,用余光轻轻望了一眼周遭的景象——炮火肆虐、云霞恐怖,我差点要认不出自己生长起来的这片天地。


顿时我只觉得我们好像早就落入了这副崭新的枷锁。空中弥漫着似是烧糊了的烟,雾气一团接一团,瘟疫般地冲进我所熟悉且相识已久的天幕中。那烟颜色黑得发浓,丑得难看,还极呛鼻子,让我想起家里燃火做饭后炉底留下的煤灰。


尽管踏进战场前就已经不抱希望,但我仍然不敢细细回忆。这里已经没有人还能逃脱、还能回到自己灵魂的归所了。我也一样,现在的我是一名注定战败的士兵。我不敢想家,所以只能用带点渴望的眼神,去注视墙壁上高悬的那曾经闪耀着自由荣光的金色大钟。和那群少有所成的孩子们不同,我只是个普通人,改换不了新天,更没有扭转命运的本事,所以只能带着不幸的诅咒远离妻女:不敢见不到她们最后一面,就变成个行尸走肉,在同伴们枪炮的轰炸声下抱憾而终。


如今我们已然迷失于这无可救药的时刻了,可我丝毫不敢放缓奔跑的脚步。在远处野兽的嚎叫穿透风声撕破我的耳膜前,有一刻,至少有那么一刻,我是真诚且发自内心地想问,想大声地问周围飞旋在半空杀戮的、被鲜血四溅得像是径暴雨淋湿的人们:除去我,你们是否也有人觉得这一刻多么久违?这里还活着的人们,你们有没有人来回答我?我们此刻无谓的流血牺牲还是像从前那样为了人类、为了整个世界的人们未来能够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呼吸吗?


干涩的嘴巴动了再动,我明明是那么渴望呐喊,却一直没有吐出哪怕一个音节。我只是微微地叹息,手指扣着扳机,最终还是把这番幼稚的抱不起一丝希望的话语吞回肚里咽尽了……我又该从谁那里得到答案呢?我心里嘶吼着,最怕这时候有人来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变得这么不像自己?——我愣住了。凝视着那双穿透生死望向人们的眼睛,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模糊幻觉里的人影,心里面喃喃了好几声他的名字,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我用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嘶哑嗓音开口,不愿让这个我已经很久没有勇气提起的名字从嘴里掉出、摔碎在地面。我直直地看着埃尔文——这位亡故太久此刻却化作幻象立于我眼前的旧友——我不管那么多,我一昧向他探问他眼中那些神采所代表的意义,可他没有回答,我被过去的目光无情地审视着,得到的始终只有一个久不消散的虚影。我想,也许他是怪我的。


直到埃尔文被宣告牺牲在玛利亚墙内之前,我都理所当然的是与这位“墙内恶魔”相识最久的人。然而我却几乎已经忘了他是在何时被赋予这样残忍的名号,因为世界突然变了,我们在炼狱里挣扎的日子愈加漫长;更因为他分明那么勇猛骄傲,我见证过这生命的鲜活,所以懂得它不应该在那些罪恶的流动中绝望干涸。我都懂得,可我还是不愿意看到他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早晚留不住他的那天。那时候我们已经有段日子没得空见面,双方顶头上司间的政治纠葛也让我们竟在不自觉中日渐生疏了。可当天专程赶来的埃尔文衣冠整整,隔着教堂里满座庆贺的人群,远远就投来视线,笑着挥手向我和玛丽送上了新婚的祝福。婚宴结束后,我慌忙地找人打听埃尔文的去向,辗转问了半天,最后却只得到他匆匆露面后便跟着兵团出墙调查、但路遇巨人袭击至今未归的消息。我听后没有说话,心想他真是个疯子,宁肯放弃安宁幸福的生活也要去同巨人斗争,宁肯不顾这条命也要证明自己童年的假说所想是真。可是他放弃得太干脆了,这叫人恐惧的信念与愿景,令我原本盼望他多活几年的祈求都显得那么痴心妄想。


那天黄昏的光很淡漠,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人们只是被悄悄困在了一团绝望的寂静里。我抬起头,看见无尽的天空中有飞鸟在狂风里展翅翱翔。我发着愣,浑身颤抖,无法从乱麻般的思绪里找到一条清晰属于我的命根。直到玛丽走了过来,微笑地来到我的身后接住我、还有我自己摇摆不定的灵魂——于是我彻底下定决心回头了。我从此刻开始明白:这将是我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情。无论未来要经历多少次绝望,只要看着她的眼睛,我便会立刻去到她的身边。我如此发誓着,牵起了她向我递来的手。


然而任何时代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为任何人事而停留,所以后来季节更迭,几轮春去秋来,天地便推着人们换了年岁。我也渐渐在背离年少图志的时日里扎根,抓住了天伦之乐,成为了一位有家有业的丈夫和父亲。至于埃尔文,爬得可高,与人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好像连神明都在刻意加速他生命的消耗一样,埃尔文很快就困在了我遥遥望一眼都不忍心的高度上。好像除了舍生忘死地向前再向前去,他的生命里便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没有一个足够坚定、坚定到可以安放他日愈浓烈的不安与渴望的存在。


终于有一天,我哭笑不得地发现:这些年他死里逃生的次数已经比我见到他的次数还要多了。我摇了摇头,很快便觉得这么疯魔的人是他也不奇怪。可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想,想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的念头:埃尔文他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呢?这残酷而美丽的世界会有愿意放过他、救救他、允许他停下来的一天吗?但活人的气息太微弱了,所以埃尔文不敢,世界也是不愿意的。



多么可怕,埃尔文这个人远比我想象得还会引火上身。想起那变故的一天我就头皮发麻,当他主动邀请我到以前常去的酒馆闲坐聊天时,我还满心雀跃,我也能细数清楚:我上次这么开心是因为玛丽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上上次这么开心是因为玛丽答应了我的求婚跟我说我们将要有一个家了……当时的我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天真的想法,以为他终于想开,要往人间降落了。所以赶过去见他时,那忍俊不禁想要调侃他的表情甚至还傻傻地挂在我脸上。


我是那么期待与自己的老朋友叙旧,可他呢?调查兵团里现在最受重用的埃尔文分队长,竟然就那样带着裹满绷带的右手来见我了。如果要我诚恳来说:有个瞬间,我真前所未有地萌生了揍他一顿好让他消停下来学会惜命的冲动。


这次他伤在掌心,并且伤口被砍进肉里的程度很深,不是巨人能够造成的。而我好歹也是宪兵出身,所以即使他裹着再厚的绷带,我也能看出那是被立体机动装置中的可替换刀刃砍伤的。这只能表明一件事:他被军团里的某个人袭击了。对方意图杀死他,可埃尔文不但不躲不制止,反而选择直接接住了那一刀……我们站在酒馆里,以一个有点尴尬的姿势僵持了半天,因为我气糊涂了,而他在等待着被我教训,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最后埃尔文向我投来一个求饶似的眼神,我才沉默地跟着他的动作坐下,给自己点了杯酒、给他点了杯茶,脸色终究还是变得越来越难看。因为简直可气的,我甚至能猜出那个袭击他的人是谁。


“埃尔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等到我终于愿意跟他说话的时候,却怎么都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愤怒,我气这家伙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总是冥顽不化地想要证明童年时期那个夸张的假说是正确的。但对错就真的那么重要?他那个本没有犯错却夺去了父亲生命的梦想,究竟困住了多少人的灵魂?能让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能让我现在竟然想要推开他、从此对他不管不顾,就这么任他自生自灭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事到如今,既然是你自己执迷不悟,你就肯定明白这么做的代价,是啊,你从来就什么都明白,你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来果然没人能拦得住你啊……“说到这里,我觉得意思基本到了,但嘴巴却像是突然不受控了似的,也许是压抑得太久,所以原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也一并汹涌起来了,“虽然祝你好运,但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你以后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去实现你的梦想,去让自己死在这条罪恶的路上——我明明跟你说过的吧,那个地下街混混很危险,他会杀死你的,不要把他带到你身边去——”


我最终还是对他吼出声了。看着埃尔文的眼睛,我感到很抱歉,却又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翻倒了桌上的酒杯。浓厚馥郁的酒液洒出来,醉人的气味便立刻开始弥漫,酒精散布在空气中,把这间酒馆和我脑子里的思绪都搞得一塌糊涂。在旁的店员试图凑上来,周围的客人也纷纷向我们投来好事的目光,但都被我用发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埃尔文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我,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承受了我所有冲他而去的愤怒与失态。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怪我,更没有为自己辩解哪怕一句,唯有那双坚定明亮的瞳孔中渐渐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情感。也许是悲伤,也许是失望,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根本不敢认出来。


“——我究竟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放弃跟你说这些话呢……”我在这场闹剧中漫无目的地问他,我这么问他,看不清他那被黑影掩盖下的神情,却从未这么惧怕过得到一个答案。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像在倒灌着流动血液的幕布仍然是天空,飞舞着杀戮的人群正陷落,肉体在生里腐烂,如同一只只雀鸟死于飞翔。唤醒我回忆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可他的模样、他的声音,甚至是他的死状却仍在我的悔恨里扎根、时时生长。在这一刻,我只觉得内心的愧疚与痛苦快要将我吞没。那么埃尔文,你说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想起过去一切的往事呢?或许是因为终于也轮到我要死去了吧。那你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想要提前接我一程的意思吗?看来我果然难逃一死啊。


但我现在更加无颜面对你了。我没能够阻止你的死亡,没能让这个残酷的如同地狱般的世界留住你。我没能看穿自己的残忍,我只是像众多愚蠢到紧抓救世主不放的家伙们一样胆怯。我和那些人都一样啊,我们抓住过去的你,抓住现在的艾伦,我们无力独自承担历史与种族的仇恨,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重复地犯错——我们太过懦弱,这么多年,仅仅为把一个普通的人类推举成能够救赎我们、代替我们去受死的神明就已经找尽了理由。


除此之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以前跟你说我不愿意管,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明明本来可以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的,也许我也本来可以改变什么事情,至少让我能够对得起你。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我真的很抱歉……


我很抱歉,当年拦不住你,如今也同样没有拦住去为你实现誓言的利威尔。这场战争他不在,被他负责押送的吉克却顺利赶回来了。人们都在说,说他也许已经牺牲在墙外,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说他这次大概真的回不来了。人们甚至还说——说他当年如果不那么固执己见的话,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了。你知道我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样的话,像利威尔那样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在墙外?如果你还在肯定也不相信。虽然你们两个确实都固执得要死,决心坚定的事谁都无法阻止,我总算明白当初你为什么非要把他带回调查兵团了……可我真没想到,最后我竟然没能拦住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人。


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想我必须向你坦白。我知道你正看着我们,因为世界还没安定,过去依然影响着未来,生灵并没有得到解放;我们只是固执己见,在世界的闭环中越走越深。更因为那至今仍在为你和人类而战的人,他下落不明,为所有人,疲倦了半生——他还没能真正地享受一次生活。


现实的火焰使人痛苦,它一直都在沉默地灼烧所有活过的、正鲜活的生命。而只有活人才有力量,才可以尽可能地去握住那弱火一星般的希望,去让那冷焰温暖,照亮大地。你和逝去的同伴们为那一刻注视我们多时了。所以我知道,如果现在不向你坦白一切,那么等我去到迷雾对面的时候,就连祈求你原谅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在这日来临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以“利威尔”的名字为开篇向你讲述由我犯下的那些罪孽往事的一天。可我太羞愧,所以即便你不原谅我,我也在死亡面前下定决心,打算告诉你一切了。为我那时候在酒馆里冲你大喊大叫,也为我没能阻止利威尔选择用那么辛苦的方式活下去……




02 


是四年前的那个清晨。在我的记忆里,白日总是很遥远,如此冷漠,如此陌生,从没有任何太阳升起得像那天一样早过。云层散开,曙光破晓,墙内的人类叫喊着自由的宣言,风吹拂起来,茫茫长夜便被他们用一把大火烧尽了。我也跟着他们开心,那次应当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我们庆祝着玛利亚之墙夺还战的成功,我们天真可笑,只管抱成一团、甩出眼泪。窗户开了,我们欢呼着闭上眼睛,没察觉到风吹来时,里面那些正一丝一丝生长的绝望。


我是第一批去迎接凯旋士兵们的人,在赶去的路上,扎克雷总统和皮克西斯司令还在我的左右调侃:“你终于可以亲口向埃尔文道歉了啊,他这回证明了自己童年的假说是真,作为我们顶天立地的宪兵团师团长,你可要为年少轻狂说的话痛痛快快地买单了。”他们这么说着,我也不反驳,一昧不好意思地笑,走在路上的步子如释重负,仅仅思考着怎样措辞才能让自己的道歉显得既诚恳又不丢面子。


我当时真的很开心,从未这么开心过,我甚至觉得新生活将要来到,因为我终于能向你道歉了。我们越走越近,只看见零星的几个人遥遥地停在大门的方向。我们都愣住了,在那边的人有超过十个吗?我疑惑了一下,恐惧还没升起便被我强压回去了,因为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只有这点人回来了,其他人大概都被埃尔文命令在别处等着吧。毕竟这里是中央大厅,人太多了总归不方便,而且大家肯定也都累了,想要快点回家吧。至于埃尔文呢?那家伙现在一定正得意着呢。好啊,想让我承认你自始至终都是正确的对吧?想听到我的道歉对吧?可以啊,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等我见到你了,我一定什么都会跟你说的——我不断地想,心里那些乱麻一般的声音快要将我吞没,在窒息前,远处那点稀疏的人影终于在我眼中清晰了……


“……埃尔文呢?”说话的那个瞬间,我感觉我好像把自己的声音丢掉了,“埃尔文去哪里了?你们有谁看到他了吗?”


无人回答我,于是我直接看向利威尔,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侧身或是偏过头去,却同样没说一句话。他只是用沉默而疲惫的眼光注视着我。中央大厅沉寂到渗透不出一点活人的气息,阳光打在地上,却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猛地破碎了。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双腿顿时一软,踉跄几步后,我的感知力便被骤然抽离了,只依稀地记得,在旁的皮克西斯司令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有劳各位了,现在由我来宣布本次玛利亚夺还战的作战结果”是韩吉的声音,她咬紧了牙关,将自己克制得沉稳,“我们调查兵团经过此次作战,终于成功夺回玛利亚之墙,并在击杀超大型巨人后,成功夺取了对方的巨人之力。”


没有人欢呼,于是她接着说:“但与此同时,除去我们在场的九人,调查兵团此次共有一百九十九名勇士在战役中壮烈牺牲,其中……”她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其中包括调查兵团第十三代团长埃尔文·史密斯。由于情况特殊,人力有限和马匹缺失,我们暂时未能将其和其余士兵的尸体回收。”


我的脑子在这时开始想不起事情,我抱着难以置信的平静,望向外面的蓝天,遥远的地方依然有一阵阵模糊的欢呼,风也还是在静静地吹,一切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我垂下眼睛,却正好和利威尔飘忽的视线撞在一起。可他没说一句话。


“以上,是我作为调查兵团的第十四代团长韩吉·佐耶,根据此次作战结果所述的反馈报告。”话音的末尾有脚步声传来。


门在这时被前来报告的士兵一把推开,强光从黄昏飞进黎明,于是我们一起回头——人群欢燥,鼻尖有一团焦味,眼前是一整片的灰蒙。我这才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风凉了,寒冬彻底到了。



后来我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回到的家,忘记了一路看着喜悦的人们从身旁穿过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忘记了,自己最后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将这件事告诉给玛丽。但我还记得她起身抱住了我,而我接过她怀里的我们的小女儿,接着便与她头抵着头。我们只是无言地抱在一起。没有人在哭,但我们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三个人已经认识好久了呢……”经过一段无助的时间后,我听到她说,我也立刻明白了,那第三个人自然不是在指我们怀抱里那懵懂可爱的小女儿。因为她正陶醉地抓住玛丽的辫子一门心思想要往嘴里塞。


“也许是我太天真了,可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无论是要在哪个世界里重逢。”窗外的月亮白洁,也很亮,在这样的夜晚好像一场错觉,可传到我耳边的这句话语却比华光更引人平静,我这个忏悔无路的过失者,就睁着一双死灰般的眼睛听到她对我说,“奈尔,等再见到埃尔文的时候,我们一起向他道歉吧。”


玛丽那温柔而平和的声音,让我更加张不开口。于是我只能彷徨着、颤抖着,在一声声气音中,把头朝她的颈窝埋得更深了。



至于埃尔文被宣告死亡的理由,那归还的九人中,后来八人都将他们所知道、所经历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们。我们无话可说,毕竟摆在面前的早就不是选择,而是一个个板上钉钉的结果。结果背后的事实无法挽回,它只有残酷,只会很久很久地影响活着的人们。这恼人的现实,令我心中的情感再次难以抑制地躁动起来。与此同时,自从玛利亚夺还战役告终后,我就一直试图找到利威尔,几乎为此想尽了办法。无论其他人怎么说,就算结果再怎么不可逆转,最后决定埃尔文生死的人都是他。正如玛丽所说的,我们三个已经认识很久了,因此我无法阻止自己,我必须要找利威尔问个清楚。


可利威尔却几乎已经不见人了。这事还要说自玛利亚夺还战归还后的当晚,等到人群散尽了,他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没怎么吃饭,也不愿意理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来过。哪怕期间有人不满,像是要闹革命似的,在总部门口叫喊着要为埃尔文团长抱屈的时候,他也没有出面。他只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我也专门去拜访过他,但刚到半路就被韩吉笑着请回去了,问她时她也只强颜欢笑地说:“利威尔这段时间谁也不见呢,师团长你就体谅体谅他,先请回吧。”我点了点头,那时候我想利威尔肯定跟我一样难过才会这般,于是就暂时把那躁动的言语的欲望搁置了。


我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利威尔终于将大门重新打开。直到某一天,他带回了埃尔文的尸骨,用一张平静到几乎淡漠的脸,与嚎啕大哭的群众和沉默不语的我们一起将那具尸骨埋葬。我们用故乡的泥土,用梦幻的天光,埋葬了埃尔文,连同旧日里我们一切的绝望与辉煌。直到那一天,在葬礼即将结束前,我终于找到了利威尔,正准备上前,却看到那位叫弗洛克的新兵气势冲冲地向他走去。


“利威尔兵长!兵长,请您等一下——”短暂的犹豫使我没能立刻做出反应,于是我看见利威尔被弗洛克叫住,在长长的走廊中,他回过头看他,然而对方的表情却明显地表示着没什么好事要发生。


我不是没有担忧过这种情况的发生。当时弗洛克千方百计想要让埃尔文起死回生的事情几乎已经在兵团内传遍了,而对于利威尔的选择,回墙后他也毫不例外地感到不满,只是他跟我一样,在今天之前根本没有机会可以单独见到利威尔。出于心中猛然升起的担心的情绪,我选择了留下来,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柱子旁边,观察着他们,默默听着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知道你来找我问什么,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也知道,同样的问题无论问我多少遍都不可能获得不一样的答案的。”利威尔很平静地注视着弗洛克,先于他开口,灰蓝色的眼睛眨了几下,但看不出一点波澜,“接受现实吧,弗洛克。葬礼都办过了,埃尔文已经彻底地死了。”


“接受现实吗?”弗洛克迅速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听到什么很滑稽的事情般冷笑一声,可很快又开始摇头,“不,您错了,该接受现实的人不是我,我很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了……我不得不接受,因为如果我不接受,不赶在您、不赶在韩吉团长,还有艾伦他们前面考虑以后的事情的话,就不能继承那些在玛利亚之墙牺牲的同伴们的遗志了。如果连我都变成那样的话……他们的死亡,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所以我是没有办法像您那样的。”接下来他的语气变得冷漠而责备起来了,“我不像您,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况里都能生还。是命运眷顾才让我在那场死亡的冲锋里活下来了,所以我不能像您,我没有闲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喂,你这是在对你的长官说什么话?”我再也看不下去,几乎立刻就走过去,我挡在利威尔的身前,警惕且不悦地冲弗洛克说。


“奈尔师团长?”弗洛克明显意外于我的出现,我本以为这下就能结束这场闹剧,但他只是愣了愣,接着又强迫自己再次张开口说,“我只是在说实话,这里总要有人把实话说出来的。师团长,其实您也是一样的疑惑吧,原本玛利亚夺还战告捷,我们应该举国欢庆的,但为什么却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呢?是因为艾伦和三笠,还有利威尔兵长,因为他们三个根本没把我们的死活放在眼里啊!”


弗洛克不禁上前几步,他气势汹汹的,再一次将矛头指向了利威尔:“您当时跟我说的话确实如此,您就是因为出于私人感情,才做出了如此欠缺合理的判断。可您还记得吗?您还记得自己当时对艾伦说了什么吗?是舍弃掉自己的私情,对吧?可是利威尔兵长,没能舍弃私情的人不是艾伦和三笠,而是您啊。到了这个地步,您还能像当时那样,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吗?”


他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吸引到不少名路过的士兵朝这里看,我偏头看了看,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驱散他们。我站在一旁,看着沉默的利威尔,看着愤怒的弗洛克,不知道为什么,恍惚间,我突然想起当年近在我眼前的埃尔文。我想起他兴致勃勃说想要出墙的模样,想起我不屑地调侃他将来一定会死在墙外的模样,想起那次在酒馆里见面时我都还在吼他……可是我明明也希望他活着回来的。那么究竟为什么?明明都有那管可以救人性命的针剂在,明明弗洛克都已经把垂死的埃尔文带到利威尔面前了,明明那个倔强的家伙马上就可以实现他的梦想了,为什么埃尔文他还是没有……


“事到如今,您要怎样向未来将要进入调查兵团的新兵们解释?要怎样向墙内的全体人民解释?您能拿出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理由吗?”人群的视线和弗洛克的质问声包围了我们,还有我们所在的那片小小的角落。在这样的气氛下,我感到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起来,冷汗流下来,胸口疼痛着,阳光却依然打在地上。我昏昏沉沉的,逐渐忘记了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开始顺着弗洛克和那无数双带着审视的眼睛的视线。风突然大了起来,最后的最后,我却转过头,和他们一起看向了利威尔。


“你能向所有人解释吗?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埃尔文团长?”


  

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很久后才消停下来,黄昏被烧焦,天空被染红,原本熟悉的城区与理想也在这时候一同破碎了。眼前突然闪过一阵强光,越过活人一个接一个仇恨的身躯,照耀到了深埋着那具白骨的冰冷的墓碑上——那里有整片整片的金色。我猛地颤抖起来,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想起了自己本来应该说些什么。可我竟然也出奇地想要像人群那样发问,得到那问题的答案难道不正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或许那些话已经不会被我说出口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然而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利威尔却开口了。


“喂,你小子。”他的声音低沉,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让我震惊得几乎手脚冰凉起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跟谁说话,在阴影中,他眼中的寒光使他显得异常狠厉,“你还记得针剂的使用权是谁交给我的吗?”


弗洛克显然没有料到事态会走向这样的发展,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顿时令他有些语无伦次:“……欸?什么?针剂的使用权?那肯定,我当然记得了。是……”他突然犹豫起来,变得支支吾吾。


“没错,我想你们都知道,这个针剂的使用权是埃尔文亲手托付给我的。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没错吧。埃尔文既然说了由我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出判断,选择给谁使用针剂,那就代表着除了我自己,没人有权干涉我该如何使用那管针剂。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人群在这时发出更加嘈杂混乱的声音,我也在旁边握紧了拳,我也忍不住想发出点声音了,可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人群中心的利威尔无视了这些,仍在继续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无论你们去指责谁、希望谁做出让步,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我不后悔这个选择,所以不会为此做出任何的解释……就算是对埃尔文那家伙也一样。”我彻底将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时的我确实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我感受到的,只剩下视线所及之处还能看到的景象。我模模糊糊地记得有几名调查兵冲出来,他们带走了弗洛克,疏散了人群,留下其中一人询问利威尔的情况,但就连那人也在片刻后离开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恢复了清醒,但太阳早就西沉,新一轮灯光也逐渐亮起,留在原地的除去我们已经别无他人了。


“你不走么?你们宪兵团难得放假几天不是吗?不回家陪老婆孩子,反而留在这种地方……还是说你也有问题想要问我?反正都已经闹成这样了,你要是问的话,我会回答你的。”利威尔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不大却平静地说。


“……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我压低声音问他,不敢把攥紧的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我已经很尽力了,尽力让自己摆出一副友善的表情他与交谈,“我也知道你的处境很难,可是那样的话,就算你是为了让弗洛克死心,但——那样的话未免也太过——”


“我不是为了应付他才说的。”利威尔说,他仍然很平静,根本不走我为他和我自己在这件事上找的台阶,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那就是他想要的解释,是我关于为什么活下来的人不是埃尔文的解释。我说过我并不后悔,我做出了让埃尔文死在那里的选择,这个选择,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是不应该这样的吧。埃尔文有什么原因非死不可吗?就因为你让他去死,所以他不可以再活着回来了?利威尔,你确定这真是他愿意的吗?”我压抑地说着,在得到利威尔又一阵的沉默后,心底所有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


“这算是什么理由!我不能接受——你肯定知道,他一路挣扎过来的理由,他明明马上就要实现他的梦想了。”说到这里,我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利威尔,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唯一那个能够决定他生死的人也是你。是埃尔文把这个选择权托付给你,你却亲手用这个选择权杀死了他……我不是不能理解你,我从没有怪你,你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去我的尊重。但我实在做不到这么轻易地接受。你知道吗?你刚刚的反应让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你了,我一直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心情,现在却发现你跟我所想的根本不一样。我震惊的是你竟然可以那么平静、那么坦然,为什么你的反应会让我有这样的错觉呢?好像我们这么行尸走肉地前进下去,有朝一日埃尔文他就还会回来——”


“——可是埃尔文死了,他是死了啊!他不是断了臂被送去养伤,更不是功成身退去哪个深山老林里隐居,他是死了啊!真真实实地死了,那样的人,带领着我们所有墙内人类不断前进的人,最后却连样貌都被腐蚀干净,只剩下一堆白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埃尔文·史密斯这个人了。利威尔,你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吗?还是说他的死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难道你会因为终于完成了当年想要杀他的念头所以就不觉得有什么吗?我不相信,不应该是这样吧,你们都认识六年了。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终究还是杀死了他。呐,利威尔,你回答我,你难道……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想他吗?”


当我终于自顾自地冲利威尔说出了一切后,出乎我意料的依旧是利威尔那些根本不像他平常时刻的反应,他头一次没有像以前那样反驳我,也没有拿那些屎尿屁的粗俗话来吐槽我的失态。我从未见过利威尔的这般模样。他只是在听完我说的话后,缓缓地垂下眼眸,像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冬雪压断的枝条一样,突然间地,低下了我从未见他低下过的头颅。望着他没有一点精神的样子,我那因为情绪激动而造成的头脑热胀也在瞬间消失殆尽。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我真不应该,我实在太冲动了,我真不应该冲他说这些话的,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是我对他撒这种气,这回我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卑鄙小人了。


我顿时感到异常的窘迫,然而当我正打算上前扶他一把,跟他说那些我真正应该对他说的话时,却突然听到他对我说:“并不是那样的,奈尔。”他终于抬起头,我这才看清他疲惫而满是忧伤的模样,那模样令我立刻下意识地扶住他。


我愣在原地听着利威尔这么说,他开口,用很轻,轻到我甚至分辨不出他语气中包含的究竟是何种感情的声音说:“我一直在想起他,想起他回不来了……”



  

03


后来没有过去很久,墙内的世界就开始千变万化。调查兵团俘虏了往来侦查的马莱舰队,并在义勇兵的帮助下,很快与外面的广阔天地真真切切地接上了轨。


从希兹尔国国民、马莱战士、以及被战争毁灭家乡的异国难民等一系列墙外人们的口中,我们头一次听说了汽车、列车、飞艇这些强大却又难以想象的新奇科技。在清美女士的帮助下,我们头一次有人走出墙壁看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我们这才发现原来人类真的无比伟大,生命真的值得一活。如果战争不曾降临的话。再接着,托马莱人尼科洛的福,我们得以品尝到那些美味到人堪落泪的海鲜佳肴。我们这才发现,原来人们可以跨越高高的墙壁相识相知,原来立场冲突的民族也可以在一起高声欢笑。如果战争不曾降临的话。


当我瞪大眼睛,再次将剥好的虾肉一块又一块放进嘴里的时候,我不禁感慨地想:一切真的变了。在战争和我们流血牺牲的命运还未抵达墙内的时候,新生活却与新世界一同纷扰地来到我们眼前了。


在调查兵团出墙考察前,韩吉曾单独邀请过我一回,我们去到尼科洛就业的餐厅,难得地坐在一起,难得破天荒地聊了些与艾尔迪亚帝国、与艾尔迪亚人的未来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时候的她依旧在用往常那样很夸张的语气,滔滔不绝地感慨尼科洛饭菜的美味,吃着吃着却突然不动了,她手握着刀叉,好像在静静地想些什么事情,可又时不时好奇地朝窗外看去。她仍然是她,只是已经不像第一次吃到这些饭菜时那么兴奋了。


她切着眼前盘子里的肉排,熟练的手法总让我把那块肉排幻视成别的东西,而她则带着浅浅的笑说:“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吧,上次好像还是……哎呀,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吧。抱歉,是我记性变差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那么熟吧,非要算的话,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下共同推翻过王政,偶尔会一起共事的关系罢了。”我喝下一口酒,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


“欸——”她立刻用更夸张的语气叫唤了一声,接着又说,“不过确实是啊,你本来也不常到我们调查兵团这里,我知道的哦,因为奈尔你也觉得我们都是一群早晚人头落地的短命鬼,所以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也很正常啦。”


我皱了皱眉头,问她邀请我过来究竟想跟我说什么。但她只是摇摇头,继续吃起了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哦,单纯想跟你叙叙旧罢了,毕竟自从埃尔文的葬礼结束后,你就连一次都没再来过调查兵团了。这对我们的合作可不好啊,我记得你以前有段时间明明来得可勤快了,为什么呢?已经不喜欢我们了吗?作为一路共同走来的伙伴,我更希望我们能好好坚持下去呢……”


“最好别问这些事情,韩吉。”我开口打断了她,放下刀叉,盘中的食物已经被我吃完,“你知道,有的时候保持距离和分寸才更加利于我们双方的合作。至于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还有我自己……其实有时候我也跟你一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自从揭开世界的真相后,我们总在做着违背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本意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韩吉听后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也知道自己从未对调查兵团里的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希望你们能长久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少知道些事情对你来说会更好吧。调查兵团很快就要出海前往马莱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并不是我改变了,只是这样长久且无休无止的纷争实在使人疲倦,更别提这个世上能杀死我们的东西远远不止战争和所谓的仇恨。但有一件事情,韩吉察觉得没错,我的确是因为那天在埃尔文葬礼上发生的事情而不愿再踏进调查兵团。更多的情感是胆怯,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其实那天的争吵过后,我有去找过利威尔,想要弥补,想要道歉。我不敢单独见他,于是就选在了调查兵团俘获马莱舰队、并意外得到以耶莲娜和欧良果彭为首的义勇兵的帮助后的某天。


那天我刚踏进调查兵团总部的大门时便觉得热闹非常,那是韩吉正拿着列车模型向马莱的工程师询问这项技术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时刻,原本阴沉的工程师们在看到韩吉那闪闪发亮的眼神后,竟也都纷纷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瞬间便有了些底气,我想这次自己生出了勇气,在这么欢乐的气氛下,一定能向利威尔坦白我的过错。


然而再见到利威尔的第一眼时,我却突然明白了。他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有了些许不同。总是垂下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乱掉的几缕头发,阴沉的脸色上也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忧愁。虽没有太多的变化,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透过那副坚定不移的身躯,沉默取代了一切语言,当同样的倦意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刹那,我才终于瞧出他的疲惫,看清了他的灵魂正在黎明和欢声中悄悄地颤抖。


我见过那样的状态。我的意识突然回到了玛利亚夺还战宣告结束的那天,回到了我在无意间看见他那个飘忽的眼神的时刻。一股悲伤瞬时间喷涌而出,流过旗帜和彩带飘扬的蓝天,包裹欢声、穿越人群,混着阳光和清风狠狠地浇在了我的头顶——当我成为与他相似却不一样的人时我才终于看出——原来他的生命并没有得到解放,原来那个太天真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我一直在想起他,想起他回不来了……”利威尔那时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终于真正懂了。原来他不是舍得,他只是选择了将一切平静地放弃掉,从失去埃尔文换来玛利亚之墙夺还成功的那一刻起,作战胜利的钟声便已经再也不会敲进他的心里了。最终,我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利威尔,默默地垂下了僵在半空想要唤他的手。我错了,我当时真不应该跟他说那样的话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利威尔,是在调查兵团从雷贝利欧的奇袭战回来后。一听说艾尔迪亚人民向世界打响的首战大获全胜的消息,我就迅速放下报纸赶了过去,正巧碰见利威尔押送着吉克·耶格尔准备踏上马车。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转而立刻先把吉克推进了马车,再将车门牢牢压紧,又不放心似地跟车夫交代了几句。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才走上前问我此行的目的,还没等我回话,他就继续说:“时间不太够,我现在就要出发押送那野兽混蛋去巨木森林……只是如果你来找韩吉的话,她去反省室找艾伦问话了,你去等等她应该就会出来了。”


他这样的反应真让我觉得陌生,我不禁想,若是我们还在以前,若是还在那个人类一心同巨人战斗的时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活得那么辛苦。


“利威尔。”我叫了叫他的名字,我看着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坚定,想着都已经来到现在这个地步,明天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都未成定局,似乎也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出的了,“你小心些,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墙内的时局具体是什么样情况,但我感觉不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关于吉克·耶格尔的事情很危险,要是,要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你别着急,你好好考虑一下再行动——”


“我一定会杀了他的。”利威尔打断我说,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向车窗上映出的那个模糊的人影,“我已经忍耐过一次了,这种事情不会再有,只要我将他带去巨木森林,只要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快了,很快就好,我终于可以杀死他了,这次一定会……”他喃喃着,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而我在看着他。


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令我都不禁想要大声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了。可我还能做什么呢?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我知道一切的言语在他面前都是无力的。我们现在守护住的和他下定决心才放弃的那些相比,足够了吗?那些逝去的人们,都死得其所了吗?看着利威尔的表情,我知道我们给不出答案。


但是,但是这一切——这一切的意义不该是由他一个人来承担的——我抚上利威尔的肩膀,低声颤抖地叫他的名字。我张了张嘴巴,迫切地开口,我想要告诉他,我此刻来到这里还是希望能跟他道歉,为我那天在葬礼上所说所做的一切,我想要告诉他那些我本来应该对他说的话——

我终于明白玛利亚夺还战归还后的你究竟是什么心情了,你很累,对吧。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关于那天在埃尔文的葬礼上对你说那些话,我应该更加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我真的很抱歉,当时跟聚集的群众一样质问了你。


变成如今的局面是所有人共同造成的,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至少让我们一起吧,一起努力去走以后的道路,一起去为那些离去的同伴们奋斗。我们不要放弃地去寻找自己灵魂的出路,一起朝着森林尽头的方向去走吧。哪怕走不出去。


还有,利威尔,我知道你对埃尔文的事情有多放不下,但是埃尔文他——他绝不是为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放弃了一切去死的。


在心中的澎湃即将喷涌而出的时候,我静静地看着利威尔,抚着他的肩膀,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这好像是我认识他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一瞬间我连心脏都变得异常轻盈起来。于是最后,我松开了自己紧抓他的手,选择目送他离开,轻声地对他说:“利威尔,埃尔文他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04


我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战争开始的时候,利威尔没有回来,就连韩吉也突然不见踪影。就在我把那个来自马莱叫做法尔科的孩子带回给他的家人后,同僚的宪兵却突然追上我,气喘吁吁地向我报告——吉克·耶格尔回来了。这消息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如果利威尔在的话,吉克是不可能自由行动的。战争没有给我悲痛的余地,在晃神的瞬间我差一点就被马莱士兵的子弹打中。果然我终究只有重蹈覆辙的份,我这么想着,枪里的子弹和远处的灰烟一同射出。


然而很快的,真的太快了,命运给我的时间只够我坦白,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说更多了。在那亮得绝望的金光降临时,在脑中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时,我看到一只雀鸟从眼前飞过——就在那短短的一瞬,我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新的声音。


如果说雀鸟是因为神说要有它在地面之上、天空之中才得以飞翔,那么我们现在正经历的一切,是因为生命中有谁在表达不满、并意图反抗这天性的命运吗?那个人的不满,是因为人类注定只能奔跑在地面以上、是因为我们困于囚笼、满腹仇恨,注定只能长久地仰望天空之上的光景吗?朦胧间好像有个远方的声音在如此问,我想我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我又是怎样呢?我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因为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什么都无法改变,这辈子注定永远只有犯错和失去的余地吗?


是这样吗?就连埃尔文死于同巨人抗争的路上,利威尔现在的生死不明,韩吉突然的失踪,生命消逝还有那些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战争,也都是因为人类注定无法反抗的这所谓的命运吗?难道我们这些人,无论拥有和失去了多少,无论想要守护和留下什么,都注定因为无法摆脱命运而死于那个名为巨人的噩梦吗?


“奈尔,我是不会死在巨人手中的。”空旷的黑暗里突然传出这样的一句话。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脚下的大地便不见了,我一直注视着的帕拉迪岛消失了,手中的枪没有了,一切尽数化为尘沙了。在混沌的黑暗中,我感觉到自己虽然已经变成巨人,却依然还能思考,看来我还并没有被杀死,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愿我没有伤害到谁。


可这真的太令人震惊了,变成巨人的我竟然还能思考。反应过来后,我愣住了,这才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肉体,来到一片没有尽头的长路上。这和我原本以为的死法可不一样,真是奇妙,如果我还能离开这里,一定要去跟韩吉好好说道一下这事。不过也没那种机会了吧,我应该不久后就会被哪个同伴割下后颈,然后彻底死去吧。我只要等着就好。但是头顶那整片一道又一道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星空吗?刚刚突然冒出的那句话又是什么?好熟悉的声音,那是谁?在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站起来,尝试着迈开腿朝远方的那条沙路走去,我走得越远那声音反而越清晰:“我们究竟能靠什么来和这个残酷的世界斗争下去呢?没有。说到底,无论对手是巨人还是人类,斗争永远是无穷无尽的。”这样的话语好熟悉,我一定认识它。于是我顾不得自己脚步的踉跄,一昧地朝着那远处越走越快。当我越过一道亮着蓝色幽光的光束后,我看清了那声音的拥有者——那是埃尔文。仅仅是一瞬间,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越过迷蒙的幻境,我看到了埃尔文,我看到他正站在那里,就站在那间我与他争吵的酒馆里——他真正是以前的那个他了,意气风发,眼光明亮。酒精的馥郁和喧嚣的人声令我想起那时的晕头转向,我想如果这就是我最后要看到的景象,如果神明使我还有机会挽回这一切,那么我也情愿在命运安排的死亡面前低头了。


我几乎已经忘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在我对他失态地吼出声后,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时候埃尔文做出的是什么反应,整片整片的狼藉中,我的身心陷进麻木,最终选择将一切淡忘。直到我在虚无的幻境里再次看清他,我才想起后面发生的一切。想起那时候埃尔文承受了骂声却还是选择坐在我身旁,他说完前面的那些话后,又继续开口对我说:“但是奈尔,人类、人性这种存在却是不一样的。你说我们更多时候从人类身上看到的是什么呢?是残暴、贪婪、傲慢、懒惰、自私自利……我见过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就连我自己也是——人类终究不过是一个充满了野性和欲望的种族。如果人类不曾存在于世,或许也就不会有战争和灾难这种残忍的东西了。”


“可人类也并非只能如此,不然就不会有我们调查兵团的出现了。”是啊,这就是我记忆里的埃尔文会说的话,是人们当年心甘情愿追随他的理由,因为他的话语常在,永远不会轻易停下,因为他还会继续说,“的确,我们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每个人都说愿意为人类的未来献出心脏,每个人都未必能活到人类的未来真的光明起来的那一天。但仅仅是看着这样的他们,就会让我觉得世界也许就是为了养育出如此一群生命,才会让那么多各不相同的人类诞生在这个世界。”


现在我愿意相信埃尔文的这番话大概确实如此。也许很难想象,但在地下街靠偷蒙拐骗一系列勾当才得以谋生的女孩,却会为了放飞鸟回归蓝天而拼尽努力,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将自己逃命置于优先地位的商会会长,却在后来为了守护墙内民众的安稳而被残忍杀害,而那受命运安排留在这残酷世界的旧时代士兵,却甘愿为了牺牲的同伴们和那个困难重重的誓言献出余生。


“奈尔,我不会死在巨人的手中的。”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埃尔文那时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跟我说了这句话,“已经有人比巨人还惦记我的性命了。”


借着延伸向天空的那一道道幽蓝光芒,借着苍白沙尘包裹着的诡谲的道中世界,我终于想起来了,就在我对利威尔加入调查兵团并砍伤埃尔文的事情表示不满时,埃尔文却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即便现在你不理解,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把他带进调查兵团的理由的。利威尔他值得去真切地感受现在他所存在着的世界,去勇敢地拔刀,去毫不畏惧地扭转困境,我相信他有这样的力量。”我注意到回忆里的我听后渐渐愣住了,但埃尔文仍在滔滔不绝地说,我想他大概并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用怎样的一副表情在说这番话。


“他会因为自身对同伴们的在意受到影响而产生犹豫。这份感情,可能会沉重到令他心有迷茫,却也可能成为推动他前进的理由。不是谁都能被同伴这样的存在影响的,这是一种温柔的天赋。而正如我所见,拥有这种天赋的利威尔,的确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明知摆在眼前的只是一段再无用处的回忆,但我看着那时的埃尔文,看着他嘴角浅浅的笑,一直以来所迷惘的那些事情却在此刻悄悄地淡却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死在他手里。如果有朝一日,我可以不用再实现自己童年的梦想的话,那么到时候我的性命,我愿意全部交给利威尔去决定……我想这是我欺骗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如果那一天真的能够到来……所以,如果那样的时候真的来临,如果利威尔愿意的话,只要他愿意的话,就让他杀死我吧。”原来他曾说过这样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变得不再那么清晰,我身处无尽的黑暗,默默地挺直了腰背,也许这就是我这几年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吧。在这段回忆的景象消散前,伴随着在静谧而寒冷的薄暮,我不再向前走,我停下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回忆中的那个人——真不可思议啊,埃尔文知道他当时正那样地笑着吗?


过了一会儿,脚下的沙地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我随之抬起头来,注意到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中,有一道幽蓝色的光束正在慢慢地变淡泛白、即将从这无边而渺远的世界上彻底消失。我想那是我的生命。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在这片苍白的砂砾与星空构建起的空间里,停下了自己奔跑的脚步。我的意识在恍惚间彻底脱离那些承载过我的世界,魂灵飘忽着升起,在猛然炸开的一团浓烈的血腥气中变得无比轻盈。转瞬之间,我看到死无葬身之地、灰色的天幕、以及那些再不回来的人们,而埃尔文则站在其中最前方的位置。于是我哼笑着向这片景象伸出了手,手还没有碰到他们,我就先迫不及待地张开口。埃尔文,这回我终于可以向你道歉了——



你会原谅我吗?




END

 

蜜桃白龙

呜呜呜呜哭爆

咩拘泥:

Hitomi太太 《on your side》

团兵本经典之作

整理相册的时候发现的

本来是39张散图,后来我把他们拼一块儿了

虽然这是很早很早的本了但我还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虽然我觉得很多人应该都看过这个本了

但是就算我今天又看了一遍还是很感动啊!!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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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算我今天又看了一遍还是很感动啊!!

呜呜呜

ChiaMo

珍奇柜
马莱if

阅读顺序从左到右 

珍奇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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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乃晦音

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就这样吧。

p2加了个滤镜感觉比我画的颜色好看也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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