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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耀同归 影耀同归 的喜欢 lingboweibu708.loft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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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尼波波和莱纳打架众人的反应

尼尼波波和莱纳打架众人的反应

大森英俊纯良的说道

【无授权汉化】 [セイマイ] 生かざらめやも[偷懒人口突然诈尸的个人汉化] 

想不到吧,这个last part我可以拖这么久(

大概没人在等的更新

这章为婚后日常的part 6,也是最后一章,非常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爱心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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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置信,打了个啵的p2反而最后幸存了

丁总,柠檬熟未?

鉴于丁总说了part1 3 4 5都绝对不许,各位想看的话还请走度 pan(或者私我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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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uauq 

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p上给作者点个爱心

若不妥删

再...

【无授权汉化】 [セイマイ] 生かざらめやも[偷懒人口突然诈尸的个人汉化] 

想不到吧,这个last part我可以拖这么久(

大概没人在等的更新

这章为婚后日常的part 6,也是最后一章,非常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爱心和评论

pixiv id=82500541

难以置信,打了个啵的p2反而最后幸存了

丁总,柠檬熟未?

鉴于丁总说了part1 3 4 5都绝对不许,各位想看的话还请走度 pan(或者私我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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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uauq 

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p上给作者点个爱心

若不妥删

再次谢谢各位,如果接下来不偷懒的话可能会汉别的本(不要期待


挽墨_QL

明尼给我的感觉就是细水长流,在战乱时期克制却又缠绵的爱 

明尼给我的感觉就是细水长流,在战乱时期克制却又缠绵的爱 

影耀同归

关于风耀

其实我本来不太想说风耀的,纯是因为这个人很有些争议在身上,我怕我说啥像洗他或黑他的话被骂。

但是想起来那天b站上刷风耀风影的cut,风耀跟狮王他们打架的时候,用很帅的动作把金狮银狮打退,诶,这时候有个弹幕就很应景,“风耀看对面实在菜成一坨于是开始炫特技”,我直接笑死,笑得停不下来,现在打出这句话我还是在笑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就跟我看到莫一大大的评论,“四平要是有网,夜枭子能在没有夜凌云的云蝠群里骂出99+”一样想起来一次笑一次,我笑点好奇怪哈哈哈哈哈。

笑完开心了一点,可以来说说这个人,很多人觉得他信外人不信亲人,确实,但也不至于骂他多蠢多没脑子,上帝视角结果论看人谁不傻啊,火......

其实我本来不太想说风耀的,纯是因为这个人很有些争议在身上,我怕我说啥像洗他或黑他的话被骂。

但是想起来那天b站上刷风耀风影的cut,风耀跟狮王他们打架的时候,用很帅的动作把金狮银狮打退,诶,这时候有个弹幕就很应景,“风耀看对面实在菜成一坨于是开始炫特技”,我直接笑死,笑得停不下来,现在打出这句话我还是在笑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就跟我看到莫一大大的评论,“四平要是有网,夜枭子能在没有夜凌云的云蝠群里骂出99+”一样想起来一次笑一次,我笑点好奇怪哈哈哈哈哈。

笑完开心了一点,可以来说说这个人,很多人觉得他信外人不信亲人,确实,但也不至于骂他多蠢多没脑子,上帝视角结果论看人谁不傻啊,火麟飞为啥不在刚见到鬼谷就嘎了他,一样的道理。

风耀其实有点像我在知乎上经常刷到的被年轻人吐槽的父母,爱吗?肯定是爱的,但是爱并不能使他不好的地方变得好起来,年轻人并不会因为知道父母真心爱ta,他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就可以在爱的包容下消失。

观众的心态代入有些年轻人倒是很合适,风耀到底爱不爱风影?爱她怎么会不信她?爱她怎么会这么对待她?爱她怎么会让她如此痛苦?可是风耀从小把风影拉扯大,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又怎么会不爱她呢?这种怀疑,把风耀风影换成我爹妈和我也完全行得通。

我一直就信,看似相反的情感完全可以同时存在,爱,利用,恨,信任,怀疑,很难说同时存在或不存在会不会让人显得非常假非常分裂(啊我到底在说什么混沌话)

不信风影,是因为现有的一切都在阻止他信任,没进门就看到一地死去的士兵,进门就看到长老一副守卫玄冥之棺的样子被风影暴揍,离得远又不知道他说了啥屁话,整个场景都是风影背叛了圣界的有力证明。

之后兄妹对峙,这里又不得不说鬼谷,为什么反派总是那么聪明机智,会随机应变,整段剧情包括火麟飞来了之后真的看得很胃痛。风影但凡说的话不是以“冥王告诉我”开头,风耀就会陷入思考,鬼谷一看风耀摇摆,就说大义凛然的垃圾话激风影揍他,风影一揍他,风耀的思考就被打断了,在没有判断结果的时候只能先救了鬼谷再说,兄妹两人越来越没法好好说话。

风耀也气,风影也气,风耀气妹妹背叛对自己人出手,风影气哥哥不信自己,感觉也很像一种摆烂心态,你是我最爱的人,连你都不信我,我也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我最后再试一次,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了。从龙戬的表现可知,人在摆烂的时候对自己生命的重视程度会大幅下降,所以在此又急又气生无可恋之下,风影冲动自尽。

她的死让风耀无比痛苦愧悔,但依旧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让哥哥相信自己,对此时的风影来说,信任比爱更重要,但风耀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风影被冥王洗脑了才会这样做,此后更恨冥界了。

误杀风影这个,我想的很简单,我觉得风耀也想的很简单,但是没想到观众如此诟病这一点,对个波儿吧,打伤她后把她带回去接受审问,风耀应该是这么想的,从风影被带走后他和雪皇说的话可知,谁想着风影临时收手了呢,唉。很多人真的是过度解读了……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他放闪灵诀打狮王都是往他们脚底下的地上打的啊,怎么会真的对风影下杀手啊。

爱是不可否认的,否则他不会在妹妹武装在身,比自己要厉害很多的时候仍挡在她身前,不会在火麟飞提到风影时就温和下来,也不会在失手杀死风影后性情大变,(哈,笑死,白虎族士兵大概还在幸灾乐祸风影终于死了,谁知道大将军变得比风影还疯。)

他被爱折磨了十万年,最后愿意用生命换风影回来,其实已经是对正义与邪恶作出了抉择,只有风影能回来,他愿意忽略事实(他以为的事实)

风耀这个人真的固执,他固执地爱着风影,又恨着冥界,固执的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直到被鬼谷嘲讽,才知道自己错了。

我总是把风耀风影大决战前的拥抱对标夜凌云和夜枭子的“同生共死”,他们是否真正能互相理解不得而知,这需要交给时间,交给一次次艰难但必须的,坦诚的交流,我姑且持乐观态度吧。




谌禹

我会努力赶上…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

  

我会努力赶上…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

  

á?

【艾伦想要100%灭世假设】假如这就是你想要的09

主角阿尔敏。雷点很多,见合集第一章。内容全是杜撰瞎编,没啥逻辑,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可以看作是梦游的时候写的。不要较真。


==========

22.阿尔敏

 

戴巴坐下来之后,就不急不徐地讲了起来:“虽然这个故事我之前已经讲过了,但是你估计是没能听到,所以,我就专门为你再讲一次吧。这是比之前更加全面详细的真实故事哦。”

 

“只是故事吗?”

 

故事就有可能是虚假的,或者是真假参半的。他想干什么?干扰我吗?

 

“是故事,但是全部是真实的哦。你可以将其称之为艾尔迪亚的历史。”他说,“躲在墙壁内部的你们,应该对历史这个词语没有什么概......

主角阿尔敏。雷点很多,见合集第一章。内容全是杜撰瞎编,没啥逻辑,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可以看作是梦游的时候写的。不要较真。


==========

22.阿尔敏

 

戴巴坐下来之后,就不急不徐地讲了起来:“虽然这个故事我之前已经讲过了,但是你估计是没能听到,所以,我就专门为你再讲一次吧。这是比之前更加全面详细的真实故事哦。”

 

“只是故事吗?”

 

故事就有可能是虚假的,或者是真假参半的。他想干什么?干扰我吗?

 

“是故事,但是全部是真实的哦。你可以将其称之为艾尔迪亚的历史。”他说,“躲在墙壁内部的你们,应该对历史这个词语没有什么概念吧?”

 

我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地讲了下去:“目前为止。世界上流传得最广的那一部分历史是英勇机智的马莱人通过巧妙地游说,挑起了艾尔迪亚人的内战。在艾尔迪亚人因为内战而彼此削弱的时候,英雄荷洛斯和拥有战锤巨人的戴巴家族帮助马莱成功复国,并将战败的艾尔迪亚王驱逐到了岛上。战败了的艾尔迪亚王立下‘不战契约’,并在往后的一百多年里恪守这份契约,没有踏出那座岛一步。”

 

如果真实的历史只有这一部分的话,那倒是还在我能理解的范围之内。巨人的继承会引起纷争,这件事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

 

“居然还需要游说才打得起来吗?”我不禁感慨了一句,“在我对帕岛未来的预想之中,为了争夺巨人而起纷争,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呢。没想到,你们比我想象得要更加和睦啊。”

 

戴巴听到我这么说,明显愣怔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怎么了?难道我想得不合理吗?”我问他。

 

“哈哈,我没有说你想得不合理啊,”他道,“不过我还没有说完,你能让我继续讲下去吗?”

 

“好,你继续吧。”我道。

 

戴巴重新开始讲述之前,还向坐在他另外一边的卡尔弗利茨询问了意见:“陛下,接下来的,我可以讲述吧?”

 

卡尔弗利茨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我就继续了,”戴巴道,“刚刚的那部分故事是真实的哦,只不过不是全貌,所以与现实情况稍有偏差。”

 

戴巴说话时双眼一直在看着卡尔弗利茨,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诡异,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一跃而起,然后把彼此掐死。

 

“但是呢,这一切其实是在145代艾尔迪亚王的安排下进行的。”戴巴说,“对吧?陛下?”

 

“我不相信。”我打断了戴巴说的话。

 

“也是呢。”戴巴没有反驳我所说的话,“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违背人类本性了。怎么会有人能舍弃得了权力与财富呢?而且,王位上总是更容易诞生好战之人,艾尔迪亚人的王位上尤其如此。不战契约这种东西和艾尔迪亚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所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别卖关子了。”我说。

 

戴巴继续讲了起来:“虽然九大巨人各有所长,但是真要比拼起来,谁都不是始祖巨人的对手。而继承始祖巨人需要王室的血脉,并且巨人之力似乎能在拥有王室血统的人身上得到更大限度的发挥。比如说吉克,以往的兽之巨人可没有他那么强哦。

 

“所以呢,当初的巨人之战,说到底其实是对艾尔迪亚王室血脉的争夺,发展到最后也的确是变成了王室血脉之间的斗争。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王厌倦了斗争’这种说法。因为那些斗争全都发生在自己的骨肉之间的,所以才会厌恶战争。

 

“终止艾尔迪亚内战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的卡尔弗利茨陛下做的,但是却不是从卡尔弗里茨陛下登基之后开始谋划的呢。真正开启这个长期计划的人,其实是我们戴巴家族。我们戴巴家族似乎是天生的阴谋家,很擅长也很喜欢暗中操纵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实无疑是变得更加恶心了。巨人之战是艾尔迪亚王室之间的斗争,输家也好,赢家也罢,都是这家人。这样一来,岂不是一直都是这一家人在奴役、践踏世界?

 

“拥有王室血脉的人有很多,但是王位却只有一个,真正能决定一切的始终是权力。为了终止战争,当然,你也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为了赢得内战的完全胜利,戴巴家族瞄准了艾尔迪亚王的位置。

 

“当然,艾尔迪亚王的位置也是相当抢手,他们自家人往往也会因为这个而明争暗斗。不过呢,虽然掌控王权的过程无比艰辛,但是戴巴家族的女儿嫁进王宫之后,最终还是生下了王位继承人。那位王,就是我们眼前这位145代王的父亲。

 

“我们的144代王在母亲与戴巴家族的教导下,很快就背弃了自己的父亲,加入了我们的计划。”

 

戴巴讲到这里之后,我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耐心了,于是我又一次打断了他。

 

“你在逗我吗?他都已经是王了,又有什么理由屈服于你们,帮你们完成你们想做的事情?”

 

“哈哈,”戴巴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敏锐呢,我真是想不明白,有你这种人在,艾伦耶格尔怎么还会那么胡来?还轻易就落入了我的圈套。怎么了?你们关系很差吗?”

 

我不想听他废话,便催他继续:“说要紧的,别浪费时间了。”

 

“我可是一个死人,时间很多的。”戴巴驳斥道。不过,在短暂的玩笑之后,他还是很快接着之前的讲了起来。

 

戴巴继续道:“谁告诉你王屈服于我们了呢?一直都是我们在跟随王啊。我们只是跟王利益一致,目标统一罢了。

 

“当初的艾尔迪亚和如今的马莱一样,都深陷战争漩涡。我们需要一段喘息的时间来恢复战争造成的损失,也需要摆脱我们身上所背负的罪恶。前一条还有实现的可能,后一条则完全是异想天开。但是,我们戴巴家族依然想到了化解的办法。

 

“我们就做了一个决定,舍弃现有的民众,然后去做另外一群人的统治者。我们需要以正义者的身份,帮助世界消灭名为艾尔迪亚的恶魔,然后创立一个全新的、纯洁的、无罪的国家。当初的马莱就是那个新国家的胚子。

 

“144代王与我们想法一致,王从自己的子女中挑中了新的王位继承者,同时让他继承了始祖之力。被王选中的王储是一个无比顺从的孩子,他深爱自己的父亲,从不会质疑或者违抗父亲的命令。在144代王的命令之下,145代王完成了不战契约,并带着一部分艾尔迪亚人去了帕拉迪岛。而我们戴巴家族则在马莱存续了下去,并逐渐成了马莱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如今马莱重蹈覆辙,我们必须展开新一轮的变革。这一次,也就轮到我去牺牲了。为了我们家族的大义,我有赴死的义务。”

 

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岛外会有艾尔迪亚王的血统,为什么墙壁内的王会那么懦弱,一切问题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这个故事残忍到令我手脚麻痹,面对这样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心中只有麻木。所以,百年来我们艾尔迪亚人所遭受的一切,只是为了成全这么一个家族的锦衣玉食和高贵地位?

 

“你真是个恶魔啊。”我说。

 

“是啊,我承认,我的确是恶魔。”戴巴说道。

 

“新一轮的变革,指的就是‘祸水东引’?”我问。

 

“欸?这就要我继续讲下去了吗?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脸色很差啊。”戴巴凑到我面前,双眼盯着我看,我下意识推开他,把他推得倒了下去。

 

“滚开!”我冲他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吼出来的,我的大脑并没有让我这么做,但是我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你状态真的很差。”戴巴说。

 

戴巴虚伪的关怀简直令人作呕,我半点也不想看到。“少废话,继续讲,新一轮变革,到底是什么?详细地、仔细地、全部讲出来。”我道。

 

“新一轮变革就是让马莱再一次成为打败恶魔的英雄。那样的话,我的家族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再次获得新生。”戴巴道。

 

英雄?一群不断给世界带来战争灾难的人,却想要成为世界的英雄?

 

“打算在这一次彻底解决掉艾尔迪亚人,是吗?”我问他,“为此还把袭击的地点安排在艾尔迪亚人的收容区,为的就是减少其他人的伤亡,尽可能杀死艾尔迪亚人,是吧?”

 

“是啊,”戴巴厚颜无耻地承认了,“不过这也无关紧要,毕竟,艾尔迪亚人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放弃的恶魔后裔啊,能一直拖到现在才死亡,其实已经算是世界在向他们格外开恩了。”

 

他们?世界?他们指的是谁?谁又能代表世界的意志?

 

明明自己也是艾尔迪亚人,还享受着其他艾尔迪亚人靠牺牲所换来的好处,但是提到艾尔迪亚的时候却总是把自己排除在外。明明自身也在为整个世界持续不断地带来灾难,但是在自己的语境中,却自然而然地带入救世主视角,觉得自己的意志能代表世界的意志。

 

“厚颜无耻的人总是能活得更好呢。”我已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人,他对他人生命的漠视,以及深入骨髓的傲慢,都让我感到恶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戴巴家族在马莱的确享受了更加高贵的地位。”他说。

 

“很像趴在人类后背上吸血的水蛭。”我说,“但是水蛭总归会被人发现,然后拉下来踩死的。墙内的也好,墙外的也罢。”

 

面对我的讽刺,戴巴显得波澜不惊,很坦然地就承认了我所说的。“是呢。”他说。

 

“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资格来谴责我吧?”戴巴说,“毕竟,你与我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不等我说什么,戴巴就继续将了下去:“我认同祖辈放弃艾尔迪亚的决定,你不也认同艾伦耶格尔践踏整个世界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地鸣这件事上,认可或是不认可,这是我很难回答的问题。说实在的,我不想认可,但是不认可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把它当武器。就像我不认同杀戮,但依旧用超巨大巨人杀死了无数平民一样。

 

戴巴又道:“我们戴巴家族,牺牲艾尔迪亚其他人,成全自己。艾伦耶格尔牺牲世界上的所有人,成全你们。这两种行为真的存在什么本质区别吗?

 

“还有你,你一直在追求正确。但是艾伦耶格尔即便做出发动地鸣这种恶魔行径,你也是理解他的是不是?毕竟,在你的理解中,他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全都是被逼无奈的。而且,你是地鸣的受益人,你又怎么会因为他发动地鸣而怪他呢?”

 

我承认,地鸣是艾伦和我需要永远背负下去的罪恶,无数惨死的无辜之人应该恨我们。但是,这位马莱高层又在叫什么屈?

 

“他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难道不是因为马莱一直在用武力恫吓威胁我们吗?从四年前起,不对,从九年前起,你们就开始了对帕岛的侵略不是吗?”我质问他。

 

“是呢。”他又一次承认了,“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更早的时候。毕竟,马莱一直在把犯了错的艾尔迪亚人流放到‘乐园’去啊,我想你们应该因此失去了很多战友吧。”

 

他在挑衅我,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在挑衅我。

 

“你是想激怒我吗?”我问。

 

“激怒?”戴巴摇了摇头,“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啊,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讲了。”

 

戴巴看着我,笑着道:“事实就是残酷的啊,对此,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不过,说到艾伦耶格尔,从开始我就觉得了,你似乎一直在有意地为他开脱?你与他的关系似乎比我想得要更好一些啊。”戴巴又道。

 

“说到感觉,我从开始就觉得了,你一直在暗中挑拨我与他的关系。”我说,“你想做什么?像你的祖先一样,巧用挑拨离间的方式,制造我与艾伦之间的矛盾吗?”

 

“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矛盾的,尤其是你和艾伦耶格尔这种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他说。

 

“你果然是这么打算的。”我并不意外。

 

诚然,他说得没有错,单从表现出来的性格看的话,这个世界上估计有很多人不会相信我和艾伦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呢,艾伦虽然看着很爱惹事儿,实际上的他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从很早的时候起,他和三笠就一直在照顾着我,如果没有他们,根本不会有人会和我一起玩。对于幼年的我来说,他们两个是救星一般的存在。有时候会很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我明明就是一个拖后腿的,他们却从未想过要丢下我。现在再想想,答案其实很简单,他们和我做朋友,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善良。

 

“你不懂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说。戴巴这种工于算计,满心只想着如何躲在幕后保全自己利益的人,他怎么可能懂我与艾伦、三笠之间的感情呢?

 

“不管那个了,”戴巴摆了摆手,“虽然不懂你是怎么和艾伦交上朋友的。但是有一件事似乎很明朗,你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艾伦耶格尔是善良的人,并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无奈的,对不对?”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问。

 

“不是又怎样?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也觉得艾伦耶格尔本质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吗?”他问。

 

这个戴巴讲的话内容冗杂且重点不明,那故意端着的语气和态度,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无比做作、虚假。也曾经旁观过上等人推杯换盏、互相恭维的喧嚣聚会,那金灿灿的靡靡灯光之下,笼罩着的全是这种人。

 

“唉,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就此打住吧。你说的话已经逐渐让我失去了耐心。感谢你告知我那些真相,但我与朋友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就不需要你来多问了。”我说

 

“你真的了解艾伦耶格尔吗?”他突然问我。

 

这话说得简直滑稽。我不了解艾伦,难道他了解?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我说。

 

“艾伦耶格尔发动地鸣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你们吗?”说这话的戴巴脸色很冷,盯着我的那双眼睛透着阴寒。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问他,“别绕弯子了。”

 

虽然这么问他了,但我内心还是有些抵触他的答案的,他肯定不会跟我说好听的就是了。

 

“艾伦耶格尔之所以突袭雷贝里欧,这背后的确有我的故意引导,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全部在我预料之中。但是,那并不是我料想的唯一结局。”戴巴说,“想知道我担心的另外一种情况是什么吗?”

 

“什么?”我问。

 

“我一直在担心其他国家会和帕拉迪岛建立盟友关系,然后联合起来对付马莱。这些年来,马莱树敌良多,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在恨着我们。也有一些消息说,有些国家已经在建立联盟关系,准备集结力量对付马莱,夺回被马莱抢走的资源和主权了。”他说。

 

“毫不意外,这不都是你们活该的吗?不过这和艾伦有什么关系?”

 

“这和艾伦耶格尔的关系就在于,艾伦耶格尔也知道这些事,他知道除了地鸣之外的对付马莱的方式,但是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种做法。”戴巴说,“你的好朋友,是一个极其嗜杀的人啊。艾尔迪亚人身上流淌的恶魔之血估计有一大半都汇集到了你那位朋友身上了。”

 

戴巴的这句话让我很难受,但不是那种被猝然击中,带着惊慌与痛苦的那种难受。而是一种掩饰了很久的,不愿意示众的秘密,被人突然曝光的那种难受。但是这种难受的程度却比我预期想象得要轻很多,担心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比起痛苦,我心中更多的是解脱。

 

之前那么害怕的事情,真实发生了之后,居然也不过如此。

 

“看你的反应,似乎你早就知道自己的朋友也有这样的一面了。”戴巴说,“所以,这样的你,这样的艾伦耶格尔,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们戴巴家族呢?我们是恶魔,艾伦也是恶魔,支持艾伦的你更是恶魔。我们把之前的艾尔迪亚,现在的马莱送进了地狱,艾伦耶格尔也会把将来的帕拉迪岛送进地狱。你且看着吧。”

 

“所以,你一开始那么自信的原因就是这个?觉得自己捏住了艾伦的把柄,可以用这个击溃我的内心?”我问。

 

“不,”戴巴摇了摇头,“你和我们的王讲话的时候,我可是从头听到了尾。像你这样的人是很难被语言唬住的,跟你撒谎不仅不能骗到你,反而会将自己陷入劣势。所以我才会跟你坦白。”

 

“你的坦白也挺没有意义的。”我说。

 

这是实话,我很肯定,自己的并没有被他的那些话给蛊惑到。

 

“我并非是想要真的对你做什么,毕竟我已经死了,我的家族也消失了。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用这种方式给你添堵而已。”戴巴说,“不过,我想意义还是有一点的,虽然可能并不多。”

 

“什么?”我问。

 

“我说这些话的意义就是,”戴巴盯住了我,“当你离开这里之后,你会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及我所讲述的一切都是一场寻常梦,你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是,这只是一时的。我相信,要不了多久,现在发生的一切会不停地、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你的脑子里、你的梦里。等梦境醒来之后,你会发现自己已经像我一样,来到了地狱的门前。”

 

“啊?”这说话的语气、方式,就像是十五岁时,到了“那个时期”的艾伦。

 

“跟聪明人玩动脑筋的游戏是很累的,因为很容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压制,然后被推到绝境。”他说,“如果聪明人的对手是自己,他自己跟自己较劲的话,也有可能会把自己推到绝境的。”

 

“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我说。

 

“我也没有在特指你啊。”他说。


穿膛烟

【波莱】遗言

有话快说!


正文:

*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

    波尔克完全没必要说后面那句话,他的不耐已经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莱纳想着,然后把卡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换上早就备好的另一套说辞:“这次去岛上的作战大概会很凶险,你……万事小心。”

    和个头过大的药丸一样,任何想咽下却无法顺利落回胃中的东西都会在胸口停滞,然后口喉里反出苦味。莱纳说完话后下意识地咂了一下嘴唇,接着发现波尔克还在看着他,神色比刚才还要不耐...

有话快说!


正文:

*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

    波尔克完全没必要说后面那句话,他的不耐已经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莱纳想着,然后把卡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换上早就备好的另一套说辞:“这次去岛上的作战大概会很凶险,你……万事小心。”

    和个头过大的药丸一样,任何想咽下却无法顺利落回胃中的东西都会在胸口停滞,然后口喉里反出苦味。莱纳说完话后下意识地咂了一下嘴唇,接着发现波尔克还在看着他,神色比刚才还要不耐烦。

    “就这些?”波尔克拖着声音问。

    在莱纳磨蹭着再次开口回答之前,波尔克摆了摆手,草草结束了这场没有重点的谈话。这种谈话已经发生了太多,从莱纳回到雷贝利欧算起,没有十次也有九回了。连莱纳自己都感到了一点厌烦——厌烦自己不能抓紧时间。他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足三十次月圆;波尔克相对还拥有更长的人生,莱纳觉得不能用自己的三十个月去交换波尔克剩下的十年,但也不希望自己在三十个月中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而永远避开在他胸口不上不下的那块虚幻的异物。

    “如果这次还能活下来,就再试试看吧。”莱纳对自己说,但并未认真地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距离出发作战还有一天。


*

    属于波尔克的人生在那场作战中戛然而止,莱纳的话就那样永远卡在了原处,动弹不得。他剩下的可怜的寿命变得愈加讽刺——算是波尔克用自己的时间从死神手中换下的,这是一场完全亏本的典当。莱纳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做不划算的交换,完整的生命换来了力量,同伴的死换来了苟活,罪恶换来了荣耀 。现在他终于一点可用来交换的东西都没有了,余下的只是不再有用的力量、漫长的苟活,以及无法排解的真心。

    好在战争已结束,后辈们不必再重复类似的荒诞命运。贾碧和法尔科过上了普通少年的生活,上学学知识,游览未见过的风景,总之,只有孩子们能真正从战争的阴云下彻底脱身,走进新的世界。他们会定期来探望莱纳,给他讲一些有趣的见闻——当然,多数时候是贾碧喋喋不休,法尔科在一旁笑着。在这时莱纳会觉得自己和同伴的苦痛倒也不是什么也没换来,至少贾碧和法尔科会很幸福。

    “总而言之,就是我们打算下个月去学校组织的登山活动!我肯定会是第一个登顶的,不管是当战士还是上学我都显然是最厉害的啦!”贾碧得意地拢了拢头发,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避讳再提起战争时的事。

    莱纳因此想起来的并不是作为马莱的战士的往事,而是在岛上扮演士兵时的那场山中训练。但他已经学会了自我保护,于是在回忆开始超出控制之前停止,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然后注意到法尓科没有像往常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贾碧,而是正在盯着他。

    法尓科此时的表情很滑稽。他先是因为和莱纳的视线撞上而慌张地重新侧过头去看着贾碧,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再瞟了莱纳一眼,在意识到对方还在看自己之后便变得更加失措,甚至开始坐立不安。

  莱纳一开始以为他是想要上厕所——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很像内急却不好意思打断女友绘声绘色的小型演讲——但又想起前上一次来做客时,法尓科也表露出了类似的神色。

    那便不是内急了,莱纳心想,法尔科多半是有什么话要说,但不能当着贾碧的面说。于是这从滑稽开始变得可疑,法尔科这些年来其实并不算很亲近自己,他会有什么话是要避开贾碧才能对我说的呢?

    莱纳疑惑着,法尔科坐立不安着,贾碧终于说完了她对登山活动的见解和必胜的自信。

    “那么,莱纳你就等我们下个月再来找你咯!我会多拍一点照片的,让你看看我的英姿!”贾碧一边起身一边作着预告,“你也该多出去旅游什么的嘛,别老是待在家里。”

    莱纳应和着妹妹,然后再次和法尔科对上视线,后者原本已经半张开的嘴立马又合上,这让莱纳更加确定他有话要说。

    “贾碧,我想和法尔科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

    贾碧的心思已经全部提早飞往群山,没有犹豫地留下一句“那我在门口等着”之后便把客厅留给了两个各自心神不宁着的人。


*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法尔科迅速点了点头,但又只是重复了一遍欲言又止的表情变化,脸色越憋越红,好像在为了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而蓄力一样。这让莱纳也跟着紧张起来,潜意识里已经开始进行各种糟糕的猜测——难道法尔科做了什么伤害贾碧的事,想要坦白?

    “法尔科,”莱纳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胡乱猜测带来的紧张,“你向我保证过会一直守护贾碧的,记得吗?”

    法尔科的欲言又止渐渐变成了迷茫,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莱纳言下之意,接着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莱纳先生!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不可能做对不起贾碧的事!我想说的是——”

    他又噎住了。

    莱纳在得到承诺后放松了许多,于是也不急于让法尔科好好坦白到底要说什么,反倒又被身处的场景牵扯起了回忆。只不过,现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人再不是他自己,而他比当年的波尔克耐心很多……突然跃入脑海的波尔克还是使莱纳不露声色地再次绷直了后背,胸口条件反射的堵塞感正是他不愿回忆往昔的理由。

    法尔科没有注意到莱纳的微小异常,在一番内心斗争之后终于做好准备坦白。

    “我想说的是和加利亚德先生有关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然后停顿,似乎是在等莱纳允许他继续——毕竟,他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直接向莱纳提起的名字。

    波尔克从莱纳的脑海里跳出,经由法尔科的嘴进入现实,又顺着莱纳的耳朵回到他脑中。在短短一瞬之间莱纳已经放任所有和波尔克有关的记忆在自己眼前如走马灯般放映了一通,然后他强迫自己用力所能及最平静的语气回应:“是什么事呢?你说吧。”

    “您知道,我继承了加利亚德先生的记忆。所以我得到了他留下的一些信息……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很多相似的画面,都是您告诉他有话要说,却总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加利亚德先生认为他知道您想说什么。”


    莱纳感到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好像有些东西要冲破血肉,但他胸口的闷塞丝毫没有松动。他从未考虑过这一点——法尔科拥有波尔克的记忆,而且现在正把那些记忆翻出来,展示给他看。莱纳好奇波尔克的记忆里有些什么,但也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不论是怎样的内容,那都会让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次破碎。

    法尔科似乎察觉到了莱纳的抗拒,也踌躇起来。但很快,他再次开口继续,声音更加坚定:“对不起,我一定要说完。加利亚德先生知道您想对他说什么,并且一直在等您开口,但您始终没有坦诚地说出口来。”

    “你们最后的那次谈话……就是加利亚德先生去岛上前一天的那次,您又没能好好地说出真正想说的。加利亚德先生一开始有些生气,但最后他心里这样想了:

    「连这点事也做不好,真麻烦。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自己啊,等这次作战结束了,就由我来说吧。」”


    法尔科再次停顿,就像这番话耗去了他许多精力的样子,用力地呼吸了几个反复。

    “他最后的记忆画面很混乱,我只能推测出是发生在我被变成无垢巨人那一段时间里的。唯一清晰的是加利亚德先生留下的一句话,那是留给我的——他说,拜托了,法尔科。

    我想,加利亚德先生的意思正是希望我替他将想要传达的心意,完整地、如实地传达给您。对不起,我拖了这么久才跟您说。我一直都在被愧疚折磨,因此无法鼓起勇气单独面对您。但我欠加利亚德先生的命,所以必须要完成他的夙愿。

    莱纳先生……加利亚德先生他也一直有想要对您说的话,但他没来得说出口。如果他猜中了您原本想对他说的话,我希望您知道他想要说的,是和您一样的内容。”


    一口气说完之后,法尔科如释重负,几乎要瘫倒在椅子里。他揉了揉眼睛以掩饰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任由自己在模糊中等待莱纳的反应——任何反应都好,他设想莱纳也会流泪,毕竟他刚刚的那番话只会为莱纳带来更多遗憾与苦痛,而他对此爱莫能助。

    但莱纳没有哭,也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接着又弯下腰蜷缩起上半身,就好像胸口挂上了千斤的铅块,坠得他再也无法脱身。


FIN.

雪山

至少不该吃阿尔敏的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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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艾莱交往中,副cp相当自由的全员八点档,洁癖党慎入

  • 和平现代pa / 阳间sm / 戏剧部设定 / 糖

  • 本章预警:略超原作范围的贝莱/明尼/贝尼,或许有点黑的贾利亚德和战士组过火游戏


“对,吉克。”莱纳回答得小心翼翼,他从来不愿意在艾伦面前提他哥哥。

“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艾伦此时的表情,那大概就是“晦气”。他觉得不爽了,非得弄清楚不可。

莱纳吞了口口水:“其实也就是以前的一点事,同乡嘛,呵呵。”

艾伦解麻绳的动作显得缺乏耐心起来,他猛地一捋绳子,手指和莱纳撞上,索性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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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艾莱交往中,副cp相当自由的全员八点档,洁癖党慎入

  • 和平现代pa / 阳间sm / 戏剧部设定 / 糖

  • 本章预警:略超原作范围的贝莱/明尼/贝尼,或许有点黑的贾利亚德和战士组过火游戏


“对,吉克。”莱纳回答得小心翼翼,他从来不愿意在艾伦面前提他哥哥。

“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艾伦此时的表情,那大概就是“晦气”。他觉得不爽了,非得弄清楚不可。

莱纳吞了口口水:“其实也就是以前的一点事,同乡嘛,呵呵。”

艾伦解麻绳的动作显得缺乏耐心起来,他猛地一捋绳子,手指和莱纳撞上,索性丢下绳子捏起了莱纳宽厚柔软的手掌——两个人都别干活了。

“又到了’没什么’的环节?”艾伦直言说道,不紧不慢地从他的手掌捏到指根,在触觉敏感的指缝间摩挲,“好吧,还是说有了我不该知道的事。”

“不、不。”莱纳嗅到了不妙的气氛,或许是贝尔托特昨天的打气给了他点勇气,这次他决定好好说出来:“我会解释。只是……比较丢人的事。”


事情要从更早的时候说起。准确来说,十二岁,一群快到青春期的小崽子,女生留起长刘海遮挡额头的青春痘,男生们的嗓子已经开始往公鸭靠拢。

莱纳最大的烦恼就是,为什么他的嗓音还是这么高亢,努力压着嗓子却被波尔克大声嘲笑——这家伙的笑声真哑真难听!莱纳不愿意承认,是他自己羡慕这么难听的声音。

别管他,你这样最好。贝尔托特和他说话的时候驼着背低着头。他已经开始蹿个子了,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浑身都不自在,说话声音在刻意控制下又轻又小。


小学六年级,大家嘴上嘲笑着小孩子们的角色扮演,但冒险游戏换了层皮——卡牌也好、运动也好、文字RPG也好——小鬼们玩起来一个比一个积极。

“绑莱纳,绑莱纳。”叫嚣的又是波尔克,“他最喜欢被绑起来。”

“我是宁死不屈的战士!”莱纳对他怒目而视,随即表情一转阴阳怪气起来,“换了你,分分钟就把同伴卖了吧。”

“我才不会!”

“好了,好了。”马塞尔把准备冲上去的弟弟拉回来,“所以莱纳又是忠臣对不对?”

莱纳点点头。他没觉得有丝毫不对,每次游戏同伴们都想当主人公,就连表面低调的贝尔托特也不例外,但他最喜欢的角色从来就是主人公身边忠心耿耿的同伴。无论怎么被欺辱也不会动摇,每一块伤痕都是荣耀。

他们这群人偶尔玩的很疯,真的留下点勒痕淤青也是正常。卡丽娜从来看不见这些,也没人来制止小屁孩们的游戏,最后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一向担当主持不参与的马塞尔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莱纳比谁都开心,他喜欢这样。

“别玩不起”。面对贝尔托特偶尔流露的不安,莱纳是这么回应的,于是贝尔托特也不再说,只是当他“惩罚”莱纳的时候,手软得跟小女生一样。

当时的莱纳,比后来、比后来的后来,都要活泼太多。

直到和谐被打破。


去外地上中学的吉克难得回来一趟,结果根本没人理他。当时大家玩得正是热火朝天,波尔克刚刚扬起手来,就被吉克给抓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吉克错愕地看着这些朋友,“你们在欺负莱纳吗?”

他皱着眉去看马塞尔,马塞尔倒是笑了笑,一吹小哨子表示游戏暂停。莱纳摆正姿势等贝尔托特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眼神兴奋地率先回应:“没有!我们在玩游戏。”

“游戏?”吉克狐疑地看着他们。

“对啊,和小时候一样嘛……不,是更高级的版本。高级版的审讯英雄!”

“……”吉克的表情有点微妙,片刻后扶住了额头,“我确定,几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你打断我们了。”还在兴头上的莱纳声音透露着一股狂热,“我们可以继续,然后你也一起。”

“不、不。”吉克深吸一口气,“你们最好停下来。最好再也别玩这个。”

吉克的严肃让其他人感受到了一些不对劲。

莱纳记下了他当时没听懂的话,很多年后重新翻了上来,连着羞耻和胃酸一起。

吉克对马塞尔说:你看不出来?马塞尔平静地陈述:他喜欢。吉克说:恶心。

当时的吉克郑重地对莱纳说:“我们单独谈谈。”


吉克把莱纳带到了自家的屋子里。他父亲在不久前消失了,一贯笑盈盈的母亲整日哭得心碎,最后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但无所谓,吉克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留恋,第一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他翻出这对疯子父母根本没带走的存款,报了学费高昂的寄宿学校。

所以老家已经落灰很久了。吉克想开灯,却发现水电早断了,干脆放弃,在阴暗的房间里给莱纳拉了把椅子。

“别告诉别人。”他说,“你脑子有问题。”

莱纳听得莫名其妙,愣了一下才生气道:“你骂我干什么?”

“我没骂你。但你的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不会想被绑起来挨打。”

“我想当战士!我不是想被绑起来!”

“没人在乎你怎么想。”吉克冷冰冰地看着他。是的,耶格尔凝视——在艾伦之前,莱纳已经先一步领略了这个威力。他继续道:“别人只知道这个人可以被这么用,然后他们尽情地在你身上发泄暴力,你会被伤害,然后没有人会救你,因为’这个人是自愿的’。”

因为父母的缘故,吉克比同龄人成熟太多,说话已经像个大人了。

莱纳听得云里雾里,勉强抓住了点关键词:“大家没有伤害我。我们是朋友。”

“是啊,多亏他们是你的朋友。”吉克语气非常糟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朋友,会怎么样?”

“……为什么要和不是朋友的人玩游戏?”

“学聪明点吧,莱纳。”吉克叹道,“既然是变态,就得早点学会保护自己。”

“我不是变态!我是战士!”

“闭嘴吧!”吉克耐性耗尽,突然诡异一笑:“还不相信吗?你知道大人了还玩这种游戏会变成什么样吗?”

“什么样?”

吉克端详着他,斟酌道:“你知道sm吗?”


莱纳回到家里就吐了,没走到厕所,闻到饭香后直接吐在了客厅里。他面对着母亲的尖声质问一言不发,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把胃里的东西漏出来。

他后来想起来对吉克发消息说了谢谢,游戏不再玩了。



“那个人渣……”艾伦听完了莱纳的讲述,看起来要气炸了,“居然对这么小的孩子说这种事!这绝对是猥亵!”

“他没有。”莱纳小声纠正道,“他也是小孩,而且他才是好心的。”

“去他妈的好心。他没长过这东西。”艾伦咬牙切齿地说,完了还愤愤不平,“你的朋友都有毛病吗?”

“大家都是小孩。”莱纳坚持道,“其实,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坚持才会……后来觉得恶心的不止我一个人,整个都是我造成的。”

“不说别人,贾利亚德也绝对有问题。”艾伦目光有点阴沉,“什么叫’你喜欢’?”

“我的确喜欢啊。”莱纳平和地笑一笑,“你不是也因为是我喜欢吗?”

“这不一样!”艾伦下意识地反击,顿了顿补上一句:“我是你的男朋友。”

莱纳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挑剔艾伦的说法。但在这片刻的沉默里面,他们似乎都读懂了对方在想什么。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坐一起,收拾一床单的道具,也是因为一场“你喜欢”开始的暴力。

“该死。”艾伦狠狠地用鞭子抽了……抽了床单。他皱了皱鼻子,说:“就这样你还和他们来往?贾利亚德兄弟和……吉克?”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嫌弃溢于言表。

“他们是很重要的朋友。”莱纳垂下眼睛。波尔克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而愧疚了这么多年的就是马塞尔,虽然莱纳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离他们远点。”艾伦面无表情,“虽然非调教时间,你是自由的。”



听过这段故事之后,艾伦没再坚持让莱纳跟他去阿尼的生日会。因为私交不错,他对阿尼倒是没太大意见,但觉得莱纳离这些老朋友和难堪的往事远点是好事。

不过莱纳反倒想开了。

“我要去。”他正了正神色,“阿尼那么厉害的人,如果不想见我,才不怕把我赶出去。”

“好吧。”艾伦说,“随便你。”虽然他有点搞不清楚是什么改变了莱纳的想法,他们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尴尬的处境,只有在床上、在身体交流的时候,才又能恢复激情澎湃。

艾伦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话并不多,他见莱纳和贝尔托特在下了讲座后有说有笑地去遛操场,转头就拉着阿尔敏去吃烧烤,似乎多吃点能发泄那种难以言说的郁闷。


此时,是阿尼生日的前一天晚上。



“我要对阿尼表白。”贝尔托特笑着说,在夕阳下眯起眼睛,“我想好了,在她生日的时候。”

“太多人的话,阿尼会有压力吧?”莱纳有点担心。

“当然不能当众表白了!”阿尔敏咬了一口肉串,鼓着腮帮子咀嚼咀嚼,咽下去后说,“不过过生日的时候心情会比较放松,阿尼也不会像平时那样防备心过重。找个合适的时间,单独把她叫出去说。”

“还是你有道理。”艾伦竖起大拇指,“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不用帮我做什么。”贝尔托特对莱纳笑笑,“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感受了。”

“那真是……太好了。”莱纳看着贝尔托特被风吹起来一点的头发,由衷为好友感到高兴。

“不要拿这么感慨这么恶心的表情看着我,至于吗艾伦!”阿尔敏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是被烧烤店的热气熏得,还是提前为表白感到激动了。

“阿尔敏要嫁出去了,爸爸好高兴。”艾伦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膀。阿尔敏终于鼓起勇气了,虽说表白不用他帮忙,但他也得保证好友的计划万无一失。

“你在想什么?”贝尔托特敏感地一挑眉毛。

“没什么。”莱纳想,他得帮好友扫平障碍,而眼前最大的威胁就是……

阿尔敏。莱纳嘴角抿紧。

贝尔托特。艾伦下定决心。



阿尼的生日会在吉克提供的家庭式会所举办。艾伦事先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虽然不爽,也绝对不能拂了寿星的面子,和莱纳一起去了。

他是没想到会搞得这么正式。莱纳穿了西服过来,走之前艾伦还在嘲笑他,结果来了之后只有艾伦一个人T恤牛仔裤,排练弄上的假血还挂在裤子上,不过他当然不在乎。

门口的礼宾小姐放了签到表,上面居然有莱纳的名字。莱纳总觉得这是希琪办的,她是很聪明敏锐的女孩,能琢磨出两边人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样,或许阿尼也没有真的讨厌他,至少是不在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琢磨这些了,今晚他可有重要的事情在身。

派对上来的人不少,基本上大家都只是在聊天玩乐。今晚的主角阿尼不是什么爱热闹的性子,但玩到后面也被女孩们拉着闹得脸颊绯红,破天荒地在大家面前露出了笑容。

大约到了八九点钟,吃饱的开始玩,玩饿的开始吃,大家最是兴致高昂的时候,莱纳和贝尔托特交换了一个眼神,贝尔托特用口型说“这轮之后”,莱纳竖起了大拇指。

今晚他和艾伦是一起行动的。他隐约觉得艾伦话比以前少了点,不过他也心不在焉,并没有想太多。

“艾伦。”

“莱纳。”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都愣了愣。莱纳马上示意让艾伦先说,艾伦端详着他的表情,说:“我离开一下。”

“哦,好的。”莱纳摆了摆手,心说正合我意,但走了两步往后一瞟却觉得不对,艾伦往马莱小团体那边走过去了,他不是前两天还说看不惯吗?

不会吧,他不会要找他们麻烦吧?莱纳心脏狂跳,艾伦是有冲动的时候,刚才也喝了酒,不过现在?在这里?阿尼的生日会上?贝尔托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绝对不行!

他正在焦急地思考着,余光又瞥见阿尔敏往女生那边过去了。这、这又是什么?阿尔敏虽然长得像女孩子但一般也不和女孩这么玩吧?她们现在可是在尖叫着聊bl游戏,他刚才听了一耳朵都脸红了!

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阿尔敏要去表白,他和贝尔托特一样!

不行、不行……莱纳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分身,一个摁住艾伦一个摁住阿尔敏,该死的,这都是什么啊!你们两个平时不是如胶似漆得让人不爽吗,这种时候就不能往一边去吗!

艾伦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还没等莱纳觉得庆幸,他猛地上前两步走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在看什么?”

莱纳脑子一片浆糊,吃力地说:“你……你要做什么?”

“你看阿尔敏干什么?”

莱纳平白觉得这句话刺耳,下意识皱着眉反问:“你找贝尔托特他们做什么?”

周围明明吵吵嚷嚷,但空气似乎在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莱纳看见艾伦的绿眼睛微微睁大,猛然间福至心灵。

不、会、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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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导播 


柯尼斯堡土豆芽

【波莱】请君勿死( Part Two)

对不起忘记加前文了,点:这里 

总字数4w加需要50min左右阅读

祝食用愉快


【06】


波尔克对莱纳来说是什么呢?

是海洋上的一根浮木,沙漠里的一掬水。但是莱纳也明白,波尔克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心境,不明白他是背负着怎样沉重的罪孽存活于世,而他希望波尔克一辈子都不要明白。莱纳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爱的地方,但是波尔克却霸道地扒开他心脏上厚厚的灰霾,与他亲吻,与他相爱——莱纳又怎么舍得放手呢?他贪恋着那一丝温暖,像是一只在茫茫黑夜里欺近火苗的飞蛾。

但是对于波尔克来说,这段感情似乎非常顺理成章——他喜欢看莱纳那张总是愁云密布的面庞上展露笑容,就像擦干镜...


对不起忘记加前文了,点:这里 

总字数4w加需要50min左右阅读

祝食用愉快


【06】

 

波尔克对莱纳来说是什么呢?

是海洋上的一根浮木,沙漠里的一掬水。但是莱纳也明白,波尔克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心境,不明白他是背负着怎样沉重的罪孽存活于世,而他希望波尔克一辈子都不要明白。莱纳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爱的地方,但是波尔克却霸道地扒开他心脏上厚厚的灰霾,与他亲吻,与他相爱——莱纳又怎么舍得放手呢?他贪恋着那一丝温暖,像是一只在茫茫黑夜里欺近火苗的飞蛾。

但是对于波尔克来说,这段感情似乎非常顺理成章——他喜欢看莱纳那张总是愁云密布的面庞上展露笑容,就像擦干镜子上的水雾,干干净净,清澈明亮。

此刻他环着莱纳的腰,困意逐渐袭来。

“你好像变结实了。”波尔克呢喃着捏了把莱纳处于放松状态的腹部肌肉,手感非常不错。

“是吗……看来还是要节食啊。”莱纳声音听起来也迷迷糊糊。

“不,这是好事。”波尔克回想起两年前的初见,莱纳简直称得上形销骨立,相比之下丰实的身体是健康的表现,波尔克认为这是好兆头。

“这样吗……”莱纳语气里有沉重的鼻音,随后似乎是睡着了,身体均匀地起伏起来。

波尔克把脸埋进莱纳背部的肌肉群里,闭上了眼睛。

 

他们当然是不会在军部谈恋爱的,先不说艾尔迪亚人的圈子只有这么大,如果被马迦特知道了——波尔克想想都打个冷颤。所以每逢休假他们就会先后来到这个偏僻而老旧的旅馆,释放一下年轻人积攒的压力。莱纳总是很迁就波尔克,以至于曾经的钢铁直男如今也已经无师自通,而这大概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没有战争,没有民族,没有鲜血和死亡,只有对方的体温和平静而漫长的夜。莱纳总是能带来一些好吃的东西,波尔克每次都带酒,天气好他们就去旅馆破败的天台小酌,在氛围刚好时接吻。因为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波尔克对此总是十分期待。

现在波尔克从混乱的梦里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半个身子都压在莱纳身上,莱纳一脸痛苦,却还没有转醒。

窗外已经可以看见一些曙色,而今天晚些时候波尔克就要去支援西线了,保守估计未来半年他都很难和留守北部的莱纳见面,这就让氛围有了些微妙的伤感,毕竟他们从战争开始就一直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莱纳的生命就像是一只沙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巨人之力蚕食,而在死亡来临之前,波尔克希望可以与他长久地相伴,但是为分别而伤感显然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与莱纳言说。

莱纳也慢慢从梦里醒来了,波尔克的睡姿一直很有个性,相比之下莱纳就很老实,所以被子被全部卷走也是常有的事,比如现在他就是被冻醒的,而被子早就被波尔克踢到床下去了。

“你醒了。”波尔克坐起来,光裸的背脊上残留着痕迹。

莱纳把手搭在眼睛上,停顿了片刻,随后也起身,看了看放在床头柜的怀表:“你该准备启程了,踩点到队长会生气的。”

“我们很久都不会见面了。”波尔克从扔在床头的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别整什么幺蛾子。”

莱纳已经习惯了波尔克弯扭的表达方式,嗯了一声后说道:“照顾好自己,加利亚德。”

波尔克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吻一吻莱纳,于是他把烟按灭,回身将表情尚有些迷茫的男人压倒,莱纳回应以深吻。

 

波尔克走后,莱纳又回军部呆了小半个月,候补生选拔已经进入尾声,莱纳被留下来指导孩子们。

莱纳当然最喜欢自己天真率直的小表妹贾碧,但剩下的三个孩子也都很讨人喜欢:伍德看起来文文静静其实脾气暴躁,索菲亚乖巧伶俐遇事冷静,法尔科虽然和他最有距离感,但他看得出来法尔科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孩子。

贾碧和当年的莱纳不一样,她的各门成绩都很好,伴随着莱纳的任期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贾碧成为铠巨的继任者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而莱纳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因为他清楚继承巨人之后贾碧要肩负怎样的压力和痛苦,但是他并没有能力阻止贾碧走上这条道路,所以他只能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尽量关照这群孩子。

“莱纳!”贾碧脆生生的呼唤把在训练场边抱着手打瞌睡的莱纳叫醒了,少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只初生的小野兽,“今天我又是第一名!”

莱纳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贾碧的头发,法尔科满脸不高兴地跟在贾碧后面,伍德和索菲亚也跟了过来。

“总觉得莱纳最近很没精神呢,是因为加利亚德先生不在吗?”贾碧捉弄般开口,莱纳表情一滞,避开了贾碧的视线。

“我只是在担心他们的安危而已。”金发男人不自在地挠了挠侧脸,“等你们下周综测结束,我也要离开军部了。东方战线有些吃紧。”莱纳从包里掏出一把糖果,孩子们开心地瓜分了,法尔科并没有伸手,贾碧给了他一个爆栗塞了几颗给他。

“谢谢副长……”法尔科略微僵硬地开口,莱纳表情柔和。

“莱纳真厉害啊!才三年就成为战士队的副长了!作为候选生的时候也一定是最优秀的吧!”贾碧拉着莱纳的手,双眼闪闪发光,充满憧憬和敬佩。

“……啊,我那时候是吊车尾。”莱纳露出怀念的神色,贾碧的表情变得将信将疑,“那时候其他人都有很擅长的科目,但是我都普普通通。”莱纳注视着眼前四个孩子,回想起年幼时和同伴一起去海港玩耍的场景,除了觉得唏嘘而外,更多的是悲伤。

“莱纳你还真是谦虚啊!”贾碧又笑了起来,“再给我们讲讲你们训练的时候的事吧!”

莱纳垂下眼,露出一个苦笑:“这种事也许战士长更适合和你们说吧,那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加利亚德天天都和我打架,我实在不是什么正面教材。”顿了顿,莱纳又说,“如果贝尔托特在这里,他也会很乐于和你们分享的。”

“您是在说超大巨人的继任者胡佛先生吗?”法尔科有点紧张地开口。

“啊啊……是啊。”莱纳低垂的眉眼里全是悲伤,随后他抬眼问贾碧,“你还记得贝尔托特吗?在我们出征之前,我和他一起来看过你。”

莱纳还记得那时候贝尔托特扒拉着婴儿床的边缘,小小的贾碧伸出手,捏住莱纳的一根手指。

莱纳,以后我们也会有自己孩子吗?莱纳记得贝尔托特语气里含着欢欣问他,她好小,软软的,好可爱。

那不是当然的事情吗?莱纳回答,等我们成为英雄,她一定会在更幸福的环境里长大吧。

一定!贝尔托特温和地笑着回答,那个笑容穿越时空刺痛了莱纳,莱纳感觉胸口沉闷,甚至没听清贾碧的回答。

“副长今天看起来很累,贾碧,让副长回去休息吧。”法尔科怯生生开口,被贾碧瞪了一眼,但是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莱纳不在状态,于是也劝莱纳回去好好睡一觉。

 

莱纳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宿舍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空空荡荡的,甚是冷清——波尔克在的时候宿舍总是很热闹,因为波尔克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莱纳记得那次和贝尔托特刚看望过贾碧,就在路上遇到了加利亚德兄弟——波尔克因为自己落选一直在生莱纳的气,看见莱纳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马赛尔倒是热情地给他们打了招呼。

得知他们是来看望贾碧,马赛尔说自己也想要个妹妹,一边的波尔克听见急得差点跳起来,以为马赛尔讨厌他了,脸涨得通红,莱纳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致使他们差点又在大街上打起来。随后莱纳想起那时马赛尔似乎说了句如果是妹妹他肯定捧在手心,不会让她接触到任何暴力。现在想来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一点马赛尔不希望波尔克当选战士的端倪,只是那时他们太小,马赛尔又太早熟,没有人明白其中的深意——波尔克和莱纳最终还是打了起来,直到被马赛尔和贝尔托特拎开。

 

回到宿舍,莱纳发现桌上躺着一封信,信是波尔克写的,他的字并不工整,字体甚至有些幼稚,签名的最后带着一个俏皮的倒钩,像他本人一样趾高气扬。

由于严格的审查制度,波尔克没有在信里谈论私人感情,他告诉了莱纳一些前线的战况,并委托莱纳在离开雷贝里奥前去他家里帮加利亚德夫妇整理一下苗圃。

莱纳反复读了几遍那封信,波尔克写得匆忙,信纸上还残留了一些面包屑和油渍,莱纳都能脑补出波尔克坐在战壕里左手拿着三明治,右手垫着膝盖奋笔疾书的模样。想象这个画面使莱纳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决定明天训练结束后就去加利亚德家一趟。

 

加利亚德家是隔离区公认的体面人,干干净净,阖家幸福,即使是在马赛尔死后,他们全家也在努力生活。

莱纳原本心里忐忑而愧疚,但是加利亚德夫人对他非常温柔,甚至为他可以来帮忙连连致谢。加利亚德先生表示他们看着莱纳长大,对莱纳的成长感到非常欣慰,这让莱纳倍感窘迫,只能埋着头干活。

在收拾后院时,莱纳看见了一棵枯死的苹果树,他隐约记得小时候马赛尔会摘这棵树上的苹果分给他们吃,而波尔克总是阻止马赛尔分给莱纳,最后被马赛尔狠狠教训。加利亚德夫人说这棵树在莱纳他们启程那年枯死了,波尔克一直舍不得把它铲掉。同时莱纳注意到在枯树旁边有一棵只有三指粗细的树苗,看起来很纤弱,长了大概一米高,应该是最近几年种的,加利亚德夫人又解释说这是波尔克在莱纳回来那一年种的,可能还要两年才会结出成熟的果实来,到时候一定给莱纳做苹果派吃。莱纳心里不是滋味,点头答应——波尔克总是在某些隐秘的地方很细心,远比他看起来更加感性。

 

等所有事情做完已经到了晚上,加利亚德夫人给莱纳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还说这些都是波尔克爱吃的东西,希望也合莱纳的口味,莱纳对于自己能从这个角度了解波尔克感觉新奇。饭后他经过波尔克的房间,发现马赛尔的东西没有任何挪动,在马赛尔的小床对面放置着波尔克的大床,莱纳不知道每天波尔克注视着自己年幼的哥哥曾经的床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马赛尔还是永远停留在少年。

要离开时加利亚德夫人告诉莱纳,波尔克虽然嘴巴很毒,但也常说受莱纳照顾,莱纳其实明白加利亚德夫妇和波尔克一样想知道马赛尔死亡的真相,但他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有任何妥协。他最后再三道谢,在宵禁前回到了宿舍。

 

波尔克每天都想给莱纳写信,皮克嘲笑他这就是戒断反应,波尔克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离开雷贝里奥之后没有一天不担心莱纳会做什么傻事,以至于他也恨不得莱纳能天天给他写信表示自己还活着。

波尔克确实无法理解莱纳的心境——相比之下去过帕岛的皮克反而更能明白莱纳恐惧的根源。波尔克不喜欢这种被无形的墙壁分隔的感觉,但是除了蛮力他想不出有什么能让莱纳变坦率的方法。

就这样纠结着苦恼着,他和皮克接下了一次潜入任务,任务难度并不大,从城内变身巨人搞破坏也算是马莱的惯用手段,所以他并没有多想。但是就像曾经港区情报泄露一样,这一次他们的行动计划又被泄露出去,而这差点要了他和皮克的命。

波尔克和皮克原本按照计划走在城市的街头——他们需要前往适合变身的地下室,皮克要破坏敌方的指挥部,而波尔克负责破坏交通网络和通讯设施。原本的计划清楚明了,但在约定的时间没有看见接头人的时候,皮克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她本来想告诉波尔克快走,波尔克却已经飞扑过来把她护在身下,狙击枪的子弹击穿了波尔克的脑袋,他几乎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他又回到了熟悉的黑暗里。

在这片黑暗中,波尔克时常看见尤弥尔的过去,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他没有看见赫里斯塔,他看见了贝尔托特——

他来到了马赛尔的回忆。

波尔克的心跳得飞快,他感觉口干舌燥,就像是挖到宝藏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马赛尔的回忆,可能是因为子弹破坏了他的脑子,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兄长,这个只有他腰部高的少年——景色伴随着马赛尔徐徐展开——他们在前往帕岛的舰船上。

贝尔托特在这个年纪已经比所有人都高了,他靠着船舷站在马赛尔身侧,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海面一片漆黑像只吞噬一切的巨兽,马赛尔垂着眼看起来在思索什么。

“他们已经睡了吗?”马赛尔开口问贝尔托特。

“是啊,阿尼很早就睡了,莱纳晕船得厉害,吃了止吐药也躺下了。”贝尔托特还是像波尔克记忆里一样说话慢吞吞的。

马赛尔笑了笑,波尔克注视着那个笑容有些恍惚,随后觉得鼻子发酸,但是记忆里他无法落泪,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莱纳之前看起来斗志满满的样子,结果居然会晕船,这还真让人意外。”

贝尔托特似乎也笑了,他站在暗处轻轻开口:“谢谢你一直这么关照莱纳。”

马赛尔似乎怔了一下,别开眼睛抓了抓后颈,波尔克熟悉这个动作,马赛尔只有撒谎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神色:“大家本来就是互相帮助……没必要谢谢我。”

贝尔托特似乎是嗯了一声,眺望着漆黑的海面,波尔克的印象里贝尔托特并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附和莱纳,很少自己主动和他们交流,所以这次他和马赛尔聊天也算是件新奇事。

“其实我之前不小心听见了你和队长的对话……”贝尔托特犹豫着开口,“谢谢你那么说莱纳……其实我一直都在担心如果莱纳没有被选上战士我该怎么办,我一直都不太有主见。”贝尔托特笨拙地抓握着栏杆,“莱纳是我最好的朋友。”

马赛尔并没有如同波尔克想象的那样自然又温柔地回应,而是有些僵硬而紧张地开口:“你听见我和队长说的话了吗?”

波尔克察觉到了异样,贝尔托特当然也感觉到了,高挑的少年有些羞愧地抓了抓头发:“我只是路过……听到了一点,谢谢你夸莱纳。”

马赛尔似乎想等后文,但是贝尔托特只说了这么一句,所以气氛有些尴尬地凝固了,船体破开水面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末了马赛尔不太自然地拍了拍贝尔托特的肩膀,贝尔托特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子还想说什么,波尔克却像是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随后意识离开了这段回忆。

 

“波克!”波尔克睁开眼,脑组织已经长合了,但是他头还是很痛,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眼前的闪着颜色诡异的光斑,他花了一会儿来理解这股浓烈的腥臭味从哪里来,后来他意识到自己被车力巨人咬在嘴里。

车巨的口水把波尔克浑身弄得黏糊糊湿哒哒的,波尔克发出一个生理性不适的单音,皮克爬到山丘顶端把他放了下来。

“波克,你感觉怎么样。”皮克从车巨的身体里钻出来,波尔克正在呸掉嘴里残留的腥臭液体。

“任务失败了吗……”波尔克扶着自己的头,耳鸣让他都不太听得清楚皮克在说什么,他甚至想不起来进城之后发生了什么了,这是脑子被破坏的后遗症。

“是啊,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如果不是你反应快我们可能都死了。”皮克坐下来凝视着远处的城市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大脑被破坏的话会短暂地失忆。”

波尔克茫然地摇了摇头,顿了顿:“我刚刚看见我哥的回忆了……这还是第一次。”

“是吗……”皮克的声音柔软了一些,“我都快记不清马赛尔的模样了,他真的很优秀。”

波尔克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附和,他回忆起马赛尔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有块石头堵在心口上——马赛尔说了什么谎?他为什么要夸莱纳?

关于马赛尔死亡的谜题似乎又增加了,莱纳讳莫如深的态度使马赛尔的死本就像一团迷雾,此刻回味着回忆里的一切,波尔克感觉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但是波尔克同时认为自己距离真相前进了一步,以至于他甚至想让皮克对着他的脑子再来一枪。

皮克露出了关爱又怜悯的神色,显然并没有把波尔克的奇怪要求放在心上。

 

【07】

 

之后的日子似乎过得快了一些,波尔克和莱纳依然挣扎在各个前线,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结束的战争打得拆东墙补西墙——马莱海军大概也是安逸了太久,一个夏天被联合军几乎打沉了一半,海上的压力传递到陆军,艾尔迪亚人前赴后继地去送死。这样被动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第三年年底,陆军的战线终于完成了合围,只要稳步推进下去,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波尔克和莱纳有半年没有见面了——由于功能性不同,波尔克基本上都在负责破坏各种敌军基础设施,而莱纳在进攻的同时还要兼顾威慑其他虎视眈眈的国家,所以他一直在马莱国内和前线间辗转。偶尔他会和波尔克通信,但也都是寥寥几笔,由于信件审查,他们也不会在信件里互诉衷肠。

 

在决战的前夕,波尔克终于在军营里见到了莱纳。不知道有没有时常和豆芽们接触的缘故,莱纳似乎看起来开朗了些,也终于长回了一些肌肉,比波尔克最初见到他时看起来可靠许多。从战争开始的第三年莱纳就蓄起了胡子,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了,波尔克无法理解他的想法,觉得他的胡子蠢爆了,而且接吻的时候很扎人。

此刻他们在远离军营的树林里,莱纳赤脚踩在河里抓鱼,波尔克升起了火,在这里可以听见军营里士兵们搬运东西的巨大噪音,而早早定好了战斗任务的两位战士正在忙里偷闲。

“希望明天战争就能结束。”波尔克拨弄着树枝,火烧得很旺,“我已经快一年没回雷贝里奥了,每天咬东西腮帮子疼。”

莱纳神情专注地举起树枝制作的简易渔叉,随后一击即中,他走回岸上,坐回波尔克身旁:“下周我们就能回去了。”莱纳娴熟地处理着还在挣扎的鱼,波尔克往行军锅里扔了一把去腥的野菜。

“我们有半年没见面了吧。”波尔克撑着下巴,语气里有意思不易察觉的别扭,“回去一定要好好喝一顿。”

莱纳垂着眼,他很确信明天不会输,但是他隐隐还是有些顾虑,不过他不会把这种顾虑传染给波尔克:“当然,回去之后带贾碧他们野餐吧。”

波尔克皱起眉毛:“不过明天他们也要上战场,现在都还在帮忙挖战壕,你不担心吗?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小鬼,中弹了就会死。”

莱纳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把处理好的鱼扔进锅里,抬起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波尔克的眼睛:“你会保护他们的对吗?加利亚德。”

又来了。波尔克不爽地想,即使过了这么久,莱纳还是固执地叫他的姓,就像故意拉开距离一样。

我不仅会保护他们还会保护你。不过波尔克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只想短暂地休憩片刻,而莱纳总是让他安心,现在就好好享受这顿鱼汤吧,在被吉克发现之前。

 

然而第二天的战斗依然出现了差池。

 

波尔克按照计划割伤手掌之后蹲在战壕的阴影中,在装甲列车被破坏之前他都不能现身——作为最后一击,马迦特亲自指挥各个部队,为了避免这场战斗出现任何问题。

他焦灼地握着枪观察着战壕外的情况,艾尔迪亚的战士小队顶着对方机关枪的火力压制向前冲锋,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一茬一茬地倒下,装甲列车却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伤害。随后波尔克看见了五个战士候补生也在跟着冲锋,他的心都揪紧了,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旁边的马莱军官却按着他的肩膀。他不爽地甩开马莱军官的手,回头正好看见法尔科被榴弹的余波冲飞出去,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他感觉一股气血直冲入脑,手掌周围开始出现细小的电光。

“加利亚德,不要妄动。”无线电里传出马迦特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的发言,波尔克咬咬牙攥紧了拳头。

随后他看见柯尔特顶着枪林弹雨把法尔科拖回了堑壕。片刻后只穿着贴身衣物的贾碧举着双手走了出来。

“她在干嘛?!”波尔克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他死死盯着贾碧慢慢向对方机关枪位所在的战壕靠近,敌人似乎也被震慑住了,并没有开枪。

“加利亚德!不要动!”马迦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就在这时贾碧突然摔倒,波尔克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与此同时贾碧把脚腕上系着的手榴弹甩了出去把铁路炸了个稀烂,而在马迦特那句“放出颚巨!”之前波尔克已经完成了变身——真是太乱来了!波尔克心里骂了一句,把整个身体挡在了贾碧和突然冲出来的法尔科面前。

布朗家的人是不是脑子里都没有死字?!波尔克懊恼地护着两个孩子回到堑壕,装甲列车的铁路已经被破坏,身后代表撤退的信号弹炸开,剩下就是莱纳和吉克的舞台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无垢巨人从天而降的时候,波尔克还是深受震撼,这些被做成无垢巨人的艾尔迪亚人也许只是犯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罪,也许是复权派的残党,但此刻他们都在空中炸开,变成连牲口都不如的武器——很多巨人在落到地面时就摔断了脖子——波尔克一边和皮克清理压制着敌方城墙外残余的士兵,一边注视着铠之巨人从天而降。

 

莱纳在战场上的判断力毋庸置疑,他能四年从戴罪之身坐上副长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他继承铠巨而已——莱纳很快在心里拟出了最佳进攻路线,落地的冲击不会对有着坚硬铠甲的他带来什么影响,而高速奔跑带来的力量足以破坏大部分定点反巨人炮——但是他还不清楚最新式反巨人炮的威力到底有多强,他只能靠速度取胜。

 

波尔克和皮克本不会参与要塞内的压制任务,但在波尔克看见残余的巨人炮对准铠巨的脑袋时,他的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

我要救他。

波尔克脑子里刚刚出现这个想法,颚巨的爪子已经把反巨人炮和炮手捏得粉碎,铠巨望向他,就像莱纳注视着他一样。

看见铠巨平静的眼睛,波尔克有刹那的恍惚——很久之前他问莱纳,巨人之躯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莱纳沉吟片刻回答,人类之躯太渺小,大多数时候你不会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但是当你也回归人类之躯观看到自己制造出的惨状之后,愧疚心就无穷无尽地涌来了。

如果不为了保护什么而战,很快就会迷失在巨人的世界里吧。波尔克注视着颚巨手心的斑斑血迹,回想着莱纳说过的话,而残余的敌人大骂着婊子的后代向他开炮,颚巨灵巧地躲过了。

波尔克回到城墙外,看见莱纳挥舞着瞭望塔的残骸扫荡敌人,片刻之后兽之巨人来到了现场。

只要兽巨击沉海湾里的联合舰队,战斗就可以结束了——波尔克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敌人濒死挣扎的最后一波舰炮,全部都打在了冲出来护在兽巨面前的铠巨身上——波尔克称得上惊恐地看见铠巨几乎被打成了筛子,身体上的血肉四处飞溅。

 

在战斗结束之后他和皮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向莱纳倒下的地方。

作为马莱之盾,铠巨被各种武器攻击是家常便饭,但是被打得这么四分五裂还是波尔克第一次见,他在巨人挥发的蒸汽里努力寻找铠巨的后颈,最终终于和战地医生一起把大半个身子和半个头都被炸烂了的莱纳拖出来。

——波尔克心疼极了,莱纳看上去表情很痛苦,原本是一场大胜却在最后时刻蒙上了阴霾,莱纳的血蹭了波尔克一身,护士们焦急地抬着担架离开了。

 

清理无垢巨人的任务还是在他们身上,回收了莱纳之后波尔克和皮克操纵着巨人把这些可怜的人体兵器的后颈咬烂,波尔克认为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紧张的战斗之后他心里只剩下了疲惫,以及牵挂着莱纳的焦虑。

波尔克回想起某次他们一同清理无垢巨人后坐在城市的残垣上,莱纳叼着烟语气里都是叹息,波尔克还在惊讶于铠巨奔跑带来的威力,在城市的中心大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巨人看起来很伟大吧。”莱纳没来由地说,“看起来像神明一样,什么都可以破坏,什么都可以粉碎。”

“但是在巨人里的我们其实很渺小,渺小到眼前的人都拯救不了。”莱纳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波尔克没有回答,他其实想问莱纳到底想拯救谁呢?

而此刻波尔克似乎理解了莱纳的心境,他刚刚明明就在颚巨体内,却无法阻止莱纳被舰炮打得遍体鳞伤。他们看起来很强大,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只剩无力而已。

 

看见躺在医院里的昏迷不醒的莱纳,波尔克没来由的很生气,生他自己的,也生莱纳的——虽然他知道莱纳保护吉克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波尔克讨厌莱纳这种和寻死无异的行为,这种想法就像刻在莱纳骨子里,短短四年波尔克根本无力将其完全剥除。

莱纳的身体完全恢复之后就被搬回了临时宿舍,而波尔克不得不在截止之前连他那份战斗报告一起写掉。今天的三明治非常好吃,但这并不意味着波尔克的心情有所好转。

莱纳看起来又在做噩梦,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单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波尔克纠结再三还是没有喊醒他,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补充睡眠是不可或缺的。更何况他还在生闷气,他可没这么快就原谅莱纳。

 

莱纳大叫着醒过来的时候波尔克正在写他那份报告,心情欠佳的颚巨继承人忍不住嘴上刻薄了一下,莱纳倒是很熟悉波尔克的套路,垂着眼向波尔克道谢,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刺猬——莱纳一道谢波尔克的气就消了大半,连嘴角都忍不住挑了一下——不过他用擦嘴角的动作迅速掩盖了。波尔克嘴硬说是为了拯救祖国的铠之巨人没有得到莱纳的回复,莱纳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垂着眼思绪落在很远的地方。

波尔克不喜欢莱纳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这意味着莱纳的心神又回到那座该死的岛上去了,那座岛就是横亘在他和莱纳之间的万丈悬崖,他是有多想吧莱纳拉扯过来啊,可是他对莱纳在岛上的经历一无所知,那种讨厌的孤独感又涌了上来,仿佛他是被落下的那一个。每当这时波尔克就会想,如果九年前他继承了铠巨,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但是他没有这么和莱纳说过,而现在他选择说出来。

“说起来,如果九年前我继承了铠之巨人,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波尔克垂着眼说,他知道现在不是一个提这件事的好时机,但是他讨厌莱纳露出那种行将就木的表情,既然如此,哪怕是刺痛莱纳他也要说下去,“我哥也不至于为了保护你被附近的巨人吃掉了。”

其实波尔克的内心深处依然认为,他如果继承铠巨可以比莱纳做得更好,这也是事实,而他的这句话果然刺激到了莱纳,莱纳身体一震,似乎有些慌乱,紧张地开口问他:“你看见了马赛尔的回忆吗?”

波尔克侧眼看向莱纳,莱纳那双蜜色的眼眸小心翼翼看着他,波尔克想了想,决定不把之前和皮克的遭遇说出来——他虽然来到了谜题答案的边缘,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比起逼问莱纳,他反而更想知道为什么莱纳要向他拼命隐瞒:“很遗憾,并没有。”波尔克转回视线,“我没有看见你丢下我哥逃跑的模样。”

莱纳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波尔克继续开口:“但是我多少了解一些关于尤弥尔的事,背负着那么夸张的名字,她却度过了相当悲惨的一生呢。”

莱纳眼前浮现出尤弥尔那张透着刻薄的脸,在最终分别时,尤弥尔看向他和贝尔托特的眼神是释然的,也许她已经走出了笼罩着她一生的黑暗,所以可以洒脱地回到马莱赴死吧。

“是啊,你说的没错。”莱纳回答波尔克,波尔克之前从没和他聊过这样的话题,他以为波尔克不是会提起这样沉重的回忆的人。

又来了。波尔克感觉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莱纳又一次消极地对待了他的试探,即使他已经表现出自己多少了解一些岛上的事,莱纳依然选择站得远远的。

“把颚巨还回来也是那个女人的意思吧?那么你在岛上都做了些什么呢?不会总是受人照顾吧?”波尔克意识到了这是一次和莱纳的心理博弈,他们总要有一个人迈过悬崖,而不是假装它从未存在。

“……是啊。”莱纳别开眼,像一只一点点缩回壳里的蜗牛。

为什么你总是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呢?波尔克有些生气了,莱纳显然打算一直附和他到对话结束,即使被他刺得遍体鳞伤也绝不会有半句反驳,简直就像是把他当作不成熟的孩子一样。可他想离莱纳更近些,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想了解莱纳过去的一切,他希望他们对待彼此永远坦诚,转眼四年时间过去,他们像是相伴走了很远,又像是永远停在原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窝火了——就像是莱纳是出于对马赛尔的愧疚之心才和他相爱一样——他确实想知道关于马赛尔生前的一切,可他不喜欢莱纳活在马赛尔阴影下的感觉:“……我透过那个女人的回忆看见你,看起来你是个十分让人信赖的男人嘛。”波尔克蹙起眉头,有些愠怒,“那根本就是……在模仿我哥嘛。”

反驳我啊,莱纳。波尔克攥紧了手里的笔,告诉我你就是你自己,你的选择都出于你的自由意志,而不是徘徊在逝者的影子里。

可是莱纳没有反驳他,莱纳睫毛微微颤抖着,垂着眼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他侧眼看向波尔克,目光里全是波尔克看不懂的东西:“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加利亚德。”随后他像是为了强调什么一样,又重复了一次,“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

“……”波尔克怔住了,他没有预料到莱纳肯定了他的揣测,他甚至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他呆呆的蹦出一个疑惑的单音,皮克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不要欺负一个刚被舰炮打烂的人啊,波克。”皮克进门就察觉到了战友之间紧张的气氛,波尔克因为她的到来松了一口气,顺着皮克的话接了下去。

“别这么叫我,皮克。”

之后皮克让莱纳去看看担心他的孩子们,莱纳也就趁此离开,波尔克不得不接着帮莱纳把报告写完,而他看着瘫在床上的皮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由衷地希望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可以获得喘息。

 

清扫战场还没有结束,马迦特带来的部队和军部高层要先行回国,列车上波尔克还在赌气,所以他和皮克坐在一起,莱纳看出了他的心思,选择去了战士队士兵们的车厢。

那一晚上柯尔特喝得烂醉,隔着车厢都能听见他在大喊大叫,间或可以听见贾碧清脆的笑声,而波尔克心情欠佳,摆在桌上的酒一口没动。皮克看出了他的心思,把那瓶酒拿给了柯尔特。

等回到雷贝里奥,波尔克架着东倒西歪的兽巨候选人下车,莱纳远远看着,没有搭把手的打算。波尔克回到故乡心情好了不少,暂时没有再去为难莱纳的意思,转而去打趣几个大喊大叫的小鬼去了。

 

原本以为回到雷贝里奥可以休整一段时间,结果波尔克刚刚和父母回到家就接到命令说第二天要去军部开会,听说是要准备新的战争,波尔克听完就觉得心情烦闷,不过不好在久别重逢的父母面前表现出来。

加利亚德夫妇告诉他莱纳离开军部前帮忙整理了苗圃,他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觉得更烦闷了——他和莱纳的关系好像陷入了僵局,他明明心里是关心莱纳,但说出口之后好像获得了反效果,莱纳的肯定又是什么意思?他在岛上的言行真的是在模仿马赛尔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波尔克的心乱成一团,手里的苹果派都不香了。

当天晚上他果然失眠,他盯着马赛尔的小床,第一次感觉他的哥哥离他这么遥远,马赛尔在他记忆里永远是沉稳可靠又温柔的大哥,可他的死却变成了一块迷雾里的石头,压在波尔克的心口上。

过去几年波尔克几乎没有和莱纳提到过关于马赛尔的话题,那是一个没有彻底结痂的伤口,他们俩都不敢去撕开,莱纳惧怕波尔克了解真相,而波尔克担心他的坚持把莱纳推得更远。

但是这件事迟早都要拿上台面。波尔克烦躁地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的脑子不适合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

 

第二天雷贝里奥起了大雾,波尔克睡到太阳把雾驱散才醒,由于睡眠不足他在去军部的路上哈欠不断,走到一半看见一圈人群,听说是个回来的士兵自杀了。

战争就是这种东西,在人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有的人选择背负,有的人选择逃离,没有对错之分。波尔克已经选择了背负的道路,所以他会一直走到落幕。

走上去战士长房间的楼梯时,波尔克看见一团匍匐在地的黑影,吓得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睡意被全部驱散,皮克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波尔克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给我好好走路啊!”波尔克抱怨着推开战士长房间的大门,其他人早就到了,吉克正在倒茶,莱纳看了他一眼,又躲闪开了视线。

啧,真让人不爽。波尔克喝了一口吉克泡的茶,苦得做了个鬼脸。

作战会议提到他们会再次进攻帕岛,而为了师出有名,继承了战锤巨人的戴巴家族会挺身而出——波尔克听到这个家族的名字就觉得愤怒——所有马莱的艾尔迪亚人都被奴役被限制在隔离区的高墙内时,戴巴家族享受着无上的荣誉和优渥的生活,事到如今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身而出,为战争冠上正义的名头,真是让人彻头彻尾的恶心。

波尔克向来心直口快,何况在座没有马莱军官,他毫不避讳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却在说到一半时被莱纳僵硬地打断了——

这时波尔克才意识到吉克说的那句“不在这个房间里”也许有什么深意,他看了还在表达忠心的莱纳一眼,莱纳没有看他,他有点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会后莱纳留下来看了会儿战士队的训练,波尔克本来想和莱纳搭话,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莱纳站得远远的,一起注视着贾碧怎么吊打所有队友。

莱纳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沉郁,就像是在思考什么非常痛苦的问题,波尔克远远看着他,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缘,而莱纳却越退越远。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走到莱纳近前,莱纳小声叫了他一声加利亚德。

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波尔克郁闷地想。

“今天我要先回去了。”波尔克僵硬地开口,耳根泛红,“晚上八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莱纳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你今天要把所有事情给我说清楚。”波尔克有些恶狠狠地说,捶了莱纳肩膀一拳走了。

 

我又要回到那座岛去了吗?莱纳痛苦地想着,我又要以侵略者的姿态到那座岛去了吗?我又要去那个带给我这辈子无法抚平的创伤的地方去了吗?我又要冲曾经的伙伴刀剑相向了吗?

莱纳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在帕岛度过的那几年,他无法忘记自己被所有人仰仗着而最后不得不杀死信任着他的战友们的痛苦,也无法忘记在最后一次夺回作战时让,柯尼和莎夏看向他的眼神——那一双双泫然欲泣和失望震惊的眼睛深深刺痛着他,无数次在他梦里重现。

莱纳有些恍惚地靠在训练场边上,跑道上贾碧一马当先,让他的回忆回到那个训练的雨夜——马赛尔是第一个拿到候补生名额的孩子,莱纳气喘吁吁地跑在马赛尔身后,波尔克似乎比他还要慢一些,那天测试结束后他们浑身泥水地在树下休息,波尔克一个劲儿地夸马赛尔,莱纳又急又委屈,眼眶红红地坐在树的另一边,贝尔托特把自己的水分给莱纳喝,莱纳毫无心情地推开了。他还记得波尔克走到他面前叉着腰叫他吊车尾,说下次不会输给他,他懒得理波尔克,把头埋在伤痕累累的膝盖里,无法被选中的恐惧支配着他——他无法回去面对母亲失望的眼神,他这辈子似乎都是在为他母亲而活的,他想成为她引以为豪的儿子。波尔克见他没有反应有些生气,拿脚踢了踢他,贝尔托特还没来得及阻止,莱纳就像是只小野兽似的扑上去和波尔克扭打在了一起。

莱纳还记得当时他咬牙切齿地说波尔克才是吊车尾,波尔克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呆呆挨了他几拳。第二天波尔克被马赛尔按着头道歉,波尔克不情不愿地给了莱纳一个苹果。

 

莱纳去到岛上后,再也没被人称作过吊车尾,他逼迫自己要比马赛尔更为可靠,舍弃所有软弱的幻想,带领着贝尔托特和阿尼回到故乡去。

在破墙之前,莱纳从没想过帕岛上生活着和他们无异的人们,帕岛的艾族人在他们的教科书里是可恶的恶魔,抛弃了曾经的同胞,过着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所以最初决定继续执行破墙计划时,他没有任何愧疚之心,比起考虑墙后的人们,显然马莱军方的铁腕和残忍更让他恐惧——如果他们在失去马赛尔之后放弃任务回到马莱,最轻是他立刻被剥夺铠巨,大概率还是被波尔克吃掉,重则布朗全家都会被送往“乐园”,阿尼和贝尔托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他根本承担不起这个结果。他已经不是那个躲在被子里流泪的孩子了,从贝尔托特打碎墙壁之后他下定决心要舍弃自己的人性,想回去唯有这一条路而已。

可结果是他无法彻底放弃作为莱纳.布朗的一切,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他为104期的伙伴们付出了太多感情,即使他催眠自己那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的演技罢了。可他无法忘记那群鲜活地生活在他周围,偶尔犯傻,多数时候还是努力而可靠的同伴——如果知道最终是那样的结果,莱纳大概不会去成为团队的领导者,也绝不会多次对104期的同伴施以援手吧。他在104期的同伴身上看见了太多自己过去的影子,不管是跟不上队伍长途跋涉的阿尔敏,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而懊悔的艾伦,那时他就想,自己会对他们出手相救,大概也是因为他渴望着年幼的自己能被谁帮助吧。他正因为可以理解艾伦那强烈到称得上扭曲的,渴望变强的心情,才忍不住想要拉艾伦一把,可这成了他一生的噩梦——在艾伦满怀恨意地诅咒他时,他有多想把过去的一切全都抹去啊——因为他的决定,艾伦失去了母亲,数以万计的艾族人死于巨人、饥荒、兵祸,他根本负担不起这么沉重而绝望的罪行。

 

莱纳.布朗存在的根基已经被帕岛的一切砸得四分五裂,致使他不得不用另一重人格来逃避这一切,但现在他已不会再使用那个阳光可靠的人格来掩盖自己的罪行了。身为士兵的一切被封存在一个名为帕岛的罐子里,莱纳想忘记它,并且永远不去触碰,可如今马莱要把这个罐子打碎,把血淋淋的一切铺陈在他眼前,仿佛使他赤脚踩过荆棘——他无法承受那种痛苦,痛苦得他想马上死掉。

 

其实活着才是对他的惩罚。莱纳在给步枪上膛时思考,希望下辈子在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里,他们也能相爱吧。莱纳的手指又把扳机扣紧了,他本以为自己面对死亡足够坦然,求生本能却还是阻止他立刻扣下扳机,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拉扯着他,而就在这时墙外传出重重的捶墙声,墙体中空所以回声很大,吓得莱纳狠狠一哆嗦。

他似乎又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回来了——莱纳放开枪剧烈的喘息,因为刚刚过于紧绷甚至想要干呕,他狼狈地咳嗽了几声站起来,看见刚刚拿墙出气的法尔科走远了。

“……”莱纳扒拉着窗口的铁栅栏,突然想起还在训练的贾碧和其他孩子,他又怎么能让孩子们伤心失望呢——莱纳重重叹了一口,颓然地把步枪放了回去。

 

【08】

春末的夜晚开始变短,八点时还有一点夕阳的余晖,莱纳走过隔离区破旧的街道,两边的建筑逐渐变得破败稀疏,最后他走到这家经营不善却奇迹般还开着的旅馆前时,波尔克正站在二楼露台吃面包,挥手把恼人的海鸥赶跑。他想为什么波尔克不去房间里吃,随后意识到波尔克大概是在等他。他在店门口站定,抬眼和波尔克四目相接,波尔克吃面包的动作僵了一下,冲他眨了眨眼睛。

 

“你要吃吗?”波尔克有点不自在地把留下的一个面包递给莱纳,他今天去面包店去得太晚,莱纳喜欢的那款面包一大早就被买光了,更别提火腿三明治了。

莱纳的嘴里还保留着枪油的味道,食物让他有些反胃,但是他不会拒绝波尔克的好意,于是他接了过来,波尔克随后给他递了一杯水。

“感觉很久没有来这里了。”莱纳觉得自己应该率先开口,因为他感受到了波尔克的不自在。

“是啊,连老板都换人了。”波尔克回应到,没有直视莱纳的眼睛,“今天会上谢谢你了。”

莱纳一怔,才反应过来波尔克在为何道谢,淡淡回答:“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不用放在心上。最近一直都会忠诚度审查,多注意些就好。”

波尔克闷闷嗯了一声,侧眼打量莱纳——莱纳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精神。

他们各自坐在床的一边,就这么沉默下来。

“……我说你啊。”波尔克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开口,“从前两天开始,你就在不爽什么啊?一副想要立刻去死的样子,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莱纳垂下眼,露出愁苦的神色,可是他没有说话。

“回答我,莱纳。”波尔克一字一句说,“这招不是永远都管用。”

莱纳当然不想告诉波尔克原因,他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波尔克,可是他内心又有一丝动摇,就像是蓄满了水的水坝,寻求着一个释放的出口:“……我们要去那座岛了。”

这倒是波尔克意料之内的回答:“以马莱现在拥有的军力,踏平那座岛根本不成问题。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那如附骨之蛆的过去苏醒,害怕再次伤害珍视之人——莱纳的双手搅在一起,精神上的压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我惧怕那座岛上的一切,加利亚德。”

波尔克愣了一下,感觉五味杂陈,他顿了顿开口:“……不管你曾经在那座岛上经历了什么,现在我才是你的同伴。”

同伴这个词刺痛了莱纳,他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个苦笑:“我害死了贝尔托特和阿尼,我不想害死你。”

“你这家伙是在看不起我吗?”波尔克提高了音量,“你觉得我是第一天上战场的小鬼?会输给一群龟缩在墙内的野蛮人?”

——并不是这样的。莱纳心想,正因为帕岛人对巨人原本没有任何概念,所以才使得他们对猎杀巨人有种蛮荒的强悍,别国用坚船利炮做不到的事,他们用两片窄小的利刃就能做到——马莱用一群怪物培养出了另一群怪物,正因无路可走,他们才不得不一直前进。莱纳不指望波尔克可以理解墙内的状况,如果可以,他希望波尔克永远不要和他们遭遇。

“……加利亚德。”莱纳注视着地板上藏污纳垢的裂痕,语气里有深深的叹息,“他们……和你想的不一样。”

“在那座岛上的每一天,我都像生活在地狱里。”莱纳轻轻说,“最初的时候,我因为害死了你哥哥而害怕得不得了,明明知道无法成功,却还是带着贝尔托特和阿尼继续执行计划。”回忆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洪水一样淹没过来——莱纳痛苦地闭上眼继续说,“因为我的决定……有很多人死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波尔克捏紧了拳头,他好想给莱纳一拳,可莱纳看起来可怜又悲伤,于是他只能拿床出气,“——你这家伙也太自恋了吧,就算你没有做出破墙的选择,之后还会有无数的继任者去完成这件事,这根本就不是你一个人背负的东西,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波尔克生气地说,“你不去,可能就是我去,或者吉克和皮克去,你以为那些人可以不死吗?”

“你以为战争是过家家吗?你可以一个人对所有发生的事全权负责?”波尔克越说越生气——他知道莱纳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莱纳走不出来,他迷失在过去里,波尔克对此无能为力,无力感让他暴躁,他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个巨大的山谷大喊大叫的猩猩,除了自己的回音什么都听不见。

莱纳颤抖着把脸埋进手里, 波尔克说得不错,他们其实对自己的命运没有选择权,可他宁愿那天韩吉可以直接砍断他的脖子,而不是让他苟活几年后再一次去经受折磨。他和波尔克站在两个位面,他在帕岛沉得太深,深到很难抽身,但是波尔克一直站在马莱的视角,进攻帕岛和进攻其他国家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话啊,莱纳。”波尔克站起来,走到莱纳面前,说话说得咬牙切齿,“不要再自以为是地保护我了,你这个胆小鬼。”

“……”莱纳抬起眼看波尔克,蜜色的眸子颤抖着,看上去支离破碎,波尔克看见那个眼神心都要碎了,莱纳已经把自己最柔软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他看,这让他怎么逼问下去呢?他的恋人就像是在碎裂边缘的玻璃,再轻轻推他一把,他就会碎成千片万千——波尔克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来吻了吻莱纳的眼睛。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有什么兴致,波尔克一直在抽烟,莱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脑袋空空,明天他要在作战会议上发言,给高层提供进攻路线的参考意见,他不得不把碎了一地的回忆暂时清除到一边,思考怎么尽量理性地在会议上描述帕岛的状况——毕竟马莱人通常都不会允许艾尔迪亚战士在高层会议说话,一般他们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听着。

而他能提出什么意见呢?整个帕岛只有一个军港,看样子也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想要大规模入侵,这些年流放的无垢巨人也会给他们造成很大麻烦。同时他很清楚调查兵团的厉害,所以即使武器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他们也不见得能赢得胜利——毕竟马莱舰队一个夏天被打沉了一半,足以看出马莱现在有多么外强中干。

波尔克抽完最后一根烟,躺到莱纳身侧,温暖的体温透过接触的地方传过来——波尔克的体温总是比莱纳高一些,像个小火炉,莱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直接感觉到了,他忍不住贴近了一些,波尔克一开始有些僵硬,但最终还是把他抱进了怀里。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后啊。波尔克心想,但他没有说话,莱纳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第二天莱纳醒得很早,波尔克还在呼呼大睡,直到莱纳穿好了衣服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我要先去军部整理今天的会议文件。”莱纳一边系腰带一边说,“你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波尔克嘟囔着应了一声,手在床头柜上一阵乱摸,摸到半个昨天没吃完的面包扔给莱纳。

“要我给你带早饭吗?”莱纳接过来开口问道。

波尔克头很痛,昨天莱纳睡着了一直在折腾,差点一脚踢断波尔克的肋骨,不过波尔克没打算告诉莱纳,他揉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带着浓厚的鼻音开口:“帮我提前泡杯咖啡吧……”莱纳应了一声,波尔克又闭上了眼睛。

 

作战会议上莱纳冷静理智地分析了帕岛的现状,结果果然还是被军部高层阴阳怪气了一番,波尔克全程臭着脸——艾尔迪亚人低人一等的看法刻在马莱人的骨子里,尽管在波尔克看来这就是群脑满肠肥的饭桶罢了。莱纳相比之下就成熟很多,不卑不亢地回答了几句后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下半场的会议战士队并没有被批准参加,波尔克终于喝上了那杯早就冷掉的咖啡,莱纳和吉克在露台抽了支烟,皮克在会议室外面吹风,几位男士便也聚了过去。

“帕拉迪岛的作战计划相当顺利呢。”波尔克靠着栏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开始阴阳怪气,“长官们真的聪明得快死掉了,真期待会下达什么作战计划。”

皮克轻轻笑了一声:“比如把这一切托付给四个孩子之类的~我们艾尔迪亚人今后,将会如何呢?”

莱纳没说话,盯着操场上法尔科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超过贾碧,柯尔特也在一边看着。

“嗯?”莱纳慢慢睁大了眼睛,看见法尔科真的超过了贾碧,而且拉开了距离,“超过去了……”

法尔科一副自己赢得了世界的表情跪滑在地上,波尔克又好气又好笑地嘴角上扬,语气里却又有点欣慰——

“哼,才赢了一次就高兴成这样,真的完全不知道我们在操心什么。”

“……”莱纳看上去欲言又止,“那小子……”

柯尔特的表情明显有些担忧,作为法尔科的兄长,他似乎有别的想法:“可是就算法尔科现在表现再优秀,也无法动摇贾碧的优势。”

气氛突然凝住了,波尔克眼神一暗,显然是想到了当年自己落选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很难说他已经不再计较被莱纳反超的事,毕竟他的脾性就是如此:“那可难说……毕竟选拔的标准暧昧不明。”

莱纳看了他一眼,觉得波尔克很擅长精准打击,但是意外的,波尔克的刻薄并不惹人反感,倒是更像低年级班级里嘴硬的男同学,还有一点可爱。

“……不会吧。”柯尔特忧心忡忡地开口,“马莱军队不至于做出这种判断吧……没有必要连法尔科都去当巨人……”

波尔克一怔,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心上挠了一下,吉克就在这时喝止了柯尔特这种自找麻烦的说法,兽巨继承人支支吾吾地道歉,而莱纳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算了……当哥哥的人就是这样。”吉克拍了拍紧绷的下属,“跟我来。”

波尔克这一次抓住了那种违和感,他仿佛触电般一激灵——马赛尔当初作为他的兄长,是否也有这样的心境?

皮克注意到了他有些异常的沉默,她总是在这方面非常敏锐:“怎么了?波克?”

“……”波尔克挠了挠脑袋,“不……没什么……”

莱纳没有注意到波尔克的异常,用一种深不见底的眼神注视着四个孩子在操场上打闹,波尔克开口问剩下的同僚们想不想去吃一顿迟来的早饭。

 

当天晚上波尔克邀请莱纳去家里吃饭,算是整理苗圃的答谢,结果加利亚德夫妇碰巧去别处走亲戚当晚不回来,波尔克亲自下厨给莱纳做了一桌子介于糊和不糊之间的饭菜,不过大概还是熟了,不会给肠胃造成太大负担。莱纳过意不去给波尔克做了土豆浓汤,变成了整个桌子上最出彩的菜式。

“今天就在我家住吧。”波尔克用力把叉子叉进硬邦邦的猪肘子里,“今晚我爸我妈不会回来的。”

莱纳答应下来,开口问:“你明天要值班吗?”

“当然不。”波尔克最后还是上手了,放弃了最后的讲究,“谁会在庆典当天值班啊,让冤大头新兵们去吧。”

“明天记得穿制服,这两天全世界的政要都到雷贝里奥来,别让人诟病你。”莱纳看上去并不是很想尝试这个皮上的毛都没清理干净的猪肘子,转而拿起了餐包。

波尔克低头看看自己的夹克,做了个鬼脸,他不喜欢长风衣,穿起来束手束脚的,平时也没什么人管他,不过这次莱纳说得对,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麻烦:“你参加过庆典吗?”

莱纳摇摇头,一顿,又点点头:“岛上参加过……比较像大的集市吧。”

波尔克挑了挑眉毛,不喜欢莱纳提起岛上的事,于是选择换个话题:“还真是新奇,隔离区里很少会来外族人,上面这面子工程倒是做得很足。”

莱纳苦笑一下:“借此整理一下街道也算好事吧。”

波尔克不置可否地耸肩,手上力气太大把盘子戳成了两半。

 

第二天早上睡了地铺的波尔克和蜷缩在波尔克床上的莱纳是被街上杂耍艺人的音乐吵醒的,波尔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扒拉着窗棂看外面浩浩荡荡的人群。莱纳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波尔克已经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把衣服扔给了他,自己百米冲刺去洗漱了。

莱纳和波尔克以极快的速度出了门,没走出去多远就遇到了皮克。皮克加入了他们,带着他们去吃了一家好吃到让人幸福升天的华夫饼,随后没有多久他们就遇到了人手一个冰淇淋的小候补生们,贾碧咋咋唬唬和他们打了招呼,拽着莱纳就想走,波尔克和皮克紧紧跟着。

小朋友没有薪水,在他们挑中了美食却因为没钱,不得不回头可怜巴巴看着莱纳的时候,莱纳已经把钱包掏了出来——波尔克和皮克可不会放过这个敲诈副长的好机会,跟着一群孩子蹭吃蹭喝起来。

在莱纳看来波尔克和这群孩子的心智也没差多少,当他们比谁披萨拉得丝更长的时候,莱纳的钱包已经见底了——这些外族人定价倒是很不客气,大概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日子计较价格的事吧。莱纳虽然没有胃口,但看着同僚和孩子们的笑靥,脸上也终究有了些笑意,波尔克偷偷侧眼打量莱纳,从包里掏了一大把水果糖给他。

“算是还你的。”波尔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孩子们跟着起哄,莱纳红着耳朵接过来,还被贾碧顺走了几颗。

 

“你今天就不要愁眉不展了吧。”逛到下午孩子们自己去追着花车的队伍狂欢去了,三个大人坐在咖啡馆外面,波尔克点了杯柠檬汁,被酸得吱哇乱叫。

“真热闹啊。”皮克趴在桌上看上去睡眼朦胧,莱纳端着杯黑咖啡注视着过往的人群,街上来往着没有臂章的人们,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才几分钟他们就跑没影了。”莱纳回答波尔克,把桌上的糖推给他,波尔克全倒进了杯子里。

“小鬼嘛。”波尔克打个哈欠,“小时候出去春游我们也差不多。”

皮克轻轻笑了一声:“明明只有波克在乱跑吧~”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说你要把这么大的蜘蛛扔莱纳脸上。”皮克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掌,“然后一溜烟儿就跑没了,结果踩到猎人的陷阱,在树上被挂了半天。”

“别说了!!!”波尔克面红耳赤地试图阻止皮克继续拆他老底,皮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真可惜啊,莱纳那天睡着了,没看见队长把波克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波克的表情。”皮克轻笑,波尔克趴在桌上从耳朵到脖子全红了,像只煮熟的龙虾。

“啊……啊……我有印象,那天我发烧了,一直在营地休息。”莱纳刮了刮鼻子,“加利亚德一直声称我是装病来着,后来和我一起在帐篷里躺了半天。”

“别说了……”波尔克徒劳地挣扎着,那次他胳膊脱了臼,接回去的时候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在莱纳面前哭出来。

“不是挺可爱的吗?”皮克坐起来撩开头发,“有机会再去郊游吧。”

莱纳垂下眼:“嗯……等战争彻底结束,我们去郊游吧。”

 

【09】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战士队包括候补生全体成员都被要求参加在晚上广场上的演讲,贾碧吃得太撑了,莱纳带她去诊所开了些胃药,折腾着就到了集合时间。

战士们还没坐下,从刚刚起就不见人影的法尔科突然出现,急匆匆地要带莱纳去一个地方。而军乐队刚刚开始演奏,波尔克、皮克和吉克也被自称马迦特的手下叫走了——波尔克倒是很乐意,他本来也不想坐在那儿听戴巴家族的家伙说什么世界和平的废话。

 

由于大批居民聚集在广场,小路上没什么人,吉克率先和他们分开了,而波尔克大脑处于完全的放空状态,皮克主动和来叫他们的马莱高个子士兵搭话,结果被冷冰冰地回答了,波尔克心想何必去自讨苦吃——马莱人对他们什么态度过去二十年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也不待见马莱人。路上他们遇到了潘察小分队,这倒是群马莱士兵里的怪胎——他们对皮克的倾慕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惜都入不了波尔克的法眼,毕竟皮克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就这么胡乱想着,波尔克看见皮克突然扑上去给了某个小队成员一个热情的拥抱,吓得波尔克差点咬到舌头。

“你突然做什么啊……”波尔克吐槽皮克这不符合她性格的行为,皮克回答平时都是命运与共的战友,所以要搞好关系。波尔克挑着眉说大概就在刚刚他们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一路说着他们就被马迦特的手下带到了一栋偏僻的屋子,波尔克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刚转头问队长在哪里,皮克就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叫,波尔克感觉脚下一空落跌进无边的黑暗里去。

 

莱纳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脑在否定,身体在否定,灵魂里的某根弦拉到了极致,再移动分毫就会绷断。

虽然外貌变了,气质变了,可他眼前千真万确的,是那个艾伦.耶格尔——这怎么可能呢?他努力遗忘的事,这辈子都无法赎清的罪孽,突然之间就这么直接血淋淋地插在了他心口上。

艾伦是为了什么来到马莱的?莱纳想问,可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当初他为了什么去帕岛,艾伦就是为了什么来马莱。

——可这也太荒谬了——短短几年,艾伦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无比残酷的真相?所以决定孤注一掷吗?莱纳颤抖着坐下,他似乎在和艾伦对话,可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实像是在他面前隔了一层厚重的膜——他的士兵人格从血海里醒来了,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他——回想起来,莱纳.布朗,回想起你在帕拉迪岛犯下的罪;回想起那些因为你死去的人;回想起马赛尔、贝尔托特和阿尼;还有你永远不可能回去的,再也无法到达的故乡——莱纳无法停止自己的战栗,艾伦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看透了一切,静静地注视着他。

艾伦为什么要来单独找他呢?莱纳不明白,比起这样的对话,艾伦肯定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吧?既然如此,他宁愿现在就被艾伦杀掉——艾伦为什么要理解他呢?理解他这样肮脏的杀人犯,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一直以来他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窗户外戴巴家族的家主依然在滔滔不绝,把曾经的历史在全世界的镜头前揭露出来,法尔科看上去吓坏了,而莱纳的灵魂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卑微地乞求着艾伦把他杀掉,他坚持不住了,这种痛苦超过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他是一只碎掉的陶罐,这几年波尔克努力地把他粘起来,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但艾伦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碎得更彻底,碎得再也无法修复——他只想马上去死,他愿意偿还艾伦的血债,因为他已经没有勇气和艾伦为敌了,只有死亡可以让他平静。

如果可以为莱纳.布朗这可悲的男人的一生就此划上句号该多好啊。莱纳这么想着,可在房间被膨胀的电光充溢时,他还是选择向毫无防备的法尔科飞扑而去——

莱纳.布朗的命运里不存在选择题,他的命运现在不属于他,未来也不会。

 

波尔克的手腕断了,脚也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这种疼痛他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还有闲心吐槽说设计陷阱的家伙真够意思。然而他还是无法理解现状,皮克同样也有些茫然,他们从未在雷贝里奥遇到袭击,而且巨人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很难想象会有东西威胁到他们。而这个陷阱是为战士量身定制,毕竟窄小的空间变形就是自寻死路。

就在他们落下来不久后,他们感受了地面剧烈的震动——这种震动熟悉又陌生,而皮克一言道破这是巨人在战斗——这让波尔克更茫然了,在雷贝里奥,除了他们,哪里还有引发战斗的巨人?

但是现状并不允许他思考太多,皮克的搭档们带来了软梯,波尔克回到街面上被混乱的现状惊呆了——由于一直是侵略者,他从未设想过雷贝里奥遇到袭击。天空中有人影飞过,皮克大惊失色,波尔克想到莱纳和孩子们,急匆匆就要去广场,皮克喝止他,要求他仔细观察现状再出击。

 

波尔克讨厌任何形式的待机,因为这意味着他明明拥有力量却要眼睁睁看着可以拯救的人死掉。但和皮克分开之后,他确实在广场的角落观察了许久——放眼望去莱纳并不在这里,战锤巨人正在和一个高大的黑发巨人对战——波尔克猜测那就是艾伦.耶格尔,莱纳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横亘在他和莱纳之间的万丈深渊。

波尔克还是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入侵这里的,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天回家推开门发现隔壁的老鼠拿着刀站在屋子中间——这也太诡异太匪夷所思了,一群野蛮人怎么可能漂洋过海来入侵他的故乡呢?

胡思乱想着波尔克紧紧盯着战场,战锤巨人看起来很强,但战术能力略有欠缺,波尔克看着她渐落下风,知道自己登场的时候到了。

 

颚之巨人是体型较小的强攻巨人,波尔克很会发挥这个优势,他看准了进击的巨人啃咬战锤本体门户大开的瞬间进行突击,却万万没想到杀出个阿克曼来。

阿克曼手里虽然只拿着小小的刀刃,波尔克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感——这里很危险!一击不成的波尔克感觉到下颚已经失去控制,立刻用利爪抓伤了进巨后逃脱并伺机躲藏,却被一群在空中飞翔的敌人以人类之躯团团围住——这场景也太怪诞了——这群人类居然试图杀死拥有巨人之躯的他——怎么会有这种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波尔克难以置信地抬头,而皮克就在这个时候前来救场了,波尔克恍惚了片刻,把自己碎了一地的世界观捡起来,灵巧地抓着建筑外墙前去和皮克汇合。

 

波尔克很焦躁,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他熟悉的街道被这群入侵者破坏得面目全非,女人、老人、孩子被建筑的残骸砸得四分五裂,他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这种场景会在雷贝里奥上演——这太超过了,他感觉焦躁和迷惑逐渐演变成咬牙切齿的怒火——在他的印象里,雷贝里奥永远有一张等他安眠的床和肮脏但无比平和的街道,这里永远不会被战火玷污。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隔离区从未遭遇过袭击,他怎么能冷静地面对现状呢?可是皮克依然沉着,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静?这里是雷贝里奥,他们成长生活的故乡,这简直不可原谅。

吉克也来到现场了,他们简单地布置了作战计划。莱纳依然没有出现,波尔克一想到莱纳有可能已经被这群入侵者杀掉了就头皮发麻,他配合着皮克的进攻,还警惕着死神般的阿克曼,进击的巨人徒劳地试图咬碎战锤巨人拥有者的结晶外壳——真是乱套了,波尔克恨恨想着——

今天谁都可以走,唯有你,艾伦.耶格尔,我一定要杀了你。

 

莱纳在寂静里下坠。

他想,这次他大概真的可以死掉了。

死在艾伦手上对他来说就是真正的死得其所,他终于可以从这漫长的噩梦里解脱了,结束他这被诅咒的悲惨的一生。

他在无边的静默里,感觉自己是回归子宫的婴儿,四周环绕着他的是温暖的羊水,莱纳回想着过去的时光,真正快乐的时间那么少——从他拿到候补生名额开始,一直到成为战士,他单纯的快乐在被父亲恶狠狠地诅咒之后分崩离析,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甚至连战士的名额也本不属于他。随后他想到波尔克——大概回想起波尔克向他告白的那一天,他也能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吧。他不吝于用最美好的词语形容这个小时候他最讨厌的同期,波尔克有一颗温柔纯粹的真心,并且永远不会动摇,莱纳真希望波尔克一辈子都能这样堂堂正正地行走于世,而不被命运和战争锈蚀。很难想象在他们这样的成长境遇下,波尔克还保持着最初的脾性,这也是种可贵的才能。

莱纳有些自嘲地想,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他能回想着波尔克死去大概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吧。

但就在这时,莱纳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高挑而熟悉的身影,他伸出手去,被对方一把拉住——

是贝尔托特。

莱纳像是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他惊惶地站定,发现自己赤足站在水里,被血染红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他穿着那身自由之翼,颤抖着望向自己的挚友。

贝尔托特垂着眼,莱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试图往前去,却被海水温柔地推了回来——

“是这样吗……”莱纳带着哭腔缓缓跪倒,巨大的悲伤几乎拧碎了他的心脏,“是这样吗……贝尔托特……他们带着你回到故乡来了吗?”

血海没过莱纳的下半身,他的眼泪克制不住地涌出来,滴进海里,激起一点小小的浪花。贝尔托特垂眼看他,表情悲悯,随后缓缓落下一滴泪,莱纳战栗着捂住脸,胸口痛得像裂开了一样。

海水突然汹涌起来,一个巨大的浪花将他们裹挟进海里,贝尔托特下落得极快,莱纳条件反射地去拉,却在触碰到贝尔托特的瞬间看见了地狱般的情景——

雷贝里奥满目疮痍,广场上艾伦正像抓着胡桃夹子一样用颚巨的牙齿夹碎水晶,鲜血像瀑布一样流进进巨嘴里,还不待有任何挣扎的余地,艾伦就把颚巨狠狠砸在地上——就在那个刹那,莱纳看见了颚巨体内失去意识的波尔克,由于冲击太过强烈,波尔克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已经涣散了,而艾伦毫不留情地扯断了颚巨的四肢,像拎着一个坏掉的玩偶。

莱纳——!莱纳——!!

莱纳听见法尔科和贾碧声嘶力竭的呼喊,他再往下看去,贝尔托特也在看着他——

松手吧,莱纳。他看见贝尔托特对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莱纳浑身都在抖,贾碧叫得声嘶力竭——他想静静地死去,可他也想救波尔克,进巨已经对着颚巨的后颈张开血盆大口——莱纳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波尔克的眼睛完全被血色蒙住了,他的大脑由于过于激烈的冲击而无法思考,脑浆就像被人摇碎了,可他又有一部分意识是清醒的——他听见贾碧和法尔科带着哭腔的嘶喊,贾碧嗓门本来就大,现在更是震耳欲聋。

这就是帕岛的恶魔吗……莱纳。波尔克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你就是在和这样的敌人战斗吗?波尔克努力想动,但是他无法集中精神,而就在刹那间,他好像看见了莱纳——那是他不熟悉的莱纳,穿着一身不属于马莱的制服,他站在血海里,用一种伤心欲绝的眼神看向他——但那幻象只存在了一瞬,波尔克又被拉回了现实,而进巨停止了动作——波尔克听见瓦砾被推开的响动,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又被你救了啊,吊车尾。

 

波尔克被从巨人身体里拖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醒了,可他太受打击了从而完全不想动,护士把他这个肌肉疙瘩费劲地拉出来,他侧过头看见只剩半个身子的莱纳也被放上了担架。

不知道吉克和皮克有没有活下来……波尔克痛苦地想,在这场战斗里他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嘴上说着想拯救莱纳,事实上却一次又一次被莱纳救起来,实在是太丢人了,丢人到他想立刻失忆——求求了,有没有人给我脑袋来一枪——波尔克鼻子发酸——

妈的,好想喝酒啊。

 

由于死伤甚多,医院早就人满为患。皮克和波尔克是最先恢复的,波尔克搞了一筐酒回来,他一开始听说吉克死了还差点掉了眼泪,可后来马迦特说吉克应该是用障眼法叛逃了,波尔克花了很久来接受这件事。

索菲亚和伍德没能活过宣战当天的混乱,索菲亚被碎石砸中,就收回来半个身子,伍德被惊慌的人群活活踩死了。法尔科和贾碧被目击上了敌人的飞艇,波尔克刚听说就从床上站了起来,又硬生生被皮克按了回去。

好消息是战士队的家属们没有伤亡,而波尔克最看不惯的那群马莱高层全被艾伦.耶格尔砸死了。

 

莱纳是第二天醒的,由于他下半身被完全炸飞,他大叫着法尔科和贾碧的名字醒过来之后,坐起来第一件事是撩起被子看自己的下半身有没有完全恢复。

波尔克觉得莱纳这个条件反射有些可爱,而此时他已经喝得半醉,把自己喝剩的酒递给了莱纳。

“做噩梦了吗?”波尔克醉醺醺地说,“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莱纳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现状,“我听见了法尔科和贾碧的声音……他们在哪里?”

波尔克递酒的手一顿,把酒瓶拿回来全闷了。

“怎么了加利亚德?”莱纳紧张地抓紧了被子,“法尔科和贾碧在哪里?”

“他们去帕拉迪岛了。”皮克坐在莱纳对面静静开口,“他们借立体机动装置上了敌人的飞艇,被带回岛上了。”

“……什么……”莱纳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贾碧这孩子太有血性了。”皮克垂下眼,波尔克啧了一声,拿起一瓶新的酒,用牙咬开盖子。

“……”莱纳紧绷的肩背逐渐颓废地松弛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转脸看向试图在白天把自己灌晕的波尔克,“加利亚德……方便给我找身衣服吗?”

波尔克哦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结果因为穿的拖鞋,差点脚下一滑摔个狗啃泥。

 

当天战士队的战士们都出院了。他们回到劫后余生的宿舍,皮克回自己的单间洗澡,波尔克守了莱纳一天一夜,其实困得要命,加上酒精催化,回房没多久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莱纳给波尔克盖了被子,自己去天台上盯着雷贝里奥的满目疮痍抽烟。他很确信艾伦不会杀掉法尔科和贾碧,但是帕拉迪岛上的一切都太不适合贾碧了——贾碧受到的教育使她如此憎恨那座岛,而她将会在帕岛目击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早了,她只是个孩子,她还没准备好理解帕岛人——这种认知会撕裂她,这是莱纳不愿看到的。

必须快点把孩子们救回来。莱纳望着北方,心情沉重,手里的烟不知不觉就燃尽了,留下一截短短的烟头。

“你大晚上不睡觉站这儿干什么。”莱纳回身,看见头发散乱的波尔克披着夹克靠在天台的一角,“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开作战会议,没几个小时可以休息了。”

“加利亚德……你不是刚刚睡着吗?”莱纳把烟头碾灭,语气更像是在叹息。

“我头疼。”波尔克走过来,找莱纳要烟,莱纳犹豫了一下,没有给他。

“会着凉的,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莱纳顶着波尔克不满的视线把烟放回口袋里,波尔克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显然还没有完全醒酒。

“别把我当小孩。”波尔克捋起头发,有些烦躁地说。他靠到莱纳身旁,天台上还挂着床单和制服,迎着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但其中一些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主人。

“你在烦躁什么,加利亚德。”莱纳垂着眼语气很柔和。

“你才奇怪吧,冷静得像块石头,你不是最怕你曾经的‘同伴’吗?”波尔克反唇相讥,他的头很痛,眼前的景象更是刺痛他。

“……”莱纳苦笑一下,波尔克是真的醉了,这没什么好计较的,“我不得不冷静下来。”

波尔克撑着天台的石质边缘眼圈红红的:“我真恨你这点啊……莱纳。”他攥紧了拳,“就在两天前,我还摸了伍德的头,你给索菲亚买了那么多糖果……我们还说一起去郊游……”波尔克说得咬牙切齿,“现在他们都死了,贾碧和法尔科会被那群恶魔怎么虐待我都不敢想……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波尔克吸了吸鼻子,打了个颓废的酒嗝。

莱纳垂下眼,抿了抿唇,波尔克把额头抵在胳膊上,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呜咽:“我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大家都死了,面包店的阿姨,总是喝醉酒的大叔……那两个看门的马莱混蛋……”波尔克慢慢蹲了下来揪住自己的头发,“他们都死了。”

“加利亚德……”莱纳伸出手想把波尔克拉起来,可犹豫了一下,手又垂了下去。

“还有你……”波尔克抱住自己的后颈闷闷开口,“我明明想要救你,可最后只是拖了大家的后腿而已。”

“……不是这样的。”莱纳深吸一口气开口打断他,“……其实我当时已经放弃了。”

波尔克挪开胳膊侧眼看向莱纳,莱纳捏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上眼睛:“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放弃再生了,我就想那么死掉。”

——“可是我听见了贾碧他们的声音……他们说你遇到了危险。”莱纳睁开眼,那双湿润的金色眼眸用一种波尔克从未见过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他,“……所以我又回来了。”

“是你救了我,加利亚德。”

波尔克一怔,鼻子里哼出一个苦笑的单音,莱纳伸出手,波尔克拉着那只总是温度比他低很多的大手站了起来。

 

那一夜他们在天台上站了很久,由于袭击大片街道都停电,只有巡逻车的灯光像是街道上的流星,照亮那些建筑的残骸。

波尔克感觉自己迈过了一直横亘在他和莱纳之间的悬崖,一只脚踏进了地狱——他亲自和帕拉迪岛的恶魔们战斗过后,才明白莱纳当初是面对的怎样的敌人。虽然莱纳安慰他同时对上两个阿克曼,就算是始祖大概也很难全身而退,但他依然觉得耻辱灼烧着他的心脏——他想成为独当一面的存在,可在灾难来临之际,他显得如此弱小无助。

“我会在明天的作战会议上进言。”莱纳注视着深邃的黑暗,语气很是决绝,“我们要对帕岛发动奇袭。”

“……为了法尔科和贾碧吗?”波尔克垂着眼。

“也不全是。”莱纳的回答,“按照队长的习惯,不把军队集结好是不会妄动的,而吉克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他需要这段时间,我们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莱纳叹息一声,“不然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我已经认识他多少年了啊……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要杀了他。”波尔克语气苦涩,他扶着头,看上去不堪重负,“他害死了这么多我们的战友。”

莱纳感觉被刺痛了,吉克身上一直有诸多谜团,对莱纳来说这位战士队的大脑叛逃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吉克似乎不会是对背叛怀有愧疚之心的人,这一点和他有本质上的不同。

“我想……他大概不会对我们念及旧情的。”莱纳轻轻说,“你也不必对他怀有顾虑。”

波尔克闷闷嗯了一声,夜已经很深了,莱纳问他困了吗,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比起身体上的困倦更多的是内心的疲惫,短短几天波尔克觉得自己经历了过去几年都不曾经历过的巨大的变故,莱纳想必也是同样的感觉。

见他点头莱纳把烟头收拾干净,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

 

那天晚上大概他们俩谁都没睡着,莱纳盯着天花板几乎要把天花板盯出个洞来,波尔克一直辗转反侧,最后一骨碌爬起来挤到莱纳床上,两个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面面相觑,直到朝阳一点点浸亮了屋子。

 

没有了高层的作战会议朴素而简短,马迦特果然提出了要等联合军队集结完毕才能出击,但柯尔特明显不能忍受自己的亲弟弟一整年都被扔在敌人的地盘。这种时候作为战士队的主心骨莱纳的态度非常强硬,他一拍桌子说必须奇袭帕岛不然他们没有胜算,其他战士队成员都附和他,马迦特那双总是深沉睿智的眼眸和莱纳的蜜色瞳孔对视,莱纳平日并不喜欢和人眼神接触,总是给人温顺听话的印象,但此刻那双眼睛坚定又决绝,马迦特沉默片刻最终通过了莱纳的计划。

 

【10】

那天莱纳在地图上认真给所有人讲述了帕岛的现状,从三道墙壁讲到首都的街道,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和马迦特反复推敲最可行的进攻方案,皮克会补充一些情况,而波尔克和柯尔特在思考怎么潜入可以直接接触到艾伦.耶格尔。奇袭靠海路大概无法取胜,最终还是只能依靠飞艇,但这意味着他们带去的人手会非常有限,必须一击制胜。

最终他们制定了三套作战方案,最好情况是波尔克能直接吃掉艾伦,而最差的情况是莱纳把艾伦杀掉,不管哪一种其实都非常困难,但是他们时间有限只能选择孤注一掷。目前由于情报缺乏,吉克究竟会有什么行动他们很难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按照韩吉和利威尔的性格,吉克必然不会特别受到信任,这也许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作战会议一直开到晚上,散会之后每个人都要写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特别是莱纳。保守估计备战需要三个星期,这已经是马迦特可以拿出的最短时间了,贾碧和法尔科毫无疑问只有在这段时间自求多福,虽然莱纳认为帕岛人不会为难两个孩子,柯尔特还是看上去濒临崩溃。

在出征前的这段时间,战士们获准每天回家,不必一直在军部呆着,只需要每天来参加训练就可以,但是莱纳并不想回去,波尔克便也陪他留下来。

 

“波克你潜入一直不太行啊。”皮克抱着手对坐在莱纳床上发呆的波尔克说,“你老是表现得太显眼了。”

“啊?”波尔克回过神来态度恶劣地哼出一个音节,“这种事没什么关系吧?只要混进他们的军队里不就好了吗?”

“你来敬个帕岛的军礼看看。”皮克像个严格的教官,“昨天莱纳才教了你。”

莱纳停下笔转过身来看着波尔克,波尔克不爽地哼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皮克简直把马迦特的神色模仿得惟妙惟肖,搞得波尔克都有点紧张了。

“敬礼!”皮克这一声说得铿锵有力,波尔克差点抬起手,顿了一下把左手放在了胸前。

“……波克你真的是个笨蛋啊……”皮克扶着头,莱纳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捂住了脸。

“嗯?”波尔克一脸茫然地皱起眉。

“你的心脏长在右边吗?”皮克哭笑不得地说,波尔克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反了。

“没关系,还有半个月,你可以慢慢适应。”莱纳站起来,给波尔克做了个示范,而他的回忆似乎也随着这个动作苏醒了,右手捶在心脏上带来持续的疼痛。

“我记住了。”波尔克伸出手握住莱纳放在心脏上的拳头,他的掌心非常温暖,抓握的力气很大,“不用再做一次了。”

莱纳眨了眨眼睛,没有和波尔克对视:“抱歉把你们都牵扯进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波尔克翻了个白眼,“这次行动又不是为了你。”

“没错。”皮克附和,“就算是为了孩子们,我们也应该这么做。”

“法尔科是个机灵的小鬼我倒是不担心。”波尔克双手抱在胸前,“关键是贾碧,她平日口无遮拦惯了,万一说错了话那群恶魔会怎么对她?”

莱纳叹了口气:“只希望法尔科能阻止她吧。”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皮克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微微一笑,“今天晚上去喝酒吧?就在军部后面那一家怎么样?明天就要开始突击训练了,大概也很难再有机会了。”

“现在你还有心情啊。”波尔克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瞟向了莱纳的方向,眼神里有一丝渴望——他们已经精神紧绷了整整一周了,从雷贝里奥遭到袭击到现在,他们几乎没有喘息过,每天都是天亮了才睡下,晚上靠抽烟和咖啡续命,今天第一阶段的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哪怕是忙里偷闲波尔克也确实想去喝上一杯。

“好啊。”莱纳倒是回答得非常干脆,“今天晚上就去吧。”

 

这家酒馆的老板是马莱人,大多数客人也是马莱的军官,除非马迦特带着战士队一起来,莱纳他们自己几乎不会迈进这家店半步。但现在雷贝里奥隔离区在实施严格的宵禁,就连旅馆在夜间都不允许开门,所以他们别无选择。

果然他们三个带着袖标的艾尔迪亚人走进酒馆的时候,酒馆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不过波尔克从不看人眼色行事,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子坐下来。由于一周前的袭击,这家酒馆的稳定客源几乎全部阵亡,今天晚上有点门可罗雀的味道,服务生不情不愿地记下他们的点单,逃命一般离开了他们附近——这都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波尔克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因为皮克,老板可能压根就不会让他们进来。

“敬我最可靠的同伴。”皮克拿起杯子,她平时总是十分慵懒,此刻倒是有几分郑重。

“敬我们的艾尔迪亚一枝花。”波尔克打趣,举起自己的那杯。

皮克剜了波尔克一眼,波尔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敬我们的未来。”莱纳举杯,蜜色的酒在他同色的眼眸里荡起一阵鲜活的光影,“还有孩子们。”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艾尔迪亚的战士们注视着交付背后的战友,唏嘘着曾经还是孩子的他们如今不得不肩负起整个民族和国家的未来——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们都没有主宰过自己的命运,但这一次的选择完全是他们的自由意志,对莱纳来说更是如此——他总是在既定的命运里挣扎,但这一次完全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马莱的利益只是碰巧与他的目的一致罢了,而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他也无从得知。

海的对面是他们的敌人——莱纳很清楚他们无法从这次突袭里全身而退,战争的齿轮已经扣上,双方都要为自己的行动付出报偿,但他心里有着小小的私心,希望这份报偿由他偿还,而不是波尔克或者皮克,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拯救自己那天真无邪的妹妹和法尔科,并且阻止艾伦的下一步行动。

波尔克看上去并不会为人类的未来感到忧心,他很快给自己换了第二杯,而莱纳才刚刚喝了一半。波尔克不喜欢思考那些关于未来或者自由之类的话题,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无法为他带来益处,他只相信自己可以握住的,眼前的一切。即使如今他知道了艾尔迪亚人“真正”的历史,他也不认为他们的地位和命运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他只想在行动之前变得更强,强到可以保护莱纳、皮克还有孩子们,强到可以让所有人全身而退,并且一起回到雷贝里奥。比起想一雪前耻,波尔克更多地是恨自己实战经验的不足,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在那天杀掉艾伦,但是由于缺乏对帕岛艾族人的了解,他一败涂地,他想要弥补这个错误,并且让莱纳彻底摆脱噩梦。

这对波尔克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他和莱纳之间的距离感前所未有地缩短了,他窥探到了莱纳分崩离析的内心的一角,这是四年来他们第一次在过去的鸿沟上有所进展,也许在此基础上他们能更进一步——

“莱纳。”波尔克放下杯子,莱纳抬起眼看他,他语气严肃,使得莱纳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等我们从那座该死的岛上回来,你会告诉我我哥是怎么死的吗?”

“波克……”皮克迟疑着开口,显然现在讨论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

波尔克抬起一只手阻止皮克继续说下去,他死死盯着莱纳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又郑重,像是燃着一团火:“我已经了解了当初你在和什么样的人战斗,并且在接下来的行动里将我的一切托付给你。我全然地相信你,莱纳,你却还是想对我有所隐瞒吗?”

莱纳没有想到波尔克会在这个节点提这件事,他当然不希望波尔克知晓马赛尔死亡的真相,但就像波尔克说的,他不可能永远向波尔克隐瞒这件事,这就像一根扎在他们关系里的刺,它看上去并不显眼,但只要触碰就会剧痛难忍:“……加利亚德。”

莱纳垂下眼,手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凝结的水珠浸透了他的指隙,波尔克还是在注视着他,像一头不会退让的小野兽:“……我答应你。”最后,莱纳有些艰难的开口,“等这噩梦般的一切结束,你有知晓过去的权利。”

波尔克似乎笑了笑,他自顾自碰了莱纳的杯子,抬头把一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那天他们一直痛饮到深夜,马莱人的居住区虽然宵禁较为宽松,但酒馆还是要在凌晨前打烊,莱纳左手架着醉醺醺的皮克,右手架着醉醺醺的波尔克,兢兢业业把两位战友拖回战士宿舍,累出一身大汗,自己的酒都快醒光了。皮克虽然喝了不少,不过她的意识还算清醒,她对莱纳说了晚安,一瘸一拐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而波尔克显然本着一醉方休的精神喝得神志不清,莱纳拖着他回到他们的房间刚刚回身关好门,波尔克就把莱纳压在门上,那双茶色的瞳孔混沌地注视着金发青年,随后波尔克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加利亚德……”莱纳试图不要把所有力量压在身后,但是波尔克力气大得惊人,莱纳几乎推不动他,两个人狼狈地靠着门接吻,而莱纳听见一声不太妙的断裂声,在有所反应之前脆弱的门板活页完全报废,两个肌肉疙瘩把整扇门给压垮了。

“……”波尔克摔在莱纳身上,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躺在莱纳胸膛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明天该怎么给后勤解释啊……莱纳盯着走廊的天花板,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正式训练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周,波尔克的任务是尽量精准地伏击艾伦——作为所有巨人里精密度最高的存在,波尔克一击制胜的可能性最大。但是莱纳也冷酷地指出,想要完全依靠波尔克吞噬艾伦是很难成功的,因为艾伦自己的反应能力尚且不论,有三笠和兵长等人存在的话波尔克想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突然袭击非常困难,这就需要皮克诈降之后要尽量把艾伦孤立起来。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努力延长巨人化的时间,波尔克由于拥有最强的爆发力所以长时间战斗是非常困难的,他必须学会控制力量来配合莱纳的行动,而莱纳承认如果正面战斗他很难完全牵制艾伦,顶多可以争取平手,这种时候需要皮克去提防不知道会以何种方式加入战斗的吉克,最好马迦特可以亲自配合。

波尔克在训练的第二周已经可以完美地敬礼,但是他的相貌和气质依然会给潜入带来一些困难,好在半个月前的袭击并没有帕岛人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而他们尚不清楚吉克的手下是如何和帕岛人合作的,波尔克只能在潜入后见机行事。

 

训练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先行部队就要启程了——按照计划皮克和波尔克会提前潜入几天,把帕岛的现状情报传递回来,而军部会根据帕岛的情况制定更详细的作战计划,莱纳会在决战之日随马迦特一起登岛。

这意味着莱纳和波尔克又要分别了,虽然这件事他们经历了很多次,但这依然无法成为一种习惯。启程前一天波尔克先是回家和父母吃了一顿饭,由于之前袭击带来的物资匮乏,这顿送别饭并不怎么丰盛,一提到要把小儿子也送上帕岛,加利亚德夫人就忍不住一直流泪。而波尔克宽慰他母亲很快他就会回来,这次突袭可以为之后的战争争取宝贵的时间,这是关系到艾尔迪亚人命运的一战。饭后波尔克在后院里对着苹果树坐了一会儿,那天晚上夜空晴朗,天幕上散落着明亮的星辰,波尔克相信莱纳的承诺,这意味着很快他就可以知晓马赛尔的真相,而在那之后也许莱纳就可以彻底对他敞开心扉,从而摆脱过去的阴霾了吧——波尔克这么想着,躺在自家的院子里,他自然还是为接下来的战斗感到紧张,但是他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感觉很快一切都会变得不同,而这对他而言也许不是坏事。

 

当天晚些时候波尔克收拾好行李回到宿舍,莱纳也已经完成了训练在房间里等他了。

“加利亚德。”波尔克推开门的时候,莱纳正在削苹果,他削得很好,每块苹果都翘着两个可爱的耳朵。

“你还有这种娘娘腔的技能吗?”波尔克把行囊塞进柜子里,转过身嘲讽,莱纳似乎也笑了笑,把一盘苹果推给他。

“今天元帅给了瓶红酒。”莱纳从柜子里拿出来,“你要现在喝吗?”

波尔克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好看的五官拧在一起,最后他还是屈服了,一屁股坐到莱纳边上:“那就喝一点点……”

莱纳熟稔地拿出杯子倒了一小杯,但他没有给自己倒。

“你干嘛不喝?”波尔克果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莱纳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了个杯子。

“你今天看起来很紧张。”波尔克挑起眉毛说,“你在紧张什么。”

“……这么明显吗。”莱纳露出一个苦笑,他两只手搅在一起,垂下眼睛,金色的睫毛颤抖着,“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不合时宜……”

波尔克最不喜欢莱纳用这个句式开头,他抿了一口酒——不愧是马迦特的珍藏,口感真是好极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弯弯绕绕地和我说话。”

莱纳眨了眨眼,波尔克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今天天上的星星:“……明天你就要出发了。”

波尔克颔首,拿起一瓣苹果。

“我很早之前做了一个梦……唉……这听起来很傻吧。”莱纳刮了刮鼻子,“梦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波尔克一口气吃了好多苹果,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只贪吃的松鼠,莱纳等他吞下去,他吃完还舔了舔嘴唇:“什么样不好的事?”

“……唉这真的太傻了。”莱纳抓了抓头发,“我曾经梦见吉克叛逃,我还梦见你……”

“你梦见我死了吗?”波尔克非常干脆地接下了莱纳的话头,莱纳一怔,埋下了头。

波尔克抓抓后颈问莱纳能不能再给他削一个苹果:“这不会发生的。”波尔克给莱纳倒上酒,“我会好好教训那个叛徒,还会把始祖带回来。”

莱纳抿了抿嘴,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他愿意用自己一辈子的幸运来换这次作战成功,但他也知道波尔克只是在宽慰他,他们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都惴惴不安。

“明明三天后我们就会见面了,你干嘛这么伤感啊。”波尔克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

莱纳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削起来,他削得很均匀,果皮拖出长长的一条。

“说到做梦啊,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波尔克撑着下巴开始回忆,“我梦见队长开了一家幼儿园,我们都在他手下读书。”

“然后他天天叫我们‘猪猡’‘恶魔的后裔’,手里还有个平底锅。你明明是个男生却穿着小女生的裙子,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哭鼻子。”波尔克揉着头发,“真是个奇怪的梦。”

莱纳挑起眉毛有点哭笑不得,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波尔克,顿了顿开口:“我之前也做过一个梦,梦见我躺在云层上,后来我被云层推着走,我才惊觉原来是躺在颚巨的鬃毛里。”莱纳说到一半有点尴尬,“冒犯到你了吗……”

波尔克吃苹果的动作凝住了,呆呆看着莱纳,莱纳先是耳朵发烫,最后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对不起……”

波尔克万万没想到莱纳会做这样的梦,他印象里莱纳总是噩梦连连,能不做梦都是小概率的幸运事件,这个梦也太可爱了,可爱到波尔克都有点不好意思——“干嘛道歉啊!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没有载过你……”

波尔克噌地一声站起来,两首叉在腰上,“要试试看吗?”

“啊?”莱纳怔怔抬起头,手里还拿着个苹果。

“现在训练场肯定没有人,如果我们去也不会有人阻止我们。”波尔克笑出一口白牙竖起拇指,“想不想试试颚巨兜风?”

“……你明天就要出发了,还是好好保存体力吧。”莱纳苦笑,波尔克却不由分说把莱纳拉了起来。

“还是这么优柔寡断啊,吊车尾。”

 

训练场的守卫确实没有阻拦他们——波尔克义正言辞地说他们是来进行最后的训练的,守卫还很感动地敬了个礼。

莱纳拿波尔克的心血来潮毫无办法,他站在训练场边注视着波尔克在这个曾经为他带来无数噩梦的地点正中划伤手掌,腾腾的蒸汽中颚巨的身躯缓缓成型——颚巨有一双灵动又漂亮的眼睛,就像是波尔克本人一样。虽然在众多巨人里颚巨体型最小,但是和人类相比还是非常巨大,波尔克操纵着颚巨走到莱纳面前,温驯地低下头,双眼注视着莱纳,像一只优雅的猫。

莱纳犹豫一下,伸出手拉住颚巨的鬃毛——那手感并没有常人想象的那么柔软,但是摸上去还是十分舒适,虽然知道痛觉不会共享,但莱纳还是有片刻担心自己拉疼波尔克,他抓着鬃毛攀上颚巨的背部,浓密的毛发把他包裹起来,让他几乎都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了。

“手感怎么样?”波尔克从巨人的后颈脱出半个身子,语气里有点小得意,莱纳把柔顺的鬃毛扒拉开才看见自己的恋人正扬着下巴看着他。

上次这样拽着颚巨的毛发还是莱纳自己变身未完成的铠巨的时候,此刻抓握起来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即使是拥有巨人之力的他们,内心其实还是畏惧着这些潜藏在他们血脉里的怪物,而此刻莱纳坐在颚巨背上,巨人温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巨人其实也可以是温柔的存在,这一切都取决于其中包裹着的人类罢了。

“很温暖。”莱纳回答,他回忆起自己那个已经不太记得真切的梦境,梦里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全,自己再也不用在命运的苦难里奔逃,那是一个温暖的美梦。

波尔克心满意足地钻回去,训练场在挖空的山体里面,顶上可以看见一小方外面的天空,颚巨载着莱纳抓着墙壁往顶上爬,莱纳紧张地死死拽着颚巨的毛发,不一会儿他们就爬到了顶,波尔克显然并没有顾虑莱纳是以怎样的高难度动作吊在他身上,轻车熟路地爬了出去。

山顶可以俯瞰整座从城市,波尔克还在接受巨人训练的时候经常爬出来看风景,为此没少挨马迦特的训斥,不过他脾性如此,只要不惹出什么乱子军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这里是军事管制区,四周都静悄悄的,莱纳坐在颚巨背上,波尔克又探出半个身子,两个人抬头注视着满天星河,都没有开口说话。

波尔克记得小时候父亲说死去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也许此刻他失去的战友们就正在天空里注视着他——他不知道马赛尔如今会如何看待他,他有没有成为那个人引以为豪的弟弟,但他知道他即将去执行他成为巨人以来最为困难的任务,他已经为自己曾经的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这一次他有着前所未有的好胜心——他想赢得胜利,他想保护自己的家人,他想让莱纳对他刮目相看,他想解开谜团,了解当年在那座岛上发生的一切。

而莱纳并没有思考很多,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他的爱人马上就要前往他的噩梦之地,而他并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可以护所有人平安,虽然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活命,但是这一次关系着艾尔迪亚人未来的命运,他感觉这幅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肩上,波尔克为他带来了片刻的喘息。

“……加利亚德。”莱纳抚摸着颚巨的毛发轻轻开口,“如果……如果你没有能一开始就压制住艾伦,你就立刻到我身边来。”

“哈?”波尔克立刻就不服气起来,“你这家伙是在挑衅我吗?”

“不……我只是想……”莱纳咬了咬下唇,他想说我想保护你,但是他说不出口,说出口波尔克大概会立刻生气,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现在不说出口,在计划执行当天,他们又只能隔着巨人的躯壳两相对望了。

“我想保护你。”波尔克在莱纳纠结的间隙开口,说得干脆利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配合你的,一定要说的话也是我保护你吧,我可是一直都比你强啊,吊车尾。”

莱纳垂下眼刮了刮鼻子,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波尔克自顾自涨红了脸。

今晚夜空明亮,空气里没有硝烟的味道,山顶远远可以看见几艘集结起来的飞艇,他们就这么坐着,感觉此刻的时间如此漫长,又非常短暂,而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

“——喂——!”美好的瞬间被训练场里的呼喊声打断了,莱纳打个冷颤,往训练场里看,马迦特正打着电筒架着望远镜注视着他们,“——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干嘛呢——?”

啊,糟糕了。

波尔克和莱纳同时在对方脸上读出了这个表情。



【11】

“真是帮了大忙了。”皮克推开门,波尔克正在这个狭窄的旅店房间的角落看报纸。

“他们内部发生了政变,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艾伦.耶格尔已经越狱,大批马车往希干希纳区去了。”

波尔克合上报纸,给皮克倒了一杯水:“晚上我们就能混进他们的部队。”随后递了一套军装给了皮克,“不知道你的尺码,他们估摸着拿来的。”

“利威尔不在这里,也没有看见吉克和他的手下,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皮克接过波尔克递过来的制服和杯子,波尔克撑着窗棂往外看,街道上兵团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往外跑,很多路人站在路边窃窃私语。

“这真是天赐的机会。”波尔克垂着眼,“明天胜负就见分晓了。”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轻敌。”皮克脱下外套,把缝制着自由之翼的军装外套在身上比划一下。

“他们在街上嚷嚷什么呢?”波尔克皱眉,帕拉迪岛的科技水平落后马莱太多,甚至连语言的口音都和他有很大差异。

“支持艾伦,夺回自由之类的吧。”皮克在床沿坐下。

“自由啊……”波尔克无意识地握紧了手臂,那里现在空空荡荡的,但是臂章的烙印印刻在他的灵魂上,他发出一声嗤笑,“哪里有什么自由,全都是妄想而已。”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岛外的世界。”皮克打开报纸缓缓说,“甚至连记忆都是捏造的,但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加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从某种角度来说,一辈子都不知晓艾尔迪亚人在世界上究竟是怎样的处境还真是幸福啊。”波尔克感叹了一句,回身拿上自己那套衣服,“我去厕所换衣服,接应我们的马车很快就到,我们跟着兵团的路线走,中间想办法混进去。”

皮克颔首,波尔克拿着制服走进厕所关上了门。

 

“副长。”正在整理装备的莱纳被柯尔特叫住了,柯尔特有点紧张地垂下眼,虽然同为战士,但是所有现役战士里柯尔特认为莱纳其实是最难亲近的那一个——虽然莱纳总是看起来很温和,但在战场上的决断可以说冷静到冷酷的程度,在紧要关头莱纳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抉择,即使会有战友为此而死。但莱纳的威严和吉克那种圆润的狡猾截然不同,多数时候莱纳只是在绝境里两害取其轻罢了。

莱纳停下手中的动作,温和的双目探究地注视对面局促的金发青年。

“谢谢你为了法尔科和贾碧在会议上进言……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敢想象结果会变成什么样。”柯尔特语速很快,他是真的对莱纳心存感激,虽然他不知道莱纳的真实想法。

莱纳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突然有些理解马赛尔当年的心情——他对法尔科其实是心怀愧疚的:他并不想贾碧继承铠巨,所以他就利用法尔科那单纯的小心思鼓励这个少年去迈入地狱,正因如此他必须要保护好法尔科,这是他自己的赎罪。

“不用为此道谢。”莱纳开口,语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法尔科和贾碧都很优秀,我们不能失去他们。”

柯尔特似乎笑了笑,冲莱纳敬了个礼离开了,莱纳嘴唇翕动,最终把那句对不起吞进了肚子里。

波尔克和皮克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所有队伍都已经整理完毕,莱纳站在飞艇的一侧深吸一口气,马迦特正在做最后的动员——

又要见面了,帕拉迪岛。莱纳百感交集,很快一切都会有一个了断。

 

在人群里看见被手镣和贾碧锁在一起的皮克的时候,波尔克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他一方面为贾碧平安无事而庆幸,另一方面紧张就在片刻之后他需要精准地把走在皮克前面的高挑青年吞进肚子里——虽然在马莱练习了许多次,但实战里有太多不可控因素,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皮克泰然自若地冲所有围观的士兵打招呼,并且和波尔克有片刻的眼神接触。

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已经摸清了这栋建筑的结构,波尔克已经找到了最佳变身地点,前提是皮克可以分毫不差地将艾伦带到天台的正中。他来到天台正对着的房间,队友先后离开,他假装休息但心里按照预想掐算着时间——

三、二、一——手上细小的伤口爆裂出惊人的电光,波尔克四周的士兵用惊恐到极致的眼神看向他,波尔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天花板,飞速生长的肌肉和骨骼覆盖了他的视线,他用力蹬地,颚巨借着惊人的爆发力弹跳而起撞穿了砖石结构的天花板——很好,艾伦就在正上方,颚巨张开嘴,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艾伦调整了姿势,颚巨咬合力惊人的嘴合上时只咬断了艾伦的一双腿——

啧,果然还是太困难了吗?波尔克懊恼地想,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用爪子替皮克和贾碧抵挡住进巨变身崩飞的碎石。皮克在进巨巨大的吼叫声里呼唤波尔克的名字,波尔克只犹豫了瞬间就决定切断皮克的手腕来使她和贾碧脱离钳制——想要用颚巨巨大又锋利的指尖切断锁链难度太大了,波尔克在心里默默希望皮克不要记恨他。

第一套作战计划已经失败,波尔克虚晃一下引开艾伦的注意力以便皮克带着贾碧逃走,而此刻莱纳他们所在的飞艇部队已经抵达,就如最初他们约定的一样,波尔克飞速向铠巨变身的方向跑去。

这注定不是一场容易的战斗,即使马莱拥有三只智慧巨人,波尔克和莱纳的作战压力也依然巨大——艾伦对巨人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他非常熟悉巨人进攻的轨迹,加上战锤巨人的能力,莱纳和波尔克在绝佳的配合下还是陷入了苦战。波尔克回忆起自己被当作胡桃夹子的经历,还有雷贝里奥的满目疮痍,感觉怒火涌满了胸膛。他预判了第一轮战锤的攻击,但在近身时他和莱纳同时被地底生出的第二轮尖刺扎穿了,波尔克的变得焦虑起来——他们必须迅速结束战斗,现在阿克曼和吉克都没有出现,一旦援军加入战局想获胜就变得非常困难。

莱纳想必和他有相同的想法,他们努力挣脱了逆向而生的尖刺,试图对艾伦开展下一轮进攻,皮克就在这时加入了远程援护,一枪打穿了进巨的脑子,胜利一度看起来向马莱偏移了——莱纳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压制住艾伦的反抗,波尔克瞅准了时机准备咬穿进巨的后颈,但他的行动被看穿了,进巨用惊人的臂力一把把颚巨重重按在地上,冲击力几乎震麻了波尔克的脑子。各色光斑在他眼前炸开,蜂鸣声充斥着他的耳朵——这真是太糟糕了……波尔克试图站起来,但是大脑的麻痹让他失去了平衡感——可恶,暂时行动不了了吗?

就在这时他听见进巨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莱纳被飞来的巨石击中了脑袋——这真是最最糟糕的情况,那个该死的叛徒,这个行动的关键变数,吉克来到了战场。

 

兽巨的投掷能力是非常恐怖的存在,高速飞出的巨石可以轻松地击穿铠巨的铠甲,占据高处的吉克几乎完全压制了莱纳和波尔克的行动,而艾伦突然拼了命往吉克所在的方向奔跑起来。必须要阻止他——波尔克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刚刚冲击带来的眩晕感还没有散去,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随后他看见吉克被皮克和马迦特击落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旁配合的马莱士兵的无线电里就传出马迦特的命令:他们必须阻止艾伦和吉克见面,不然艾伦就会发挥始祖巨人的力量——进巨正在他们前方狂奔,铠巨并没有强大的爆发力,波尔克艰难地凝聚起自己最后的力气,向前猛冲咬住了进巨的小腿——可恶啊眼睛没有办法聚焦——波尔克嗓子里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用尽全力咬断了进巨的小腿,但就在这时艾伦重重一拳捶在颚巨门户大开的颈部,波尔克感觉头部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波尔克来到虚空里。

这真是太糟糕了。波尔克心想,这是大脑遭到破坏会产生的幻觉,也就是说他在现实里已经完全无法行动了——但是此刻莱纳正被打得遍体鳞伤,而那个该死的艾伦.耶格尔正在向叛徒狂奔。

现在不是来到这里的时候!波尔克冲着虚空大喊,没有听见一丝回音,他被浓稠的黑暗包裹着,像是被困在茧里的飞蛾。

突然他听见海潮声,他低头,带着血色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

“加利亚德!”他隐隐约约听见莱纳的声音,像是从海的另一边传来的——

“——波尔克!快起来!”波尔克突然感觉被雷电击中,他听见莱纳在叫他名字,焦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波尔克!只差一步了!快用上你最后的力气!”

波尔克震了一下,随后向大海深处狂奔起来——莱纳!莱纳!可恶,快动啊!可是海水一遍一遍温柔地将他推回原地,他懊恼地回头,看见在沙滩上围坐的四个少年。

“哥哥?”波尔克的视角倏忽间被拉到了马赛尔身后,年少的贝尔托特、阿尼和莱纳用一种茫然的眼神注视着他——

“对不起,莱纳。”

波尔克听见马赛尔哽咽着说。

“其实,原本你不应该被选作战士。”

“是我,刻意提升军队对你的印象,贬低我弟弟……因为我想保护我弟弟……”

“……什么……?”波尔克由于过于震惊而大脑一片空白——这就是他寻求多年的答案吗?这就是马赛尔为什么豁出性命救下莱纳,而莱纳从始至终缄默不语的原因吗?

波尔克猛地在颚巨的身体里睁开眼,泪水已经涌满了眼眶。

 

原来这就是答案吗?波尔克垂下仅剩的那只眼睛,突然感觉自己变得轻盈起来——他曾经有过许多不堪的设想,设想马赛尔究竟为何而死,但此刻他释然了:从始至终他都被自己的兄弟深爱着,就如同他深爱着莱纳一样——莱纳也同样笨拙地爱着他,用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将他包裹起来——什么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战战兢兢隐瞒这么多年的事吧?因为马赛尔就是那样的家伙啊……波尔克微微笑了一下,你们这群家伙都自诩爱着我,不过就是把我当孩子嘛——波尔克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混蛋。

就在这时柯尔特拉着法尔科来到重伤的吉克身前,波尔克听见他苦苦哀求吉克不要吼叫,哀求吉克不要拉他唯一的弟弟下水,他继承战士也只是为了保护家人而已。

就在这时波尔克想起莱纳曾经说吉克绝不会对他们留情,而他已经可以全然了解柯尔特作为兄长的心境——这就是哥哥啊,为了弟弟可以放弃一切——也许莱纳一生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吧,因为莱纳总是认为自己不配得到爱,他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用最笨拙的方式爱着波尔克,他把过去那个不应被选中的自己藏起来,并深信不疑自己夺走了波尔克的一切,应该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直到世界终结。

吉克果然还是吼叫了,波尔克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他最好的酒友柯尔特怀抱着即将成为巨人的法尔科泪流满面——

做点什么啊,波尔克。

波尔克听见自己的内心发出的声音。可是他无法驱动颚巨了,他被艾伦破坏了脑子,治愈能力跟不上如此大面积的损伤。

莱纳还可以动,他从始至终都护在波尔克前面,用一只手护着颚巨的颈部。

结果从头到尾被保护的都只有我吗?莱纳那家伙一定会觉得我会因为他为我承受了这么多苦难而愧疚不已吧?波尔克努力想挣脱出颚巨的身体,他动了动手指,手指回应了他。原来一直以来,他的爱对莱纳来说都是过去的枷锁,这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沟壑。现在他看清了那条沟壑的全貌——是爱啊,是用过去的鲜血凝结出的,深沉又鲜活的爱意——真是受不了这弯扭的家伙啊,波尔克心想,从颚巨身体里挤出半个身子——

此时法尔科已经变成了巨人,并向莱纳的后颈飞扑而去,莱纳艰难地压制住法尔科,同时死死拖住艾伦。

马迦特为吉克补上了最后一击,而法尔科咬上了莱纳的脖子。

真想知道莱纳那家伙现在是什么表情——肯定满脸平静地求死然后让法尔科吃掉自己吧。波尔克从颚巨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一步一步向莱纳走去——

你为什么要救他呢?他害死了你哥哥还夺走了所有属于你的东西。

波尔克心里有个阴暗的声音缓缓出现。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另一个响亮又愉快地声音响了起来——

因为我爱他啊。

不过莱纳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清楚这种事吧,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吊车尾嘛。

“就连治愈身体的力量都消耗殆尽了。”波尔克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不过……我不会这样倒下。”波尔克眼前血糊糊的,像是被人涂了一层红颜料,让他想起小时候某一次莱纳失手把用来粉刷教室墙面的泥灰倒了他一身——

“波尔克——!!!!”恍惚间波尔克听见莱纳在冲他声嘶力竭地大喊,而法尔科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哥哥的记忆。”波尔克抬起眼,注视着不远处藏在巨人身躯里的爱人,“他不惜欺瞒军队都要让垫底的你成为战士……为了保护我。”

“这下一切都很清楚了。”波尔克微笑着说,可是他鼻子好酸,眼泪都快落下来了,这场漫长的解谜是他赢了,这段蛮不讲理的感情也是他赢了——

“直到最后,我还是比你强。”

波尔克沉静地面对向他飞扑而来的法尔科,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听你叫我名字了啊。

 

【尾声】

莱纳的大脑停滞了,眼前的画面宛如一帧帧的静止图像。

法尔科为什么会向波尔克跑去?

波尔克为什么要以人类之躯走出来?

现实和噩梦重合了,莱纳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来不及了,他来不及阻止波尔克,他无望地伸出手去,眼睁睁看见法尔科把波尔克吞了下去——

波尔克最后的瞬间透过铠巨的眼睛与他对视,那是一双清澈的,湿润的,释然的,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波尔克……莱纳的呼唤梗在嗓子里——

“加利亚德……先生……”

莱纳听见贾碧颤抖的呼唤,而艾伦并没有给莱纳喘息的机会,立刻拉住颚巨的手开始硬化——

波尔克,为什么……莱纳感觉窒息感涌了上来,可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继续战斗,他必须阻止艾伦,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拥有这个力量的就是他——

之后莱纳的意识都很恍惚,他看见贾碧打飞了艾伦的脑袋,但就在片刻之后巨大的骨骼冲天而起,短暂的幻觉里莱纳看见在黑暗尽头的一棵由星屑组成的树木,而艾伦向艾尔迪亚人宣布他要发动地鸣。

真是疯了。莱纳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贾碧护在身下,他太累了,墙内超大巨人的硬化解除时他身上的硬化也遭到解除,石块砸穿了他的腰,剧痛将他恍惚的神智拉回来了一些——他艰难地从铠巨的身体里爬出来,一身是血地带着贾碧奔逃,可是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地鸣会把帕拉迪岛以外的所有地方踏成平地。

失血和过度使用力量带来的眩晕感使他脚下发软,最后几乎都快演变成贾碧拉着他跑了,贾碧的手很温暖。他们躲避进幸存的建筑,莱纳已经快支撑不住自己的神智了——“我们……只能拼命逃跑……”莱纳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贾碧说——他已经走不动了,至少……至少要让孩子们活下来……

就这么想着,莱纳陷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喂——”

“喂——吊车尾。”莱纳睁开眼,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躺在某种柔软的物体上,身旁有人踢了踢他的腰窝。

“……波尔克……”莱纳眨了眨眼睛,干涸的泪腺逐渐充盈,波尔克坐在他身侧,垂眼看着他。

“我在做梦吗……”莱纳坐起来,身下是柔软的沙子,波尔克转过眼,注视着远处那棵奇异的树木。

“谁知道呢。”波尔克回答,他抱着腿,把头搁在膝盖上,“至少你还活着。”

“……那你呢……”莱纳颤抖着开口,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担心震落冬日树枝上的积雪。

波尔克嗤笑一声,他侧过头注视着莱纳,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坠落的星辰。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救我。”莱纳攥紧了身下的沙子,哽咽着问到。

“为什么呢?”波尔克语气听起来非常轻松愉快,就像是完成了某件未靖的事,也像是刚刚喝到了马迦特珍藏的红酒。

“你明明可以活下来啊……波尔克……”莱纳捂住脸,眼泪从指隙落下来,扑簌着滚进沙子里,“对不起……”

“你这家伙别天天道歉了!真让人不爽。”波尔克气鼓鼓地说,莱纳抹了抹眼睛,他的手变得小小的,软软的,他转过头,年少的波尔克正坐在他边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波尔克看看他,蹙起眉,伸手按在他头发上发泄似的揉着:“别哭了吊车尾!”

莱纳瘪了瘪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波尔克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苹果飞出去滚在地上。

“不是说了不要哭了吗!”波尔克毛毛躁躁地跳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地抱住小小的莱纳,莱纳控制不住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心性仿佛也变小了,不必再顾及那些牵绊着他的痛苦,可以放肆地流泪,放肆地把波尔克紧紧抱在怀里。

“波尔克……呜呜……波尔克……”莱纳抽噎着,抓紧了波尔克后背的衣服,“不要走……”

波尔克垂下眼,拍了拍莱纳的背,他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得都不像莱纳认识的那个暴躁青年了:“……我不会走的。”

莱纳把脸埋进波尔克的颈窝,鼻涕眼泪把波尔克漂亮干净的制服都弄脏了。

他们就这样拥抱了一会儿,莱纳哭累了,抽噎着放开波尔克,波尔克茶棕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吻了吻他的眼睛。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嘛。”波尔克得意地笑着说,莱纳拉着波尔克的衣服,紧紧咬着嘴唇。

“就算我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死,我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波尔克抱着手,“不要搞错了,吊车尾。”

莱纳垂着眼,金色的睫毛下扑扑簌簌落着眼泪,他的眼眶和面颊都红红的,像个刚熟的苹果。

“前进吧,莱纳。”波尔克走过去把刚刚被吓飞的苹果捡回来,拍了拍塞在莱纳手里,“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波克……”莱纳吸了吸鼻子,波尔克狠狠敲了敲他的脑壳——

 

“不许这么叫我!”

 

 

 

 

 

“莱纳……”坐在前进的马车上,贾碧担忧地注视着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嗯?”莱纳抬起头,多年不见的阿尼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苹果……不吃吗?”贾碧指了指莱纳手里那个油亮亮的水果,莱纳垂下眼,表情若有所思。

他把那颗红彤彤的果实捧在手里,就像捧着一个小小的心脏。

 

——

————

——————

扑通、扑通……

前进吧———

我们必然在道路里重逢。

 

 

 

Fin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写完真是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汇为一句,我好痛苦。

我从来没写文写哭过,也有好几年没写过7w左右的长文了。

总之谢谢你看到这里,帮我把棺材板钉死吧。

啊,还有稿子没写。

哭着又坐了起来。

那么,下次再见。

 

西西de搬运站
“这下子...一切都很清楚了。...

“这下子...一切都很清楚了。直到最后,我还是比你强。”

“这下子...一切都很清楚了。直到最后,我还是比你强。”

榴狸

超大巨跑了,我们怎么办 月光 番外 (10)

“原来真的有啊!”阿尔敏睁圆了眼睛,“没想到即便是墙内,也做过这样详细的勘探。”


“嗯,我也是和工业都市合作过的,因此才知道他们这里保存着许多在别的地方都见不到的宝贵资料。”韩吉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尽管她已经尽可能压低了音量。“早在入墙之初……不,应该说是建立起墙壁之前,就已经派人认真地考察过这座岛了。每一寸土地上各有什么样的资源——水源、土质、植被、动物、矿产……这些都是决定是否要移居这座岛,要把城墙修在哪里,又要在哪里建立首都和城市,从哪里获得几十万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的重要决策依据。如果缺少了这些信息,想要维持和在墙外时差不多的生活水准是不可能的——哪怕只是在王和贵族所组...

“原来真的有啊!”阿尔敏睁圆了眼睛,“没想到即便是墙内,也做过这样详细的勘探。”

 

“嗯,我也是和工业都市合作过的,因此才知道他们这里保存着许多在别的地方都见不到的宝贵资料。”韩吉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尽管她已经尽可能压低了音量。“早在入墙之初……不,应该说是建立起墙壁之前,就已经派人认真地考察过这座岛了。每一寸土地上各有什么样的资源——水源、土质、植被、动物、矿产……这些都是决定是否要移居这座岛,要把城墙修在哪里,又要在哪里建立首都和城市,从哪里获得几十万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的重要决策依据。如果缺少了这些信息,想要维持和在墙外时差不多的生活水准是不可能的——哪怕只是在王和贵族所组成的圈层里。”

 

“然而这些重要的情报却只被保存在工业都市……我还以为墙内早就没有了呢!”

“有肯定是有的。毕竟哪怕只是制造立体机动装置,也需要至少几十种材料的配合,那就必须知道要去哪里寻找它们——只是之前都没有对普通民众开放而已。”韩吉说,“王政被推翻之后,一部分资料已经被要求公开了,但还有许多被政府划为‘国家机密’,只有获得了特殊授权的人才能在这里看到——这一点就连我也无力完全改变……”

 

今天早些时候,他们在布劳斯家发现了一把铝制的勺子。

阿尔敏一度以为那是从马莱漂洋过海而来的商品,还暗暗惊叹帕岛与海外的贸易竟然已经如此深入地影响到了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

但再仔细一想,帕拉迪岛和大陆上惯用的餐具式样有一定差别——而今天的那把勺子无论从外形还是尺寸来看,又确实是他从小到大用惯的那种。再加上据布劳斯太太所说,勺子的价格并不算贵,至少不是一把从马莱进口,再层层转手,最后通过旅行商人卖到一个偏远乡下的牧场主妇手中的勺子该有的价格。

 

所以说,难道这把勺子是在岛内生产的?

 

但生产铝需要电。

前几年,在义勇军的协助下,帕拉迪岛确实初步建造了一些发电机组。但阿尔敏很怀疑那有限而宝贵的发电量是否会被用于耗电量巨大的制铝技术;而就算真的这样做了——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这样制造出来的宝贵的铝,会被做成平平无奇的勺子,再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出售吗?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再去找那个旅行商人,追溯这种奇怪商品的源头了。

不过韩吉团长说,她还有办法。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深更半夜用立体机动装置偷偷翻越了工业都市的城墙,又在韩吉的带领下,一路摸到了位于那座钢铁堡垒中心位置的资料室。

 

“铝土矿……嗯,在这几个地方都有发现……”韩吉花了点时间,终于找到了标注帕拉迪岛矿产分布的地图合集,“那样的话,再来看看有没有冰晶石……啊啊,真的有!就在这个铝土矿的旁边,而且附近还有一条河!”

“河?”

“嗯,河的两岸看起来都是山,应该是不太适合农业耕种的地区;但也正因地势险峻,所以才特别适合利用水力发电也说不定……”韩吉越说越激动,“没错了,一定就是这里。”

“小声一点,代团长……”一旁的莫布里特不得不再次紧张地提醒她。

“啊,对不起,对不起!”韩吉放轻了声音,但脸上仍旧神采奕奕,“总之,如果是我,要在岛上选择一个地方生产铝的话,那一定就是在这里了!怎么样,阿尔敏?要去看看吗?”

“可是看起来有点远哎!”萨莎也凑过来,凝视着韩吉手指点出的那个位置,“一来一回起码要花两天……佛洛克他们会等我们到那个时候吗?”

“如果作为一个马莱战士,连扛过一周酷刑的意志力都没有,那我倒要奇怪波尔克·贾利亚德先生当初是怎么被选上的了。”韩吉仅剩的一个眼镜片反射出诡异的光,“而且,如果阿尔敏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我们应该可以对目前的乱局取得远超从前的控制力……这难道不值得尝试一下?”

“与其担心贾利亚德……我觉得更大的不确定因素反而是佛洛克的耐心。”阿尔敏有些沉重地说,“如果王政府那边对耶格尔派‘未经许可擅自绑架敌国重要人物’这种与宣战无异的行为做出了过激反应;又或者猜到路易洁脱队是来找我们了……那佛洛克为了保险起见,尽早吃掉颚之巨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咦?可是都追查到这个程度了……”韩吉吃惊地望着阿尔敏,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地在说,她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不,正因如此,才必须要去。”阿尔敏的目光在地图上流连,却又仿佛已经透过那张纸,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我们不可能放弃找到超大型巨人的可能性!”

 

——————————————

 

他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地方十分诡异,但又相当眼熟。

 

莱纳逆着刺眼的阳光,仔细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继承巨人的场所。

 

雷贝利欧的郊外有一处几乎一样的地下殿堂,据说是从艾尔迪亚帝国时代传下来的——同样林立的水晶支柱,同样高耸的水晶祭台……莱纳自己就是在那里继承到的铠甲巨人,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此重要的场景呢?

 

但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这处洞窟的地面现在已经支离破碎,顶部更是被完全掀开,只剩下一个巨型的水晶天坑深陷在大地里,难怪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现在,不但坑底已经聚集了许多士兵——得有两百人了吧?只是散布在这个过于宽敞的空间里,还是略显寥落——就连大坑的边缘上也隔几步就有人站岗放哨。所有士兵都配备了立体机动装置和雷枪,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而莱纳,则被扔在那原本是用来捆绑即将被继承的巨人所有者的高台上。

不知因为地方有限,还是害怕他随时会失控变身,所以在莱纳身前的近处,只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士兵。

但他知道在他身后,巨坑的边沿上,一定有更多眼睛正在盯着他,更多雷枪正在瞄准他。

 

完全是插翅难飞。

 

该说你们是谨慎呢,还是怯懦呢?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是不放心吗?莱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因为嘴里还塞着东西,又完全笑不出来。

虽然已经被从箱子里放出来了,但贴身的捆绑拘束一样也没少,所以他现在还是只能像一条巨大的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其实本来连蠕动都懒得蠕动的——有什么用呢?

但莱纳现在却又不得不努力调整一下姿态,尽量往前凑一凑,好看清高台底下的情形。

 

这一尝试让那两名贴身看守他的士兵相当紧张,但又不敢贸然出手,生怕在他身上制造出任何伤口。他们犹豫再三,还是只能大声呵斥,最后小心地抓着莱纳的脚,把他往后又拖回好远。

 

但在那之前,莱纳已经看清了一些东西。

 

失去腿和手臂的波尔克·贾利亚德被扔在坑底的地上,一大群人将他团团围住,却又都不敢靠太近。


而在他面前不远处,树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巨大水晶。 

那块水晶与构成洞窟四壁和柱子的材质略有不同,显得格外晶莹通透,通透到莱纳能清楚地看到,那里面有人。

 

“阿妮!”虽然莱纳没来得及看清水晶里的人是谁,但贾利亚德已经喊出了答案。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甚至还有刀刃戳进血肉的声音。


“这么想救她,就赶紧变身吧!”一个声音说。

“我们可是已经帮你制造了不少伤口了哦!”另一个声音。

“你的体力其实早就恢复了吧?手脚其实都已经可以长出来了吧?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装也没有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恶心死了!”

“不变身的话,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反正你们巨人可是很难死掉的吧?”

“看,在冒烟!”

“果然,恢复得挺快的嘛!有力气恢复伤口,没力气变身吗?那这样怎么样啊!”

“轻一点,避开头部……要是真的一下子打死了就麻烦了。”

“明白了……累死我了!可恶的怪物!”

“还是不肯变身吗?不好办啊……”

“那怎么办?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吗?再把手脚砍得短一点,等明天再说吗?”

“不,我在想……要不要用火烧烧看?”

 

除了最初喊了一声阿妮的名字,波尔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越是如此,越让莱纳心如刀绞,也让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被绑架到这里。

 

——————————————

 

“他们要绑架的是我,不是你。”在船上的铁箱子里,贾利亚德曾这样对他说。

“唔唔唔……”为什么?经过一番尝试后,莱纳终于成功地让对方明白,自己虽然没法说话,但还可以用马来军队的电报编码和他勉强沟通。当然,太过复杂的句子还是算了。

“你醒过来之前,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的。”贾利亚德恨恨地说,“你只是不巧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被卷了进来而已……你看,他们连箱子也只准备了一个,所以我才不得不被硬塞在这里闻你的臭袜子!”

“唔唔唔……”对不起……

“在我刚从麻醉中恢复了一点,意识还不太清醒的时候,他们用言语暗示,诱导我变身了——然后又立刻砍断手脚把我从巨人里拖了出来,这样我就没法再次巨人化了。”

很痛吧?莱纳想问。但又觉得如果贾利亚德费劲解读了电报编码后发现只是这样一句既肉麻又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的废话,一定会更加生气。所以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但他们对你居然束手无策——”贾利亚德对此显然感到相当费解,“你那时候明显也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但不管他们如何诱导,你都没有变身。为了维持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们不得不又给你吸入了两次麻醉气体,但即便如此,你还是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我……

 

“不得不说,你的定力还真可以。”贾利亚德的语气里多少流露出一点钦佩,但主要还是愤愤不平,“但那真的是定力吗?是理性权衡了当前的状况之后,忍耐着没有变身吗?我觉得你根本不可能想那么多吧?应该只是单纯的迟钝而已吧?”

 

“唔唔……唔唔唔。”只是……巧合而已。


“对吧!我就知道!你的心思哪有那么仔细!果然吊车尾就是吊车尾!”


“唔。”就让他那样以为吧,莱纳想。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后只会招来更多耻笑吧……

 

“不过该说你是傻人有傻福呢,还是自作自受呢?”成功地鄙视了宿敌之后,波尔克·贾利亚德心情大好,于是忽然关心起莱纳来,“总之,因为你还有变身的可能,所以他们把本来打算用来拘束我的手段全用到了你身上。现在你不但没法说话,就连吃饭喝水都只能从管子里灌进去了。” 

“唔唔唔……”没关系……

“虽然还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这样重点关照我,但我想我是已经注定要完蛋的了。”说到这里,波尔克忽然一反常态,变得异常郑重其事,“但你还有机会——该变身的时候就变身,该逃走的时候就逃走吧!”

“唔唔唔唔唔……”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波尔克叹了口气,“你先逃走,然后抓住一切机会去求援——毕竟就凭军方那群蠢蛋,还有马莱这些年里四处树敌的做派,我很怀疑到现在为止,他们搞清楚了是谁绑架的我们没有……”

 

——————————————

 

惨不忍睹的波尔克被带回了莱纳身边,和他背靠背捆在了一起——这样如果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突然变身的话,另一个毫无疑问都会被炸死。

 

“老子的头发!”波尔克浑身都在冒烟,但他不知是不想在帕拉迪岛的恶魔面前示弱,还是单纯不想让莱纳看笑话,结果在他勉强能开口说话后,只是抱怨一直认真打理的发型被火燎坏了。

 

“你看见阿妮那个样子了吗?”又过了好久,他好像才积攒起力气,开口问莱纳。

“唔。”

“所以他们才必须绑架我啊……可恶!”莱纳能感觉到,波尔克是真的生气了,“在他们看来,我就只是一个胡桃夹子而已吗!”


废病

【贝莱】幸运兔子

“兔女郎”。



莱纳找工作找到了夜=-=店,店长名叫“吉克”,金发青年,戴着眼镜,指间夹着烟,冷淡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对旁边的高个子女人说:“给他一套够尺码的幸运兔子装。”

莱纳大吃一惊,连忙叫停,“我不是来应聘保安的吗?”

“哦,是,”吉克淡淡地解释,“但我们这里的一切都要追求视觉效果。令人养胃的效果也包含在内。”

莱纳不明白好好的一家夜=0-店为何执着于令人养胃,直到高个子女人带来兔子服装,并向他解释,“开店是为了生存,人类绝育计划是为了理想。”

莱纳自己也有理想,所以他尊重别人的理想。

于是,他被耶蕾娜(他已经知道这个高个子女人的名字了)押进洗浴间...




“兔女郎”。




莱纳找工作找到了夜=-=店,店长名叫“吉克”,金发青年,戴着眼镜,指间夹着烟,冷淡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对旁边的高个子女人说:“给他一套够尺码的幸运兔子装。”

莱纳大吃一惊,连忙叫停,“我不是来应聘保安的吗?”

“哦,是,”吉克淡淡地解释,“但我们这里的一切都要追求视觉效果。令人养胃的效果也包含在内。”

莱纳不明白好好的一家夜=0-店为何执着于令人养胃,直到高个子女人带来兔子服装,并向他解释,“开店是为了生存,人类绝育计划是为了理想。”

莱纳自己也有理想,所以他尊重别人的理想。

于是,他被耶蕾娜(他已经知道这个高个子女人的名字了)押进洗浴间,被迫做了全身脱毛,刮了胡子,穿上黑色紧身衣和渔网长袜,还戴着一对兔耳朵,自己的衣服被放进置物柜里。

“哇,你这样看起来真年轻。”耶蕾娜略显夸张地说。

莱纳沉默片刻,“我才二十一。”

“是吗?你刚进门时,我以为你至少三十五了。”耶蕾娜满不在乎。

接着,她开始交代莱纳的工作,“除了每晚的安保工作之外,你还要负责做‘幸运兔子’的活。”

“什么意思?”

“哦,就是利用传闻,‘兔女郎可以给人带来好运’的那一套,多从客人手里骗小费,”耶蕾娜说,“所以如果有客人想要好运,你不能拒绝去亲他。”

“会有这样的客人?”

“以防万一,”耶蕾娜说,“你永远不知道客人的口味,对吧?”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倒霉。’莱纳想。

如果有什么成语能形容莱纳的前半生,那就是“头顶灾星”。

他努力想要的从来没有得到过:

上学时无论怎么努力,他永远差一分及格。

舞会上想邀请喜欢的人,必然摔倒在对方脚下。

高中毕业后他报考大学,全班只有他的档案半路丢失,不知去向。

他准备应召入伍,博一份生机,结果体检时查出肺炎,被刷下来——可笑的是之前他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都从未出过问题。

找工作更是厄运。

作为一份廉价劳动力,莱纳身强体壮,本应能成为各路黑心老板最喜欢压榨的对象;但作为一个“闯祸大王” ,他总能在上班第二天就被无情辞退。

现在,他却接到一份负责“给他人带来好运”的工作,就算这句话本身是假的,但由他来做也过于骗人了。

但他不敢把这些话真的说出来,毕竟他需要工作,需要钱。

耶蕾娜让他记下店里的公用电话号码,带他去看二楼的房间,告诉他这里允许和客人睡觉,除非有人求助,否则他不用太在意。

“二楼的房间你也可以用,”她补充,“很多人在我们这里工作的第一天就有客人光顾了。你以前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吗?”

莱纳沉默地点点头。

但其实没有。

他离摆脱童=贞最近的一次是在中学的毕业舞会,啦啦队队长亲吻他,告诉他到休息室去。

他兴冲冲地转到楼下买了套,跑上楼后发现已经有另一个人捷足先登。

预料到休息室里即将热火朝天,莱纳别无他法,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开。

……

耶蕾娜不冷不热地给新员工打气,“你在这里会赚到很多钱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莱纳心中的小目标是争取不要被罚款,大目标是争取不要被开除。



从记事起,贝尔托特就是周围人公认的“霉运之神”。

从小学到中学,老师永远不记得班上有他这么一号人,他的考卷经常不翼而飞,成绩莫名其妙不被记录在案,去商店买东西经常遇见缺货,坐车必堵,下雨天出门必丢伞。

中学毕业后,他应召入伍,虽然过程几多波折,不是丢体检报告就是整本名册全部丢失,好在没有影响他去军队报道。

然后第一天,他就被教官彻底遗忘。

贝尔托特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顽强地进行自我训练,哪怕一对一格斗训练中他永远是被落下的那个,哪怕教官第八百次让他做自我介绍,哪怕同期生都误以为他是新兵。

因为他知道,上了战场,他只会更加倒霉。

新兵训练结束,他被编进艾尔文团长的队伍,战斗的号角刚刚打响,枪林弹雨全部冲着他一个人来,好像他就是战场上的活靶子,敌军必须要杀的对象,艾尔文团长本长。

第一战下来,贝尔托特被米克和黎各合力扛回来,他没死,而且凭吸引敌人的体质和练出来的本事还立了大功,代价是躺在病床上,被裹得像个粽子。

康复后的第一天,他被奈尔叫进指挥部,房间里摆着一张麻将桌,米克,利威尔,韩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说他们三缺一。

贝尔托特输得一塌糊涂。

韩吉挠着头发,挠得头屑乱飞,她连声说:“怎么会怎么会,米克你放水了吗?我都放水了,利威尔你呢?……”

絮絮叨叨一堆后,她又拿出纸笔,通过精心而科学的计算,告诉另外两个人该怎么放水,贝尔托特照样输得一塌糊涂,因为他手上的麻将牌毫无缘由地碎了,这毕竟不能在韩吉的计算之中。

最后,韩吉转头看着利威尔,说了句话,“要不,我们把他空投到敌方战线上吧,从内部瓦解他们。”

利威尔看了她一眼,根本不屑和白痴多说话。

贝尔托特倒是有些慌,结结巴巴地请求,“请不要这样。”

韩吉站在椅子上,隔着桌子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地说:“我开玩笑的。不过你倒霉成这样,我属实没见过。”

韩吉继续说:“不然,你找找转运的方法?”

贝尔托特郁闷地说:“我都试过了,没有用。”

韩吉看向米克,米克摇摇头。

奈尔不以为然,说:“多大的事,要不你去试试‘幸运兔子’?”

“喂,别教坏小孩子啊。”利威尔马上说。

“你不是小孩了吧?”奈尔凑过来,揶揄地问。

贝尔托特沉默地摇摇头。

但其实没有。

他离失去童-贞最近的一次是在学校舞会上,校园人气王搂着他的脖子胡亲一通,定睛一看,立刻放手,“……哦,不好意思,我喝太多,认错人了。”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只有贝尔托特的床位上方的篷布漏水,他爬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熟练地从枕头底下拿出工具做紧急修维。

他们夺回雷贝利欧,取得阶段胜利,居民们夹道欢迎,士兵们疲惫的神情也得以舒缓。每个人得到七天的假期,贝尔托特在前线除了战斗就是养伤,一朝获得自由,他立刻被同伴们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带你去看好东西。”损友们笑嘻嘻地说。

贝尔托特看着眼前的招牌,“幸运兔子”,怀疑这帮人的消息为什么会如此灵通。

“这可是军营,”马赛尔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你怎么能指望士兵们对八卦保密?”

他们拖着贝尔托特强行进去。

一进门,一行人顿时面红耳赤。



等同伴们三三两两地散开,谁也顾不上贝尔托特之后,他走向后门,打算从安全通道偷偷离开。

也是这时,莱纳正在后门的小巷里将一个闹事的醉鬼打晕丢出去。

他今天一如既往地不幸,只不过是做“丢出去”这么个伸展运动,紧身衣就绷不住地从胸口裂开一条大缝。

这个月的工资怕是没了,还要搭上去一套衣服钱。

他拍了拍手,侧身打开门,而贝尔托特正准备推门的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他的胸口上,五根手指顿时陷了下去。

“……”

两人面面相觑。

贝尔托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又转为一片空白。

对方仿佛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同样愣于当场,贝尔托特艰难地从那扑面而来的,饱满的胸肌上移开视线,注意到他金色的头发,眼尾上挑的金色眼睛。

‘他是怎么把兔服装穿得这么……严肃?正气?’贝尔托特无法形容对方给他带来的特殊感。

他受到了冲击。

莱纳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带着头顶上的兔耳朵动了动。

贝尔托特一惊,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又连忙松开手,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莱纳尽力地扯着两片布挡住胸口,也担心被客人投诉,“没事,是我不对。”

话音未落,他一失手,后背裂了道口子,紧身衣彻底报废。

莱纳尴尬到窒息,余光瞄见黑发青年飞快地脱下制服。

贝尔托特将风衣披在莱纳身上,他虽精悍但人高,风衣正好裹住莱纳。

“这样就没关系了。”他对莱纳露出腼腆的笑容。

莱纳被他笑得五迷三道,也傻呼呼地跟着笑起来,“谢了。”

‘他在笑。’

过往种种顿时浮现在贝尔托特的脑海中: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结果对方保送名校,再也不用来上学。

后来,他第二次喜欢上那谁谁谁,结果对方不到一周迅速脱单。

再后来,他第三次喜欢的人,隔天就因为中了六合彩搬了家……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他发现他喜欢眼前这个人,大脑在预警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贝尔托特在回忆生活给他带来的惨痛教训时,莱纳脑中的小人正在狂写小论文,论点一二三四五,中心思想是“我这么倒霉,不可能第二次遇见眼前这个人了,当务之急是干嘛?”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腔,一个问:“你想去二楼吗?”

一个说:“我是来寻好运的……想。”

两个人上二楼的过程可谓艰辛无比,刚踏上楼梯,贝尔托特的裤腿被楼梯角勾住了,撕开一道裂口,快走到尽头时,台阶从中间断开,贝尔托特在莱纳的脚陷下去之前眼疾手快地抱起他,并且在走廊上的吊灯砸下来时带着莱纳敏捷地躲到一边。

两个人终于到达房间,完成阶段目标一。

他们互相亲吻着向后倒,床突然四分五裂。

莱纳茫然的目光让贝尔托特心中一揪,生怕对方这时候也来一句“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所以他捧着莱纳的脸,继续亲,争取让对方不能说话。

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仍没有斩断帅哥上他的计划,莱纳的信心又回来了,他的手胡乱地摸向抽屉,寻找“装备”。

没有“装备”,抽屉里是空的。

贝尔托特也发现了,他停下来,为难地看着莱纳,“我下楼买……”

莱纳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次的毕业舞会,只不过这次换成贝尔托特下楼买东西买到一去不返。

他立刻揽住贝尔托特的脖子,红着脸问:“不,不用了,行吗?我没问题,不用担心。”

那还说什么?做吧。

贝尔托特再次去亲他,双唇碰触的一刻,他们头顶上的灯泡闪了闪,黑了。

全城停电。

两人素来能忍受生活中的一切不幸和意外,此刻却一致被气得头晕,暗暗发誓今天就是吉克(利威尔)本人持刀闯入,也不能阻止他们“逆天而行”。

于是在黑暗中,他两再接再厉,搞得昏天黑地。

这次经验价格不菲,吉克的店被毁了一半。



两人都把这次当最后一次,所以都格外卖力。

停电后,店里的人全部撤出,正好留给他们安静的发挥空间。

贝尔托特自诩癖好向来正常,但在今晚他彻底打开新大门,依次解锁“莱纳自己坐下”,“莱纳哭着喊他的名字”以及更多过分plus的画面。

早上醒来,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莱纳了,他悲从中来。

莱纳睁眼就看见贝尔托特背对着他咬被角,当场懵了,‘不至于吧?我有这么差劲吗?’

但他对贝尔托特很满意啊!

看见贝尔托特背上的抓痕,他难免心虚,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贝尔托特立刻侧过身,抓住他的手说:“莱纳,我以后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啊?为什么见不到?你……”

莱纳紧张起来,“你不会有绝症吧?”

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自己倾尽家产陪贝尔托特治病的场景了——等等,他的“家产”真的够吗?

贝尔托特摇摇头,转念一想,沮丧地说:“我今天这么幸福,明天被查出绝症也不一定。”

这思维回路让莱纳感觉异常熟悉,他试探地问:“你该不会……也特别倒霉吧?”

贝尔托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也”字,呆呆地反问:“你也是?”

莱纳乐了,说这个他可有话了。

两个人初逢知己,互相吐槽自己二十年来的霉运:

“方便面里要么没有盐包,要么没有酱包。”

“绕过东西走路时总会撞到脚趾。”

“电器会无缘无故地失灵。”

“吹风机掉在浴缸里,烧坏整栋楼的电路。”

“拿到的食品总是过期。”

……

“你这么倒霉,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才是吧,上战场,枪走火,怎么看都是你比我倒霉。”

讲到最后,他们互相取笑,搂着肩膀笑个不停。

渐渐地,莱纳停住笑,有些愧疚,“对不起,贝尔托特,你本来想找幸运兔子转运的,结果找了个更倒霉的家伙。”

贝尔托特看得很开,“都倒霉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一次,而且,我倒认为,能遇见莱纳,这次很幸运啊。”

他低头亲了莱纳一下,笑着说:“说不定这就是转运的开始。”

“你这家伙……”

莱纳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抬手揉着他的脑袋。

贝尔托特洗簌完,穿上衣服,下楼找到置物柜。

莱纳的钥匙早已不翼而飞,贝尔托特也不感到奇怪地用指甲刀撬开锁,将柜里的黑裤子,白衬衫和米色外套拿上来。

等他们从店里出来已经是中午,户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面对这糟糕的天气。

莱纳说:“我去找伞。”

他们在休息室里好不容易把伞找到,出门一看,雨停了,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

两人对视,无奈一笑,再度不约而同地开口:

“我请你吃饭?”

“我送你回家?”

“不,”贝尔托特连忙说,“怎么能让你请,应该我……”

莱纳揽住他的肩膀,“我不想和你争,先找一家店进去再说。”

他把伞放回去,和贝尔托特走了一半的路,又下雨了。



他们的约会,是两个人经历过的所有约会中最不顺心的。

两人淋着雨冲到这条街上评价最好的餐馆,结果发现餐馆老板因病休业。

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旁边的一家,没想到碰到用餐高峰期,两人领号码排了半小时的队,吃到的菜品相和口味都很差劲,一打听才知道这家店刚换了新厨师。

为了赔礼,服务生送给他们两张抽奖券,莱纳随手塞进口袋里。

抽奖这种事,他是从来不抱希望的。

这些意外在他们看来都是小事,两个人像好奇的小孩子一样忙着聊天,急于知道对方的所有信息,在哪里长大,在哪里上学,有什么样的经历,有什么样的兴趣……

莱纳逐渐发现他们过去的家离得很近,甚至在同一所学校上过学。

真难以想象他们之前居然从来没有交集,莱纳向来擅长交际,人缘广泛,还以为自己早认识了全校男生。

贝尔托特只是腼腆地解释,可能是他上学的时候过于社恐,加上倒霉体质,存在感过低的缘故。

走到街道上,一辆车开过来,溅起路边的泥水,莱纳轻车熟路地躲到一旁,却误将贝尔托特推到从楼上泼下来,从头淋到脚的污水下面。

莱纳气呼呼地拉着贝尔托特上楼找人算账,可是楼上根本找不到人,他只好掏出手帕擦着贝尔托特湿漉漉的刘海和脸。

贝尔托特的衣服从里到外彻底报废。

站在楼道里,莱纳惋惜地说:“看来你只能先回去。”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贝尔托特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接着补充,“虽然是这样的情况,但是我……我很想和你再见面……我还有几天假期……” 

越说越没底气。

莱纳没想到他会提出再见面的请求,顿了顿回答:“好啊。”

“真,真的吗?”贝尔托特惊喜地问。

莱纳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了……”

“没那回事,”贝尔托特急切地说,“我才要担心你会讨厌我!……”

莱纳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笔,却没找到纸。

贝尔托特连忙把手伸过来。

莱纳垂着头,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画地写数字,“打这个电话号码可以找我。”

他在写字的时候,贝尔托特注视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

莱纳的脸有些红,贝尔托特也是。

在路口分别时,他们忍不住和对方交代了一大堆生活中的注意事项,虽然说得乱七八糟,而且很多都是相同的经验。

最后还是莱纳推着贝尔托特的背,强行将他送上回兵营的路。

回家的路上,莱纳总也止不住自己的笑容。



“贝尔托特,我亲爱的朋友,”马可从上铺探出半截身子,抑扬顿挫地说,

“可以不要再捧着你的手笑了吗?这真的很诡异。”

贝尔托特立刻收起手,“抱歉,马可,你也知道我的运气……我只是怕它意外糊了……”

“糊了也没关系,我们已经帮你背下来了。”马可说。

贝尔托特露出惊恐的目光,“背……背下来?”

“以为我们没见识过你有多倒霉吗?”马可反问,

“所以我,还有你的队友们,全部背了一遍号码,你随时可以来抽查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贝尔托特的脸红了,“但是……我不……你什么时候看清号码的?”

马可提醒道:“你捧着手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忙着把号码抄在笔记本上,抄在床柱上,抄在墙上,抄在冰箱贴上,抄在盆栽的绿叶上……要指望没人看见,不如先戳瞎我们的眼睛。”

贝尔托特缓缓地将脸埋进手掌里,“我只是怕丢了……”

“我理解,”马可宽慰他,“不过按照现在寝室里满是数字的情况来看,要你失去它,除非这里被一把火烧了。”

“你可以放心把手洗干净了。”他接着说。

贝尔托特立刻跳下床,一溜烟跑进盥洗室。

他站在水池边,捏着肥皂,却迟迟不愿意抹下去,这可是莱纳亲手写的啊。

‘我先给莱纳打电话,打完再洗好了。’

而此时的莱纳正背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在吉克的办公室里。

吉克叼着烟,悠然地翘着腿,“听着,莱纳,耶蕾娜统计出了店里的损失。”

莱纳挺直腰杆,“您请说。”

于是,吉克说了,“你倒欠我六百年的工资。”

莱纳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么贵吗!?”

吉克隔着镜片打量着他,“是的,我的店之所以会坏,是因为你急着跟人上二楼,没错吧?”

莱纳自知理屈,“是这样没错。”

“我欣赏你的诚实,”吉克缓缓地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所以我给你打个折,现在你倒欠我五百年零十一个月的工资,外加一套服装的费用。”

莱纳无言以对,只得说:“谢谢您的宽宏大量,吉克先生。”

他走出办公室,迎面碰见耶蕾娜。

她用通知的语气说,“莱纳,有人打电话给你,好像是昨晚的人。”

“谢谢,我这就去。”莱纳对她点点头。

耶蕾娜不以为然地提醒,“别忘了,债务也可以推到对方身上,毕竟昨晚你们两可是一起爽的。”

莱纳在走廊里拿起话筒,“是贝尔托特吗?”

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电话那头,贝尔托特的声音有些失真,“莱纳……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候你……”

莱纳打断他,“你晚上可以出门吗?”

“可,可以,我还在放假,但我担心影响你的工作……”

“你愿意去我家吗?”莱纳想见他,“在店里确实不方便。”

“你家?我……什么时候?现在吗?”

“我凌晨三点下班。”

“我一定准时去接你!”

听着电话里贝尔托特激动到几乎变形的声音,莱纳忍不住微笑起来。

想起昨天的遭遇,他在挂断电话之后,来到店里的货架前,拿下一盒最大码的套。

漂亮的女收银员慵懒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价格。

付钱后,莱纳打开盒子做检查。

“你在干什么?”收银员好奇又好笑地问,“担心它漏吗?”

莱纳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皮克。”

“你好,皮克,”莱纳解释,“这是我一直以来买东西的经验。”

无论盒子里是饼干还是面包,在他离开商店之后,总会发现里面少几块,但他没法和店主解释清楚,因为店主根本不相信数量会不对,除非当场打开。

换成套,想必也是一样的。

“这倒有趣。”皮克扯了扯嘴角。

这时,盒子里面滑出一张卡片,落在莱纳手里。

他瞪着这张卡片,好像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世界第十大奇迹:

卡片上清楚地印着“再来一盒”。

真的,莱纳这小半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是吃一毛钱一根的冰棍都只能吃出“谢谢惠顾”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确实令人难以置信,”皮克从他手里拿过卡片,“我一直以为这个中奖活动是被编出来欺骗顾客的。”

她看了看莱纳,“你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

莱纳捧着两盒套,陷入沉思。



下班了,莱纳从店里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等待。

外面下着雨,穿着雨衣的贝尔托特狼狈地从远处跑过来。

雨衣上沾满了泥水,他的双手露在外面,捂着胸口,那里鼓鼓囊囊。

“抱歉,”贝尔托特在莱纳面前停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井盖……啊……”

“我猜你掉进打开下水道了?”莱纳问。

因为他遇见过这事。

贝尔托特不好意思地笑笑,直接说出来很丢脸,这样算是默认了。

他打开雨衣,从胸前拿出一束玫瑰,“送给你……啊!”

发现被自己精心保护的花却连花瓣都蔫了,他小声惊呼,懊恼地咬着唇。

莱纳又好笑又心疼。

为了护着这束花,贝尔托特被冻得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莱纳干脆用双手将他的手包住,捂暖,然后拿出伞,“我们回去吧。”

“嗯。”贝尔托特害羞地应道。

莱纳刚走到外面,雨停了,乌云被风吹开,甚至浮现出半轮月亮。

“奇怪……”

他迷惑地看看天空,收起伞。

贝尔托特也脱掉雨衣,和初次见面不同,他换掉了制服,穿着休闲装,是蓝色的套头衫和黑裤子。

“你很帅啊。”莱纳不由得多看两眼。

“有吗?”贝尔托特一直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看,尽管他有尽其所能地打理自己,“莱纳喜欢就好。那个……”

“怎么了?”

贝尔托特支支吾吾地问:“雨停了,还能牵手吗?”

‘这个,不用特意问吧。’

莱纳突然觉得脸上发热,握住他的手,走在前面领路,“走了!”

不用回头,他也能想象跟在身后的贝尔托特此时傻乎乎的笑容。

仅仅是回家的这趟路程,莱纳便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变好了。

之前,他和贝尔托特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灾难=二倍灾难”的集合体,但现在——

莱纳停下脚步,抬起脚,他的鞋底上粘着一张两元钱。

除了捡钱之外,回家的路更是顺利无比,没有从天而降的泼水,没有不翼而飞的井盖,没有突如其来的汽车,更没有从黑暗角落里突然窜出来的持刀抢劫犯。

一切的厄运仿佛都消失了。

想起“捡来的钱不马上花掉会有厄运”,莱纳果断在商店将纸钞换成两杯热可可。

莱纳的家是在贫民区的一座平房,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产业,不大,但胜在两边邻居都已早早搬家,附近都是空房,禁得起他的霉运折腾。

莱纳家门前的路灯常年损坏,无人修理,但今晚居然不知被谁修好了,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回去的路。

‘不对劲,这也太不对劲了……‘莱纳想。

旁边的贝尔托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感冒了。



生病的贝尔托特看起来很乖巧,怏怏地听着莱纳的话,顺从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捧着热可可。

莱纳早就不记得家里的体温计放在哪了,按经验来说,应该是丢了。

他正准备出门买,却在玄关的鞋柜上看见一支。

’幸运——’他在脑海里欢呼,又想到,’等等,这个词和我放在一起好奇怪!‘

无论如何,这支体温计很好用,成功测出贝尔托特在发低烧。

“对不起,莱纳,我们本来应该有个好夜晚的。”贝尔托特抱歉地说。

“现在也挺好,我本来就是想见你,想和你说话,啊,不能一起运动确实很可惜,不过……”

“莱纳!”

莱纳笑起来,不再逗他,从储藏室里找到一条大毛毯,虽然是去年冬天留下的,因为保存很好,居然没有一点污垢和异味。

他用毛毯将贝尔托特裹起来,“看看电视也不错。”

贝尔托特从毛毯里露出两只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除了毛毯,莱纳还在储藏室里找到了妈妈以前留下的花瓶,洗干净后正好可以放玫瑰。

他对着玫瑰不抱希望地喷了点水,惊讶地发现它们重新振作起来,花瓣也舒展开。

这时,从客厅传来一声巨响,莱纳连忙跑出储藏室,发现贝尔托特坐在地上,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显然是从沙发上摔下来了。

莱纳顾不得多想,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是太困了吧,贝尔托特,到我床上睡吧。”

“不行,”贝尔托特否决,“我睡在沙发上就好了,否则传染给你怎么办?”

“被传染的话,正好我们这几天都有理由呆在屋里鬼混了。”

“莱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贝尔托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莱纳在他额头上被摔肿的地方亲了一下,他安静地将脑袋缩进毛毯里。

“贝尔托特……”莱纳逗他。

贝尔托特突然扯着毛毯两边的角,将莱纳扑倒,将他一起裹进毛毯里。

明明房间里亮着灯,隔着毛毯却成了微弱的光,莱纳的眼睛在黑暗里也显得亮晶晶的,贝尔托特忍不住亲着他的眼角。

‘好喜欢……’

两人同时产生这样的心情。

莱纳忍不住说:“不要回去了,这段时间住在我这里吧。”

贝尔托特笑了,将脸贴在莱纳的肩上,用力地点点头。



莱纳心中隐隐有预感,但真正做实这个猜测还是在第二天。

第二天天亮,贝尔托特的体温恢复正常,和莱纳亲昵了好一阵子,直到想起该通知室友一声。

他到外面给马可打电话。

莱纳站在电话亭外等着他,顺手刮了口袋里的两张奖券:

哦吼,都是头等奖。

莱纳看见奖金数字血压飙升,他做梦都未期望过这辈子能有这么多钱,什么吉克的六百年债务,不值一提,这两张奖券就能轻松解决。

但在他眩晕到站不稳的同时,头上传来惊天动地地爆炸声,这震动差点让他摔在地上。

莱纳抬头一看,面前的大楼楼顶上,突然崩塌的钢筋水泥正笔直地朝电话亭砸下来。

“贝尔托特!”他惊恐地睁大眼睛。

贝尔托特的反应堪称超神,在听到莱纳的喊声,他丢下电话立刻往外跑,一根钢筋擦着他的后背,直接破坏电话亭,差一点就能把他压死在下面。

莱纳紧紧抱住安全脱身的贝尔托特,惊魂未定。

抓着奖券,他再度联想起可怕的事:

该不会,自己的转运,和贝尔托特的倒霉,是有关系的?

莱纳把贝尔托特带回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逼问贝尔托特,细细理顺对方过去的“情史”。

虽然难免会有些郁闷,但毕竟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他们很快发现,贝尔托特虽然平时就不走运,但喜欢谁的时候更甚。

简而言之,贝尔托特越是喜欢谁,谁就越会交上好运飞黄腾达,但与此同时,他自己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倒霉,可能有致命危险的那种。

面对这个结论,莱纳沉默片刻,“贝尔托特,看起来,你比我更适合穿幸运兔子装。”

“如果莱纳想看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莱纳拍桌而起,凶巴巴地逼近他,“贝尔托特,你必须停止对我有好感,不然你可能会死!”

“我……”

贝尔托特想说什么,莱纳却不由分说,“就这么定了。”

 他转身要出门,尽管这是他自己的家,但他做不到把贝尔托特赶出去,只好期望于对方自己走。

贝尔托特抓住他的胳膊。

“可是莱纳,”他丧气地说,“虽然你说了这么多,但我还是想吻你。”

有一瞬间,莱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狠心霎时间灰飞烟灭。

他转头注视着贝尔托特灰绿色的,小鹿般圆圆的眼睛。

莱纳知道,自己的脊梁和脖子上还留着未消退的吻痕,它们似乎会在他的皮肤上燃烧起来,但是……

他意识到,这不过又是一个倒霉的开始。

在后悔之前,他揪着贝尔托特的衣领,吻了过去。



说来有些滑稽,尽管这几天他们如胶似漆,但莱纳一直在寻找“转移好运”的办法。

换言之,就是“让贝尔托特不喜欢他”的办法。

“如果doi能把好运转移给你就好了。”他坐在沙发上说,

“凭我们做过的次数,你早就是‘幸运星’了。”

贝尔托特枕着他的腿,反过来宽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不害怕吗?”莱纳低头看着他,担忧地问,“休假结束要回到战场吧?之前只是倒霉,现在已经进化成‘不幸’了,你……”

贝尔托特沉默片刻,小声问:“如果我死了,莱纳会记得我吗?”

“说什么傻话!”莱纳激烈地说,

“与其说这个,不如快点厌烦我吧,这样就不用死了!”

他托着下巴撇过头,好像这样就能和贝尔托特划清界限似的。

贝尔托特侧过身,环住他的腰。

莱纳突然出声问:“贝尔托特,你之前,难道一直没发现其中的关联吗?”

“有点,”贝尔托特闷闷地说,“喜欢的人,总会在交了好运之后离开,任谁都会觉得有些奇怪吧。”

想要学业的会被保送,想要财富的会中大奖,想要爱的会得到比他条件更好的对象……明知道这些人或许不是有意的,依然会产生一些被丢弃的受伤感。

‘只有莱纳,莱纳,只有你,没有离开,而是在为我想办法。’

本以为一如既往会以倒霉收场的“恋情”,突然在中途产生了变化,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浑然不知地想让别人讨厌他。

“那你为什么——”

“莱纳,”贝尔托特打断他,“其实,我们在学校里见过一面。”

“哎?什么时候?”莱纳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学校舞会,”贝尔托特说,“你亲了我,然后道歉说你喝多了,认错了人。”

“有这事?”莱纳很茫然。

他在学校舞会里一直形影单只,借酒浇愁的事也确实发生过不止一次,只是喝多之后,他会想不起来醉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嗯,你跑得太快了,”贝尔托特说着,笑了笑,“如果那时候停下来聊聊,一定依然会喜欢你吧。”

莱纳别扭地说:“那种事谁说得准——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吧?”

明明他的脸都红了,神情却装腔作势地变得“凶狠”起来。

贝尔托特慵懒地坐起来,凑过去想亲他,却被推开。

“对了,”莱纳抓着他的双肩,推开他的同时,兴奋地说,“不如我代替你回去吧,你在这里等我,你当‘莱纳’,我当‘贝尔托特’!”

贝尔托特:“……”

实在不想说“莱纳,你傻了吗?”

“我有好运傍身!”莱纳理不直气也壮,“说不定所有人都会被蒙混过去,我们可以试试啊!”

贝尔托特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倒,“否决。”


十一


最后一天了,所有计划全部失败。

贝尔托特站在窗前,穿好衣服,对莱纳说:“我要回去报道了。”

莱纳侧躺着,背对着他,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

贝尔托特弯下腰,嘴唇蹭着他的皮肤,“只要找室友打掩护,晚上就能溜出来,我会回来看你。”

莱纳闭着眼睛,呼吸很浅,仿佛又睡着了。

贝尔托特得不到回应,只得宠爱地笑笑,转身出门。

莱纳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坐起来,开始他的行动。

在贝尔托特回来之前,得把一切准备好才行。

……

回到宿舍,马可对他啧啧称奇,“贝尔托特,你知道吗?你的担忧是对的。”

“怎么了?”贝尔托特茫然地问。

“那天你走之后,宿舍也被水淹了,全部都被泡掉了,包括墙,床柱,你的笔记本,你的绿叶盆栽……”马可夸张地形容着,

“我到现在还借住在让的寝室里。”

“那我的行李?”贝尔托特顿时慌了。

“也被泡了,”马可遗憾地说,“不过我们帮你把衣服捞出来晾干了,其他物品的损失,你自己统计一下。”

贝尔托特马上说:“谢谢你,马可,有哪些人帮了忙?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吃饭倒是小事,”不知何时,让出现在他身后,将手肘搭在他的肩上,挤眉弄眼地问,“你……怎么样?”

“什么?”

“嗐,这几天啊!”让叫道,“你不是都住在外面吗?发展得怎么样?”

“喂,让,那是人家的私事。”

“可恶啊,这算哪门子私事?贝尔托特可是终于脱单了啊!”让装出捂脸痛哭的模样,

“这个贝尔托特·胡佛,爸爸我欣慰得要死……实不相瞒,我和波尔克打赌五十块,赌你的恋情是不是落实了。”

“五十块钱才是关键吧……”

“你们,别随便拿别人的事打赌啊。”

跟着吵吵闹闹的同伴,贝尔托特开始进行收拾寝室,评估损失,补救疏漏,向长官报道,到后勤部领取/调换物资等一堆繁琐的事。

当天晚上,许多人不在,长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认真点名。

贝尔托特生怕万一,还是请马可帮忙在查房时打掩护,让嘟囔着,“这样就等于我赢了对吧?”,和马可一起同意了。

已经给莱纳买过很多花了,贝尔托特依然只能想到这种最俗气的浪漫方式。

今晚出于某种同样的原因鲜花脱销,站在街角的卖花女孩的篮子里只剩下一捧白色的满天星,簇拥在一起如云朵般可爱。

贝尔托特安抚着有些歉疚的女孩,“这样也很好。”

路过商店时,他犹豫着,还是进去买了一瓶酒和一盒巧克力糖。

虽然很怕中途会被意外全部砸碎,但总比只有花好一些吧。

莱纳的屋门没有锁,是疏忽了吗?

贝尔托特轻轻推开门,客厅没有开灯,从卧室里传来一些动静。

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向卧室。

推开门,贝尔托特看见莱纳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场面。

抱着莱纳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金发,没穿衣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你们——”

“喂,把门关上,”金发男人没好气地说,“没看见我们在忙吗?”

“你……”

可恶,舌头打结,这种时候,贝尔托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他的恋人啊,对吧,莱纳?”金发青年懒洋洋地说,“不过莱纳,你这个人真的有问题,太劣质了,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和别人乱来,呵……”

他睨着贝尔托特,轻佻地笑了一声,“还是这种的,哪里比我强了?”

贝尔托特后退一步,希望莱纳能否定,但是……

“抱歉啊,贝尔托特,”莱纳拉起被子盖住胸口,不情愿地坐起来,“我也没想到这家伙会突然回来,说好出差半个月,明明是你不对。”

“嗯?”金发青年气势汹汹地瞪眼,“我离开才七天你就能带一个男人回家,我出差半个月你打算带回来多少人?”

‘听不下去了……'

贝尔托特摔上门,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他没法面对这个。


十二


莱纳打开客厅的灯,捧起桌上的满天星。

“我说……”吉克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虽然是为钱帮你做事,但总觉得是在帮你做蠢事啊。”

莱纳将脸埋在花里,眼睛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别说了……”

吉克耸耸肩,“债款被你还上了,挚爱也被你赶跑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莱纳将巧克力糖放在一边,拿起酒瓶,用牙咬开瓶盖。

瓶盖飞到一边,他拿着酒瓶,瓶口朝向吉克,红着眼睛,“陪我喝一杯?”

真男人不应拒绝免费的酒水。

吉克立刻同意了。

莱纳完全不知道这一晚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一瓶酒快喝完时,他们都有些上头。

吉克借着醉意,给耶蕾娜打电话,用空瓶敲着桌子,嘶嚎着命令她再送一箱酒过来。

耶蕾娜如约而至,带来了三箱酒,场面一下子变成三人豪饮,气氛在灼热和疯狂之间来回切换。

再后来,耶蕾娜酒精上头,面红耳赤,一脚踩在桌子上,死死勒着吉克的脖子,大吼着,“知道老娘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这猢狲!”

吉克在她的挟持下弱小无助如同玩偶,但他只是诡异而安详地哼着歌,“爸爸弟弟”地乱唱一通。

莱纳头一垂,从沙发上滚到沙发下,彻底断了片。


十三


莱纳在欲裂的头痛中睁开眼睛,窗外天光大亮。

“贝尔……”

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才想起贝尔托特已经走了。

胸口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他痛苦地“呜嗷”一声,面朝下死在地板上。

宿醉的感觉能杀人,他的眼眶巨疼,后脑勺一跳一跳,仿佛脑袋里有什么急于冲开天灵盖逃出来。

躺了一会儿,莱纳勉强爬起来。

吉克倒在沙发上,睡在毯子里,宛如一具尸体,对他的推攮或踢打只是双眼紧闭。

莱纳摇醒耶蕾娜。

“早……”耶蕾娜沉沉地说。

“早,”莱纳抱怨,“我的眼睛疼死了。”

“当然,我们昨晚喝多了,打了一架。”耶蕾娜晕乎乎地说,“我踩了那束花,你生气了……”

她身体松软,重新倒下去,“我要睡觉,别再闹我,当心我挖你的眼睛。”

莱纳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在镜子前查看自己的模样:

头发揉成一团,眼睛下面泛着乌青,眼球布满血丝,一只眼睛肿了,脸色灰暗无比。

他快速冲澡洗簌,换掉衣服,动手收拾房间。

他先将昨晚誓死保护的满天星放进花瓶里,它们保存持久,还没有枯萎。

他又找到一个大垃圾袋,将酒瓶全部丢进去。

最后,他跪在地上,寻找飞散在客厅地板上的瓶盖。

耶蕾娜再度被嘶嚎声吵醒,她气冲冲地坐起来,化身喷火恶龙,“莱纳,我要杀了你——”

但莱纳没有理她,只是跪在地上,捧着一堆瓶盖,大声地发泄悲伤。

耶蕾娜想了想,又倒了回去。

莱纳呜咽着,手里紧紧抓着一堆瓶盖。

每一个盖子里都印着“再来一瓶”。

这是机率万分无一的概率,这是好运,这是他依然被爱着的证明。


十四


一年了,莱纳依旧好运不断。

那天他丢下吉克与耶蕾娜,不顾一切地从屋子里跑出来,立刻冲进募兵所。

好运发挥了作用,他在门口撞见留下来协助处理后续事务的奈尔,艾尔文团前队长。

奈尔帮他写了一封介绍信,好心地告诉他下一个驻兵点。

他揣着介绍信上了火车,试图追上艾尔文团,这是他唯一能找回贝尔托特的办法。

火车在中途受到袭击,他活了下来,伤了一条腿,但相对于丢了命的同行者们,已经是无比幸运了。

莱纳不愿再使用好运,天知道贝尔托特那边会遭遇什么。

趁着夜色,他偷偷爬上运载车,躺在一堆煤炭的后面。

沉闷的车厢里,充斥着煤和油的刺鼻气味,只有一条缝让他勉强获得新鲜空气。

运载车将他载到下一个城市,兵团早已开拔,去支援另一个阵地,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莱纳买了一张地图,仔细研究艾尔文的作战意图,然后,他动手砍树做了个木筏,顺着河流漂下去。

在接近前线时,他听见风闻,说艾尔文团被留下断后,牺牲太大,整个团都被冲散。

他在捡来的报纸上翻找牺牲者的名单,并从长长的名单里看见了贝尔托特的名字。

这是他离放弃最近的一次。

但他从小商铺里拿到了最后一瓶牛奶,瓶盖上仍印着“再来一瓶”,店主为难地告诉他恐怕不能兑现了,他完全没听,只是捏着瓶盖又哭又笑。

他没有兑换,而是将这个瓶盖打了个孔,挂在脖子上,继续查问伤员会被安置在什么地方。

在路上,他遇见了一群儿童,以艾伦,三笠,阿尔敏三个孩子带头的小流浪团,他们都失去了家人,准备组团冲过哨所。

为了帮助这群孩子,莱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机敏地躲开重重关卡,将他们送进安全的教堂里。

艾伦不愿意进教堂。

“神有什么用?”他怒气冲冲地问,“祂甚至不能保护我妈妈!莱纳,你应该收我当徒弟,你每次都能躲开冲突地生存下来,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莱纳习惯他的脾气,回答,“一切不过是幸运兔子特别宠爱我罢了。”

艾伦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兔子?我上哪能弄一只?”

莱纳看了看他身后的三笠和阿尔敏,“我想你已经有两只了。”

不管艾伦明不明白,莱纳不愿再耽搁时间。

他再度出发,从路上遇见的投机商人那里用一包烟换到一个消息:

利威尔重组了艾尔文团,打算一报前仇。

莱纳说服了投机商提供货物和卡车,好让他去和利威尔做生意。

战地倒卖是重罪,查得很严,抓住即刻处死,但莱纳已经在旅途上混成了老油条,已经有充足的经验,不靠运气也能游刃有余。

在经历几次擦边又没有致命的风险后,他断了一条胳膊,见到了传说中的利威尔。

利威尔皱着眉看着他,好像在打量一滩垃圾,莱纳不在乎,他现在确实又脏又乱带伤挂血,和垃圾没多大区别。

他将奈尔的介绍信递给利威尔,一路的波折,这封信受到挤压,受到雨淋,看上去烂糟糟的。

利威尔锁着眉,用两根手指捏过来。

“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他终于告诉莱纳,

“我重整的士兵里没有他,但我知道一个叫让的是他的好朋友。”

“告诉我让在哪,这些全送给你了。”莱纳拍了拍卡车。

“你是没别的更重要的事干了吗?”

莱纳从利威尔的恶言里听出一种关切。

“这本来就是最重要的事,”他回答,“就像你和艾尔文想报仇一样。”

利威尔眼神一动,说出一家医院的名字,“让受了重伤,上次有人送信告诉我,他在这里疗养,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

没等莱纳离开,艾尔文团便遭遇了突袭,他只能拿起武器,和贝尔托特曾经的战友们一起并肩作战。

大获全胜后,他得以离开艾尔文团。

兵团给了他一枚战功勋章,算是实现了他童年时的一个梦想。

又花了半年时间,莱纳找到利威尔所说的医院。

让早就离开了,医护人员告诉他,让是和一个黑头发的高个子朋友一起离开的。

这让莱纳再次燃起产生希望。

他顺着让留下的地址找过去,退役的老兵隐居在一个小镇上。

莱纳到达这里时已经是冬天,天上下着暴风雪,地上的积雪淹没到膝盖,他丢下车,步行进山。

他风尘仆仆地找到让的小屋,里面的确有个黑头发的青年。

但不是贝尔托特,是马可。


十五


看到他,马可和让都很惊讶,但依旧热情地招待他们。

马可在战斗中受了重伤,现在坐在轮椅上,让一直照顾着他。

他们听到艾尔文和利威尔重组队伍的消息,却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正好莱纳从那里回来,尽管心里充满没有找到贝尔托特的失望,还是很乐意将消息告诉他们。

三个人去了镇上唯一的酒吧,酒吧的点唱机里播放着《battles and wastelands》,吧台灯光昏暗,但是燃着火炉,非常温暖。

镇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酒吧里只有他们三个,和老板。

他们要了三瓶啤酒,让沉默不语,闷头喝酒,任由马可向莱纳说明后来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贝尔托特回来,没有理会马可的关心和让的打趣,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在艾尔文团被打散的前一天,在夜晚的星空下,贝尔托特和他们分了半盒烟。

马可敏锐地感到,自从离开雷贝里欧,贝尔托特变得越来越安静。

于是他提议,“我们说说和平到来的时候,大家都想干什么吧。”

“这还用说吗?”让响应道,“我要住在漂亮的房子里,有酒,有好吃的东西,和我的爱人在一起。贝尔托特,喂,兄弟,你也说说?”

贝尔托特掐着烟头,眼睛深黑,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我也想,但是我的爱人是个喜欢周游世界的,闲不住的人,我会陪他。”

第二天,他们遭到空袭。

战壕里,马可趴在贝尔托特身旁,炮=。=弹在他们头顶上不停地落下,突然,他感觉贝尔托特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马可失去意识,醒来已经在医院里。

根据他的证词,医护人员将下落不明的贝尔托特·胡佛列进了阵亡名单。

“我很抱歉,”马可红着眼睛,将酒递给莱纳,“我什么也没做到。”

莱纳这时才意识到,眼泪正顺着他瘦削的脸颊不停地,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不相信贝尔托特死了,”他说,“我会继续找下去。”

让重重地将空瓶放在桌子上,凶狠地说:“你没有更重要的事可干了吗?都告诉你这么多实情了,还抱着虚妄的梦想,你是傻瓜吗!”

莱纳回答:“我不是,贝尔托特才是。”

他用启瓶器打开瓶盖,近年来,他的牙齿越来越不如过去坚固,已经不能再用咬的了。

被扳弯的瓶盖里,什么也没有。

莱纳茫然地捡起瓶盖,给马可看,“什么也没有。”

“是的,怎么了?”马可很不解。

莱纳喃喃地说:“我以为至少会有‘再来一瓶’什么的。”

“有过吗?”马可迷惑地问,“我从来没见过,可能这个活动结束了?”

莱纳沉默不语,用手指蹭着瓶盖。

连这点微弱的希望都从生活里消失了。

这个晚上,莱纳打开了所有啤酒,疯狂寻找盖子上的“再来一瓶”,什么也没有,他又买下了所有的冰棍,希望能看见木棍上中奖的消息,依然一无所获。

或许如马可所说,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候,早已不需要用赠送的方式促销了。

或许又如马可所说,贝尔托特已经永远离开了莱纳。


十六


莱纳和马可告别之后,又寄出信,和利威尔说明了情况。

路过教堂时,他去看了看艾伦三人组,又去拜访几个在旅途中认识的朋友。

最后,在离开三年之后,他踏上阔别已久的,回家的路。


十七


当莱纳抵达雷贝里欧,已经是傍晚。

他不想立刻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冰冷的屋子里。

那屋子里承载他和贝尔托特的所有回忆,他怕自己会撑不住这份痛苦。

所以他去了幸运兔子店,想找吉克和耶蕾娜聊聊,哪怕是只说过两句话的皮克也行。

店里一如既往地热闹,看得出吉克依旧那么擅长经营。

收银员不再是皮克,而是换了一个金色头发,无精打采的冷淡姑娘,看上去不如皮克这么容易亲近。

莱纳没好意思打扰她,直径走向吉克的办公室。

路过后门时,后门被推开,莱纳后退一步,方便外面的人走进来。

然后,如同做梦,他和推门而入的贝尔托特面面相觑。

这次他穿着制服,贝尔托特穿着紧身衣,戴着一对兔子耳朵,圆滚滚的眼睛震惊地盯着他。

“你——”

“你特么——”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两个人却都失去了语言。

莱纳又爱他,又担心他,又想打他,又想关怀他,又想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在莱纳一股脑儿地把这些复杂的感情全部化作语言喷涌出来之前,贝尔托特先一步抱住他,摸着他的脸。

贝尔托特的怀抱暖洋洋的。

他活着,健康,暖和,戴兔子耳朵异常可爱,而且有精力,勒得莱纳的胸口近乎窒息。

于是莱纳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是来找好运的,”

他们亲了无数次,莱纳被贝尔托特推到门上,差点把门撞坏。

抱着最后一丝“在这里搞会被耶蕾娜阉一送一”的神智,他们推推搡搡地冲进休息室,撞入淋浴间。

这里可能有人,也可能人被他们吓跑了,莱纳没在意,他忙着和贝尔托特纠缠,没空关心别的。

外面,耶蕾娜冷静地在浴室门上挂“维修中,勿入”的牌子,更冷静地向被惊吓出来的客人们道歉,“我会罚他们两的款,现在请各位挨个去办公室领取补偿金。阿妮,来,帮忙登记。”

她说话声淹没在莱纳的声音里,耶蕾娜沉默片刻,突然面露狰狞,“早和吉克说了,浴室应该装成隔音的!”


十八


贝尔托特没有死,敌人在战壕里捡到他,以为他死了,又发现他还活着。

他被俘虏了,被关起来,他们治好了他,想从他嘴里挖出信息,但贝尔托特什么也没说。

不仅如此,他的霉运让敌方损失惨重。

自从他来了之后,敌方的阵地里不是某名其妙缺水,就是断电,就是飞机失事得不到补给,俘虏们也增加了闹事的次数,比过去更加不安分。

在一次还击战后,前方打得不可开交,后方发电机全部损坏,贝尔托特以修发电机的名义得到工具,从敌营里逃了出来。

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于是走走停停。

他在过期的报纸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别的办法。

靠着沿途中遇见的教堂和收容所的帮助,他回到了雷贝里欧,莱纳的屋子里空无一人,他来到吉克的店。

吉克看见他瘦鬼般地走进办公室,以为自己要被打,连忙高举双手,大喊着,“听我解释!”

“我知道,”贝尔托特打断他,“你们的演技很烂,史无前例地烂,但我还是很生气,除非你告诉我莱纳去哪了。”

“我不知道,”吉克放下心,耸耸肩,“那天我喝多了,醒来他就不见了。”

贝尔托特拖过椅子,无力地坐下来。

“我该怎么办……”他用双手抱住头。

吉克看着他,突然问:“不如在我这里工作?我这里正好缺个保安。”

“……”

“你看,莱纳的屋子在这里,他迟早要回来的嘛。”

“……”


十九


莱纳和贝尔托特结婚了,尽管他们两人的钱都赔给了吉克,剩下的加起来连买婚戒的一圈指环都不够。

在莱纳不在的时候,贝尔托特住在莱纳的屋子里。

他买了几包玫瑰花的种子,在屋子周围开垦了一片玫瑰园。

只是他运气不好,玫瑰要么总也长不出来,要么就是长了一半生虫死掉。

“这就够了。”莱纳看着光秃秃的花园说。

贝尔托特在官方名义上还是个死人,两人领不到结婚证,贝尔托特给过去的老朋友们写信求助,在信尾署名:“莱纳·胡佛”。

莱纳敲了他好几次,他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最后莱纳只能听之任之。

简单的婚宴,他们邀请了吉克,耶蕾娜,皮克和阿妮。

结婚当天下起大雨,他们只好改在室内,贝尔托特不小心滚下楼梯,撞坏了餐桌,砸了桌上的蛋糕。

耶蕾娜帮他们去买新的蛋糕,结果遭遇严重堵车,而且她带着婚礼上的致辞。

作为证婚人,吉克只好信口开河乱说一通,说着说着他扯到家庭问题,对着贝尔托特大哭,“当你成为父亲的时候,你站在产房前……”

莱纳尴尬无比,皮克笑得站不稳,只能拉着阿妮的手。

贝尔托特听得很认真,

“说不定我真能当上父亲呢?”

“你疯了吗?”莱纳瞪着他,“谁生?”

“你不是有好运吗?”

贝尔托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莱纳屈起手肘,给了他重重一击。

交换戒指时,两人用勋章代替婚戒,互相帮忙别在对方的胸口。

吉克认真地嘱咐:“以后你们要不离不弃,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一起负债,一起还……”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莱纳从结婚蛋糕附赠的奖券里刮出一笔奖金,足够他和贝尔托特环球度蜜月。



fin.

阿瀟

【贝莱】山的那边(下)

莱纳·布朗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离踏进坟墓只有一步之遥。


  

  

—————————————————

我带上那把枪,在一个清晨出发了。妈妈叫了一辆马车,我用布把枪包好,不让她看见。但我想她就算看见也不会关心的。就连亲手救回来的小狗,现在都被她扔在莱纳家,管都不管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妈妈的东西在小镇里卖不掉,她抱怨这里的人没眼光,我们过冬的食物快吃完了,她说,不如去山的对面碰碰运气。人们总会有这样的错觉,好像换一个地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错误都会被修正。

我本来对山那边不感兴趣。在茂密的山毛榉树丛中,阳光都透不进来,每到夜晚,山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后月亮...

莱纳·布朗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离踏进坟墓只有一步之遥。


  

  

—————————————————

我带上那把枪,在一个清晨出发了。妈妈叫了一辆马车,我用布把枪包好,不让她看见。但我想她就算看见也不会关心的。就连亲手救回来的小狗,现在都被她扔在莱纳家,管都不管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妈妈的东西在小镇里卖不掉,她抱怨这里的人没眼光,我们过冬的食物快吃完了,她说,不如去山的对面碰碰运气。人们总会有这样的错觉,好像换一个地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错误都会被修正。

我本来对山那边不感兴趣。在茂密的山毛榉树丛中,阳光都透不进来,每到夜晚,山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后月亮挂起,山崖边传来遥远的狼嚎,任何聪明的孩子都不会想进去的。但自从听了莱纳的故事,“山那边”的空白被填满了,那儿有温和敏锐的贝尔托特,有倔强孩子气的波尔克。既然莱纳已经从故事里金发金眼的青年老成了这副模样,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他们会愿意谈谈莱纳坚决不肯告诉我的,他和艾伦、阿尔敏、三笠之间的故事吗?

我将枪紧紧抱在怀里,马车的车轮骨碌碌地转着,偶尔碾过一颗小石子,产生一次颠簸,把人晃得屁股生疼。在车轮的滚滚声中,夜晚降临了。

我正斜靠着马车窗户,抱着枪昏昏欲睡,妈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妈妈?”我咕哝着。

“有兔子跑过去了。”她兴奋地说,“你抱着的是枪吗?拿出来打猎吧。”

“不,妈妈,它坏了。”

我迷迷糊糊地把脑袋靠在枪上,睡了过去。


就是在这样的期待中,波尔克对我说“贝尔托特已经死了。”

“你骗我。”我满脸恼怒,波尔克并不生气,相反,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斜眼蔑我。“我没骗你,小姑娘。莱纳老了,痴呆了,不过他的故事几乎没出错,这倒不容易。把信给我看看。”

我使劲儿盯着他,想找出这个人不是波尔克的证据。他瞪着一双褐色的眼睛看我,他的脸圆圆的,如果那张脸上没有那么多褶皱,我会将他的眼神称作较劲,就像我以前见过的小男孩一样,一模一样。

我不情不愿地把信纸交给他。波尔克接过那张牛皮纸,读着读着,他脸上的笑消失了,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耳边闹市似乎都静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差点把自己呛着。

“……”波尔克沉默了很久,“混蛋吊车尾。”

“你干嘛骂他?”

“我没骂他!”波尔克使劲儿擦了擦眼睛,“当初就不该同意他住在山那一头!你,孩子,跟我进屋。”

波尔克住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就在闹市旁边,明明和莱纳是同一期的士兵,他却不用封窗户,也不需要假装自己屋子没人。这个小屋坦坦荡荡地开着门,而波尔克本人,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对来往的每个人施以鄙夷。

他的屋子很乱,桌上摊着一张报纸和一副眼镜,我瞄了一眼,报纸上的不是高深的新闻,而是七八则长短不一的笑话,另一面是填字游戏。波尔克注意到我,恼羞成怒地把它合起来塞进椅子下边。

“皮克原本和我一起住,”波尔克在一堆杂物中挪动脚步,见我听不明白,又补充道 “是和我们关系最好的军医。但是前两年,皮克一个人走进了山里,再也没回来。我猜她是扫墓去了,也许路上被熊吃了,也许她把自己埋掉了,什么都好,反正我再也见不着她了。”

“扫墓?扫谁的墓?”

“贝尔托特的墓。”波尔克走到了他的工作桌前,但那上面堆满了杂物,他不得不搬来搬去,以腾出一个空位,“他很早就和我说过,想被埋在一个高高的地方,最好是在山上,那样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每天牧羊的日子一样,在绿林的深处,高高的山顶。他还希望我们能围着山住,这样他可以一直看着我们,直到我们死了,再见到他,我们之间也不会陌生。我照他说的做了。”

波尔克终于收拾好了,他点点桌子,示意我把枪放上去。

“我帮你修好,你把它带回去给莱纳。就和他说贝尔托特的手抖得没法儿写字了,回不了信,但一切都好。”波尔克咬了咬牙,“还有,告诉他注意着点……该死的,让我想想贝尔托特的语气……呃,让他照顾好自己。”

波尔克把布包打开,对着枪愣神了好一会儿,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下把它拆开。我坐在他旁边,听他讲那些莱纳没有说完的话。


莱纳和贝尔托特在战争中能够相聚的时间随着战线拉长而越变越少,他们必须匆匆奔赴战场,回到营帐又倒头就睡。贝尔托特的军衔很快就提升了,成为百夫长后,他和莱纳在闲暇时间也不得不分开。波尔克同样提升迅速,在共事中,他和贝尔托特渐渐有了交集。

某一天,波尔克走进军医的营帐。他被刀划伤了,他确信那把刀生了锈,所以他的军官哥哥马赛尔强制要求他去医务室打破伤风。马赛尔把那种病说得很厉害,似乎波尔克不去就会马上死掉。波尔克不得不听他的。

还没进去,他就听到里面有人声。

“贝特,我不确定……”

是莱纳。那个懦弱的小子又在做什么?波尔克正想无视他,直接撞进去,一道极轻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畔。

那声音很轻盈,很熟悉,好像一片雪落在松针上,好像雨滴落在大地。就在波尔克儿时迷蒙的梦里,在他的母亲打开房间门之后,这道声音就会温柔地落在他的额头上。这是一个吻。

接着是贝尔托特的声音,那个高个子,还有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波尔克愤怒地捂住耳朵,咬着牙在心里暗骂他俩不是人,然后转头匆匆离开这儿,拐去了另外一个营帐。

而那里面正是刚刚来到军队、从未给任何人打过针的实习军医皮克。波尔克就这样成了她的第一个病人。


夜晚,贝尔托特吃完了晚餐。明天没有战事,他终于可以得闲,去看望莱纳。

但在门前,他嗅到一股不安的气味。贝尔托特推门进去,莱纳正呆呆地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封信。

“……莱纳?”贝尔托特用手轻轻触碰他。

这封信使用的纸很单薄,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信封,它没有火漆印,是用蜡油封的口,仔细看卷首,是莱纳和贝尔托特的邻居的名字。

“贝特,”莱纳的声音哑得像是一百年没有开口说话的尸体,“我母亲死了。”

贝尔托特来不及发声,莱纳就接着说了下去。“因为我。贝特,是因为我。她在房梁上吊死了,因为我离开了她。邻居太太在她的尸体发臭之后才知道她死了,他们说,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脖子都断了,嘴唇青紫,舌头拉长,所有孩子看见那张脸都会惊声尖叫,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她这么写的。”

贝尔托特,自离开小镇以来的第一次,开始双手发颤。有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的脚踝,要将他扯入地狱。贝尔托特心里明白,因为是他带莱纳离开了卡丽娜的身边。

贝尔托特握住了莱纳的手,莱纳回握了,他满手都是汗,呼吸急促,脊背颤抖着。但莱纳没有哭,他咬着下唇强忍住。

“莱纳,”贝尔托特轻声说,“莱纳,你想她吗?”

莱纳迷茫地抬起头。

“你想念你的家吗?”贝尔托特低声诱哄着,“想念你雕着鸢尾花纹的门吗?想念你妈妈的红白桌布吗?想念带我们上山的牧羊犬吗?记得我们家浅绿色的地毯吗?每一次你踩上它,都意味着你要见到我了,对吗?”

莱纳颤抖着手,捂住了脸。贝尔托特抱紧他,尽管他自己也在轻微地发抖。

“没关系,我会让你平安回去的。”贝尔托特的话比起安慰,更像是在发誓。“我会让你回到那个房子里的,你会和小时候一样快乐。”

“……我们一起。”

莱纳低声回答。

贝尔托特笑了。因为莱纳没有怪他,还想和他一起回家。


而波尔克听到些话,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了。

战争临近末尾,被派去潜入帕拉迪岛的莱纳、贝尔托特和阿尼损伤惨重,莱纳早早被医疗兵接走抢救,贝尔托特失踪,阿尼被捕获,马莱失败了。但在战场上,无论是帕岛人还是马莱人都不在乎输赢,他们在废墟上寻找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波尔克也不例外。

莱纳很幸运,早早就因重伤被救下了,是当时已经成熟的军医皮克抢救的他。而贝尔托特当时被埋在一大堆废墟底下,在看见波尔克走近的时候,他用枪管敲击水泥,吸引波尔克的注意。

“贝尔托特?”波尔克看到从前的同僚时,狠狠地吓了一跳。他满头都是灰尘,血从额头流下,渗进眼眶,染了满地的黄土。

“我觉得我回不去了。”这是贝尔托特的第一句话。

“别瞎说,”但波尔克知道自己才是瞎说的那个。“我救你出来。”

贝尔托特的绿眼睛依然敏锐,在他的注视下,波尔克动也不能动。

他说得对,他出不来了。

在生命的最后,贝尔托特表现的依然很冷静。但波尔克注意到他的嘴唇颤抖,伸出来的一只手不停地抓着地面,一道道混杂着指甲的指印能证明他的不安。

“让莱纳好好活着,我了解他,他不把死亡当回事…我很担心…还有,别管我的身体,把枪埋进墓里去,波尔克……”贝尔托特低声说着,嘶哑的声音几乎是在怒吼,他狂躁不已,“…我真的想和他一起回家,波尔克,是我的错…替我和他道歉,和莱纳,求他原谅我,都是我的错……”

贝尔托特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一直到他没了声息。波尔克恍惚地抱着枪回到医务室,贝尔托特的对不起还在脑子里转个不停。他看着医生们来来去去,忙碌的身影交错,病床上的人们痛苦地呼吸着。皮克注意到了波尔克,凑到他的身前。

“你哭了,波波。”她用手捻去波尔克脸庞上湿湿的东西,那只手上全是血腥味。

“莱纳呢?”

“醒了。你去看看他吧,他好像在等什么人,一直不肯休息,昨夜醒来的时候差点抹了自己脖子,好在我们把他拦下来了。”皮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血糖,她的眼下有一圈乌青,“你们是朋友,也许你能让他好些。”

正如皮克所说,莱纳的脖子上绑着雪白的绷带,洇着血液。他睁着眼睛,盯着墙壁发愣,一眨不眨。波尔克想起从前在战场上,莱纳也是这么发呆,他很懦弱,却又总能干出旁人想不出来的事儿。瞧他脖子上的伤,波尔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听见波尔克走来,莱纳机械地转过脖子,“找到贝特了吗?”

波尔克把枪让他手上一扔。“这个给你。”

莱纳呆呆地抱住枪,波尔克告诉他贝尔托特死了,让他把枪下葬,还说贝尔托特向他道歉,但莱纳一言不发,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枪。

波尔克看不得莱纳这样,他别扭地撇过脑袋,“你别再这样了,好好活着。”见莱纳没反应,波尔克叹息一声,“贝尔托特说的。”

莱纳终于听见了,他眨了眨眼。“好。”

后来波尔克才知道,莱纳当时和贝尔托特在一起,他们试图逃出战区。当那栋楼上的炸弹被绝望的士兵引爆时,贝尔托特推了莱纳一把,让他获救,自己却被埋在了那里。莱纳顶着战火,拖着一身伤势企图跑回去求援,但他倒在了医务室门口,再醒来是一天一夜之后,救援贝尔托特已经来不及了。

战争结束后,曾经执行潜入任务的战士几乎都留在了帕岛,但选择定居在满是艾尔迪亚人的小镇上的只有莱纳。波尔克和皮克在给贝尔托特下葬后,住在了那座山的另一边。


故事落下了句号,波尔克的枪也修好了。他把枪袋子递给我,满意地端详他的作品。“和贝特修的不分上下了,带回去吧。”

我和妈妈在这一边待了一个星期。本来会更久,因为妈妈在街上兜售她的织品时,连着五天都没有人愿意买下。波尔克眼看着我还要带着他修好的枪耽搁不知多久,他也忍受不了了,出钱买下了妈妈的所有针织物,然后把大门关上,我再怎么敲也不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特地想在山上寻找贝尔托特·胡佛的坟墓。距离大雪融化的初春已经过去了很久,山上的树叶发了新芽儿,雪消失得无影无踪,夜晚能听到蛙和蟋蟀的声音。这座山很大,下雨时,山谷间能荡出回音,短短的几天旅程,我在山上找不到一丝贝尔托特的痕迹。

我几乎等不到白天,在到家的当天晚上,我敲开了莱纳·布朗的房门。他似乎等待我的敲门声有一段时日了,见我进门,他衰老的双眼充满希望,睁得好大。

我从布包里掏出枪,洋洋得意地交给他。

莱纳的屋子依然很温馨,窗户被封得严严实实,我看见桌上的一张相片。他之前从来没有把它拿出来过,也许在翘首等待我带着枪回来时,莱纳就靠这张老照片缓解思念。

我把它拿起来,里面是一张合照。我一眼就能认出年轻时候的莱纳,他皮肤很白,身形健硕,脸上是开朗的笑容。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黑色头发的男孩,男孩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湿润且激动的笑容,好像对能和莱纳一起拍照感到无比庆幸。

他高高瘦瘦的,双眼很明亮,手搭着莱纳的肩膀。我想他就是我一直都没有见到的贝尔托特·胡佛。我注视着他的脸,想象他死前的样子,始终无法把愤怒和绝望嵌在这张脸上。

“孩子。”莱纳忽然叫我,我转过头,“这支枪,贝特修了很久吗?”

事实上,波尔克光是拆开它就花了不少时间。既然贝尔托特是一个神枪手,他一定不会那么慢,“不久,挺快的。”

莱纳摩挲着零件间的锈迹,“他上了油吗?”

“我…没注意。”

“是吗?”莱纳灰暗的眼睛看着枪把,将它拥在怀中。照片上爽朗大笑的男孩与衰老的他重合了。莱纳缓慢而珍重地抚摸着枪管,我看见他的身形一点点变得佝偻,像一片枯叶逐渐凋零。我来不及说出那些关于贝尔托特的谎言,莱纳对我笑了笑。

“回去吧,孩子。谢谢你。”他枯瘦的手指轻敲枪管,波尔克用干布擦拭过那儿,干净地照出他的眼睛。“真的,谢谢你。”

那个夜晚落幕在一声沉重的叹息中,我在离开前轻轻关上了莱纳的门扉,月光迎面洒在脸上,夜空万里无云,星星安静地闪烁着,想来明天是一个大晴天。


第二天,阳光晴朗,天空湛蓝,鸟儿飞向群山,在镇中洒下一声啼鸣。我听到阿尔敏的敲门声,他说隔壁的莱纳·布朗昨夜在睡梦中去世了,无声无息,也没有疼痛,他死时怀里抱着一支枪,表情很安详。他们说,他们打算把枪和莱纳埋在一起,并邀请我参加葬礼。

Simi

阿克曼…

第一次?


(作者配文/嵌字-自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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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曼…

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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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与羊角面包

【团兵】Loving Strangers(六)

史密斯夫夫paro+前世今生,特工文X杀手利,在原作基础上设定的架空背景。前文请戳(五)【阅读指南】

本章距离夫夫双双掉马仍有一定距离。开篇有比较长的篇幅用来梳理剧情,有韩吉和埃尔文的CB向,后半部分则是文回家后继续揣测利的身份。有女装play提及,但并没有真的play起来。

 

正文:


“啊,埃尔文,你果然在这里。我就知道你最喜欢这间阅览室。”

韩吉握着门把手,转身轻轻关上玻璃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钟,大部分干部选择待在自己的办公室解决手头积压的工作,埃尔文则将自己关在这间小小的、沉闷的单人阅览室里。

这里是F.D.F的档案库,储存着围墙时代至今调查兵团的所有...

史密斯夫夫paro+前世今生,特工文X杀手利,在原作基础上设定的架空背景。前文请戳(五)【阅读指南】

本章距离夫夫双双掉马仍有一定距离。开篇有比较长的篇幅用来梳理剧情,有韩吉和埃尔文的CB向,后半部分则是文回家后继续揣测利的身份。有女装play提及,但并没有真的play起来。

 

正文:


“啊,埃尔文,你果然在这里。我就知道你最喜欢这间阅览室。”

韩吉握着门把手,转身轻轻关上玻璃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钟,大部分干部选择待在自己的办公室解决手头积压的工作,埃尔文则将自己关在这间小小的、沉闷的单人阅览室里。

这里是F.D.F的档案库,储存着围墙时代至今调查兵团的所有纸质文件。韩吉记得,她和埃尔文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间阅览室。

那时她还是技术处的菜鸟特工,平时负责的工作无外乎是电子化纸质文件、维护数据库、协助搜索犯罪分子信息——总而言之,都是些相当无聊的案头工作。在工作中,她时常看到一个金发青年独自待在档案库角落的一间阅览室里,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戴着手套小心翻看一些年代久远、早已无人问津的纸质文件。有一天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敲了敲阅览室的玻璃门,推开门唐突发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历史协会派来查资料的历史学家吗?

那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她那一刻,青年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几秒钟后,惊讶变为欣喜。他看着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如果能让你这么认为,说明我下次骗过目标一定会很成功。话说,你的名字是韩吉·佐耶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韩吉反问。对方很快回答:我听说过你。而且我很确信,你会成为调查兵团最好的技术人员。

这样的恭维太夸张了。如果它出自其他人之口,韩吉觉得自己一定会当成油滑的奉承或是居心叵测的嘲讽。可对方说这话时神情笃定又真诚,还带着某种怀念的意味。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最好的,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又一次重复。

他们从那天起成为相当亲近的朋友,此后也在同一个工作组共事过,一起完成险象环生的外勤任务,并由此升级为生死之交。简直像是应验埃尔文的预言一般,过人的能力使她在几次行动后迅速崭露头角,短短几年间就坐到了现在的位置——在她之前,F.D.F还从没有过这么年轻的处长。

这些年来,她一直将埃尔文视为自己最重要的同伴,埃尔文也无疑是F.D.F里最了解她的人。每当她在技术方面有什么新想法,或是捣鼓出了新发明,总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埃尔文。而无论有多忙碌,埃尔文总是尽可能耐心倾听,不偏不倚给出自己的真实评价,指出她此前没能发现的逻辑漏洞。韩吉信赖甚至是崇拜自己的这位同伴,正如所有从事技术工作的人都喜欢理性、精准与客观。在她看来,埃尔文就是这些词汇的具体化,能给人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一般无可撼动的确定感,这样的确定感正是充满变数的特工生活最需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韩吉也非常清楚,自己并不像埃尔文了解她一般了解埃尔文。她的这位同伴很少像她这样,主动谈起自己日常生活的所思所得。韩吉猜测,这大约是因为埃尔文的内心足够强大和安定,并不需要通过询问他人意见来验证自己想法的正确性。除非他主动提供捷径,否则没有人能真正踏足他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地方——当然,他是否有那样的地方本来就值得怀疑。

强大、孤独、坚不可摧的男人。在利威尔·史密斯出现以前,这就是大部分同僚眼中埃尔文·史密斯应该有的样子。

尽管如此,韩吉还是可以确信,自己对埃尔文的了解仍然远超他人。例如只有她知道,埃尔文喜欢在闲暇时躲进这间阅览室,翻看围墙时代的古旧文件,尤其是关于850年玛利亚之墙夺还战的作战记录。

韩吉猜测,埃尔文大约试图弄清某些并未记载在历史教科书中的史实。而在她看来,这件事见不得多么有意思。艾尔迪亚是那场战争的胜利者,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进一步深究呢?

 

出乎韩吉的意料,今天埃尔文阅读的不是古代文献,而是一份人事档案。她走上前靠坐在书桌旁,盯着档案上的名字。

“莱纳·布朗的档案?你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想验证我的一些没理由的猜测罢了。”

喔,有趣。在韩吉的印象里,埃尔文可从来不会下毫无根据的判断,至少在工作上是如此。

“什么猜测?说来听听看吧?”

埃尔文冲她抬起头。冷静的、看不出波动的蓝眼睛,如同计算机的指示灯,这意味着他现在处在工作状态。

“你今天上午的推论,从逻辑上讲确实说得通。不过韩吉,从案发到现在只过了短短两天,你有没有觉得,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来得太轻松了?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地上洒面包屑,引着麻雀朝既定的道路走。或许我们现在知道的一切,只是真正的对手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证据……是伪造的吗?

韩吉暗自思忖,微微低头摸着下巴。说实话,她确实存有这方面的疑虑。假如艾萨克·波恩的确是内应,他能在过去六年里一直为“卡俄斯”做事,同时完全不被新希干希纳分局怀疑,这说明他一定是个相当谨慎的人,绝不可能轻易露出马脚。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让罪证在家里放得到处都是,以至于搜查仅仅用了几个小时就有结果,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所以你认为,莱纳·布朗这个人有问题?”韩吉问,目光重新回到桌面的人事档案上,那里记录着莱纳·布朗加入F.D.F以来参与过的每一次行动。

“目前这只是我的怀疑。毕竟他和艾萨克·波恩都曾经参加过沙漠的那次行动,如果后者有嫌疑,他的嫌疑也不该被忽视。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艾萨克·波恩之所以必须死,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卡俄斯’的内应,而是因为他发现了内应的真实身份,以至于‘卡俄斯’必须把他除掉。”

韩吉蓦地睁大眼睛。过分刻意的罪证,被毁坏的现场,特意带回的阿克曼档案。所有事实的碎片在她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隐隐约约显现出另一种可能性。

“埃尔文,你的意思是——”

“假如莱纳·布朗才是真正的内应,整件事的经过或许可以这么理解。”

埃尔文从人事档案底下抽出一张满是字迹的稿纸,上面大约是他今天早上开会时做的记录。韩吉低头去看,同时听埃尔文慢条斯理地串联起所有线索:

“艾萨克·波恩说他有重要情报,其实是他发现了莱纳·布朗的秘密,同时又信不过新希干希纳分局的上级,于是想亲自到王都汇报。而在那之前,莱纳·布朗觉察了他的意图,于是和‘卡俄斯’设了个局,在执行任务时把他除掉。不仅如此,他们还把所有罪行栽赃给死者,同时特意让莱纳·布朗带着阿克曼档案冒着生命危险离开,以此证明他对调查兵团的忠诚不容置疑。这样一来,等莱纳·布朗凭着这次行动的功绩赢得信任并重返本部,‘卡俄斯’在我们内部又可以安插进新的势力。”

“……可恶!”

韩吉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手掌猛地拍在桌上。她并不喜欢让感情过多掺杂进工作里,然而身为技术处的特工,她并不像埃尔文这样能经常直接接触某些残忍的阴谋。每到这种时候,她仍然难免震惊和愤怒于人心的险恶。

埃尔文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语气听起来仍然很平静:

“当然,如果没有更直接的证据,这些都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另外,如果我的假设成立,丽芙·米坎是否受‘卡俄斯’的委托杀害特工,实在值得怀疑。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存在交易,丽芙·米坎怎么可能坐视莱纳·布朗把阿克曼档案直接拿走?”

“你这么一说,我之前也在怀疑,丽芙·米坎难道真有这么愚蠢,竟然甘于冒着和我们作对的风险也要成为别人的手中刀。要知道,N.N这些年的一大业务就是替各国情报机构办事,按理说,他应该最懂得怎么避免给自己惹麻烦。不过,如果丽芙·米坎并没有杀我们的人,莫非他也被‘卡俄斯’栽赃陷害了?”

“你今天早上也提到了,N.N和‘卡俄斯’已经多年没有合作,根据我掌握的情报,这似乎是因为他们之间其实同样存在某些利益冲突。‘卡俄斯’凭借军火生意起家,过去也确实雇佣过丽芙·米坎杀害竞争对手。而自从丽芙·米坎有了自己的杀手组织,N.N这些年的暗杀行动已经完全不受‘卡俄斯’的控制,他们选择的暗杀对象有不少曾经是‘卡俄斯’的重要顾客。如果‘卡俄斯’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栽赃给丽芙·米坎,借我们的手打击自己的仇家,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看来,许多细节就可以另作解释了。丽芙·米坎应该真的到过现场,但在特工抵达以前就已经离开。正因如此,最初的几具尸体里发现了他专用的轻型子弹,而特工们身上却只有刀伤。毕竟那种子弹并不好仿制,如果用别的子弹开枪射杀特工,很容易被人发现前后的作案工具并不是同一把枪。此外,莱纳·布朗使用炸弹,恐怕也不是为了逃生,而是利用火灾破坏现场的打斗痕迹和尸体的各种细节。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的这个老对手还真是狡猾呢。”韩吉在心底复盘了一遍前因后果,不知不觉发出一声冷笑,“光凭这一个局,一来可以除掉发现真相的特工,二来可以保住他们的卧底,三来可以让自己的仇家替他们背锅——”

说到这里,韩吉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询问埃尔文:

“对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除了阿克曼的资料,亚伦·布莱克手里还有别的情报,比如秘密武器什么的?”

“秘密武器?”埃尔文诧异地抬了一下眉毛。

“据说经过这些年的研究,他们确实掌握了一些有关巨人之力的禁忌知识。现在他们的势力远不如从前,其中某些人说不定想要拿所谓的‘秘密武器’换取利益。‘卡俄斯’最有名的业务就是贩卖军火,以前也不是没有用各种手段获取军事机密。假如这次事件确实有‘卡俄斯’参与其中,那么——”

“——你是想说,这次事件可能还有第四个目的:趁乱拿走有关某种武器的情报?”

埃尔文默契地说出她的后半句话。韩吉点了点头,继续道:

“我其实一直有些疑惑,为什么亚伦·布莱克明明约定十二月十四号和我们的人接头,却非要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提前一天抵达新希干希纳。现在看来,也许他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想在和我们的人见面之前先把手头的其他情报转卖给‘卡俄斯’,实现利益的最大化。或许他的行李里并不只有阿克曼的档案,还有别的什么重要情报。而在我们的人抵达以前,那个情报早就被真正的凶手带走了。”

虚假的线索,层层嵌套的诬陷,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机密文件,现在事情好像变得过分复杂了。韩吉说着说着就仰起头,用力抓了抓蓬乱的红棕色头发,烦躁地仰天长啸:

“啊啊啊——真是的!都已经快到圣诞了,怎么工作永远做不完!还有你,埃尔文!既然觉得事情不对劲,今天上午为什么不能直接提醒我?!”

埃尔文很轻地笑出了声。在她不顾形象抓狂的时候,埃尔文的态度会稍微松弛一些,表现得像一个纵容她胡闹的兄长。

“我说过,在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我的主观猜测罢了。当时有那么多同伴在场,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意质疑你,其他人恐怕不会信服。依我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确认莱纳·布朗的真实身份。不过现在已经快下班了,这件事我们可以明天再说……”

他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韩吉都知道他正着急回家。

“……韩吉,你知道后勤处哪里能拿到奶油吗?”

 

在那之后,韩吉和埃尔文一起离开档案库,顺道陪他去了一趟后勤处的食材仓库,向管理员要了一盒奶油。她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又是为了满足利威尔的什么烹饪需求。她看着埃尔文将那盒奶油塞进大衣口袋,忽然想起来,那个口袋从前应该总是装着打火机的。当年在沙漠一起执行任务时,她可没少见埃尔文抽烟。

“说起来,埃尔文,你现在是戒烟了吗?”

“啊,算是吧。”埃尔文回答,表情居然有点难为情,“结婚以后利威尔觉得我抽烟总是弄脏家具和地板,不许我再抽。他自己也不抽了,毕竟吸烟有害健康。”

从香烟到奶油,从享受自我到取悦他人,如此悲惨的已婚生活。韩吉在心里幸灾乐祸,嘴上也不饶人,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俩戒烟是为了备孕呢。”

“这是什么话。”

“你总说利威尔无所不能,说实话,哪天你说他能生个孩子,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埃尔文露出无奈的苦笑。只有在谈到自家丈夫时,他偶尔会表露出一些不太常见的情绪。一贯冷硬的强者会因为几句话丢盔弃甲,露出硬壳底下柔软的内心,这样的反差让韩吉感到有趣,因此总是忍不住趁人之危嘲讽一番。

对于埃尔文的这位伴侣,韩吉怀有复杂的看法。作为朋友,她自然为埃尔文遇到真爱感到高兴,当年也曾用心地送上新婚礼物:一本讲述人类基因奥秘的书。努力战胜人类本能,化多巴胺为内啡肽,她想不出比这更美好的祝福。

与此同时,韩吉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叫利威尔·史密斯的小个子抱着某种不是怨恨、但胜似怨恨的感情。设想一下,你一直相信世间一些恒常不变的规律和公理,例如一加一等于二,地心引力,光速约等于三十万公里每秒。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原来一加一也能等于一,万物可以直接脱离星球飘上太空,光居然跑得比乌龟还慢。这时你是什么心情?

这就是埃尔文结婚后韩吉的心情。在她看来,利威尔是确定感的破坏者。那些让埃尔文能够成为埃尔文的东西,那些稳定、恒久、坚如磐石的东西,在利威尔那里永远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摧毁。埃尔文刚结婚那会儿,不知道多少次,她在听见那些让人牙疼的炫夫言论时暗中狂翻白眼,在心里悲愤地哀悼那个暂时死去的埃尔文和他所给予的确定感。

即使后来那个埃尔文全副武装地复活,依然和过去一样沉稳而可靠,可在刀枪不入的硬壳之下,利威尔这道裂隙却始终存在。只要提到“利威尔”三个字,简直像是按下什么操作按钮一般,那双蓝眼睛会瞬间露出一些柔和光芒,从计算机的指示灯变成暗夜里守护怕黑猫咪的一盏床头灯。

说得通俗点,在“埃尔文”这个完美程序里,“利威尔”是唯一的错误代码。对韩吉这种技术人员而言,没有什么比程序随时可能出错更让人担忧,也没有什么比能够毁掉这个程序的错误代码更加危险。

硬壳的裂隙,完美程序的错误代码,绝对确定感的破坏者。在韩吉眼中,利威尔·史密斯就是这么一种存在。

而据她猜测,利威尔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史密斯夫夫搬进新房后,埃尔文曾邀请她到家中做客,为了表示欢迎,利威尔还亲手为她煮了一杯咖啡。可她连看也没认真看一眼咖啡上精心设计过的奶泡拉花,直接用勺子搅匀了咖啡和牛奶,咕噜咕噜几口就将杯子里所有液体一饮而尽了。

除了提神醒脑,韩吉实在不知道咖啡还能有别的什么功能,也尝不出不同品种咖啡的优劣,但利威尔对此显然相当在意。用心准备的食物居然被当成普通饮料草草解决,他本就有些阴郁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韩吉甚至听到他在厨房里不快地嘀咕:可恶!我就知道,永远不能对混蛋四眼的品味抱太多期待。

你对戴眼镜的人有什么偏见吗?彼时韩吉简直想当面质问。那样的语气,仿佛他曾经见过像她一样囫囵吞枣的“混蛋四眼”,而那副想杀人的凶狠表情也着实让她印象深刻。

几年后的这天傍晚,在F.D.F的直升电梯里,韩吉想起那天利威尔生气时的吓人模样,不知怎么地就对埃尔文说出了那句玩笑话:说起来,身高在一米六的男人确实少见,你家利威尔就是其中之一呢。

男性,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年龄在三十岁以上,所有条件看起来都完美对应他们今天的犯罪侧写。韩吉倒没有真的觉得利威尔可能是杀手,只是想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开埃尔文的玩笑罢了。可话一出口,埃尔文的笑容就微妙地凝固了,电梯里的空气甚至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韩吉,你想说什么?”

埃尔文盯着她问。他的语气听起来严肃,眼睛里的温度也跟着气氛降了下去。此刻他又恢复了讨论工作时计算机指示灯一样的冷峻神情,而且还是被病毒入侵、正处在戒备状态的那种计算机。

啊,糟糕,玩笑开大了。

韩吉懊恼地想。也是,这样的笑话是能随便开的吗?有谁会愿意听到别人诋毁自己的伴侣是危险分子呢?尤其还是埃尔文这种把伴侣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护夫狂魔。如果有一本教学手册名叫《与埃尔文·史密斯相处的108条注意事项》,那么第一条肯定是“请勿当面说利威尔·史密斯的坏话”。

事已至此,她只好在埃尔文的注视下尴尬地移开目光,盯着电梯地板的几何花纹,挠着头东拉西扯说些道歉的话:抱歉,嗯,实在抱歉,我刚刚的意思其实是——

“你觉得,丽芙·米坎是个什么样的人?”

“……诶?”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韩吉愣了一下。结婚后的埃尔文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根据韩吉的经验,现在应该是工作结束后的闲聊时间才对。

“我并不觉得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但也不认为他是个恶棍。”

短暂的犹豫后,韩吉还是回答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同情他的遭遇,也理解他这些年为复仇所做的一切。而且据我所知,N.N选择刺杀目标相当谨慎,从不伤害无辜的普通人。除此之外,大概是出于道义,他们甚至会完成一些本不必由他们完成的工作。据说丽芙·米坎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就解救了一个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那个孤儿院明面上是慈善机构,实际上却被用来满足黑帮头目恩佐·卡肖的某些特殊癖好——”

韩吉停顿了一下,看向埃尔文的眼睛。他将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侧着身体听得认真,并没有对这番立场不太正确的个人言论流露出不快或责备的意味。

“当然了,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证明他的行为有多么符合正义。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正义’都以这种方式执行,人类社会还需要法律做什么?不过说实话,我并不希望和他这样的人成为敌人。真要算起来,我们调查兵团还欠他们N.N组织一个人情呢,如果不是有他们在暗中出力,‘耶梦加得’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倒台吧?”

“原来如此。”埃尔文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为确认了什么事情而放心,“那么韩吉,依你看,丽芙·米坎有没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同盟?”

韩吉又一次愣住了。

埃尔文为什么这么问?她看着埃尔文波澜不惊的眼睛,试图弄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意图。埃尔文·史密斯固然不是那类容易被看穿的人,可她韩吉·佐耶的直觉也一向准确。这并不是一场纯粹的工作交谈,更像是某种试探。只有从她这里听到想要的答案,埃尔文才会将更多计划和盘托出。

而在她给出那个答案以前,电梯停住了。夏迪斯走进电梯,站在他们中间。最近他们这位工作狂上司下班似乎格外早,据说是为了参加王都某个权贵云集的高档俱乐部。他和颜悦色地冲他们打起招呼:噢,二位,今天下班挺早啊。上午会议提到的任务,你们都已经分配下去了吗?

当着夏迪斯的面,他们没有再继续有关丽芙·米坎的话题,而韩吉隐约觉得,未来某一天,埃尔文或许需要她的帮助。现在她只希望,那最好属于正常的工作范畴,她的专长可从来不包括调解家庭纠纷。

 

 

埃尔文关上家门,在玄关静静站了一会儿。

这是他和利威尔的家,有着漂亮的拱形门,暖色调的壁灯,典雅的石膏线和护墙板,颜色柔和的奶白墙壁。最初埃尔文以为,利威尔会选择一些更前卫的装修风格,可他还是选了最循规蹈矩的这一种。我想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家,那时候利威尔靠在他怀里,看着起居室刚刚贴好的墙纸,一字一句相当认真地说。

真正的家。

现在想来,这句话或许别有深意:正因为这个家是虚假的,只有如此温馨的格调才能骗过他人,乃至骗过自己。

开车回家的路上,埃尔文冷静思考了许多事。他是那种走一步看万步的人,从上午对利威尔的身份起疑开始,他就已经条件反射般筹谋起将来的计划。现在他意识到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利威尔的身份恐怕无法长久地隐瞒下去了。且不说如今情报界已经猜到丽芙·米坎的阿克曼身份,就是在F.D.F,他也绝不可能一直瞒着直觉敏锐的韩吉。在韩吉觉察所有真相以前,他必须确认韩吉的立场。

但接下来怎么办?让利威尔在身份暴露后继续从事杀手工作吗?那些曾经被他重创的敌对势力,想必都会迫不及待前来寻仇吧。不仅如此,他们这段婚姻恐怕也要走到尽头,立场不同的特工和杀手之间不可能有未来。要想让利威尔从这摊危险的泥潭脱身,眼下最好的办法,或许是让利威尔的所有敌人都以为丽芙·米坎已经从世上消失。

想到这里,埃尔文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利威尔的嫌疑还没正式洗清,现在他居然已经开始为如何保护对方殚精竭虑。但平心而论,尽管没有确凿证据,无论凭直觉还是逻辑,他都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利威尔会是杀害特工的凶手。

要证明他的猜想,打消他的顾虑,亲口问一问当事人无疑是最快捷的方法。然而此时此刻,埃尔文竟难得地踌躇起来。难道他要直接冲到利威尔面前,向他摊牌自己的特工身份,同时大声质问:你其实是个杀手,对吧?如果他的猜测有误,事情恐怕会演变成一场史诗级家庭灾难。利威尔说不定会被他莫名其妙的言行吓得手足无措,又或者为此大发脾气:喂,你这家伙胡说什么呢,脑子又进大便了吗?

是的,就是这么荒谬。直到这种时候,埃尔文发现,自己居然还抱着天真的幻想。他仍然希望一切只是一场误会,那些绑架、折磨、复仇、凶杀,从来没有发生在利威尔身上。明明他们过着如此幸福的生活,明明他自以为为了守护这样的幸福已经竭尽所能。可事实上,无论他在这段婚姻里付出多少,在这个人遭受不公和不幸的时候,他从来都没能真正地保护他。

光是站在家门口胡思乱想,对于改变现状显然无济于事。埃尔文轻声叹了口气,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在玄关旁的木地板上坐下。

玄关的装修风格也是利威尔亲自选定的。玄关连接着家和外面的世界,是整栋房子最容易被弄脏的地方。利威尔一向爱干净,不仅绝不允许不换鞋就进家门,当初还特意参考东洋国的风格将玄关设计成了下沉式。由于玄关和房子里的木地板形成了一定的高低差,他们可以直接坐在玄关旁的地板上换鞋,外界的灰尘也不那么容易趁虚而入。

玄关连接着走廊,走廊尽头左拐通向利威尔的书房,右拐通向厨房和餐厅。埃尔文并没有直接往尽头的方向走,而是穿过右手边的拱形门进了起居室,蹑手蹑脚直奔楼梯。

根据埃尔文以往的经验,此时利威尔应该在厨房准备晚餐,在利威尔发现他的衬衫被速溶咖啡弄脏以前,他必须尽快上楼回卧室换睡衣。可事情就是如此不遂人意,他前脚才踏上楼梯,厨房的方向就响起利威尔不快的声音:

“喂,埃尔文!你回家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当家里是酒店吗?”

啊,完蛋了。

埃尔文一阵紧张,空空的胃里顿时传来不详的钝痛。他一向不喜欢喝加了牛奶的红茶,因此上午开会时特意泡了速溶咖啡冲淡嘴里残存的甜味。如果利威尔发现他衬衫上的污渍,一定会质问他为什么明明早上喝了家里的红茶还要喝咖啡吧。

“抱歉。我见厨房这么安静,以为你在卧室,正想上楼见你,顺便换身睡衣。”埃尔文若无其事地把已经解下的围巾重新系好,遮盖住胸前的污渍,脸不红心不跳朝餐厅和厨房走去,冲流理台旁的利威尔挤出一丝笑容,“这是你要的奶油,我不太会挑牌子,你看看这盒怎么样?”

他说着把那盒从后勤仓库讨来的奶油放到流理台上。利威尔放下手中的剔骨刀,只扫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某种类似失落的表情。

“这不是我要的那种烹饪奶油。这种奶油脂肪含量在百分之三十五以上,更容易打发,我一般都用它来给蛋糕裱花的。”

怎么回事?居然有这么多讲究吗?烹饪知识的博大精深又一次让埃尔文倍感惊奇。他只好内疚地微笑,进行今天进家门后的第二次道歉:抱歉,我实在不知道它们的区别。

“好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跟你讲清楚。这种拿来做菜其实也可以。”利威尔很快宽慰他,大约是觉得他耷拉着耳朵频繁认错的样子实在可怜,“你要是觉得抱歉,换好衣服就来帮我洗蘑菇吧。你今天回来得太早,我连鸡肉都还没分好呢。”

利威尔说完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处理案板上的食材,埃尔文也就趁此良机迅速逃回卧室更衣。等他再次下楼,鸡腿、翅中和翅根已经齐齐整整摆好在一旁,利威尔正按住那只鸡残缺的躯干,用剔骨刀缓缓剖开鸡胸。

鸡胸骨也和切分好的食材放在一起。据说取出鸡胸骨后,切分鸡肉和鸡骨会变得轻松许多,因此利威尔在拆解整鸡时总是会先从这项工作做起。过去埃尔文尤其喜欢欣赏利威尔取出它的过程:锋利的刀刃划开血肉,灵巧的手指探入胸腔,变魔术般掏出一截Y字形的细骨头。

真厉害啊,不愧是你。那时他总会站在利威尔身后,像个忠实的魔术观众那样睁大眼睛由衷赞叹。利威尔则会捏住骨头的一端把它举到他面前,同他开开孩子气的玩笑:要不要和我拔河试试?赢了的人可以许一个愿哦?*

这就是利威尔。哪怕是这种无聊、琐碎、甚至有点血腥的事,他都能以一种优雅而利落的方式完成。这样的能力在埃尔文看来相当迷人。

不过,埃尔文也已经好些年没有认真欣赏利威尔庖丁解鸡的拿手好戏了。时间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东西,可以让所有惊喜变成空气一样寻常的存在。换上睡衣的他站在岛台旁,注视利威尔娴熟的刀法,想到的只是今天会议上韩吉的话:

丽芙·米坎相当擅长用刀。

现在看来,眼前的一切或许足以验证他的猜想。老实说,埃尔文还从没见过比利威尔更懂刀的人。主厨刀,三德刀,剔骨刀,片肉刀,还有各种他叫不出名字也不晓得用途的刀——二十来把厨刀在厨房的刀架上排成几列,锃亮的刀面散发出森然冷光。

普通家庭的厨房里真的会有这么多刀具吗?埃尔文盯着那几列气势汹汹的刀具大军,不禁陷入沉思。

虽然实在不合时宜,埃尔文在思考时还是没办法不去在意,利威尔系着围裙的样子相当好看。因为一天没出门,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穿着衬衫,只是在睡衣外随意披了件宽松的睡袍。尽管穿着两层衣服,围裙的系带还是让他腰间纤细的线条显露无疑,这难免让埃尔文想起新婚不久他们刚刚结束小别的一段时光。那时他才完成半个月的外勤任务,每天傍晚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厨房,迫不及待解开那条碍事的围裙,在品尝真正的晚饭之前先品尝一遍做晚饭的人。

……停、停、停。埃尔文·史密斯,现在可不是对你的丈夫想入非非的时候。

埃尔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让那些旖旎杂念随着气息排出大脑。他盯着利威尔白皙的后颈,认真回想层层布料之下熟悉的躯体——不是出于欲念,而是出于理性推论的需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呢?埃尔文记得,那始于一些理性最不能起作用的时刻和场合,比如床上。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埃尔文就注意到了一件有点难以理解的事:利威尔的肌肉相当结实。

就像是那种精心淬炼过的利刃,每一寸肌肉都被锻炼得恰到好处。没有夸张的线条,突兀的隆起,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布料之下这具躯体的真实状态,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一个身形纤瘦、弱不禁风的小个子。

不仅如此,埃尔文还敏锐地发现,利威尔在亲热时总是尽可能控制力道,每次用腿缠住他的腰或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都小心翼翼。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猫咪在玩耍中害怕误伤人类,于是每次都将尖锐的爪子藏进自己的肉垫里。

一个在餐厅上班的咖啡师,真的会有如此完美、还如此具有迷惑性的体格吗?又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特意收敛力道吗?那时埃尔文不是没有生出这样的疑惑。有那么一次,在缠绵的间隙里,他枕在利威尔大腿上,看着对方肚皮上紧实的腹肌,也曾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利威尔,你的身材真好啊,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利威尔愣了一下,陷在他金发里的手指也停止了动作。然而只过了不到五秒钟,利威尔就用一种近乎嗔怪的语气回答:喂,可别小看小个子啊,要不是某个金毛混蛋现在天天把我困在床上,我以前可是每天晚上都要到海滩上长跑和游泳的。

后来他们结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利威尔也确实把锻炼的习惯坚持了下来。每天晚上,利威尔都要在地下室跑跑步,举举杠铃,踩踩单车机,只是运动强度在埃尔文看来跟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实在没什么差别。他只能努力自我开解,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家丈夫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不必刻意锻炼也能拥有迷死人的好身材。

除了肌肉,埃尔文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利威尔身上的一些可疑痕迹。两个人同居后的某天早晨,他在单身公寓的床上醒来,看见睡在他身旁的利威尔背对着他,正借着阳光阅读一本他最近在读的历史书。他本想趁此机会好好欣赏一番利威尔流畅的肩膀线条,却在一片白皙中看到一道伤疤。那种轮廓的疤痕,绝不是简单的磕磕碰碰留下的,更像是某种刀伤。

刀伤?怎么回事?

埃尔文怔怔盯着眼前的伤疤,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时他已经隐约记起过去的事,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从前的利威尔身上多得是这样的伤疤。他正犹豫要不要问点什么,利威尔已经觉察他的目光,转过来直接对上他的视线。

“哦,还是被你发现了啊。”他淡淡地说,对他的注视显得不以为意,“我念高中的时候,其实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呢。”

“……不良少年?”

“对啊。以前你念书的时候,班上总有那种不爱听课、又喜欢跟人打架的问题学生吧?”利威尔继续解释,认真的口吻听起来仿佛是在给不谙世事的优等生补习残酷的校园生活常识,“说起来真是好笑,因为个子没有其他男生高,我那个时候总是想用拳头证明,我利威尔可是不好惹的。”

“所以你就……经常找别人打架?”

“现在想起来,人在青春期就是容易干傻事。”

利威尔说着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用手掌托住下巴,看着一脸惊讶的他。也许是害怕他被这番叛逆青春期往事吓到,利威尔像安抚一只受惊小狗那样拨弄他额头上睡乱的刘海,连忙补充:

“不过你别误会,我可没干什么过分的事,顶多就是放学后和看不顺眼的家伙打个架,第二天被班主任和校长批评一顿罢了。后来我已经不跟人打架了,但也不想顺着我舅舅的意思规规矩矩读商科,毕业后就在我母亲的支持下学了烹饪……”

埃尔文记得,那天利威尔的话格外多,大约是因为害怕被觉察真相,所以竭尽所能想用更多谎言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段精心编造的往事也确实让他听得津津有味,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一个戴耳钉、挑染头发、上课明目张胆听摇滚乐的叛逆少年利威尔了。意识到利威尔拥有可以随心所欲的青春期,这让他感到欣慰。

真是不走寻常路的青春期啊,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当书呆子,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应和着。可他始终放心不下那道伤疤,最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可是,你跟其他人打架用的是匕首对吧?那未免也太危险了吧?

刻意绕远的话题居然又被绕回来了,利威尔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不爽。他拍了一下埃尔文的脑门,直接趴到埃尔文胸膛上,在他脖子和下巴上轻轻咬了几口,态度凶狠地质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就这么关心我的后背?难道你更喜欢看着后背做吗?

这种甜蜜的挑衅或者说邀请向来让人难以忍受。什么伤疤,什么不良少年,一时间通通被抛到九霄云外。埃尔文抓住利威尔的肩膀,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将他压制在身下,用一个吻堵住他不太高兴的闷哼。清晨的阳光淌过他们的身体和发梢,淹没隐匿在阴影中的秘密,他捧住利威尔金色的脸庞,轻笑着回答:

才没有,我一直都喜欢看着你的脸。

 

“埃尔文,你怎么还在发呆?我不是让你洗蘑菇吗?”

记忆中羞赧的脸和眼前不快的脸重叠了。埃尔文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利威尔已经切好鸡肉,正等着切他洗的蘑菇。那把主厨刀在利威尔手中闪出雪亮寒光,冷得像利威尔现在的脸。他连忙露出认错时的招牌表情,进行回家以来的第三次道歉:啊,抱歉,我还在想工作上的事。

埃尔文倒是没有撒谎。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的工作内容居然会是复盘自己跟利威尔的床上生活。而且老实说,这样的复盘相当有用,结实的肌肉,古怪的疤痕,肌肤相亲时过分谨慎的力道,所有过去被刻意忽视的证据,都在此时被一一清点。

相比之下,他的认错就没那么有用了。所谓事不过三,在他今天第三次说出“抱歉”后,利威尔有点不耐烦地嘁了一声,上前抽走放在他面前的一篮口蘑,挪进属于自己的那个矮一些的水槽里。

“算了,还是我自己洗吧。看你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要是洗不干净吃坏肚子就麻烦了。”

埃尔文没有接话,看着利威尔打开水龙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淹没在雪白的蘑菇里。厨房里的灯光被特意设计成温暖、明亮的浅黄,据说这样的光线能让食物看起来更加诱人。这一刻他们间的气氛却有些冷清,偌大的房子里只能听见海浪一样响亮的水流声。

 

水流声。

埃尔文在这样的声音里忽然想起来,五年前那个时候,利威尔选定了中东联合国的斯拉巴作为他们结婚周年旅行的地点。那是一座被海包围的城市,夜晚总能听见海水涨落的哗哗声响。

今天在会议上,韩吉冷不丁提起当年他在那里参与过的一次行动,当时丽芙·米坎也牵涉其中。现在埃尔文意识到,那时他距离真相分明只有一步之遥,而对这个人的感情让他又一次无视了显而易见的谜底。

简单来说,那次行动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在艾尔迪亚军方任职、同时为“卡俄斯”提供军火情报的官员,因为身份暴露决定叛逃祖国和曾经效命的组织自立门户,将艾尔迪亚最新设计的陶式导弹图纸高价卖给中东联合国的某个军火商,也因此受到F.D.F和“卡俄斯”的同时追踪。根据可靠情报,他将在斯拉巴与军火商交易,F.D.F所要做的,便是在交易开始以前杀死此人并夺回图纸。

至于为什么要找已经升迁为部长的埃尔文亲自执行任务,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F.D.F人手不够,而埃尔文刚好在斯拉巴度假。埃尔文原本并不想让工作侵占自己的私人时间,然而这件事毕竟牵涉到“卡俄斯”,他作为对抗这个组织的负责人,实在不好在F.D.F需要他的时候百般推脱。

那次任务完成得既不失败,也不成功。在他们动手以前,丽芙·米坎受“卡俄斯”所托抢先一步杀死目标,却并没有拿走那份陶式导弹图纸。

任务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这让多日来一直辛苦谋划的埃尔文颇感郁闷,也让他对这个不是给他制造凶杀嫌疑、就是抢走他任务的神秘女杀手心生不满。当他带着这种既郁闷又不满的情绪从临时工作指挥部回到下榻的酒店套间,却看到了让他错愕的一幕:身穿浴袍的利威尔猛地从床边站起身,神色慌张地看向推门而入的他,而浴室的门正虚掩着。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甜腻、近乎刺鼻的玫瑰香水味。如果放在某些狗血伦理剧里,接下来发生的情节应该是这样的:愤怒的丈夫冲进房间,不顾伴侣的阻挠一脚踹开浴室门,一把揪出藏身在那里的情夫。再然后是辩解,争吵,互殴,尖叫: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这些画面一个都没有闪过埃尔文的脑海。尽管他很清楚,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利威尔身边都不乏献殷勤或暗送秋波的男人和女人,可他没有一刻怀疑过利威尔对他的忠诚,正如他清楚自己的忠诚。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旧事:在他们相遇的那个酒店,丽芙·米坎也曾出现,而他当时一度疑心利威尔的身份。时隔一年,这位女杀手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再次现身,他们居然恰好又在同一座城市,这显然不是纯粹的巧合。

那一刻,他的理性在爱情里难得地占据上风。他定定看着利威尔因为慌乱而发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浴室门,一言不发径直朝浴室的方向走去。特工的直觉让他确信,门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利威尔始终没有出声。他从来不是会示弱讨饶的人,直到这种时候同样如此。他只是抿紧嘴唇,安静地跟在埃尔文身后,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走进浴室。

浴室的装潢也是典型的中东风格,从墙壁到地砖都装饰着繁复得近乎炫目的花纹。在那个同样华美的盥洗台上,赫然放着一件紧身的黑色连衣皮裙,以及一条半透明的黑色丝袜。埃尔文对女性用品算不上多有研究,但还是看得出来,那并不是日常生活里常见的穿着,更像是某些特殊场合才用得上的情趣装扮。

据埃尔文所知,以色诱方式接近目标,是许多女性杀手都会使用的手段。这些衣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可想而知。作为丈夫的嫉妒心和作为特工的警惕心,也不知道是哪颗心先作出了反应。他转头看向利威尔,用一种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问:利威尔,你解释一下,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利威尔的回答是一声冷笑。现在故事的发展大有从狗血伦理剧变为特工动作片的趋势。埃尔文立刻握紧大衣口袋里的格洛克,同时紧盯着利威尔的一举一动:他会掏出枪?还是刀?会从什么地方掏出?那件薄薄的浴袍真的能藏住任何武器吗?

预想中的对峙和坦白却没有发生。利威尔忽然抓起那些衣物,劈头盖脸朝他扔来,用一种夸张的语调叫喊出声:

“好了,现在你看清楚了吧?!想怎么笑话我随便你吧!要不是因为你,我他妈的才没兴趣准备这些东西!”

皮裙和丝袜很轻,埃尔文却觉得自己被砸得晕头转向。噢,等等,怎么回事?走错片场了?现在特工片又变成了爱情片,还是主角双方产生误会、正在激烈争吵的那种经典桥段。利威尔一转身跑出浴室,从角落里拖出行李箱,打开衣柜,将挂好的衣服一件件取下塞回箱子,嘴里还说着赌气的话:这地方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度什么假,你跟你的工作度假去吧!

“等等!利威尔!你冷静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应该先谈谈吗?”

埃尔文立刻追上去抓住利威尔的胳膊,却被他用力甩开;再抓住他的肩膀,同样被他一拧身挣脱。是的,现在这部爱情片正上演到扣人心弦的高潮部分,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在重复了不知道多少个抓与被抓、挣脱与被挣脱的动作后,他们已经从套间的一头跑到了另一头。最后还是埃尔文一狠心,使出真正的力气钳住利威尔的肩膀,把他死死固定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他:利威尔,利威尔!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你追我赶的俗套戏码告一段落。因为刚刚洗过澡,还没来得及认真擦干头发,利威尔的脑袋湿漉漉的,身上的浴袍也被打湿不少。他伏在埃尔文胸膛前气喘吁吁,身体因为气愤颤抖不止,看起来像只落水的猫咪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上陆地。委屈的黑猫在埃尔文怀里仰起脑袋,眯着雾蒙蒙的灰蓝眼睛,又羞又恼地小声控诉:金毛混蛋,我不是说了吗?都是因为你。

“明明好不容易一起出来度假,你天天去研究什么两百年前的要塞遗址,把我一个人扔在酒店。我看你对我这么没有热情,觉得你可能想试点不一样的东西。本来我还打算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我刚洗完澡,衣服都来不及换,你就提前回来了,真是丢死人了……”

如此浮夸的演技,如此蹩脚的理由,如此OOC的台词。如果这是一部真正的爱情片,银幕外花钱看戏的观众恐怕已经要为降智的剧情浪费了两位主演的绝美容颜而怒喊退钱。

偏偏我们的主演之一埃尔文·史密斯就吃这一套。只是一瞬间,他的心就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感淹没了。这些天来,为了完成F.D.F指派的任务,他确实没能好好陪在利威尔身边。每次借着考古活动的由头离开酒店,看见利威尔落寞地坐在床上,他都要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果断拒绝无良的职场压榨,竟然舍得让心爱的丈夫独守空房。现在娇夫在怀,他的后悔和愧疚已然达到顶峰,试问谁能拒绝如此体贴、火辣又惹人怜惜的爱人?

“抱歉,这些天来一直忽略你的感受,都是我不好。”埃尔文吻了吻利威尔发红的耳朵尖,揉着他湿淋淋的后脑勺,在他耳边低声道歉,“可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些,我喜欢的就是你本来的样子……你的头发太湿了,我们先回卧室好吗?”

在那之后,他把利威尔抱到床上,替他擦干头发,又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其实有用不完的热情,并不需要他用任何花哨的伎俩重新点燃它。他们在绣满花纹的丝质床单上滚作一团,在一个又一个吻间重归于好,随后开始担心被弄脏的床上用品是否会算在酒店最后的账单里,毕竟它们看起来可一点都不便宜。

那天利威尔的表现也相当热情——太热情了,以至于埃尔文当晚甚至根本没有下床的机会。等到他半夜醒来上厕所,抱着一种玩味的心态想再看一眼那条引起风波的裙子,发现它早就不知所踪,或许是利威尔趁他睡着悄悄处理掉了。

奇怪,真是奇怪。一个体力处在平均水平的普通人,真的可以在经过一晚上高强度的/爱后还有精力偷偷溜下床收拾东西,然后若无其事地躺在自己伴侣身边酣睡吗?

埃尔文走出浴室,看着利威尔月光下沉静的睡颜,也不是没有生出这样的疑惑。然而这个疑惑才刚刚冒头,就被名为“愧疚”的法官粗鲁地摁下去了。有罪!有罪!在埃尔文·史密斯的情绪法庭上,“怀疑”站在被告席,而“愧疚”正大声宣判他的罪过。忽视自己丈夫的感受,不信任对方,甚至差点冲对方拔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糟糕的爱人吗?

于是他再次同真相擦肩而过。在他们六年的婚姻生活中,这绝非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埃尔文·史密斯的确是近乎完美的工作机器——但也只是“近乎”,是人都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他的枕边人。盲目的、宿命般的爱情里,洞察罪恶的双眼只能看见甜美的幸福,拙劣的谎言成为爱意的见证,指示灯亮起的血红被认为是荒谬的运算错误。他的爱有多深,真相离他就有多远。

 

 

 

埃尔文今天很奇怪。

从埃尔文进门开始,利威尔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准备晚饭时,埃尔文一直站在他身后认真打量他,目光从他的头顶一寸寸移动到脚尖。后来在饭桌上,隔着食物升腾的热气,埃尔文仍不时朝他投来目光,同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盘美味的奶油蘑菇炖鸡也没能替他分散半点火力。

埃尔文是想要他吗?

起初利威尔曾这样怀疑,并迅速在脑袋里搜寻回绝的理由。疲劳,困倦,没性致,明天还要上班——这六年来的种种经验,足以让他写出一本《拒绝房事的108种借口》。因为各自的生活都很忙碌,他们确实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能尽兴温存,别说是埃尔文,连他也难免有蠢蠢欲动的时候。然而他右边胳膊上还有新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他可不能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贪求这一时的欢愉。

后来利威尔还是否定了最初的判断。在他的印象里,每次埃尔文想要,总会有一些更坦率、甚至是近乎强硬的举动。这种牢笼一样密不透风的沉默目光,实在不符合埃尔文的一贯作风。

况且,在利威尔看来,这样的目光并不纯粹关乎肉欲。它似乎不止想要穿透他身上的衣物,更要穿透他的肉体,看到他费尽心思隐匿在种种谎言之下的内心。

埃尔文为什么突然这样盯着他?莫非他今天露出了什么破绽吗?

利威尔几乎把今天和埃尔文相处的每个细节都复盘了一遍。过去埃尔文不是没有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他,但类似的注视从不长久。只要他恰到好处地抛出某些更有意思的话题——比如向埃尔文表示他想做——埃尔文通常都会欣然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以他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好主动再提这码事。他只好在举止上处处小心,尽量表现得从容自然。幸好晚饭结束后,埃尔文很快表示自己还有工作要处理,洗完碗便一头扎进二楼的书房。利威尔也就稍稍松了口气,在处理完各种琐事后躲进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书房,细细回想今天上午法兰转述给他的情报。

这两天来,法兰一直替他暗中调查新希干希纳的那场冲突。目前来看,利威尔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或许已经有了答案。在他逃离酒店后,目标所在的房间曾经给某个号码拨出过一通电话,法兰则通过事先布置在电话里的窃听器获知了通话内容。在那通电话里,已经成为尸体的亚伦·布莱克竟死而复生,慌乱地向某个名叫艾萨克·波恩的F.D.F特工寻求庇护。十分钟后,酒店楼下的监控拍到了一辆四人座的白色汽车。而直到火灾发生两天后,汽车始终停在原处,四人均没有返回车上。

很显然,有人伪装成已死的目标,用通话将F.D.F的几名特工引到酒店,他们很可能在那里遭遇了不测。在整个事件里,F.D.F并不是设局者,或者至少并不是N.N的敌人。而无论设局的人是谁,其用心都极其险恶,不但试图置他于死地,更要将杀害特工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如果他前天晚上死在现场,或许会被认为和特工们在搏杀中同归于尽;而即使他成功脱身,光凭他留在现场的战斗痕迹,恐怕也难以洗清凶杀嫌疑。

这些天来,利威尔始终为自己或许要与调查兵团为敌惴惴不安,如今虽说在这件事上可以暂时放心,却也不得不忧心接踵而至的一系列新问题。N.N在各国的情报网相当广阔,对于艾尔迪亚本土的官方机构倒是所知甚少。眼下他们几乎没有什么途径获知F.D.F内部的调查情况,也就无法确认F.D.F对于真相究竟了解多少。为了确保他的身份不暴露,酒店里和他有关的监控录像已经第一时间被法兰全部抹除,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F.D.F或许并不知道他早就离开现场,很有可能仍要视他为制造一切混乱的元凶。

那么,他要怎样才能将手头的情报传达给F.D.F?总不能通过凯尼的关系吧?那份阿克曼档案目前究竟在哪儿也毫无头绪,如果档案落进了解他的仇敌手中,他的身份彻底暴露不过是时间问题。到了那个时候,“利威尔·史密斯”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离他而去:咖啡馆,房子,家庭,还有埃尔文。

想到这里,利威尔不免一阵烦躁,下意识想要做点不必动脑的事转移注意力。他拉开书桌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取出自己惯用的那把银灰色手枪,熟练地将它拆卸成几个部件,又从另一个抽屉取出清洁剂、擦枪油、棉布和铜刷。从新希干希纳回来后,他一直在忙活各种家务事,还没来得及给手枪进行定期的保养。

棉布沾上清洁剂,缓慢擦拭套筒内部,铜刷小心扫过需要保持干燥的底火击发处。因为最近没怎么执行任务,套筒里的积碳并不多,清理起来不算太麻烦。放下套筒零件时,利威尔摸到了镌刻在那里的一串小字:Lady Smith(史密斯夫人)。

S&W的M3913 LS。从成为丽芙·米坎开始,这把女式手枪一直是利威尔最常用的武器。这并不是他用得最顺手的一把枪,然而作为伪装,它无疑是相当不错的选择,和他的真实身份倒也颇为相配。许多时候,最难猜的谜底其实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谁能想到用Lady Smith取人性命的女杀手居然真的姓史密斯?

出于身为杀手的警觉,清理枪支时,利威尔始终留意着书房外的动静。今天埃尔文的反常举止让他有些在意,不过老实说,他倒没有真的觉得埃尔文会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或是在他毫无防备时突然闯入。

在旁人眼中,他们是那种恩爱到不分你我的模范伴侣,可事实上,他们的爱中始终有敬的成分。在需要区分你我界线的时候,他们分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装修房子,他们一起敲定了从起居室到卧室的所有细节,唯独没有插手彼此书房的设计。在这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书房是他们各自的私人领域,他们默契地认同它们的存在,并从不唐突打搅对方的独处时间。

当然了,利威尔的书房不是什么正经房间,更像是小型弹药库或杀手组织的指挥室,这才是他不希望埃尔文踏足他书房的根本原因。在这里,书架上的十几本厚书被挖空放入手枪,书柜内侧的暗格藏着匕首、子弹和毒药,窗户的材质是他精心挑选的防弹玻璃,四周的墙体特意安装了隔音和防火的特殊材料。

该怎样告诉深爱你的丈夫,你需要一个私密、独立、不允许他通行的个人空间?

在装修之初,这个问题曾一度困扰利威尔。为了不伤害埃尔文的感情,他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

而在他正式提起这件事前,某天埃尔文突然一脸抱歉地主动告诉他,自己未来的书房将会收藏某些极其珍贵的史料文献,其中不少涉及到学术机密,可能不太方便由他亲自整理打扫,还希望他不要介意。暗中窃喜的利威尔立刻表示理解,承诺以后绝不会进入埃尔文的书房,同时声称自己的书房也有烹饪秘方和生意账单一类的特殊文件,不太希望被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随意翻阅。他们就这样订下了书房互不干扰原则,并在过去六年里自觉地严格遵守。

所以说,这家伙注定要跟我结婚,我们连这都想到一块去了——在订立原则后,利威尔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同法兰谈起自己婚姻生活的新进展。新婚自带使人失智的甜蜜滤镜,外人眼中显而易见的疑点,在他这里总能被当成优点不断放大。法兰见他心情不错,也不好直接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指着书房的装修图纸诚恳提议:利威尔,你真的不打算在书房安装一张可以靠墙折叠的单人床吗?说不定哪天你会需要它呢。

什么样的夫妻会分床睡?利威尔对这个提议表示不解。他们彼此相爱,/生活和谐,自从和埃尔文重逢,他早就习惯了每晚睡在自家丈夫臂弯间,如同倦飞的鸟儿必须栖身于自己的专属巢穴。法兰却告诉他,再恩爱的夫妻也难免会闹别扭,倘若哪天他在气头上不想和埃尔文同床共枕,拥有一张独立的、可以供自己冷静思考一整晚的床是相当必要的。

此时此刻,利威尔多少有些懊恼自己当初没有采纳法兰的建议。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实在担心他们睡在一起会擦枪走火。一想到一个小时后自己又要和埃尔文躺在同一张床上,为了藏起伤口无视渴求已久的躯体,想方设法拒绝种种试试探探的抚摸和亲吻,他就感到小腹一阵绞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大干一场?今天的利威尔·史密斯也忍耐得格外痛苦。

要避免这样的煎熬,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办法还相当简单,那就是:

比埃尔文更早上床睡觉。

 

“埃尔文,你打算睡了吗?”

书房外传来利威尔疲惫的声音。尽管知道利威尔绝不可能推门而入,埃尔文还是迅速关掉正在浏览的网页,调出学术网站上最新发表的几篇历史论文。

“……啊,我在读文献,可能还得再过半个钟。”隔了大概五秒钟,埃尔文盯着电脑屏幕高声回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阅读思绪刚刚被打断,“怎么了,你已经困了吗?”

利威尔的回应是一声长长的呵欠。埃尔文已经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唔,我今天做了不少家务,明天还要去咖啡馆那边看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现在要立刻马上赶紧睡觉——

真是太辛苦了,你今晚早点休息吧,等会儿我回房间动作会轻点的。埃尔文在房门另一侧说着一个体贴的好丈夫该说的话。而他心里隐约猜到,利威尔这么着急睡觉,恐怕是担心他觉察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今天晚饭前,埃尔文一直留心观察利威尔的一举一动,注意到他在使用右臂时动作有些迟缓,发力剁碎食材时甚至偶尔会蹙起眉头露出难受的表情。如果埃尔文猜得没错,利威尔右臂上应该有伤,要是他能找准时机褪去利威尔的衣物看上一眼,就能收获一个可以进一步佐证他猜想的新证据。

然而F.D.F的缉凶工作不能光凭直觉,还要有确凿的物证。手臂受伤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他的推论依据显然不应该是“我怀疑我丈夫可能是顶尖杀手”这种先入为主的判断。要确认利威尔的身份,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谈论刺杀行动的录音,杀手组织的账本,又或者沾着死者血迹的武器或衣物。

门外利威尔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上,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埃尔文舒了口气,打开被藏起的网页,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丽芙·米坎的名字。在正式采取行动以前,他还是想仔细查查过去几年公开的新闻报道,确认丽芙·米坎与利威尔的行程究竟有多少重合。

“丽芙·米坎”怎么拼写来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游移,依次按下L,E,V,I——

搜索引擎的联想词列表立刻弹出“利威尔·史密斯”。埃尔文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他从前在电脑里搜索过利威尔咖啡馆的营业情况,电脑大概记住了这个人名。他刚刚一直记挂着利威尔的伤势,手也就无意识地打出了利威尔的名字。

埃尔文在E和V之间补上A。他正要将手指重新放在E上,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利威尔(Levi)和丽芙(Leaver)有三个字母相同,而米坎(Mickan)这个姓氏里恰好有字母I。

某个猜想倏地闪过埃尔文的脑海。他立刻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将“丽芙·米坎(Leaver Mickan)”敲上去,又将这十二个字母重新排列组合。首先是L-E-V-I,再然后是A-C-K-E——

窗外死寂的寒夜里,一只未眠的乌鸦发出焦躁而凄厉的惨叫。剩下几个字母按照猜想各归其位,埃尔文逐渐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盯着电脑屏幕上缓缓出现的名字:

利威尔·阿克曼(Levi Ackerman)。

 

【可以公开的情报】

斯拉巴,两百多年前曾是马莱与中东联合国对决的战场,在当下的和平世界已经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有着美丽的海港和历史悠久的堡垒。五年前,文利在这里进行了结婚一周年纪念旅行。

利威尔初出茅庐时曾经替“卡俄斯”杀死与其竞争的各国军火商,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扬名杀手界,形成了自己的势力N.N。近年来由于某些原因,N.N与“卡俄斯”关系恶化,合作减少。利威尔暂时不知晓“卡俄斯”参与了新希干希纳的特工遇害事件。

 

- TBC -

*西方传统,两个人扯住鸡胸骨两端拔河,赢了的人可以许愿,因此鸡胸骨也被称为“许愿骨”。

解释一下,埃尔文之所以一眼认出韩吉,是因为他那时候还非常年轻,前世记忆没有消退得太严重。而他遇到利威尔已经又过了十年,很多事忘得差不多了,相处过程中才慢慢想起来。

S&W的M3913 LS并不属于最小巧的那类枪支,据说它还是一些亚洲国家警备队的专用配枪。将它设定成利威尔的常用武器,主要是因为它名字是“Lady Smith”。

 

没想到居然能赶在利的生日更新!我大部分时候写的是短篇,老实讲,这个长篇故事写得我有点沮丧,感觉写作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与获得的情绪满足相当不成正比。不过每次意识到能被认真阅读还是很快乐,收到回应的那种快乐,我可以像小孩子品尝一盒永不过期的糖果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反复复咂摸很多很多次,嘿嘿。

虽然很多朋友都期待掉马情节,不过下一章我还是会写利的过去,以及他们在这个paro里的第一次,写完这个部分应该就可以正式进入夫夫斗智斗勇的环节了。但我也不确定下次会不会更这篇,最近又有点想写原著向的《坠入》……

再次感谢大家阅读!新年又快到了,祝各位平安快乐!(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