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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太软

【凌越】卵生 46

第46章

  不恨?

  

  李智博目光掠过旁听席。

  

  你在撒谎。

  

  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恨,恨比爱要简单,男人恨女人,恨她们掌握择偶权,女人恨男人,恨他们占有社会资源,年轻人恨老人不用工作,老人恨年轻人享受了更好的科技医疗,本地的恨外地的,外地的恨本地的,恨比自己过的好的,恨比自己过的坏的,恨谦谦君子,也恨衣冠禽兽,恨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只要你想,不,甚至不用你想,你随随便便就能恨上一个人,李智博记得在旅美时曾经接触过一个华人移民,说起来他还是改革后最早一批出国的人。

  

  “你知道我出国前怎么想的吗?”那个老人坐在壁炉边问道。

  

  壁炉旁......

第46章

  不恨?

  

  李智博目光掠过旁听席。

  

  你在撒谎。

  

  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恨,恨比爱要简单,男人恨女人,恨她们掌握择偶权,女人恨男人,恨他们占有社会资源,年轻人恨老人不用工作,老人恨年轻人享受了更好的科技医疗,本地的恨外地的,外地的恨本地的,恨比自己过的好的,恨比自己过的坏的,恨谦谦君子,也恨衣冠禽兽,恨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只要你想,不,甚至不用你想,你随随便便就能恨上一个人,李智博记得在旅美时曾经接触过一个华人移民,说起来他还是改革后最早一批出国的人。

  

  “你知道我出国前怎么想的吗?”那个老人坐在壁炉边问道。

  

  壁炉旁有一个大玻璃柜,里面放着各种精巧的玩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套限量版的星球大战模型,旁边有一个相框,放着是老人和当时某一州的州长握手的照片,看旁边的彩带,应该是刚刚达成了一份协议。李智博将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摇了摇头。

  

  “我想,我要到这儿来,净化和改造他们,我要把先进的思想传播到这里,要让他们认识到我们的伟大,当然,我还要认真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科学技术永远都是第一生产力,”老人说,“过海关的时候,我还惹出来个麻烦,因为我不肯配合检查,把毛主席语录从胸口拿出来,机场差点把我遣送回国。”

  

  “所以,后来呢?”

  

  “后来啊,”老人看着壁炉中的火说,“我从机场出来,立刻被一道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刚开始还以为是资本主义的新武器,后来同行的向导笑着拉住我,那不过是太阳照在高楼玻璃幕墙的反射光罢了,我跟着他妈往前走,推开一道门,耳边立刻传来比打雷还要响的轰隆声,无数的小汽车挤在宽得像江一样的街道上,找不到一只骡子和马,人们头上放着巨大的电视机屏幕,一个我见过美得像画一样的女人在里面骄傲地挺着胸脯,要身后的黑人女仆勒紧她的束腰。这时候,有一群白人从我们身后的门里走出来,他们个个穿得漂漂亮亮,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眼睛里有种令人害怕的东西,我不该懂的,但不知道怎么的,那时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一种没有经历过任何辛苦的天真。我忽然意识到,国家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不该来这里,让我去扫厕所也好,去镇守边疆也好,怎么样都好,都不该让我来这里。这里是最可怕的战场,到处是比机枪更可怕的东西。我恨那种天真,恨那群白人,恨电视上不知名的漂亮姑娘,恨黑人女仆,恨汽车、道路还有那些高楼大厦。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老人问。

  

  李智博没有回答。

  

  “我开始恨生我的地方。”

  

  李智博沉默了,不止眼前的老人,很多第一批出国的人都有类似的经历,他们从小就生长在红旗下,受的是最根红苗正的教育,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在朝鲜战争后科技的飞速发展以及当时的环境无法直接将国际发展呈现在他们的眼中,导致他们没有经过任何思想准备,便直接面对了巨大的物质和文化差异,思想和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感导致他们深扎脑海里的信念出现了崩塌,其中有部分人,索性彻底否定自己接受的教育和思想,再也没联系家里的,有些甚至调转矛头······和现在的90后00后一样,他们也有专门的代称,因其呼吁放弃大河文明,拥抱海洋文明,又被称为“河殇一代”。

  

  思想的羽毛,一遇到现实的泥浆,便会飞速坠落。

  

  升米恩,斗米仇。

  

  孩子对父母的恨,是天底下再正常不过的事,不恨反倒不配成人一般。十七岁的少年从桥上一跃而下,是对血脉相连的父母的复仇,成年后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的女孩,是对朝夕相处的父母的复仇。李智博还记得曾经一场轰动全国的弑母案,凶手冷静地杀死了背对他做家务的母亲,事后更是有条不紊地用一百层保鲜膜裹上了尸体,甚至为了防止异味,他细心得像在做理科实验一般,在每一层保鲜膜的各层里都撒上了活性炭。

  

  因为血脉相连,所以连摆脱都做不到。因为朝夕相处,所以连逃避都不可能。

  

  我无法恨我自己,我就只能恨你。

  

  李智博瞥向李思华,尖锐的眼神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打量着战栗的牙齿,裤管下隐隐颤抖的双腿。

  

  让我来揭开你安静表象下,虚伪、丑陋的真面目。

  

  “你的档案中记载着你曾经两度参加过两次全国研究生招生考试,第一次你报考的是国外一所大学,甚至不惜为此拒绝了你的母校,给你的保研资格,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我想要学到一些,更多的知识。”李思华下意识回答到。

  

  “更多的知识?”李智博眼神一利,“你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得不到‘更多的知识’,所以你去国外,因为你觉得,你的祖国已经不能给你带来‘更多的知识’了,是吗?”

  

  “抗议。”杜律师站起来,“证人不需要对此做出解释。”

  

  “只要与案件有关,她都需要对此做出解释!”

  

  “证人的考试结果有什么关系?”杜律师讽刺道,“她落榜难道会导致社会犯罪率上升吗?”

  

  “她的考试结果跟犯罪率没有关系,但是跟有一样东西有关。”

  

  “和什么有关?”

  

  “和她的判断有关。”李智博说,“家庭的不幸,童年的阴影,两次落榜的打击,是会对人的认知造成影响的。我们知道有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医学上也存在着创伤后应激障碍。那么昏暗的灯光条件下,证人明明没有看到原告对被告采取激烈的反抗措施,但却那么斩钉截铁的认为那就是一种侵犯,如果这是基于她自己能够理性判断还好,但这如果她做不到理性判断,甚至于,这种是一种想象,一种猜测,一种自我为中心的感情用事,那无疑会干扰法庭做出判决。请问,现在我还能继续问下去吗?”

  

  “抗议无效,请被告律师继续询问。”法官敲了敲法槌。

  

  杜律师只好坐下。

  

  “那么李思华,”李智博问,“你既然那么想要出国留学,为什么第一次申请学校失利后,没有去使用保研呢?”

  

  “当时通知过来的时候,学校的保研名单已经递上去了。”

  

  “时间过了,是吗?”

  

  “所以你既没能申请到自己想要的学校,同时连原本唾手可得的机会都失去了,是这样吗?”

  

  “是······”

  

  “所以你第二次,不继续申请留学,也没去考别的学校,而是考上一次与你失之交臂的本校研究生,是想挽回上一次的错误,是吗?”

  

  “是······吧。”李思华下意识看了一眼杜律师。

  

  法官皱了皱眉。

  

  “这不太好,”杜律师低声说,“她总是看我们,我又多次维护她,在法官看来,会产生我们事先和她串供的想法,对你很不利。”

  

  “我要怎么做。”王越问。

  

  “只能等他问完,”杜律师说,“刚刚我一直打断他的话,法官已经对我很不满了。”


  李智博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紧接着说,“证人,你是在看原告席吗?”

  

  李思华连忙收回视线,“我没有。”

  

  “让我提醒你一下,”李智博说,“根据法律,证人做伪证的话,也是犯法的。”

  

  “我没有做伪证,我没有犯法。”李思华慌忙辩解道。

  

  杜律师闭了一下眼睛。

  

  李智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问道,“被骚扰这件事你之前有和妈妈说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那时候很累,爸爸去世后,她每天都要上课,没有休息时间,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不想给她添麻烦,所以你就把这件事藏着,对你来说,妈妈的感受比你自己的感受更重要吗?”

  

  “······对。”

  

  “是什么让你觉得妈妈的感受比你更重要?”

  

  “因为她的辛苦是,”李思华说,“因为我。”

  

  “她很辛苦是因为你?所以你觉得你很愧疚是吗?”

  

  “是······”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办法把性骚扰这件事告诉你妈妈的,对吗?”

  

  “是。”

  

  “上庭之前有跟妈妈说吗?”李智博忽然温柔地问。

  

  “没有。”李思华摇摇头。

  

  “妈妈不知道是不是。”李智博说,“开庭前有想好要说被骚扰的事吗?”

  

  “没有。”李思华轻声说。

  

  “为什么忽然说出来?”李智博问。

  

  “我不知道。”李思华眼神放空,“我不清楚。”

 

  “那好。回到问题上来,你第二次选择当时保研的母校,挽回错失的机会,是不是对于你来说,弥补错过的机会比合理选择更重要。”

  

  “也许吧。”李思华说。

  

  “所以当原告找到你,要求你出庭作证时,你是不是也把这当成是弥补小时候被骚扰不敢发声的机会?”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骚动起来。

  

  “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李思华的脸立刻涨成粉红色,她很生气地说道,“我没有撒谎!”

  

  “你没撒谎,可你能分辨你的判断是基于你理性思考还是感性认知吗?”

  

  “我······”

  

  “那我换个问题。”李智博抬起头,看向李思华,“你到目前为止,有和别的男生有过亲密接触吗?比如亲吻,拥抱这类的。”

  

  “没有。”

  

  “牵手呢?”

  

  “没有过。”

  

  “单独去看电影,吃个饭之类的呢?有吗?也没有?”

  

  李思华摇了摇头。

  

  “我的话问完了。”李智博看向法官。

  

  

  

  审议结果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出来,王越从法院一走出来便看到门口一排长枪短炮,他连忙调转回头,按了按太阳穴。

  

  “你怎么了?”杜律师在他旁边问。

  

  “没什么,头有点疼。”王越说。

  

  “昨晚没睡好?”

  

  “睡着了,但是又醒来了。”

  

  杜律师以为王越担心结果,便说道,“不要太担心,我们会赢的,等这件事之后你可以继续——”

  

  “没有之后了。”王越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打算继续告下去了。”

  

  杜律师停下整理文件的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即使真的有结果,跟我失去的相比,什么都不够了。”王越笑了笑说,“我想离开这里,和我男朋友一起到别的城市生活。”

 

  杜律师开庭前就对王越的性取向有所了解,但一直都没有见过,以为王越是害怕大众的非议,于是说道,“这件事错的不是你们,你们正常谈恋爱,没必要管别人怎么看。”

  

  “谢谢您,其实跟别人没有关系,是我想要离开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越看了一眼旁听席,“刚刚在洗手间,陆微寻找到了我,他威胁了我——”

  

  “你怎么现在才说。”

  

  “对不起······”

  

  “这样我就可以连这条一起放在这里告他了。”杜律师说。

  

  王越抬起眼,半晌后笑了一下,“谢谢您,您是个好律师。”

  

  “不过不管怎样,”杜律师说,“决定权在你。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王越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顿住了。

  

  门开了,罗猗人从门里面走出来,接着是李智博,他身边还有两个律师,大概是负责一些辅助一些文书工作,手里提着电脑包,接着,陆微寻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陆微寻身边站着一个女人,眼睛红红的,和他长得很像,应该是他的母亲,从她对自己投来的眼神看,整个庭审过程应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陆微寻正心不在焉地听着父亲说话,一抬头,便看见王越站在出口,身体一顿,眼睛定定地看着王越。

  

  王越皱了皱眉,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感觉胃里犯恶心,跟杜律师草草打了个招呼便从后门离开了。

  

  陆微寻见王越离开,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陆女士立刻拉住他。

  

  “你刚刚答应我什么?都忘了?”

  

  陆微寻收回目光,“我知道。”

  

  “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你知道你爸爸为你费了多少心,找了多少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你再——”

  

  “到此为止?”

  

  陆女士愣住了。

  

  “这事还不能到此为止。”

  

  “你还想怎么样?都闹到满城风雨,你爸爸差点都没能救得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陆微寻转过头来,看向她,那眼神令陆女士感到陌生。

  

  “我要毁了王越。”陆微寻说,“我要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毁了他。”

  

  陆女士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珠上下移动着,打量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陆微寻顿了顿,他盯着母亲的眼睛,带着一种审视,似乎在评估她是否会泄露消息一样,他笑了出来,“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玩笑不要随便开。”陆女士惊疑不定地说。

  

  陆微寻看着王越离开的后门,目光在虚空中凝聚在某一点上,他敷衍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寒光一闪而过,刀刃破空声从身后传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深往右一闪。

  

  地一声,一把小刀插在了书柜上,刀身因为惯性发出“嗡”地振动。

  

   林深顺手拿起一旁的手电筒扔向玻璃窗,光柱晃动着,照得人影一闪,消失在强边。

  

  “别跑!”林深无暇他想,将日记塞进口袋,顾不上碎玻璃,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走道很黑,林深捡起手电筒,追着脚步声一边跑一边喊张泯的名字。

  

  黑影跑得极快,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绝对是人类,林深甚至怀疑自己在追的是不是一种猿类动物,林深身体素质极好,还曾经参加过军运会,可就是这样,在借助手电筒照明的情况下,他还是很难追到那个人,对方不仅是速度快,每次拐弯都非常果断笃定,似乎对这里地形颇为了解。

  

  不过林深毕竟是军人出身,跑了一会儿,渐渐追了上来,对方似乎也感觉到光束的逼近,就在林深准备扑过去时,那人忽然脚步一拐,身体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往旁边一滚。

  

  林深猝不及防,正要调整方向,忽然脚下一空。

  

  不好!是陷阱。

  

  林深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类似窨井的空洞里,随着身体极快的坠落,林深尽可能地拉住自己所有能抓住的东西,他感觉指间一阵冰凉,似乎抓到了一截冰凉的不锈钢棍,坠落之势这才止住,不过坏消息就是,手电筒在仓促之下也落进了脚下的空洞里。

  

  还没等林深喘匀气,脚步声便从不远的地面传来。

  

  林深睁大眼睛,微弱的光线里,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颈动脉。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阵微弱的风从面前传来,正在刀锋落下之际,林深忽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一道劲风刮过,紧接着便是闷哼声、利器落地声,跪地声从头上传来。


  “林队,你在吗?”张泯的声音此刻甜美得像天籁。

  

    “张泯,我在这。”林深说,“先把人控制住,我这里没问题。”

  

  张泯当真去控制人去了,过了会儿,一道手机光从头顶直射下来。

  

  林深这才发现自己掉到的是一处直下的通道,刚刚抓住的是一张翻到的医疗床,好在床足够大,刚好卡住了卡口,这才没让他掉下去。


    张泯伸出手来,不一会儿便将林深拉了上去。

  

  “我刚刚发现了一些资料,听到你声音就追过来了。”张泯说。

  

  “我也发现了一些东西。”林深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不过这里还有一个人,知道的应该更多。”

  

  张泯点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他们俩一同望向角落里的男人。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7

第47章

  毁掉一个人需要做哪些事情?

  

  折磨他的家人?离间他的朋友?拿走他的财产?打击他的精神?

  

  没有那么复杂,只需要一张不到10M照片就可以了。

  

  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接着传来些许的风声,最后是切实的证据。

  

  王越的裸照最开始出现在国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站上,分类是同志约会,不知道是哪个人认出这是近来陷入法律纠纷的一名娱乐圈男星,便在国内某个论坛上语焉不详地提到了这件事,末尾还贴心地放上了链接,一天之后,这张照片的下载量突破了10万,频繁的搜索令网站瘫痪,也许是担心陷入官司,很快链接就失了效,网站也显示已被注销,但是这张照片已经在无......

第47章

  毁掉一个人需要做哪些事情?

  

  折磨他的家人?离间他的朋友?拿走他的财产?打击他的精神?

  

  没有那么复杂,只需要一张不到10M照片就可以了。

  

  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接着传来些许的风声,最后是切实的证据。

  

  王越的裸照最开始出现在国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站上,分类是同志约会,不知道是哪个人认出这是近来陷入法律纠纷的一名娱乐圈男星,便在国内某个论坛上语焉不详地提到了这件事,末尾还贴心地放上了链接,一天之后,这张照片的下载量突破了10万,频繁的搜索令网站瘫痪,也许是担心陷入官司,很快链接就失了效,网站也显示已被注销,但是这张照片已经在无数人的手机的存储中有了备份。

  

  王越拿起电话,酒店的窗户紧紧地拉着,他坐在椅子上,旁边散乱着手机、碎开的玻璃杯、“喂。”

  

  杜律师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王越,你不要着急,虽然那张照片被传播出去,但只要能证明这张p图是陆微寻他们做的,我就能——”

  

  “不是P的,”王越说,“对不起,我确实拍过这样的照片。”

  

  “你怎么会——”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在这个时间把照片放出来,不过不重要了,谢谢你,杜律师。”王越打断他的话,“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打算在这里呆着了,能胜诉很好,不能也······“

  

  王越没有说下去,他实在没法说出“不能胜诉我也不在意”这样的话。

  

  杜律师停下了声音,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过了一会说道,“你不用感谢我,对你我不是同情,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对法律的坚持。”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你问。”

  

  “杜律师,你从业这么长时间,有没有遇到让你怀疑人生的案子。”

  

  “有。”

  

  “是吗,看来我并不是第一个,那么,您还坚持认为法律一定能主张正义吗?“

  

  “······我坚持认为。”

  

  “谢谢——”

  

  “我坚持认为的,不是作为一个永恒的权威法律,因为无论是现实还是理想,社会的变化,人的复杂,都不能简简单单被一句话,一句法条去代表,定义。而法律,只是为了对抗罪恶,做出的最大公约数的总结,所以需要每个人不断地争取,去辩驳。”

  

  

  

  王越挂断电话后,戴起灰色的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走防火通道下了楼,到2楼时拐进了储藏室,从窗户翻了出去,以此躲开门口的记者。

  

  酒店后厨的巨大风箱传来油烟声掩饰住了脚步声,王越脱下了外套,丢在厨余垃圾筒上,邻近春节,一件卫衣对于北方的天气来说还是有些冷了。

  

  他走弄堂里七拐八拐后,在离得两条路远的地方搭了出租车,他一上车司机就盯着他的脸瞧了好几眼,王越不知道照片的事情到底扩散到何种程度,他只能低下头,随后报了个地名。

  

  手机在贴着大腿的牛仔裤口袋里震动着,王越拿出来一看。

  

  凌睿。

  

  “喂。”王越接通手机。

  

  “小越,你在哪里。”凌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难道他遇到了什么事。

  

  王越的心一下提起来了,“他们来找你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王越压低声音,“是不是!”

  

  “不是。”凌睿听起来很焦躁,“我现在很好,没有人来找我。”

  

  王越感觉胸腔里的一口气轻轻地松了下来,还好,还好——

  

  “小越,你回来好不好,我想见你。”

  

  “我现在手头有点急事要去处理。”王越不想告诉他太多,免得凌睿日后惹上麻烦,他打算一个人解决,“你在家等我。”

  

  “你是不是想去做傻事!”凌睿一下提高了音量,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王越微微一怔,凌睿为什么会知道会知道他想什么······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听着,现在,”王越瞟了后视镜的司机一眼,往右边的车门便挪了挪,将车窗摇下来,一下子,窗外嘈杂的汽车发动机声,喇叭声,人声,顿时将他的声音淹没了,王越低声说道,“去汽车站买两张去外省的车票,越远越好,然后收拾些衣服还有钱,什么的。”

  

  “不行,我不买,我要你回来,你给我回来,陆微寻那边我会去解决,你不要去,王越,我能解决,我可以——”

  

  “傻瓜。”王越笑了笑,你连个朋友都没有,我们这样的小角色,又怎么陆微寻他们斗呢,“挂了。”

  

  蜂鸣声在耳边颤动,白噪声让王越发了一会呆,很快凌睿的电话又打来了。

  

   王越索性拔了卡,放进口袋里。

  

  话说凌睿刚刚为什么会知道他要去找陆微寻,他连杜律师都没有说过啊,难道杜律师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告诉了凌睿?

  

  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王越摇了摇头。

  

  车开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王越下了车,付了钱,按照之前陆微寻给自己的地址,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一栋别墅、

  

  进门首先需要过一个大铁门,王越看了看那道门,他顺着围墙走了一会儿,就找到处不错的地方,一个蹬步,就抓住了外缘,再一个使力,就坐在了墙头,他正要从围墙跳下来,忽然察觉到一道视觉正在盯着他,他回过头,往外望去。

  

  马路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正看着他。

  

  王越一下子僵住了,顿时心乱如麻。

  

  如果他喊起来我该怎么办?我会立刻被发现抓住吗?

  

  王越一动不动,像是一只猫,维持着一个姿势,与那个孩子静静地对视着,过了大概两分钟的样子,那个孩子转过身走开了。

  

  时间快如闪电,时机转瞬即逝,现在就是想追也追不过去了。王越越是觉得绝望,就越是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充满笃定。

    

  他的耳边回荡着之前杜律师说的话。

  

  “所以需要每个人不断地争取,去辩驳。”电流声伴着男人的声音,些微有些失真。

  

  这话再对不过了。王越心想,我这就去争取属于我的正义。

  

  他先是从墙上跳下来,陆微寻家的花圃里种着些蓝色的花朵,他毫不怜惜地踏死了一只,花房的旁边放着一些工具,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爱花之人。

  

  但现在来看,简直是个错误。

  

  王越捡起一把改锥,放进卫衣的口袋里,口袋不深,硬质的改锥头在衣服上顶出一个突兀的尖角,把手微微露出口袋。

  

  王越小心地放轻脚步,窗户里面有佣人在用吸尘器,他低着头贴着墙走,然后从小门悄悄地进了屋子,

  

  客厅里亮着灯,但是没有人,王越记得,陆微寻说过,他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会先走上阳台——他的房间在楼上。

  

  因为不熟悉环境,王越随时要提防在遇到陆微寻之前会遇到别人,因此格外小心地上了楼,却没想到,下一个转角处,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女人。

  

  “啊!你是——”女人睁大眼睛,一下子认出了他来。

  

  王越想也不想,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陆微寻在哪?”

  

  女人拼命摇着头。

  

  王越皱了皱眉,觉得他有些眼熟,看了看她的衣服,猛地想了起来,她好像就是陆微寻的母亲。

  

  “你是他妈?”王越稍微松了松手,威胁地从口袋里拿出改锥。

  

  “不关我的事。”陆女士恐惧地摇了摇头,“你不要冲动。”

  

  “不关你的事?”王越冷冷道,“我有今天,和你的关系最大。”

  

  陆女士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不敢回。

  

  王越本身也不打算为难一个女人,他这次的目标是陆微寻,便四下看了起来,想从门的外观中看出哪一扇是陆微寻的房间门、

  

  “你在找什么?”陆女士惊疑不定地问。

  

  王越拿着改锥,又觉得她是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因此也不觉得她会反抗,便皱着眉问道,“陆微寻呢?”

  

  却只见陆女士脸色猛地一变,王越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啊——”王越疼得下意识一挥手,改锥掉到地上,“”地一下扎在木地板上。

  

  陆女士咬了王越,不敢从王越身边往楼下跑,拔腿便顺着楼上的走廊往里逃。

  

  刚刚洗过澡的陆微寻穿着件浴衣,正要拿起吹风机,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动静,皱了皱眉,看着门的方向问道,“什么事啊?”

  

  王越正要追赶身形一顿,停住脚步,目光定格在一扇门上。

  

   门外没有回答,陆微寻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脚往门口走去。

  

  同一时间,王越也拔出地上的改锥,往那扇门走去。

  

  陆家的门都是实木定做的的,连门把都不例外,如今,陆微寻刚伸出手,便看见椭圆形的门扭缓缓转动。

  

  王越一手拿着改锥,一手扭动把手,全神贯注在门缝的位置。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风声,紧接着,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

  

  “小越,小心!”

  

  王越怔住了。

  

  那是凌睿的声音。

  

  王越转动门扭的动作微滞,下一刻,他用余光看见窗边仿佛有一道黑影以非人的速度冲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得肩膀被带动一扯,身体被带得转了一个角度。

  

  锁膛传来一声响,门把手松开,快速旋转,弹回远来的位置,陆微寻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嘭!”

  

  巨大的碎裂声在身旁响起。

  

  陆微寻一时几乎失语。

  

  凌睿摇了摇头,混合着鲜血玻璃瓶的碎渣被甩下来,从背后环抱着拿着一把尖锐锥子的王越。

  

  陆女士举着手臂,还维持着将花瓶从上往下挥的姿势,但是她身形僵硬,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

  

  “夫人?夫人?”女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没有听到回答,似乎有些担心,在一楼打开了楼梯上的水晶吊灯。

  

  暖黄的灯光从上方点亮整个走廊。

  

  那不是好像,不是错觉,她确实是被什么固定住了。

  

  一只黑色的,像镰刀一般的巨大的昆虫具足,从她的腹部没入,从脊背穿出,将她支在走廊相对的墙壁中间。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5

第45章

  “对于李女士的遭遇,我感到非常愤怒和遗憾,和杜律师一样,作为一个法律人,我对此感到由衷的愤怒,”李智博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但显然没什么人买账,陆微寻不用说,只要王越在场,他的目光就不会落在别的地方,就连罗猗人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他只好清了清喉咙,进入主题,“但是容我提醒,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案件主人公不是李女士,有句话说得好,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们还是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李女士。”

  

  法官点了点头。

  

  李智博扶了扶眼镜,整理了一下面前的卷宗,将其放到一旁,只留一只笔,一张白纸。

  

  “李思华,你的名字很好听,是取...

第45章

  “对于李女士的遭遇,我感到非常愤怒和遗憾,和杜律师一样,作为一个法律人,我对此感到由衷的愤怒,”李智博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但显然没什么人买账,陆微寻不用说,只要王越在场,他的目光就不会落在别的地方,就连罗猗人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他只好清了清喉咙,进入主题,“但是容我提醒,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案件主人公不是李女士,有句话说得好,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们还是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李女士。”

  

  法官点了点头。

  

  李智博扶了扶眼镜,整理了一下面前的卷宗,将其放到一旁,只留一只笔,一张白纸。

  

  “李思华,你的名字很好听,是取自李商隐的一弦一柱思华年?”

  

  李思华没有意料到李智博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她摇了摇头,“不是。”

  

  “哦?”李智博笑了一下,“那是······”

  

  “是因为我的生日。”李思华说,“我是97年出生的。”

  

  97年,香港回归。

  

  “真是意义独特啊,”李智博问,“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吗?”

  

  “他想干什么?”王越低声问。

  

  “不知道。”杜律师说,“静观其变吧。”

  

  “不是。”李思华又摇了摇头,“是我爸爸给我取的。”

  

  说到父亲,李思华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些,甚至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他说,这是思念中华的意思。”

  

  在场的两位律师都捕捉到了这一变化,李智博微微一笑,“真的吗?可是据我所知,你父亲在你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记得爸爸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李思华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

  

  “看来你很爱你爸爸。”李智博说。

  

  “嗯。”想起父亲,李思华忍不住垂下眼睫,心中有些伤感。

  

  “所以这就是你对男性有不正常迷恋的原因吗?”

  

  李思华大吃一惊,一瞬间大喊起来,“我没有!”

  

  “抗议!”杜律师立刻高声道。


  “这是属于正常的法庭疑问,证人可以否认。”李智博耸了耸肩。

  

  法官敲了敲锤,“抗议无效。”

    

  李智博扫了杜律师一眼,继续问道,“你不止一次地在你的作文里、博客里提到你的父亲,甚至在毕业论文中,第一个感谢的也是父亲,说‘感谢父亲带你走进化学的世界里’,明明你母亲才是重点高中的金牌老师,而你父亲只是小学教师,你却感谢你父亲?明明辛辛苦苦生下你、照顾你长大的是母亲,你却第一个想起的只有你父亲?”

  

  “我、我······”

  

  “据你的邻居所述,小时候你母亲忙于工作,在你父亲生病前,一直都是由他接送你上学,我问你,你觉得你父亲对你好吗”

  

  “好。”这是个简单的问题,李思华不假思索回答。

  

  “那你爱他吗?”

  

  “我、我,”李思华说不出否认的话,“我爱······”

  

  父亲早亡,和父亲感情身厚,迷恋父亲,思念父亲。

  

  李智博一边在纸上记一边继续问道,“那你的母亲呢?你讨厌你的母亲吗?”

  

  “我绝对没有讨厌妈妈!”李思华反驳的声音比上一次还要大。

  

  “是吗?”李智博说,“可是有不少人目击到,你母亲曾经当着你们班主任和全班同学的面,甩你巴掌,烧掉你的小说。”

  

  

  “思华妈妈、思华妈妈,思华还小······”

  

  “还小什么?都已经十四岁了!初二了!还看网络小说,明年就要会考了!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难道要当大专生,去街上要饭吗?”

  

  在母亲的观念里,只要一次的失败,都会无限度地滑向最绝望的人生,带来彻底的毁灭,。

  

  

  

  “即使还是个初中生,也是有尊严的,”李智博说,“自从那次以后,就没有同学肯借书给你了吧?同学们的疏远,母亲的严厉,对你来说很难受吧,父亲不在了,你母亲又那么强势,她肯定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了吧,你一个人应该挺辛苦的吧?”

  

  “我妈妈不是故意的,”李思华慌忙为母亲辩解,“是我做的不对,让她生气了。”

  

  “那你爸爸呢?那也是他故意的吗?”

  

  李思华惶然抬头,显得有些瑟缩。

  

  李智博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出了真相,“不是吗?你父亲受不了你母亲的性格,和她提出了离婚,但是你母亲去他单位大闹了一场,他气急攻心,一时想不开,所以回家喝了农药。”

  

  李思华的脸一下苍白了下去。

  

  “情况有点不太对劲。”杜律师低声对王越说。

  

  “你知道这回事,却一直当做不知道,这些年来,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恨过你母亲吗?”

  

  李思华抬起头,一道泪水划过她的脸颊。

  

  旁听席静悄悄地,几十双眼睛注视着那滴泪水。

  

  

  

  

  “思华,”父亲从病床前咳嗽着,将玻璃杯递到面前,“拿着这个,拿着。”

  

  李思华接过杯子,看着父亲。

  

  “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拿着杯子。” 

  

  “你碰到它了吗?”父亲问。

  

  李思华点点头。

  

  可父亲却摇了摇头,“没有,你没有碰到。”

  

  李思华看了看手中的玻璃杯,玻璃内壁上,印着她粉红色的指腹,隐约可见层层叠叠的指纹。

  

  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还记得我们贴在小房间墙上的那张纸吗?就是那张——”父亲忽然话锋一转。

  

  李思华眼睛亮了一下,抢在父亲前面说道,“记得,我记得。”

  

  父亲笑了一下,问,“那你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吗?”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父亲点了点头,肺部因为不可逆的纤维化,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他喘了几口气,声音隐隐带着艰难的嘶鸣,“很好,思华,现在我要告诉你,那些都是自然界的各种原子,一个标准的原子,不考虑同位素,正常情况下,是由原子核与核外电子组成,电子无序运动,没有人知道它下一秒出现在哪,于是形成了一片概率云,而原子核,那可有意思多了,它是由质子和中子组成,质子带正电,中子不带电,要是接着分下去,里面还有夸克,顶夸克底夸克······继续下去就是猜想的部分了,如果你有兴趣,以后可以自己了解一下,总而言之,它们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本源,组成了我们世界的一切物质。”

  

  “一切物质?”

  

  “是,”父亲看着玻璃杯,“就拿这个来说,它的组成原子是硅和氧,硅是土壤里最多的元素,而氧我们天天都在吸,可别小看这两种元素,我们在这上面吃过大亏,由于缺乏天然纯碱,烧制玻璃这项技术一直没能点出来,哦不,铅和钡也能造出一点,可是透明度和耐高温方面表现太差,不能作为观测实验的仪器,只能成为王公贵族的小玩意,文明的进程,总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差异·······继续说,我们人体的则大多是由碳氢氧氮原子组成,当然还包括少部分的磷与硫,以及一些微量元素,比如铁、镁等等。”

  

  李思华津津有味地听着父亲的话,在父亲眼中,世界就像一团拔丝香蕉,总是微妙地保持着一种联系。

  

  “这些原子受各种力影响,当然,最主要的是分子间作用力和分子外作用力,彼此吸引,又彼此抗拒。可是原子核的部分,被核外电子云包裹着,从来不曾触碰到彼此。”父亲指了指自己手术的刀口,“刀切过皮肤,底下的皮肤被分开,血液流出来,好像切开了什么,但是实际上,是铁原子将两个属于皮肤的分子分离开,血液中的原子从血管中出来,掉到了皮肤外面,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原子受到伤害。”

  

  说到这里时,父亲顿了顿,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这是血氧不足的表现,由于肺部纤维化后,氧气不能被处理,大多数喝农药自杀的人最后往往不是被毒死,而是一点点窒息而死。

  

   “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你要记住,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触摸到什么,所以也从来不会被毁灭,所以也没有必要仇恨些什么,属于爸爸的原子会换成另一种形态,永远环绕在你身边。”

  

  

  

  “我······”李思华嘴唇颤抖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空气,轻声说道,“不恨。”

 

  李智博嘴角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强势的母亲,压抑的家庭,上一代的悲剧。

  

  ——对母亲厌恶。

  

  ——对女性的厌恶。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4

第44章

  李智博讨厌意外。

  

    对于一个业务出众的律师来说,最好的业务能力不应该出现在法庭上,而是在开庭前。

  

  他曾经接过一个矿老板的委托,因为开采过程中空气流通问题,有十三个矿工患上了尘肺病,本来这件事是司空见惯的,赔点钱也就算了,但是唯独有一个矿工家庭有点问题,那个矿工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的妻子是聋哑人,家里有一个九岁的女儿,由于医治不及时,肺病拖成了肺癌,第一次去沟通时,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让他挨了人生第一顿打,她愤怒地挥舞着扫帚,劈头盖脸地将他从遍布鸡屎的院子里赶出去。而这显然不是最坏的消息,有几个好管闲事的大学生......

第44章

  李智博讨厌意外。

  

    对于一个业务出众的律师来说,最好的业务能力不应该出现在法庭上,而是在开庭前。

  

  他曾经接过一个矿老板的委托,因为开采过程中空气流通问题,有十三个矿工患上了尘肺病,本来这件事是司空见惯的,赔点钱也就算了,但是唯独有一个矿工家庭有点问题,那个矿工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的妻子是聋哑人,家里有一个九岁的女儿,由于医治不及时,肺病拖成了肺癌,第一次去沟通时,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让他挨了人生第一顿打,她愤怒地挥舞着扫帚,劈头盖脸地将他从遍布鸡屎的院子里赶出去。而这显然不是最坏的消息,有几个好管闲事的大学生志愿者将这件事捅到了网上去,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他们在这则事件下配了一张图片。

  

  一双孩子的眼睛。

  

  属于矿工九岁女儿的一双眼睛。

  

  在人类历史上,孩童永远是纯洁的象征。保护孩童是刻录在人类基因中的本能。

  

  一位西方世界的记者曾经拍下过一张图片,干裂的土地上,一个瘦骨嶙峋的非洲小女孩抱着头,趴在地上,腹部因为极度营养不良而显得肿胀,不远处,一只比小女孩还高大的秃鹫冷漠地站在那,似乎在等着她死去。这张照片一经公开就获得了极大的反响,拍摄者凭借这张照片获得了当年的普利策奖,但质疑紧跟而来,人们谴责他漠视生命、自私自利,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这位普利策奖获得者不久便在住所烧炭自尽了。

  

  而这个无名的小女孩只是睁大了双眼,就害得李智博归国后的第一场案子吃了憋。

  

  进退两难时,村里一个乡贤给他支了个招。

  

  中国人重视亲情,试试从亲属入手。

  

  他立刻茅塞顿开,当天下午,他找到了那个聋哑女的娘家兄弟,给了对方两万块钱,三天过后,市属精神病院将聋哑女拉走,小女孩抱着母亲的腿,泪水从那双照片里的大眼睛中像珍珠一样跌落。


        李智博暗自庆幸,志愿者们拍的幸好不是这一张。

  

  以防夜长梦多,他又叫煤老板拿了几万块钱打点了一下,让那小女孩赶紧被送去哪个亲戚家,收养手续尽快办,实在不行就送福利院,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那双眼睛再出现一次。

  

  意外,是李智博的敌人。

  

  然而现在,他最讨厌的事情又发生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罗猗人走进来合上门。

  

  “这女的真是他妈的神经病。”李智博说道。

  

  “是的,神经病。”罗猗人附和。

  

  “不知廉耻。”李智博斩钉截铁地评价。

  

  “不知廉耻。”罗猗人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男人可以猥亵一个女人,这是他们的本能,一时冲昏了头脑也好,美妙荷尔蒙犯的错也好,都是自然的,动物的,是天性的表达,可若是一个女人将自己被猥亵的经历分享出来,那就是不知廉耻。

  

    “我最讨厌不知廉耻的人了,”李智博说,“你呢?”

  

  “我也一样。”罗猗人说。

  

  “我本来还想给她一个机会,”李智博说,“毕竟是个女生,撕破脸了,毕竟有些不太好,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之后会发生什么,也是她自找的了。”

  

  罗女士顿时了然,“我明白,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不用对她客气。”

  

  “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李智博掸了掸袖子说,“最后再确认一下,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陆微寻那呢?”李智博问,“他还是不肯放弃吗?就算到这一步?”

  

  罗猗人摇了摇头。

  

  “伟大的爱情,”李智博叹了一口气,“当它灿烂时,能弥合仇恨,超越阶级,甚至无视生死。但是——”

  

  “但是什么?”罗猗人伸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带。

  

  李智博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地挨在她的发丝边缘,“但是当它堕落时,又会以百倍的作用反噬回来。”

  

  

  

  

  陆微寻站在洗手间隔间里,门虚掩着,王越第一眼没看见他,直到陆微寻喊了他的名字。

  

  王越抬起头,镜子里倒映着陆微寻的虚像,他今天穿了身黑衬衫,打着黑色的领带,就连袖扣也是黑色的。

  

  “王越。”陆微寻有些匆匆地喊道。

  

  王越立刻按上水龙头,扭头就往门外走。

  

  但陆微寻更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先到门边,将保险上锁,用背抵着。

  

  王越霎时抬眼,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

  

  陆微寻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是被王越这么看着,他的胸口就已经起伏不定,到处都是蚂蚁蛀过的酸麻,心脏的血流泵到让肋骨有些疼痛,尾椎那里传来兴奋的共鸣,他确实是没救了,王越这么恨他,他却还是······

  

  “王越、别走!也别喊、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求你,一定要听我说完,我保证、我说完立刻就走——”

  

  王越倒没有走,也没有喊,出口只有一个,此刻被陆微寻挡的严严实实······

  

  陆微寻说,“把案子撤回来,我求你。”

  

  王越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爸打算整你,你快把案子撤了,这事千真万确。”陆微寻说,“你不要觉得我在骗你,我爸一旦狠心起来,我妈都没有办法。”

  

  王越没有说话。

  

  “你不太清楚我们家的事,你没法理解,”陆微寻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是私生子的原因,他一直觉得亏欠了,所以最疼的就是我,他这次是动真格的,我也没办法劝,他根本不讲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王越把右手背到身后去,拇指解锁开手机屏幕,悄悄按键。

  

  “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陆微寻说,“我、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是我求你至少给我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我不是坏人,我那些行为是出自于对你的——你在干什么?”

  

     王越慌忙看向他的眼睛。

  

   但事情没有像预想的一样,他和陆微寻的视线并未相撞,陆微寻的目光指向镜子,镜中反射的景象里,包括王越的右手,以及右手紧握住的手机。

  

  “你在做什么?”陆微寻往前一步,皮鞋踩着瓷砖地面,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

  

  王越下意识退了一步。

  

  “啊?做什么?”陆微寻紧紧地盯着他的研究,离开了门边,伸出了一只手。

  

  王越看着他,嘴唇紧呡着,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的手指微微发着抖。

  

  “你在录音?”陆微寻嘴唇颤抖了一下,轻声问。

  

  王越盯着他的手指,余光却在找洗手台上是否有什么,称手的工具。

  

  “在我想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去保护你的时候,你在录着音?”陆微寻问,“你打算放给谁听?”


    王越没有回答。

  

  “说啊,说啊!”陆微寻吼道,“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一瞬间,王越忽然冷静下来,“狗。”

  

  陆微寻抬起眼,全是通红的血丝,“你说什么?”

  

  “你在我眼里,就是一条狗。”王越说。

  

  陆微寻的手猛然攥紧了。

  

  “我帮你,救你,忍受你,作为朋友地去理解你,尊重你,但这些却成了想“上位”的证明,为你的无耻辩护的罪名。”王越说,“之前我还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你才要这样对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被狗咬会有什么道理?”

  

  陆微寻盯着他的脸,“你对爱你的人,就是这个态度吗?”

  

  “不是。”

  

  陆微寻没有急于喜悦,而是等着他的下一句。

  

  果然。

  

  “我对狗才这个态度。”王越冷冷地说。

  

  陆微寻盯着他,半晌后,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神情。

  

  就在王越觉得陆微寻会在洗手间掐死自己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在里面?”

  

  “我在里面!我在里面!”王越立刻喊道,同时推开陆微寻,跑了过去。

  

  陆微寻并未阻拦,他被推得往后两步,大腿装在洗手台的侧面,泛起阵阵疼痛,他侧过脸,看向门口。

  

  王越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如释重负一般地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

  

  陆微寻贪婪地看着,直到他的影子消失在门口,这才低下头。

  

  半晌后,洗手池边响起低低的笑声。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2

第41章

  林深把车开回市里的时候,本来要送张泯先回趟家,但局里打电话过来说出了些事,所以他们两个下了高速后就直接回了单位。

  

  “接下来怎么办?”林深下意识看向张泯,他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最近已经习惯了张泯为他指清下一步的方向,这么一想,他忽然发觉张泯好像还从来没主动问过他什么事,更从来没有以“我不知道”作为回复。这很不寻常,他们的工作屡屡碰壁,张泯不可能没有困惑和不解,他为什么要隐藏这些?

  

  张泯现在也是这样,尽管长时间的驾驶让他非常疲惫,但林深一问起来,他却立刻打起精神,像是早就在准备好一样看着林深,“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什么意思?”


  阳......

第41章

  林深把车开回市里的时候,本来要送张泯先回趟家,但局里打电话过来说出了些事,所以他们两个下了高速后就直接回了单位。

  

  “接下来怎么办?”林深下意识看向张泯,他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最近已经习惯了张泯为他指清下一步的方向,这么一想,他忽然发觉张泯好像还从来没主动问过他什么事,更从来没有以“我不知道”作为回复。这很不寻常,他们的工作屡屡碰壁,张泯不可能没有困惑和不解,他为什么要隐藏这些?

  

  张泯现在也是这样,尽管长时间的驾驶让他非常疲惫,但林深一问起来,他却立刻打起精神,像是早就在准备好一样看着林深,“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什么意思?”


  阳光照在张泯脸上,将那恰到好处的鼻子勾勒出英俊的弧度,并在那双眼睛投入像夜里的星一样亮光。

  

  看着这样的张泯,林深心中微微一动,继续问道,“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我还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比想象中的要多多了。”张泯笑了笑,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一些。

  

  林深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气。

  

  “林深,你还记得你在来这里之前是干什么的吗?”张泯压低声音,淡淡的薄荷味顺着他的脖子飘进了林深的脑子里,像清晨的湖水,刚刚割过草的草地,“国防部。全国最大的信息管理中心在哪里?就归国防部下辖,如果连我们都没法找到一个地方,那只有一种可能,它被隐藏起来了。凭借你的关系,如果能找你原来的同事了解一下,一定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寒冷的空气顺着鼻子冲入肺部,林深陡然从薄荷的清香中冷静了下来,然后问道,“这就是你这些天一直愿意配合我,和我一起出外勤的理由?”

  

  “和你一起出外勤是工作任务。”张泯看着他说,“但配合你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和对你学识的肯定。”

  

  “出于对我的信任?”林深扯了扯嘴角,“我可不记得我对案情有过什么特殊的贡献,倒是你,一直在主导着我们的行动。”

   

  “这很正常,冲在一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但你不一样,林深,你能给我灵感,通过这里。”张泯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我看过你写的书。”

  

  这倒让林深有些意外了,“你还会看过我的书?”

  

  “我又不是文盲,”张泯笑了起来,“而且局里平时也会发一些内部材料,值班时我就拿来看,你不信吗?我记得你写过一篇关于冷战思维的解析,还有一篇关于社会道德随科技变化的······“

  

  林深看着张泯,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这违反了纪律,我不能答应你。”

  

  张泯又靠近了一些,他身上的气息循循善诱地围绕着林深,伴随着耐心的话语。

  

  “林深,纪律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遵守本身?还是为了维护秩序?秩序又是为了什么?一个正在站岗的交警看见马路中央倒了一个老人该伸手去扶,还是原地不动?你有理想有信仰的,那下一个受害者呢?林深,我没有要为难你,我知道,你有底线和原则,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这也是我为什么配合你的原因。如果我能解决,我绝不会提这个,我宁愿违背原则的人是我······人是该为自己的信仰坚持原则,但当现实中的情况不允许我们坚持原则时,我们就该勇敢地站出来,甚至放弃一部分原则。”

  

  林深看着张泯,没有说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而我也相信你会帮我的,对吗?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张泯凝视着他。

  

  林深也凝视着他,半晌,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我只做这一次。”

  

  张泯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如果没有进展的话,我不会再问。”林深把视线移开,真是难以想象,有一天自己也会跨越这道线,张泯这个人真是可怕。

  

  “你放心,我保证这一次一定成功。”张泯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车门,一天一夜的车程对他的影响似乎被林深给他的好消息一扫而空。

  

  “希望吧。”林深疲惫地拉起手刹,拔出钥匙的时候,张泯已经先下了车。

  

  这时,不远处有人喊了张泯一声,林深用余光看见,张泯刚刚还轻松的脚步顿住了。

  

  林深抬起头来。

  

  徐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林深办完局里的事就出来了,他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他打电话给张泯,想问问他那边也没有结束,车就在这里,可以捎上一截。

  

  打了几遍,电话都是忙音,林深皱了皱眉,张泯手机从不离身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又打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没人接听,他只好先回了家,抽了个时间跟之前认识的同事讲了一下张泯拜托的事,他本来以为对方会问他做什么用,结果对方却什么也没问,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几十分钟后,一封加密的电子邮件发到了他的电脑上。

  

  “忠勤疗养院,原名,忠勤精神病院,位置······”

  

  

  

  

  空气中也漂浮着尘埃,在这里,很容易就能看到光的形状,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中穿过,留下像珊瑚管一样的光柱,道路两旁的植物上更是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像是刚刚出土的化石,村子里没有一盏明亮的玻璃,灰尘像一层壳一样覆盖在这个世界,林深一时间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庞贝古城。

   

  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很难不去敬畏人类的力量。从一座废弃的冷凝塔边经过时,林深感觉它似乎随时都能倒塌下来,也许张泯也是这样想的,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出声音,沉默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自从那次回去之后,林深过了好几天才见到张泯,那是在单位的走廊上,张泯站在一扇窗户前,正在看着窗外。

  

  林深走上前想打个招呼,却忽然看见了张泯脖子后面有一块小小的瘀斑,根据伤痕的形状以及走势,很像是被绳子捆绑后造成的淤痕。

  

  想到这里,林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忘了一眼张泯的脖子。

  

  那里干净整洁,完整又健康。

  

  张泯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望了过来,防尘口罩挡住了他下半张脸,那对明亮的眼睛在满布灰尘的空气中,如同夜里的一轮圆月。

  

  这时候,“它”出现了。

  

  先是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三秒过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伴随而来的是大地的震颤,这感觉,就仿佛是脚下沉睡的巨人正在打鼾。一声接着一声,过了会儿,张泯告诉他,那是球磨机转动磨煤时发出的声音。

  

  这种震撼的感觉林深7岁时也曾体验过,那是他上小学后的第一年暑假,母亲因病去世后,父亲一直将他托付给外婆照顾,但是那年外婆的身体也开始不好,所以在军事基地中,林深第一次体验到了歼击机飞掠头顶时的震撼。

  

  那时他跟着父亲在地面上仰起头的时候,歼击机正在做飞行训练,林深仰起头,看见那只美丽的“鸟儿”正在云彩里徜徉,动作优雅而又敏捷,如同一只飞掠湖面的翠鸟,它将天穹当成碧波,机身先是顺时针做了旋转了三周,再以倒立的方式进行俯冲,那只白色的“鸟儿”越飞越低,越飞越低,这时林深才感觉到它的可怕,那哪里是什么“翠鸟”,而是一只强悍迅猛“苍鹰”。但是这时,一声巨响从耳边传来,犹如一声炸弹爆炸,林深吓了一跳,以为是飞机掉下来了,连忙捂住眼睛,父亲这时告诉他,这是战斗机加速时,身后空气被压缩形成的一种声音现象,被称为音爆。

  

  林深这才慢慢抬头,他看着在自由翱翔的空中堡垒,那种不可摧毁的强大之美震撼了他的心,于是他对父亲说,“爸爸,我以后也要当飞行员,开战斗机!”

  

  “哦,是吗?为了什么呢?“

  

  “为了能当大英雄!”

  

  “为了当英雄而去当飞行员是不行的,”父亲说道,“战斗机是非常可怕的武器,你必须为了更崇高的目标,才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林深想了想说,“那我要保卫国家。要消灭敌人!”

  

  “如果你觉得需要消灭敌人才能保家卫国那就错了,”父亲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说,“当敌人到了不得不需要‘消灭’才能清除的那一步时,这恰好说明我们保卫得还不够好了。”

  

  “那怎样才算保卫得好?”

  

  “你得在赶那之前就做好准备。”

  

  林深想了很久也没能理解这句话,只好问道,“那之前是多久以前。”

  

    父亲看着地平线的尽头,林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这个方向一直前进,远处湛蓝的大海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而周围的礁石小岛则是点缀期间的纹路,再往远处,地平线的尽头,远洋巨轮模糊的影子漂浮在公海上。

  

    林深带着这个问题继续长大,随着对世界认识的不断加深,林深认为一切的罪恶起源于人的意识,预防犯罪必须从心理开始,于是他决定将此生投入进犯罪心理研究的领域上去。

  

  “那是大型磨煤机运转的声音。”

  

  张泯的话像归正钟摆的手,将林深从回忆的频率中带了出来。

  

  “磨煤机是什么?”林深问。

  

  “一种粉碎煤炭的机械,”张泯一边看导航一边说,“这一带是煤制油的工厂,再往上是一个小寺庙,我们可以先再那里休息一下。”

  

  进入山区后就没有路了,所有前进的道路被生锈的铁丝网覆盖着。忠勤精神病院就在铁丝网后面,林深只好把车停在外面,跟张泯一起徒步进来。

  

  自从进入冬天,气候一天比一天冷了。林深几次想问张泯后来和徐斯后来聊了什么,但是每次都被张泯不显不戴地把话题扯开过去,林深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你对这些东西好像还挺清楚的。”林深说道,“平时局里不会连化工的东西都发给你们看吧?”

  

  “我倒还没有那么无聊,”张泯说,“我就是看一万遍喜羊羊也不想看那个。”

  

  “那你是?”

  

  “我老家就是这里的。”

  

  林深望了他一眼。

  

  “真的。”张泯说,“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我老家离这也不远,就隔个市,我爸以前就是在厂子里上班的,我在工厂的家属院里长大,这种声音听多了,后来大学考出去,不听还不习惯来着。”

  

  “这里现在还有人吗?”林深看了一眼巨大的圆柱形罐体,那东西看起来被巨人随手丢弃的可乐罐。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0

  第40章

  李思华站在等候室的窗口。今天是阳历的最后一天,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雪,上午开始刮风,大街上光秃秃的梧桐树上空,漂浮着一个半透明的仙子,李思华看着它在尖锐的树枝之间提心吊胆地起舞,如同一个纯洁轻盈的精灵。

  

  可那不是精灵。精灵源于自然,可它是工业化时代的产物,由无数个氯乙烯分子经聚合而成的高聚物,白色垃圾。

  

  塑料袋。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李思华回过头。

  

  是罗猗人。

  

  李思华下意识去握住自己的背包带子,“罗女士,你好——”

  

  “你要站王越?”罗猗人忽然问道。

  

  李思华张了张嘴,“我......


  第40章

  李思华站在等候室的窗口。今天是阳历的最后一天,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雪,上午开始刮风,大街上光秃秃的梧桐树上空,漂浮着一个半透明的仙子,李思华看着它在尖锐的树枝之间提心吊胆地起舞,如同一个纯洁轻盈的精灵。

  

  可那不是精灵。精灵源于自然,可它是工业化时代的产物,由无数个氯乙烯分子经聚合而成的高聚物,白色垃圾。

  

  塑料袋。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李思华回过头。

  

  是罗猗人。

  

  李思华下意识去握住自己的背包带子,“罗女士,你好——”

  

  “你要站王越?”罗猗人忽然问道。

  

  李思华张了张嘴,“我······”


    “呵呵,那你可想好了。”罗猗人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笑了一下,“王越比你的情况要好一百倍,我可提醒过你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等待会上了庭,一切可都来不及了。“

  

  李思华低下头。

  

  罗猗人眼神阴沉地扫了她一眼。

  

  不识抬举的东西。

  

  不过······

  

  罗猗人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

  

  这样也好,待会上场后,可就有好戏看了。

  

  李思华大气也不敢出,可罗猗人这次反倒没有为难她,过了一会儿就自行离开了。

  

  

 

  

   

  

  手机进了法庭就要静音关机,王越便看了一眼手表,9点43分,他望了望旁听席的方向,庭审现场来了50多名旁听者,其中也有媒体人和记者。王越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几位好友,这让他有些急促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接着他继续在那些面孔里寻找了一会儿,却始终没见到自己最想看见的人。

  

  凌睿没来。

  

  凌睿社恐、害羞、不擅长人际,到这儿来没有什么帮助,还会让他紧张,他不来是对的,他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如果换作是他,他可能也不会想要我来。

  

  王越安慰自己。但是与此同时一个念头从后脑勺底部冒出来。


    如果是我,我会来吗?

  

  思路停顿了一下。王越把视线转移到门口,门开了,陆微寻从后面走出来,眼睛扫了一眼庭内,然后定在了他的身上。

  

  王越一瞬间感觉自己汗毛从背后立了起来,细小的鸡皮疙瘩仿佛一个个胀痛难忍的铁钉,顺着他的毛孔像针一样往肉里戳。

  

  “越越、越越······”

  

  身上的男人喘息不停。王越感觉自己的心脏像只受伤的兔子,被猎狗咬住了脖子。

  

  “好喜欢、好喜欢你······”

  

  落在皮肤上触感像是被蛇爬过,冰冷、粗重,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黏腻。

  

  别他妈碰我!

  

  王越感觉自己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一个安静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而另一个则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呐喊,咆哮。

  

  随着一阵钝痛来袭,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也被寂静所吞没。

  

  王越猛然转过头,视线在起皮的桌子和椅子之间徘徊,他听见自己用力的呼吸,和感觉到掌心里满是湿润的水汽。

  

  “我没事。”王越对律师露出一个微笑,但似乎不太有说服力,从对方的表情来看的话。

  

  

  

  我可以做到,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我可以做到的,对,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相信善良。王越,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错。没有错。

  

  我只是被伤害了,没有必要羞耻,痛苦是正常的,你可以战胜他,凌睿会为你加油,所有人都会为你加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错。

  

  王越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你要是不舒服,”杜律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可以为你申请代理出席——”

  

  “我很好。”王越打断他的话,“可以坚持下去。“

  

  “我知道,可你真的能······我是说你别太勉强,这种事难免会留下一点阴影,如果实在不舒服可以改天。”

  

  阴影?不,我没有阴影。

  

  我好的很。

  

  我凭什么要有阴影?

  

  “没有必要,我希望尽快结束。”

  

  “好吧,别担心,只要按照之前的来,这次的结果和上一次还会一样。”尽管王越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但是杜律师还是感觉出了里头的冷漠。

  

  “谢谢。”王越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就再也不喝别人经手的水了,哪怕是未启封的。

  

  “但是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杜律师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如果你感觉到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停下来,好吗?”

  

  王越看着他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庭前响起落锤的声音。

  

  审判正式开始了。

  

  

  

  

  

  按照程序,先是宣布旁听要求,不得鼓掌嬉笑喧哗拍照之类的,正宣布着,一旁站着的法警忽然上前,将旁听席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叫了起来,从他的袖子没收了正在偷拍的手机,那男的还想说几句,法警直接把手机拿到一旁的台子上去了,那人只好悻悻坐下。出了这个小插曲,没人敢再做小动作,几个做媒体的都纷纷从口袋里摸出纸笔,开始乖乖记录起来。

  

  由于双方陈述和交换证据早在上一次庭审就进行过了,因此此次庭审主要打的是基于案情上的定性。

  

  陆微寻看了李律师一眼。

  

  在上庭之前,父亲叮嘱他,到法庭上不要说一句话,一切都交由律师解决。

  

  李律师也很好地履行了责任,举起手来,“被告有疑问。”

  

  法官没有抬头,“被告律师提问。”

  

  李律师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一张薄薄的文件簿,清了清喉咙,看向王越。

  

  王越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原告,就是这位王先生,我听说你的职业是一位演员?”李律师问道。

  

  王越看了看杜律师。

  

  杜律师朝他使了个安心的眼神。

  

  “是。”王越点了点头。

  

  李律师笑了一下,“可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作品,百度百科也查不到。”

  

  “抗议。“杜律师说,“被告律师问的问题与案件没有联系。”

  

  “法官,我是想对原告的知名度做一个了解,也是对于下一个问题的铺垫,”李律师说,“当事双方都属于公众人物,这个也不涉及王先生的隐私,总不能什么都不让问吧。”

  

  法官看了一下卷宗,说,“抗议无效,请原告回答问题。”

  

  王越便看着李律师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第一部作品,之前都是做幕后。”

  

  “所以原告,你现在的知名度不如我当事人陆先生的高,是吗?”

  

  “是。”

  

  “而据我所知,你和我的当事人在最初拍摄这部戏的开始,关系并不融洽,剧组人员多次看到我的当事人对你呼来喝去,这里有剧组化妆师和摄影师的证词,作为新的证据已经提交给法庭了,原告,根据证词,你和被告后来关系好转是因为你主动示好,请问你是否认同这一点?”

  

  “反对。”杜律师说道,“这个问题我的当事人之前已经回答过了,他们关系好转是因为我的当事人救了被告,这和当事人主观没有联系。”

  

  “怎么没有联系?剧组安排两人一组上山寻找,原告特意在一个人的情况下上山搜救。”

  

  “抗议!你这是偷换概念!”

  

  “我还没说我是什么概念,你怎么知道我偷换了!!”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那你说我想问什么!!!!”

  

  “我不说!!!!!”

  

  “安静。”法官敲了一下槌。

    

  庭内终于安静了。

  

  法官继续说道,“双方律师请注意情绪。被告律师,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下个问题。”

  

  李律师见这招不成功,脸上并没有什么什么动静,而是又问道,“原告,你在控词中说,我的当事人曾经对你做了暴力的侵害,但是对你进行受伤鉴定时,你的括约肌处并未出现伤口,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越愣了一下,紧接着脸色顿时白了。

  

  “抗议!”

  

  李律师怒道,“我怎么说什么你都抗议!”

  

  “你提问有问题我当然要抗议!”杜律师不甘示弱地说,说完面朝法官说道,“法官,这次的案件比以往的强奸案都要特殊,不仅仅在于我的当事人是一位男性,还在于当事双方都是演艺圈人员,他们在获得名利的同时,还会背负上更沉重的大众凝视。被强奸,即使在法律上是受害者,然而在现实的语境中,却往往承受着甚至比加害方更加沉重的舆论枷锁,而由于我当事人的身份,这份枷锁会更加百倍沉重。我们法律工作者需要依照法律进行公正的裁决,但也应当注意在实际过程中不至于引起更大的伤害,而原告律师一上来就将我的当事人,预设在了一个‘心存勾引、上位’的角色立场中,一步步诱使我的当事人承认部分事实,而且我的当事人遭受巨大的侵害后,心理一直承受着折磨,这种不断唤回记忆的方式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至于关于具体细节,法庭上既有当事人的口录,也有医学鉴定,我不明白被告律师现在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询问案件详情。我的当事人有权利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李律师阴阴一笑,“杜律师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你说我预设给原告立场,你呢?你口口声声说‘受害者’‘加害者’,再以被强奸者一角色为原告争取不回答问题的权利,你这是先入为主地有罪推定,如果我的当事人无辜呢?那么你的当事人就并非被强奸者这一角色,基于这一点上的问题,你做出的所有称述都不能百分百成立这是第一。“

  

  李律师继续说道,“第二,尽管原告括约肌有性行为痕迹,答案是鉴定却无撕裂伤,所以说整个性行为过程中,原告并未进行较大挣扎,一个女人,也许无法反抗一个男人的性侵害,但是一个成年男子,要想不让同性实施性犯罪,成功率却很大,至少,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即使有证人作证,也只能证明他们当天发生了性关系,并不能证明这就是性犯罪,性犯罪确立的基础是非自愿,如果不是自愿,那么当然是犯罪,无论同性异性都是犯罪,但如果是自愿呢?如果这是一场事先计划好的陷害呢?毕竟,”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安静安静。”法官猛敲锤,“谁在旁听席说话!”

  

  法警上前一步,扫视了一圈,旁听席顿时安静如鸡。

  

  王越浑身不停颤抖着,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微寻的方向,却见陆微寻也正在看着他,带着一丝央求和期待。

  

  王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厌恶地别开脸。

  

  “抗议!”杜律师说道,“这是人格污蔑!”

  

  李律师勾唇笑了一下,他的目光和坐在旁听席的罗猗人撞上了,二人心照不宣地点了个头。

     

    圈套已经打好了结,刀子也早就磨好,羔羊的结局早在上一顿晚餐时便已注定,但行刑者显然还不满足于此,他不光要吃血和肉,要向世人展示他手中权杖的威力,他要那羔羊自己一步步走向命运的终点,然后引颈一戮——


    好戏刚刚才要开场。


心太软

【凌越】卵生 39

  第39章

  赵泛舟进来的时候,张泯跟林深轮番审了庄小蝶好几轮了,可是这姑娘油盐不进,警方审讯时其实最怕的不是撒谎,而是一个字不说。这姑娘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庄小蝶,籍贯——”张泯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庄爱民,今年55岁,务农,母亲王翠红,务农。今年48岁,弟弟庄小锁,今年22岁,就读于xx电子科技学院。”

  

  “呵呵。”

  

  “弟弟就在本市,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过?”张泯伸出手,接过赵泛舟递过来的纸杯。林深去外面倒水了,赵泛舟应该看到他出去才进来的。

  

  庄小蝶挑了挑眉,冷笑道,“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是没关系......


  第39章

  赵泛舟进来的时候,张泯跟林深轮番审了庄小蝶好几轮了,可是这姑娘油盐不进,警方审讯时其实最怕的不是撒谎,而是一个字不说。这姑娘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庄小蝶,籍贯——”张泯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庄爱民,今年55岁,务农,母亲王翠红,务农。今年48岁,弟弟庄小锁,今年22岁,就读于xx电子科技学院。”

  

  “呵呵。”

  

  “弟弟就在本市,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过?”张泯伸出手,接过赵泛舟递过来的纸杯。林深去外面倒水了,赵泛舟应该看到他出去才进来的。

  

  庄小蝶挑了挑眉,冷笑道,“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是没关系,但是你不肯交代事情。”张泯按了两下圆珠笔笔芯,“所以我把你弟弟喊来了,你俩要不见见?”

  

  庄小蝶的脸色忽然一变,张口就冲张泯骂道,“操你妈的!你个狗东西!你怎么这么贱——”


  “怎么说话呢?”赵泛舟把手里的纸杯往桌上一震,“嘴巴放干净点!”

  

  “泛舟。”

  

  “老娘就骂了怎么了?狗东西!操你妈的贱人!他妈婊子——”

  

  赵泛舟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她的肘部,以肩为轴旋转180度,女孩的脸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桌面。

  

  一记标准的擒拿。

  

  林深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庄小蝶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赵泛舟!”张泯猛地站起来。

  

  林深下一秒就从腰间拔出配枪,对准了张泯。

  

  赵泛舟愣了一下,紧接着冲林深吼道,“你干嘛!”

  

  张泯比他要镇定,但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不善地看着林深,“同志,你毕业之前老师没教过你别把枪对准自己人吗?”

  

  “我的同志里不包括暴力执法的那一种,”林深冷声说道,“叫你同事把嫌疑人放开。”

  

  张泯冲赵泛舟抬了抬下巴。

  

  赵泛舟不甘不愿地松了手,失去钳制的庄小蝶立刻回过头,扇了他一个大大的嘴巴子,然后抱着胳膊伏在桌上微微颤抖起来。

  

  张泯对林深努了努嘴,林深看了他一眼,把枪收进枪套中,快步走了过去,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女孩身上。

  

  “靠。”赵泛舟说。

  

  “你靠什么靠,”张泯说,“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门合上后,赵泛舟和张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渐渐变得不可捕捉,林深回过神来,把自己刚倒好的热水放在庄小蝶面前,“喝点水,别哭了。”

  

  庄小蝶抬起头来看了林深一眼,忽然抓住他的手,”警官,你帮帮我,我不想见我弟弟。“

  

  林深不明就里,“什么弟弟?”

  

  “我真的不想见他们,”庄小蝶语无伦次地哭着说,“求你了,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对不对,你是个好人,我求求你,别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说着说着她竟然跪了下来。

  

  “你好好说,别跪。”林深说,“你把事情都交代了,我们保证不为难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庄小蝶抬起脸,楚楚可怜地说,“真的,警官,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说着,竟然抱住了林深。

  

  张泯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顿了顿,咳嗽了两声。

  

  林深猛地把庄小蝶推开,看向门口,庄小蝶擦了擦眼泪,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张泯坑着头拿着一张白纸,拿出看体检报告的十二分认真,装作没有瞧见,然后走到桌子前才想起抬头,“不好意思,刚刚忘了敲门了。”

  

  庄小蝶冷淡地扯了扯嘴角,有种嘲讽的意味。

  

  “我刚刚已经批评了我同事了,待会我会让他跟您道个歉的。”张泯说。

  

  “道歉?”庄小蝶高声说,“呵?你以为这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吗?我要投诉你们!你们这是暴力执法!我是可以告你们的!”

  

  “对不起,我们——”林深刚想调解,就被张泯打断了。

  

  “好呀。”张泯轻声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告,去告。就当是行使监督权,我们回头也多去扫扫黄,每天都去扫,保证你们那治安特别好,一个违法乱纪分子都没有。”

  

   “你!”庄小蝶气得涨红了脸,她望了林深一眼,眼眶里眼泪又在打转。

  

  “又来了又来了,”张泯煞风景地说,“行,我去把你弟弟喊进来,让他劝劝你。”说着就从座位前站起来。

  

  庄小蝶眼泪瞬间就蒸发掉了,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等等!”

  

  张泯面无表情地看着。

  

  “凌睿。”庄小蝶回过神来后说。

  

  张泯玩笔的手顿了一下,笔从他的指间滑脱,在桌上滚了两圈,撞到手肘才停下来。“······两点水的凌,睿智的睿?”

  

  “你知道他?”庄小蝶说。

  

  张泯没有否认,只说,“你审我我审你?”

  

  庄小蝶的眼神变了,脸上浮现出一点奇怪的表情,很明显,她感觉到了,“你知道他。”

 

  “这个叫凌睿的,他在哪?”张泯面无表情地继续问了下去。

  

  “我不知道。”庄小蝶说,“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你说对吧?张泯。”

  

  林深有些意外,庄小蝶和张泯认识?

  

  张泯没有理会庄小蝶语焉不详的问题,“你这样我没法找人,线索还是在你身上。”

  

  “关我什么事?”庄小蝶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线索在你身上,我就得继续审你。”张泯说,“这样,我把你弟弟喊来一起聊聊天吧。”

 

  张泯真是个禽兽。

  

  显然有人和林深想到一起去了。

  

  “你个禽兽。”庄小蝶悲愤地说,“你不能这么做!”

  

  “我能,而且我正在做。”张泯快速地说,“地名。”

  

  “······忠勤疗养院。”

  

  “早说不就成了吗?”张泯刷刷在纸上写了几笔,然后一边把笔帽扣起来说,“非要我逼你。”

  

  “你个变态!”庄小蝶红着眼睛,恨恨地骂道,“徐斯怎么没弄死你。”

  

  林深的眼皮跳了一下。

  

  徐斯?

  

  他看向张泯,而张泯呢,还是那副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像道迷雾重重的易错题,到处都是陷阱。

  

  

  


  

  忠勤疗养院在全国范围内有十五个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广泛分布于大江南北,一个一个找肯定不现实,张泯挑出来五个名字最有可能的,其余通过电话的方式去查一下。

  

  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林深跟张泯走访了那五家疗养院,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其余那十家基本上也是这个情况,不是根本没查到凌睿的消息,要么就是早已人去楼空,不存在任何的可能性。

  

  两个人无功而返的路上,林深坐在驾驶室里说,“仅凭一个地名去找人,就是大海捞针。”

  

  张泯仰靠在座椅上,他们俩这两天都是在车上过的,现在两个人都到了疲劳驾驶的临界阶段,把车停在路边上,就这么呆着。

  

  “你要不睡一会?”林深说。

  

  “不靠这个找还能怎么找?有个地名已经不错了。”

  

  “顺着人名呢?”林深问。

  

  “人名更不可能了,你知道全国有多少同名同姓的吗?”张泯笑了一声,“他要是换个名字,办个假证,或者根本就不用身份证,你是根本没办法找到他的。”

  

  “你怎么知道?你找过?”

  

  张泯没有回答他,而是转移了话题,“林队,你难道就没有好奇在网上搜自己的经历吗?”

  

  张泯不愿意回答,林深也不想勉强,也许张泯曾经在这个叫凌睿的手上吃过亏。林深裹着自己的外套在车里胡思乱想,ptsd了也许是?

  

  但是直觉告诉林深,张泯不是那种会对困难低头的人。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3

43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深可能不会相信,在这样灰尘漫步的深山里,会有一座这样的建筑。


山的一面被挖空,像是一块被勺子掏出的蛋糕。露出的部分只有一点,但是林深知道,这种结构的建筑,里面的部分和外面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就像重庆的816核基地防空洞,背靠武陵山,洞口只有十几平方米,但内部建筑面积却有10.4万平方米,全部隐藏于山体内,各类支洞、竖井、隧道足足有130多条。


    张泯走在前面,第一道铁门被荆棘和藤蔓植物缠绕着,这种情况硬拉不行,藤蔓的韧性很强,他拔出腰间的瑞士军刀,用刀刃割着藤。


“我来吧。”林深见张泯的手背上被荆棘划过一......

43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深可能不会相信,在这样灰尘漫步的深山里,会有一座这样的建筑。


山的一面被挖空,像是一块被勺子掏出的蛋糕。露出的部分只有一点,但是林深知道,这种结构的建筑,里面的部分和外面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就像重庆的816核基地防空洞,背靠武陵山,洞口只有十几平方米,但内部建筑面积却有10.4万平方米,全部隐藏于山体内,各类支洞、竖井、隧道足足有130多条。


    张泯走在前面,第一道铁门被荆棘和藤蔓植物缠绕着,这种情况硬拉不行,藤蔓的韧性很强,他拔出腰间的瑞士军刀,用刀刃割着藤。


“我来吧。”林深见张泯的手背上被荆棘划过一道道红印,想要帮忙,于是顺手去拉他的手腕。


张泯忽然抬手,手中的瑞士军刀调转了个方向。


林深愣住了。


张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连忙把刀收了起来,道歉,“不好意思,下意识反应,没弄伤你吧。”


“没有。”林深问,“你这习惯也太可怕了,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赵泛舟脾气那么冲,估计就是跟你学的。”


“怎么就是跟我学的,当时他入队的时候老耿是他师傅。”


“可我觉得他只听你的话。”林深顿了顿,“警队很多人都只听你的话。”


“是吗?”张泯笑了笑,转而说道,“小心,这铁门有点上锈了,拉的时候被弄到手。”


林深撑着铁门,走了进去,因为进入了第二道大门,日光从第一道铁门和交错的树枝间衰落下来,经过张泯提醒了之后,他们俩打开了手电筒。


里面是一道长长的隧道,洞口因为雨水和潮湿 的关系,还有一些积水,但是不深,没走几步就是一个上坡,换成林深打头。


他们走了一会儿,发现里面房间极多,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不得不分开行动。


林深走了右边,张泯去了左边。


林深走到底的时候发现了一间有玻璃的房间,手电筒的光照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林深用袖子蹭了蹭,发现里面有一排排书柜,他连忙用外套裹着拳头,将玻璃打碎,将窗户的内锁打开,然后钻了进去。


山洞里面温度很低,林深抖了抖外套上的玻璃渣后又重新穿上,用手电筒照了一圈,也许是因为门窗紧闭,这里的灰尘看起来比外面好很多,他从档案柜上随便抽出几本,发现里面装的全是实验数据。


他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直到在书桌上发现它。


这是一个淡黄色的牛津纸袋,上面用楷书写了“档案袋”三个红色的字,后面有一个线圈,袋口的一端有一根黄色的线,只要把它拉下来绕在背面的线圈上,袋子就能关起来、


它打开的方式跟它合上一样普通。


林深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发现那是一本日记,封面是一条小小的河流。


他瞟了一眼封面就翻开了书。


——————

第一页:

姓名:(此处污损)


记得带书!(字迹些微潦草)




第二页:

3月2日

第一次值夜班,实在没什么事可干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带本小说来了,随便写点什么吧,如果我忘得快的话,也许我看之前写的东西会有新鲜感,要是隔得再久一点,说不定对我来说就是一本新书。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4度,最低温度22度,湿度良好。小白鼠明天就要到了,一切井井有条。

该写点什么好呢。


3月3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4度,最低温度23度,湿度中等。

小白鼠到了,我想问后勤部要一只养着,就当行善积德了,反正被我养死怎么也比做实验好吧。

真可怕,食堂打的西红柿鸡蛋竟然是甜的。


3月5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4度,最低温度22度,湿度良好。

连着开了两天的学习会了,闭上眼睛都是消杀过程,小白鼠没要到,但是后勤部的那个女孩真可爱。

据说会有一位新来的教授。



第三页:

4月9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5度,最低温度23度,湿度偏低。

哈哈哈,我今天跟她说上话了,她说她想看鬼吹灯,下次一定要记得回来时带书!一定一定!

小白鼠真可爱!


4月13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4度,最低温度22度,湿度中等。

今天累死我了,怎么那么多档案啊,又是沙门氏菌又是肺炎球菌的,到底又要干什么,差点来不及吃饭,饿死了,要有火腿肠就好了

听说病房那边来了个孩子,真的假的


4月23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5度,最低温度24度,湿度中等。

吓死我了,忽然来查档案,搞什么啊。

明天问问她要不要来喂小白鼠。

早点睡觉吧,好困啊。


第四页:

4月25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6度,最低温度24度,湿度偏高。

小白鼠死了,唉,可能我不适合养动物吧。

新来的罗主任今天又在做实验了,她都不需要睡眠的吗?

困死了。


4月28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7度,最低温度25度,湿度偏高。

手腕最近起疹子了,不过她送达克宁给我了!我有戏!

想去外面看电影,食堂的菜都要吃吐了。

最近晚上老是听见有动静。


5月11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8度,最低温度26度,湿度较高。

脖子上面都是疹子,请假一天去开了点药,还是痒,估计是藓。

她今天说话的时候也在挠胳膊,应该不会是被我传染的吧。

昨天晚上突然一下醒了过来,今天下午提前睡一觉,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吵。


第五页

5月12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9度,最低温度26度,湿度高。

我草我草我草我草我草!

什么鬼东西啊!

哪个干的啊!


5月13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29度,最低温度26度,湿度偏高。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我看到的都是假的

人是只有两个眼睛的


5日14月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0度,最低温度29度,湿度较高。

我不敢睡觉了。

我想回去,明天一定得回去了。

不管我看到的是什么,一定得走。


第六页

5月20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1度,最低温度29度,湿度高。

我舍不得她。

要不要告诉她啊,但是之前跟罗医生说那件事后,罗医生叫我别说出去。


5月23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2度,最低温度29度,湿度高。

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这温度是正常的吗?

我今天被罗医生叫到办公室了,我有时候挺害怕她的。

晚上又醒了,这次不敢去走廊看了。


第七页

5月28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3度,最低温度30度,湿度高。

听说有领导要来视察,今天发了新的制服。

有点纠结,等忙完这阵子再辞职吧。


6月1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3度,最低温度31度,湿度高。

她答应我了!连西红柿炒鸡蛋都好吃起来。


6月6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4度,最低温度32度,湿度高。

有人晕倒了。

他们在做什么!


第八页

6月7日

今天洞内的最高温度是34度,最低温度33度,湿度高。

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6月8日

(一大段潦草的文字)

我(看不清的字)痛,头(看不清)裂,手指!手!(一大段似乎是墨水的污渍)

眼睛是1、2、(混乱)9、5、6、7、7、1

罗医生被扯(被反复划掉)撕(被划掉)砍成了(字迹缭乱,无法分辨)

害怕(断断续续)她的身体在(线条抖动)碎了(字迹逐渐疯狂,)



第九页

(工工整整的几个字)

日记好看吗?




林深翻开书页的手僵在翻到一半的位置,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他的脖子后面袭来。


但那并不是一种心理感觉。


他屏住呼吸,装作认真看日记的样子,但是身体稍微朝左边旋转了一点微妙的角度,余光歪向刚刚他打碎的那扇窗户的方向。


那不是错觉。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在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紧紧地盯着他。


心太软

【凌越】卵生 42

42章

  杜律师对法官点了点头,获得对方同意后,继续发言道,“针对这一点,正是我也想要说的。因为一些现实原因,我接手这个案件是在被告提出二审后,所以,案件之初关于证据的搜集,我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根据上一任原告律师留下的记录看,当时从目击证人报案后,到警方到达之前,有一段长搭三十分钟的空白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被告湮灭证据。并且,由于案发地特殊的原因,取证过程也遭到了很大程度的干涉,这个从执法记录仪中也能看出来,进入现场的人非常多,而对当事人进行血样检测和化学物分析的,却是一个根本不具备医学鉴定的私立医院,这严重违背了司法程序的定点医院的要求,而且,当我提出要进行底样二次检测时,当事医院竟然告......

42章

  杜律师对法官点了点头,获得对方同意后,继续发言道,“针对这一点,正是我也想要说的。因为一些现实原因,我接手这个案件是在被告提出二审后,所以,案件之初关于证据的搜集,我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根据上一任原告律师留下的记录看,当时从目击证人报案后,到警方到达之前,有一段长搭三十分钟的空白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被告湮灭证据。并且,由于案发地特殊的原因,取证过程也遭到了很大程度的干涉,这个从执法记录仪中也能看出来,进入现场的人非常多,而对当事人进行血样检测和化学物分析的,却是一个根本不具备医学鉴定的私立医院,这严重违背了司法程序的定点医院的要求,而且,当我提出要进行底样二次检测时,当事医院竟然告知底样已经不存在了!这也就是说,这份伤情鉴定和血样检测属于排非规程非常明确规定的应当予以排除的情形。因此,我认为,凭借一份真实性存疑的证据,就定义我的当事人是自愿,这是非常不准确的。”

  

  李律师眉毛抽搐了一下。

  

  排非规程,是对法院办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证据规程的简称。而杜律师所说的即是只排非规程的第三条——“采用非法搜查、扣押等违反法定程序的方法收集物证、书证,可能严重影响司法公正的,应当予以补正或做出合理解释;不能补正或者做出合理解释的,对有关证据应当予以排除。”

  

  “说实话,对于我们律师来说,现在连对于证言的征求都非常谨慎,因为动不动就会被别人说是伪证,吊销律师执照,甚至更严重的,律师自己都要入狱,所以对于证据的使用,我们一直都是非常谨慎。然而,这样一份不合规、不合法的证据竟然堂然皇之地被诉诸公堂,甚至出现在二审的法庭上——”

  

  法官本来一边看卷宗,一边轻轻点头,闻言缓缓抬头,看向杜律师。

  

  杜律师顿了顿,将脸面向旁听席,“······仍然作为正常的证据使用,这是非常少见的。用我个人的话来说,这是我从业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可耻的事情。我知道,今天到场的人中,有很多人也许并不是为了见证正义,也许是第一次接触庭审,因此对证据的重要性了解的不够充分,这么说 ,我国办理形式案件的方式是尽可能地多地收集证据,以证据说话,因为这样才不必依靠部分‘天才们’的推理、假设,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基层警员作用,因为假设可能误入歧途,但只要证据足够多,它必将带领我们走上唯一那条正确的路,也能最大程度地确保司法公正。因此,只有证据合法可靠,才能保证我们的司法是合法可靠的,是向善的,是保护我们每一个人的,如果这个根本被动摇了,那么我们司法的源头之水就被污染了。”

  

  眼见杜律师要将火力集中在对己方唯一有利的证据上,李律师连忙说道,“原告律师,我国庭审采用的事抗辩式诉讼,不是纠问式,请你就案件本身谈,不要随意上升检方,现在我们是在对原告事发时的意愿做出质询,请你正面回应问题。”

  

  杜律师瞥了他一眼,“我这就是回应。”

  

  李律师咬了咬牙,但很快,他再次镇定下来,“除了证据之外,本案原告方还有一位证人,目睹了本案案发现场,我申请证人出庭。”

  

  法官询问王越这边意见得到同意后,便没有拒绝。

  

  李思华被一位女法警领着走到了证人席,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被绊了一下。

  

  上次好说歹说那么长的一番话,这姑娘竟然顶着他的压力还是出庭作证了,李律师不敢像上次一样轻视她,而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为此,他也做足了准备。

  

  “李思华,作为当天的唯一目击者,你之前说,你进门的时候,被告正压在原告身上,我想问的是,当时的原告反应是什么样?”

  

  “我当时看见,陆微寻和王越都在沙发上,王越被他压在下面,浑身很僵硬,一动也动不了,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陆微寻他不停亲他,然后——”

  

  “你说王越一动也动不了,是指手不动吗?还是腿没有动?”

  

  “手跟腿都没有动。”李思华说完又补了一句,“很僵硬的那种。”

  

  “很僵硬,你怎么知道是僵硬,而不是他不想动。”

  

  “他胳膊曲着,这种姿势挺难受的,但是他一直没有变化。”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变化?”

  

  “因为他全程都没有动。”

  

  “全程?”李律师脸上露出蚊子见了血一样的表情,“你从打开门到关上门之间大概有多久?”

  

  “我······”李思华被他的激动给吓住了,“大概······一分钟,还是半分钟?我不太清楚。”

  

  “被告?”李律师冲陆微寻点了点头。

  

  陆微寻说了到庭后的第一句话,“十秒钟。”

  

  “到底是半分钟还是十秒钟!”李律师喝道。

  

  “我、我······”李思华下意识道,“十秒。”

  

  “也就是说,你仅仅凭借十秒钟没有动作,就认定王越是非自愿的是吗?”

  

  “不是,我是觉得他——”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反对。”杜律师说道,“证人有权利补充话语的完整性。证人,请说。”

  

  李思华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虽然我看的时间不长,但是当时我推开门的时候,陆微寻一瞬间就抬起头了,但是王越没有,他一动也不动,所以我才觉得······”李思华越说越小声。

  

  “你觉得你推开门,他没有和陆微寻一样做出很惊讶的反应,所以你觉得不对劲,是不是。”

  

  李思华点了点头,又意识到这里是正式场合,立刻补了一句,“是······”

  

  杜律师想拦都没来得及。

  

  “好的。”李律师清了清嗓子,“所以现在很明确,证人是观察到不一样的反应,而不是实际看到强迫性的行为,换句话说,还有可能其他的因素导致这种反应,比方说,尴尬,或者是自愿。”

  

  我是不是说错了······

  

  李思华看向王越,可王越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桌面上的纹路。

  

  “杜律师刚刚说要重视证据,这句话我非常赞同。”李律师说道,“证人的证词只表明了一点,王越身体僵硬,没有立刻对她的闯入做出反应,然而还有另一种可能不能排除,我的当事人因为惊讶所以才会突然抬头,做出相当大的反应,但是王越出于害羞或者其他部分原因,采取浑身僵硬的方式应对。”

  

  “反对,你没有办法证明是这种情形。”

  

    “原告律师,我要提醒你一点,”李律师说,“我的当事人,不需要在没有证据的指控下,去证明他是清白的,而是应该由你们,去拿出证据证明他有罪。


   眼见案件陷入僵着,李思华忽然开口说道,“我能证明。”

  

  李律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只是因为看到——”

  

  “不,不是。”李思华说,“我真的知道·······”

  

  杜律师高声说道,“让被告律师尊重法庭,让证人说完。”

  

  “现在不是举证时间。”

  

  “法官。”杜律师看向庭审席。

  

  “证人请说。”法官敲了敲锤。

  

  “我知道他不是自愿的,因为我、我······”李思华难堪地低下头,“因为我也经历过相同的事。”

  

  坐在原告席上的王越猛然抬起头。

  

  法庭霎时安静了下来。

  

  “小学的时候,放学之后,回家的路上,在一个湖边,”李思华轻声说,“有一个比我大很多的成年人,他等在那里,每次都要拉着我的手,让我去······那种反应,我是不会看错的,我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对不起。”

  

  李思华坐了下去,感觉无数道视线汇集在自己身上,这视线如有实体,压得她喘不上气。

  

  “我申请暂时休庭。”杜律师说道。

  

  李律师显然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皱着眉头,也没有提出反对。

  

  于是在时针指向十一点半的时候,王越这边进入了两个小时的休庭期,而差不多同一时间,林深和张泯这边也抵达了半山腰的寺庙。

  

  这座庙里紧挨着煤矿加工厂,庙里的神像是木质的,但遮天蔽日的煤灰给它重塑了身体,使他们像刚刚被挖出来放进历史博物馆的文物。

  

  “我现在忽然有点害怕了,”林深摇摇头说,“马上要到目的地,如果这次我们还是没能发现线索怎么办?”

  

  “没有线索就再找,”张泯说,“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找不到呢?”林深问。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的到。”

  

  林深看向张泯,他一时很想问,究竟是“相信你,能办到”还是“相信,你能办到”。

  

  但张泯会怎么会呢?

  

  林深拧开瓶盖,将纯净水倒入自己被煤灰蹭的发灰的嘴唇。

  

  大概又是会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转移了吧。

  

  


心太软

【凌越】卵生(38)

38.

  “杀了他们,把他们的肠子扯出来。快。把他们的大脑挖出来,肠子放进脑壳里,快!我叫你这么做!听到没有!”

  

  自从他们把他的左右大脑切开后,凌睿觉得那声音响的更加频繁了。

  

  “你知道吗?没有人能活着看见自己的脑子的剖面图,一个也没有,你是第一个在世就能看到自己大脑内部构造的人。”新来的胖护士看着他,带着一点兴奋和猎奇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这是假话,凌睿现在很恶心,麻醉棒使用过量会对胃部产生刺激,他现在随时都有想吐的冲动,“垃圾桶——”

  

  “也只有我会给你这么做。”胖护士嘟囔了一句,走到床角,哼哧哼哧地把痰盂拿上...



38.

  “杀了他们,把他们的肠子扯出来。快。把他们的大脑挖出来,肠子放进脑壳里,快!我叫你这么做!听到没有!”

  

  自从他们把他的左右大脑切开后,凌睿觉得那声音响的更加频繁了。

  

  “你知道吗?没有人能活着看见自己的脑子的剖面图,一个也没有,你是第一个在世就能看到自己大脑内部构造的人。”新来的胖护士看着他,带着一点兴奋和猎奇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这是假话,凌睿现在很恶心,麻醉棒使用过量会对胃部产生刺激,他现在随时都有想吐的冲动,“垃圾桶——”

  

  “也只有我会给你这么做。”胖护士嘟囔了一句,走到床角,哼哧哼哧地把痰盂拿上来,凌睿凝视着搪瓷痰盂底部,那里用红色的笔写有“忠勤精神病院”六个字,不新鲜的水面上还漂浮着不知谁吐的黄色浓痰,凌睿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吐了出来,痰盂没有接住,呕吐物跟画地图一样,在白色的被面上到处都是。

  

  胖护士尖叫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要清理,还因为此时此刻的凌睿在床上抽搐地翻着白眼,嘴巴里涌出一股股白色的唾液。

  

  

  

  

  “小宋,把PPT翻到下一页。”

  

  会议上响起了欢快的笑声,有人调侃道,“罗主任,你到现在还不会使用电脑啊。”

  

  罗医生的脸上扬起了不好意思的微笑,一旁的宋医生连忙解围道,“罗主任一直奋战在医学技术的最前沿,她负责仰望星辰的部分,至于在地面上的坑,理应由我们解决。”

  

    说完,宋医生看了看长桌的另一头,一位白发老人坐在桌的另一头,眼镜反射着PPT的蓝光,他推了推眼镜,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笑,总是习惯性地拧着眉毛,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

  

  对于这次的会议,他听到过一些风声,对于实验这一块,上面始终是矛盾的,既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总归来说一句话,出成果才有支持。

  

  这次的会议,说白了,就是成果展示会,争取下一轮支持。

  

  有了支持,就有了钱、人、设备甚至政策,宋医生咬了咬牙,整个课题组是鸡犬升天还是鸡零狗碎,就指着一下了!

  

  宋医生点了点鼠标,大屏幕上放到下一章图片。

  

  会议开始了。

  

  

 

  

  “你怎么了?”胖护士按着凌睿的胸膛,好在她有过癫痫病人的看护经验,只见她迅速地从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一根不锈钢筷子,“别咬舌头!咬这个!”

  

  凌睿翻着白眼,身体像一只被电击的鱼一样弹跳着,几乎让人怀疑他此刻是否不是发生意外,而是被人抓住了脊骨上下摇晃。

  

  “快来人!”胖护士冲门外的另一个女护士喊道,“罗医生!去叫罗医生!他们人呢?”

  

  “他们在开会······”女护士显然也没见过这个架势,“所有医生都去了。”

  

    着天花板,忽然身体反弓,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从纤细的脖子上突现出来。

  

  “妈妈!”他不知喊的事谁,然后重重地摔回了床。

  

  

  

  

  “AIDS,学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国内又称艾滋病,是由一种椭圆状的HIV病毒入侵人体引起的。通常而言,病毒进入人体内,会被人体的三道防线阻拦。第一道防线是皮肤、粘膜构成,比如细胞膜、呼吸道、胃肠道、尿道及肾脏,绝大多数细菌和大部分病毒,会在这一步被排斥或代谢掉。”为了照顾不是医学专业的领导,罗医生特意对人体免疫做了一番简单阐述。

  

  “但如果表皮受损,细菌就有可能进入,由此第二道防线开始发挥作用,此道防线由体液中的吞噬细胞和杀菌物质构成,比如溶菌酶,各种炎症反应就是这一防线起效果的证明。由于不针对某一种特定的病原体,因此这道防线通常又叫做非特异性免疫,或者说先天性免疫。”

  

  “第三道防线主要由免疫器官如扁桃体、淋巴结等和免疫细胞······包括淋巴细胞、吞噬细胞组成。由于是出生后获得的,通常只针对某一特定的病原体或异物起作用,因而被叫做特异性免疫和后天性免疫······”

  

  说到这里时,一个领导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罗医生已经努力迁就我们了,但在座的领导中还有很多并非医学专业,希望您能讲得更简单一些。”

  

  罗医生点了点头,“这么说吧,如果将人体比作一个国家,那么皮肤黏膜就好比边防战士,而吞噬细胞和杀菌物质则是普通警察,而最后一道防线就是专办大案、要案的巡回督察组。”

  

  说到这里,在座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罗医生继续说道,“而HIV可怕之处在于,这是一种专门针对其他病毒不同的是,在于它进攻的对象中就包含了免疫系统中最重要的CD4T淋巴细胞、单核巨噬细胞等,随着发病进程,CD4+T淋巴细胞数量大量减少,最终导致人体细胞免疫功能缺陷,使人体丧失免疫功能。这么说吧,HIV是一种专门杀人体警察、或者说高层警察的病毒,这也是一直以来,针对HIV病毒的难点所在,HIV病毒本身造成的副作用并不明显,感染后死亡的患者大多是死于HIV造成的免疫空洞下,由其他病毒引起的并发症。”

  

    说到这里,罗医生环视一圈,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我们找到攻克它的办法了。”

  

  终于来了。

  

  坐在台下的人此刻都打起精神来。

  

  “我们发现了一例可以从HIV病毒中自愈的患者。”罗医生说,“他在患有了HIV病毒后没有接受任何治疗,自行痊愈了,这是第一例我们在实验室中观测到的HIV病毒患者自愈的案例,科研价值非常大,如果能够通过的话,至少能为我们带回来一座诺奖——”

  

  “自愈机理弄清楚了吗?”

  

  罗医生笑容微顿。

  

  说话的人此刻坐在长桌尽头,他推了推眼镜问,“做过蛋白检测了吗?”

  

  “做过了。”

  

  “CCR5基因的表达怎么说?是否具有移植性?”

  

  罗医生没有说话。

  

  CCR5基因经过研究,确定了是专门针对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的一处基因。2018年11月26日,一位深圳的科学家在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编辑峰会召开的前一天宣布,一对经过基因编辑的双胞胎在11月诞生,这对双胞胎的其中一个,就是进行过CCR5基因修改后的婴儿,这意味着她在出生后能天然抵抗艾滋病,这也是世界首例基因编辑婴儿。

  

  然而此事引起轩然大波,122位科学家发表了联合声明,强烈谴责了这一严重违背人类伦理的行为。

  

  和基因有关,意味着无法进行移植性,意味着课题的研究价值接近于零。

  

  罗医生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老者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擦了擦,戴了起来,“这个课题的相关数据我们会在总部进行讨论,我先走一步。”

  

  虽然他没有宣布,但是这间会议室里的人都很清楚,会议已经结束了。

  

  罗医生往前走了一步,“教授,请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罗医生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炭疽杆菌五分钟,登革热十分钟,乙肝病毒半小时,SARS一个小时,马尔堡病毒三小时,埃博拉十二个小时。”

  

  “你在说什么?”

  

  “这次我们对他使用AIDS病毒,不出意料之外,他在第十七个小时24分又征服AIDS病毒,下一步我打算使用狂犬病毒。”

  

  “你在说什么,你说的他是谁?”

  

  罗医生微笑起来,“凌睿,未成熟人类雄性,物理年龄十六岁,身长175,血压63-110mmHg,未曾交配繁殖,体表无明显疤痕,左肋下有——”

  

  “你到底在说什么!”

  

  罗医生环视一圈,“但是在这里,我们管他叫零号,因为他可以自主从任何创伤中痊愈,即使我们将他从头顶卤门处自上而下切开,三个月前,我开始对他使用各类细菌,除了伤寒杆菌时间长一点外,其他病菌均未能超过半个小时,一个月前我们开始尝试病毒,如果连致死率百分之百的狂犬病毒被攻克了,我打算给他起一个新的名字,神农。”

  

  神农,取其神农尝百草之意。

  

  只是零号“尝”的,不再是药草,而是各种病原体。

  

  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做了人体实验。”

  

  这不是疑问句。

  

  宋医生连忙望向在投影仪前的罗医生,罗医生微笑起来,这微笑里不再像刚刚一般谦卑,而包含了一丝淡淡的轻蔑,不过这比她刚才装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要真诚的多了,宋医生稍微安心了一些,他虽然是个男人,却时常感觉到,在学术方面,罗医生是个成熟的大人,而他是个需要被牵着手才知道怎么走路的小男孩。

  

  “曼哈顿计划造出的两枚核弹,一枚给了广岛一枚给了长崎,两次核爆炸,直接死亡三万余人,其中不包括三百余名盟军俘虏和两千余名亚洲劳工。此后15年,因为辐射以及放射粉尘而死亡的人数有十九万,合计二十二万余人,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战争是罪恶的,但不意味着你能把这种罪恶带到手术室里来!”

  

  “是的,”罗医生朝宋医生眨了眨眼,“所以我们是在无菌室做的注射。”

  

  宋医生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种做法是反人类的,”老者冷眼看着她,“稍后会有审查人员对课题组进行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参与这次课题的所有人,”他环视一圈,其中也包括宋医生,“都是罪人。”

  

  宋医生感到愤慨,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好期盼地看着罗医生。

  

  只见罗医生脸上又露出那一抹熟悉的微笑,“翻开我们的《中国常见疾病总录》,厚厚的一本书,上万种疾病中,被人类成功治愈的,有多少种?”

  

  “绝大部分?一半?”罗医生摇摇头,“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十种!甚至连最普通的流感,我们都不能治愈!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轻它对人的副作用!我相信在座的有不少有医学背景,而其中大多数,又是亲历一线的,我问你们,你们一生中见过多少病人因为伤痛受到折磨?余生痛苦不堪的?而有多少家庭,又因为高昂的手术费用面临赤贫的?他们可能是别人的母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是人家珍爱的女儿,儿子,他们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个枯燥的病例,对他们的家人来说,却是用多少金钱也换不回的亲人啊!”

  

  宋医生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的妻子死于羊水栓塞,即使在今天,羊水栓塞对于产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急重症,听了罗医生的话,他忍不住想,如果这一病症被攻克了,那他此刻一定会被爱人和一个可爱的孩子围绕着,他也不会放着院里高薪的待遇不呆,和罗医生到这个偏僻的山区来做研究。

  

  我们是有信仰的人!我们不是罪人!我们是为了人类的健康和幸福而奋斗的先驱!

  

  “就拿你来说,王教授,”罗医生说着,看向老者,“我记得你的孩子是个二十一三体综合征患者。”

  

  王教授眼神微微黯然。

  

  二十一三体综合征,又名唐氏综合征,对16-20周的怀孕妇女进行唐筛即可进行诊断,随着技术的发展,各大医院都已具备相应的检测,可是由于以前的技术较为不普及,所以·······


  “我听说您和夫人为了全心照顾这个孩子,后来就没再要过孩子。您难道就没想过,如果有一种技术,能让所有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杜绝疾病和畸形,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世界啊。”

  

  “为了人类的未来,呵呵,”老者说,“这个理由找的真是冠冕堂皇,可即使你能证明你真的遇到了万里无一的零号,你又要怎样如何将这一成果推广出去呢?”

  

  “基因。”罗医生高声道,“一般人类细胞在细胞培养的理想环境下于进入衰老期之前可以分裂52次。染色体末端的存在端粒,端粒能够防止基因因为分裂造成DNA密码的“磨损”,它在生物健康和衰老进程中至关重要。但在细胞每次分裂时,它们都会变短一些,直到细胞不再分裂而死亡。如果能干预这一过程,欺骗细胞进行不停分裂,就能暂停甚至逆转衰老!我们发现零号身上存在一种能够释放稳定端粒的重要成分,这种成分是由其自身制造,极大概率与他的基因有关,再给我十年时间!通过基因编辑,我能让人类永生的秘密公诸于世!”

  

  “医学界无事不谈基因的习惯该改改了,西方对于基因编辑有《奥维耶多公约》,我国也有相关的法律条文,《民法典》第1009条规定‘医学和科研活动不得危害人体健康,不得违背伦理道德,不得损害公共利益。’违背医学伦理的事我国绝对不做第一个罪人。”

  

  “王教授,第一个吃螃蟹的位置上已经坐上了人。”罗医生幽幽说道,“您忘了,全球早就有一名修改了CCR5基因的婴儿存在,基因编辑的大门,已经不是块处女地了。”

  

  宋医生听得出来,罗医生这话里不尽然是提醒,还包含着浓浓的憾恨。

  

  在这一刻,他似乎也能感觉到罗医生话中的未尽之意。就如同斯科特的探险队到达南极极点时却在那儿发现了挪威探险队的队旗一般——第一个到达那里的不是我们。人类只会记得第一个发现美洲的是哥伦布,记得第一个踏上月球的是加加林,而第二个,世人不会记住。他何尝不感到苦涩呢。

  

    “就算如此,亡羊补牢时犹未晚。”王教授看了一眼罗医生,“自从那次事件后,医学界吸取了这次的教训,民法典的1009条,就是努力的结果。

  

  罗医生咬住了唇,她紧握的拳头昭示着她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宋医生毅然往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后,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人群中又有一些年轻的医生站在了他们这边。

  

  “曾经有人想垄断盐的提取技术,有人想垄断世界航海图绘制技术,还有人想垄断坦克技术。但我知道他们都失败了,现在你却相信能垄断基因编辑技术?”罗医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的眼睛,“我们不去研究!我们不去使用,早晚有一天,大洋彼岸的敌人们会去研究!他们会在我们的国土上使用!在我们的孩子身上使用!到时候你再去跟我说仁义道德!你再去说技术远离政治!那是什么?螳臂当车!你是在逆着历史的进程走!我不能容忍!历史的车轮,我要它往哪转它就得往哪转!战胜敌人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先把他们要走的路走了!”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宋医生反应了两秒后,猛得鼓起掌来。

  

  王教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对于医学理想的追求绝不能基于人类基本权利的让渡之下。”

  

  “不会有人被让渡权利,”罗医生说,“我愿意做第一个实验者。”

  

    “你说什么?”

  

  罗医生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凌睿已经成熟,我将他基因编辑后的生育细胞保存在j子库中。”

  

  宋医生吃惊地看向罗医生。

  

  “王教授,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它在库理的具体编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也不想有一个不知道内情的普通女人承受这一份‘惊喜’吧?”

  

  “你这是以权谋私!”王教授看着她说道。

  

  罗医生没有说话。

 

  宋医生理解她不去辩解的原因。没有人会责怪核物理学家们对于核战争做出了什么作用,即使责怪——


      但是历史,历史迟早会为我们正名的!

  

  正在宋医生正要以为取得胜利的时候,忽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

  

  宋医生皱了皱眉,他看了看场上剑拔弩张的气势,最后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不是说了吗?这次会议很重要,不能打扰。”

  

  “零号他——”

  

  王教授猛地抬起头来。

  

  罗医生快步朝门口走去,她推开宋医生,一把将门拉得打开,厉声问道,“零号怎么了!”

  

  “零号他、他······”小护士喘着气说,“他死亡了。”


 


心太软

【凌越】卵生 (36-37)

36.

“你是一个女孩子,做这种事情,父母会怎么想?”

  

  庄小蝶坐在为审讯特制的不锈钢椅子上,前后只有不到四十公分,椅子腿钉在地上,留给她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小。他没什么表情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模样简直跟在天上人间时一模一样,“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想?”

  

  “他们生你养你到这么大,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张泯说道,和林深进来之前就说好,他来唱红脸,林深唱白脸。

  

  “我的身体,我自己说了算,我想用它来跟一个人睡,还是跟无数人睡,都是我自己的事,再说,”庄小蝶微微倾身说,“警官,你应该感到欣慰,比起出卖灵魂来说,出卖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已经算是很纯洁的事情啦。”...


36.

“你是一个女孩子,做这种事情,父母会怎么想?”

  

  庄小蝶坐在为审讯特制的不锈钢椅子上,前后只有不到四十公分,椅子腿钉在地上,留给她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小。他没什么表情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模样简直跟在天上人间时一模一样,“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想?”

  

  “他们生你养你到这么大,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张泯说道,和林深进来之前就说好,他来唱红脸,林深唱白脸。

  

  “我的身体,我自己说了算,我想用它来跟一个人睡,还是跟无数人睡,都是我自己的事,再说,”庄小蝶微微倾身说,“警官,你应该感到欣慰,比起出卖灵魂来说,出卖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已经算是很纯洁的事情啦。”

  

  这姑娘看着脸颊小小的,细细瘦瘦的,却是块难啃的骨头,张泯把笔记本往下压了压,问道,“我听人说,唐杨是你的老主顾?


  唐杨就是死者。

  

  “这很正常,没有男人跟我做过后不来第二次,”庄小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泯和林深,“除非是gay.”

  

  “有目击证人看到案发前一晚你跟他一起离开,这你怎么解释?”林深故意埋了一个陷阱,只要庄小蝶矢口否认,她的马脚就露出来了。

  

  “哦,那天晚上,”庄小蝶说,“我半路回去了。“

  

  鱼儿上钩了,林深微眯双眼,“你怎么知道他死的是哪一天?”


  张泯看了他一眼,似乎叹了口气。

  

  庄小蝶的脸上却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表情,她甚至面带一丝笑意,“警官,我们干服务业的,什么都知道。”

  

  “这件案件是保密的。”你不可能知道。

  

  庄小蝶的脸上又再次浮现出那股神秘的笑意来,“有些甚至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林深皱了皱眉。

  

  “你说是吧,张警官。”

  

  张泯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案发现场发现了你的甲片,上面有你的指纹。”

  

  庄小蝶眼神微缩,“什么甲片。”

  

  张泯看了她一眼,把笔记本翻到前面,从夹层里拿出一张小票,“星星佳隆美甲店,你一共消费了751元,其中500元是做一套新年款的红色美甲,剩下的251元包括你在美甲店买的卸甲水、甲油,牌子分别是······”

  

  林深拍了一把桌子,“还不好好交代!

  

  庄小蝶怔愣了两秒,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那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我杀了他吗?你们还有其他证据吗?”

  

  张泯沉默了。

  

  林深还想再吼一声,女人忽然对他说道,“你不会觉得我还吃你这一套吧。”

  

  “时间到了。”张泯忽然说。

  

  只听审讯室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门被从外面打开。

  

  张泯站了起来,冲那人点点头。

  

  “宣局。”

  

  林深一怔。

  

  宣局朝张泯点了点头,看向林深,“林队,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借一步说话。”

  

  林深看了看审讯室,“可我这还没——”

  

  “你放心,这儿有张泯在呢。”宣局笑道,“他的资格比你老,不会误事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林深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只好看了张泯一眼,走出了门。

  

  

  

  “请坐。”宣局进了办公室,示意林深坐下。

  

  林深颔首,拉开椅子坐下。

  

  “我听说了,你昨晚跟张泯一道出的外勤,当场就把人给抓到了,小伙子不错,很有魄力。”

  

  “多亏有张副队的帮忙。”

  

  “你这就见外了,自古以来,副手能干,也要听正队指挥办事,之前徐斯在的时候,我见张泯办事也没多出色,现在你一来,他就帮你开了个好头,说明你也是治下有方啊。”

  

  林深微微一笑,“徐队优秀,副手做好配合就行,我对一线没经验,张副队经验丰富,不得不多帮衬点,好让我别出丑,可以理解。”

  

  宣局点点头,“说起来,我记得你是从政大毕业的?“

  

  “是。”

  

  “我记得你父亲也是从那毕业的,说起来,我们三个算是校友。他近来身体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那就是不好,唉,中央压力又大,你父亲又是个操心的,肯定事必躬亲吧。”

  

  “父亲没同我说过工作上的事。”

  

  宣局看着他笑道,“你啊,跟你父亲一个性子。”

  

  林深感觉指缝有些黏腻,想来是微微出了些汗。

  

  “宣局,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说回到正事,”宣局把帽子搁在桌上,“这个庄小蝶没有问题,你可以把她放了。”

  

  “放了?可我们审讯还没做完。”林深试探地问道,“······是掌握到什么新线索了吗?”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宣局说,“我们掌握到的线索表明她不是杀人犯。”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们有相关的证人能证明她不在场。”

  

  “谁?”

  

  “具体的细节我不方便向你展示,她是我们的重要线人。”宣局说,“你放心,其他部门我会帮你解释,文书方面你暂停就好,会有人把她的整理出去······”

  

  “可是她和案件有关系,”林深不等他说完便说道,“她当时很有可能在场,即使不是凶手,也是本案重要的线索,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线索,我不认为现在就把她排除出去。”

  

  “关于方式上面的疑问,你可以在案情的研讨会上谈一谈看法。”

  

  “宣局,我理解你的为难,如果是其他案件,我不反对。可连环杀人案时间紧,我们等得起,下一个受害者等不起。”

  

  宣局沉思了一下,说道,“那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庄小蝶交给专业人士进行审讯,相关材料我让他们整理成文字版给你,你看怎么样?”


  “谢谢宣局,可我还是那句话,”林深道,“我不反对比我更专业的人来审讯,可时间紧迫。”

  

  “你是非得要亲自审讯了?”

  

  林深点了点头。

  

  “你啊你,”宣局笑道,“人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刚开始还不信,这不,第一把火就烧到我这来了。” 

  

  “不敢。”

  

  “行吧。”宣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就不拦你了,那就去吧。”

  

  “谢谢宣局。”林深站起来,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去。

  

  

  

  

  

  听见门开的声音,张泯头也没抬,他垂着眼看着笔录本,直到林深说,“继续。”

  

  张泯愣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他。

  

  “怎么了?”林深被他看得也是一怔,“有什么不对吗?”


    张泯忽然笑了一下,他上下扫了林深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没有,挺好的。”

  

  林深把审讯室的门带上,走到桌子后面坐下。

  

  

  

  

  

  当林深和张泯在审问庄小蝶的同一时刻,王越那边也取得了不错进展。

  

  有了李思华的证词,王越正在和律师讨论是否要将陆微寻告上法庭,王越想告,律师给出了相反意见,他的理由也很直接,这么做对王越没有好处,且不说现在对于男性之间这种行为尚无明确的条文,单单是诉至公堂的过程,就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我建议你和他私下协商解决。”律师说,“现在形式对你有利,对方也是想息事宁人,如果拖到事情闹大了,不说鱼死网破,到时候你就算获得精神损失费,也不足以和你现在商量来的多。”

  

  王越没有说话,他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很少说话,无法在密闭的环境里呆一段时间,为此,他将家里的门全部拆了下来,所有的房间都能相互联通,可即使这样,只要一到晚上,灯光一暗下来,他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胸口窒息。

  

  “你还好吗?”凌睿从床上坐起来。

  

  王越坐在一边,手机灯光照在他发呆的脸上。

  

  “我吵到你了?”

  

  凌睿摇了摇头,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抱进怀里。

  

  “一切都过去了。”

  

  王越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处,没有说话。

  

  ——“杀了他。”心里的声音说,“杀了他们。”

  

  凌睿摇了摇头。

  

  ——“杀了他,他永远都是你的。把他的肉吃掉,骨头做成项链,皮做成衣服,他就能永远陪你。”

  

  不行。

  

  凌睿吻了吻王越的额头。

  

  ——“懦夫!胆小鬼!”

  

  我爱他。

  

  王越按着他的肋骨,从他的怀里出来,“律师建议我撤销诉讼,觉得这样对我们更好,你觉得呢?”

  

  凌睿看着他的眼睛,“你想怎么样都行。都听你的。”

  

  王越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不想放过他,我想让他付代价,很大的代价。”

  

  “好。”凌睿点了点头。

  

  “我想要他受折磨。”

  

  “好。”

  

  “可我不想见他。”

  

  “好。”

   

  “我们离开这吧,去别的地方。”王越忽然说道。

  

  凌睿反应过来,“······好。”

  

  王越坐起来,“真的?”

  

  凌睿点点头。

  

  就在刚刚有那么一刻,凌睿的心稍微听进去了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的话。也许活着对王越来说是一种痛苦,这个念头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不知从哪里飘进脑海里。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

  

  他拿着刀,王越倒在红色的液体中,脖颈中流出大股温热的血泉,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凌睿便会感觉到心底有一阵轻轻的细密得像针扎一样的疼痛······以及快感。

  

  被他夺走生命的王越,毫无准备地在他手中死去,猝不及防,连笑容都凝固在嘴角上,像一块被时光忘记的琥珀,冻结在最好的时刻,完全属于他的王越。

  

  不会受伤、流泪的王越。

  


  

  

 

  

37.

李思华推着推车,滚轮压在红金相间的地毯上,不发出一点声音,走廊两边每隔几步就有一扇门,上面都有铜镍合金做的一块号码牌,1201、1202、1203······


她走到1201号房间前,从腰间取下一张白色的卡片,在门把手下方的黑色铁片上贴了一下,只听“滴”的一声,一道绿的光在铁片上闪过,门开了一道缝。


她从推车里拿了寝具包和洗漱包以及拖把进去。


十分钟后,她从里面出来。


从1201一直到1228,近三十个房间。从早上九点开始。除了门把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她每个房间都要整理。


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


做好这些后,她要把推车送到杂物室锁上,之后的六个小时,如果她之前的工作出现问题,主管会把她叫过来训斥一遍,扣掉她的一部分工资,如果没有,她就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做题。


“马上到十二月了,你这次别又跟上次一样,知不知道!监考走过来发卷子,二话不说,第一件事就是把答题卡上写上名字,知道没有,写名字!”


因为窗台正对着相邻大楼的空调外机,房间里窗户常年紧闭着,窗帘拉得密不透光。李思华一边嘴上答应着母亲,一边目光在写着“内部资料”“X大考研真题”字样的纸面上飘来飘去。


判断题,第十一题,原子序数为1-18的18种元素中,原子最外层不成对电子数与其它的电子层数相等的元素有6种。


“之前叫你提前联系导师,你个联系了?个请人家吃饭了?”


李思华心下一紧,结结巴巴地说,“联系了。”


“导师怎么说?”


“导师说,”李思华说,“他说······”


“说什么了?你快急死我了。”


“······他说一切根据分数线决定。”


“分数线是一回事,不就急课题组嘛,他怎么说,肯不肯要你?哎呦你今年都27岁了,就算笔试过了面试人家还要筛一筛,不提前联系好,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要你,咱们家也没个认识人在那,唉,愁死了······”


李思华的手指搓着习题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其实说谎了。


她连那个导师的面都没见到。


她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二个月,卡上的五千钱就被人从网络上偷走。


“你表姐打工回来,赚了二十万,我不要你赚什么大钱,但你必须给我读到博士,我那时候要不是因为急着给你外婆治病,也不会放下·······咳咳、咳咳。”


手机里又传来了母亲咳嗽的声音。


“你身体怎么样?”


“愁死了,”母亲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不停地喃喃自语,“愁死了。”


“你药吃了吗?”李思华低声问道。


“吃什么药啊,我愁都愁死了,考研考了三次,次次都出问题,你到底平时看不看书啊。”


“······看了。”李思华又说谎了,最近为了王越的事情,她什么都看不进去。


“看了看了,每次都说看了,以前也跟我说看了,然后躲在房间里看小画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知道糊弄我!”尽管举的例子还是发生在李思华初中的事,但母亲表现得还跟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越说越暴躁,“老子前世杀了一万人,才生了你这么个闹心的。”


李思华吸了吸鼻子,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忙音。


李思华把手机放在台灯底下,愣愣地看着变黑的显示屏,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她任由泪水从起皮的脸颊上划过,在包裹膝盖的羽绒服上印下一片颜色稍深的湿迹。


这么无声地发了一会呆以后,李思华的目光又移到手机上,台灯照射下,她的眼睛像是相机的胶卷一样黑。她抓起手机,戳开手机,进了微博,快速地翻到自己经常关注的几个博主,目光快速地从字里图间穿过,一张张陆微寻和王越共同组成的图间,他们举止亲密如同恋人。


台灯发热的节能灯静静地凝视着女孩子,半晌后,她露出了像兔子一样的笑容。


一天中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又见面了,李小姐。”罗猗人把百叶窗扇叶拉下来,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位是陆微寻的律师,说起来你们还是本家呢,他也姓李,打个招呼吧,互相。”


李思华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伸过手去。


男人看了一眼她的手,然后伸出右手,从茶几上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李思华坐在茶几一边的椅子上,李律师坐在另一边,罗猗人笑了笑,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一样,坐在李律师的身边。


李思华有些尴尬地把手收回来。


“今天找你来,是李律师有些事情要问你。”罗猗人说。


“噢噢,好。”李思华点了点头,“其实所有的问题我在庭前已经说过了,不过,没事······你们尽管问。”


“我们当然会问些不一样的问题,”李律师说,“关于你的。”


李思华不明所以,“什么我的?”


“啪嗒”一个银色的小东西被放在茶几上,李律师按了一下某个按钮,上面的灯亮了一下。


李思华微微一怔,那是一只录音笔。


“首先,我想听你重新说一遍那天发生了什么。”李律师说,“毕竟当时在庭上,很多因素影响,我还有很多没搞明白的地方,来,开始吧。”


李思华一句话没说,她看着录音笔,似乎有些出神。


罗猗人皱了皱眉,抬高了一些声音,“李小姐?李小姐?李思华!”


李思华回过神来,“啊?什么?”


罗猗人笑道,“李律师想听你重新说一遍,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李思华点点头,这个问题她已经被问了无数遍了,这次也一样,她像之前一样地回答,说,“我那天晚上,从后台进入后,想去找王越和陆微寻签名,但是我没有找到他们,我推开化妆室的门,然后看见了陆微寻在对王越进行了······”


“等等,”李律师忽然打断她的话,“你刚刚说,你从后台进去?”


李思华点了点头,由于多次重复的叙述,回忆不再像回忆,像是一张被提前默写好的纸、剧本、故事,让她花了点时间才回答道,“······是的。”


“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工作人员,而且我查了一遍见面会的登记信息,也没有找到你的名字,”李律师看着她的眼睛,“你是怎么进去的?”


李思华愣住了,半晌后回答道,“我······我是花钱······进去的。”


“花钱?给谁的钱,哪个人,名字叫什么?”


“我不知道,是个男的,他带我去的。”李思华说。


“你给他钱,他带你进后台,是这个意思吗?”


李思华点点头。


李律师把咖啡放在桌面上,将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这么做的时候他的一只皮鞋抬了起来,鞋的底部很干净,几乎没有一点灰尘,“李小姐,据我所知,场馆并没有开通这样的业务,也就是说,把你带进场馆的人是黄牛,你知道这件事吗?”


李思华摇了摇头,有些不安地问,“这个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请你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


“也就是说,你在明知道对方是黄牛的情况下,还通过给钱给对方的方式进了后台,是吗?这个问题跟上一个一样,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紧接着李思华说道,“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很多人都······”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大家都这么做,你做的就是对的,就是应该的,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下一个问题,”李律师打断她的话,“据我所知,你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父亲在你四岁那年就去世了,之后你是由母亲抚养长大,她是一所重点高中的名牌化学老师,对你的要求也很高,据你的街坊邻居说,你在上学的时候,她就要求你必须考上博士,但是你却在大学毕业后连研究生都没有考上,你的压力,应该很大吧?”


“是······有一点。”李思华被他弄糊涂了,他不是要问关于案情的事吗?怎么开始问她的家庭情况了?


“在这么大的压力下,你的心情应该也很不好吧,”李律师说,“毕竟有这么一个控制欲强的母亲,是谁都受不了,你对她有怨气,是可以理解的。”


“我没有怨气,”李思华连忙解释道,“妈妈很辛苦,她是不得已的,是我不够努力,都是我的错!”


“既然你知道她很辛苦,为什么还要花钱去见明星?”


“我、我······”李思华张了张嘴,“我只是——”


“你妈妈省吃俭用,赚钱供你读书,可你呢?却用这笔钱来追星?”


“我没有、我没有,这钱是······”李思华说,“是我自己赚的。”


“你自己赚的就属于你了吗?”李律师说,“你妈妈要你好好读书,你却在酒店里打工,你把妈妈让你读书的时间都用来赚钱上了,就为了见偶像一面?”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思华惶恐地看着男人说,“我只是、只是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怎么个难受法?”


“我喘不上来气。”


“你的意思是你妈妈让你喘不上来气?你觉得你妈妈对你的期待给你压力了是吗?还是因为次次考不上?”李律师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连连发问,“是因为青春期从来没有被男生追求过?是因为二十七岁还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我学不进去······”李思华哀鸣一声,把头埋在膝盖中间。


李律师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字在我的眼前,我学不进去。”李思华小小的声音从胳膊里传来,伴随着抽泣。


多好的理由,完美的逻辑。


李律师拿起咖啡杯,悠然地用不锈钢汤匙在褐色的液体上微微拨弄着。


罗猗人看着他,心想果然男人一旦狠毒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他三言两语就把王越整个证据链里最重要的证人变成了一个,在父亲缺位、母亲强势的单亲家庭中长大,因为学业受阻,第一次离家求学就在灯红酒绿中迷失了自己,用大把时间去追星,以致于最后丧失了理智,变得盲目的女孩。


而一个粉丝说的话,又有多大的可信价值呢?


心太软

【凌越】卵生 (34-35)

34.

“王越。”


被叫到名字的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细细的汗水从带妆的额头沁出来,他的手上还抱着从见面会上接过来的花束,是新鲜的百合,花蕊上还沾着喷洒的一点水,来自于一个热情的女孩,她很喜欢王越的表演,说了好长一段的话,最后恋恋不舍地塞给他一封信······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在跟凌睿发微信消息。


王越回过头,看见陆微寻后皱了皱眉,但四周人来人往的,他只好说,“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关于采访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正要把服装还回去——”


“不用多少时间,”陆微寻笑着...



34.

“王越。”


被叫到名字的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细细的汗水从带妆的额头沁出来,他的手上还抱着从见面会上接过来的花束,是新鲜的百合,花蕊上还沾着喷洒的一点水,来自于一个热情的女孩,她很喜欢王越的表演,说了好长一段的话,最后恋恋不舍地塞给他一封信······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在跟凌睿发微信消息。


王越回过头,看见陆微寻后皱了皱眉,但四周人来人往的,他只好说,“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关于采访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正要把服装还回去——”


“不用多少时间,”陆微寻笑着说,“就在化妆室,是关于角色上的一点问题,我们俩提前对一下会比较好。导演也在。”


王越犹豫了一下,“那行吧。”


陆微寻带着他去了化妆间,王越捧着花,迎面走来的群演冲他打了个招呼,王越冲她也笑了笑,快到门口的时候,陆微寻上前拉开了门,“你先进。”


王越手上抱着花,也没想什么,走了进去,回过头,“导演呢?”


陆微寻也走了进来,他只微微带上了门,还留了一条小缝,“马上就到。”


说话间,化妆师从门口走了进来,拿了挂在角落里的几件衣服出去了,王越看了看衣架,还有好几件相同的衣服。


“哦。”王越没说什么,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对面是镜子,镜子里的王越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头发被打理得很精致,衬托得他今天格外有气色。


“你要喝什么?”陆微寻走到茶歇区,为了招待他们,化妆室里会专门放些水果零食饮料。


“不用了。”王越说。


“还是喝一点吧,”陆微寻拿了瓶矿泉水过来,“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


王越看了一眼瓶口,红色的密封圈严丝合缝地咬着瓶口,他接过来,“谢谢。”


他确实有点渴了,打开来喝了好几口,一下子半瓶水都入了口。


“那天的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也许是王越的沉默给的信心,陆微寻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


王越皱了皱眉,“别说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不,不能过去。”陆微一只手搭在他椅子的椅背,指甲轻轻地划过皮面,“我说的是真的,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超级好的,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就答应我吧。”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真的要生气了。”王越说,“不是说好要讨论采访,又说这个干嘛?”


“好好好,不说这个。”陆微寻说着,把两只手都按在椅背上,像捏肩一样轻轻揉捏着,“说点别的吧,你知道吗?我晚上睡觉睡不着,梦里都是你,你说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导演呢?”


“王越,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王越站了起来,但是他没能站稳,一种无法掌控的晕眩忽然顺着脊柱攀上来。


陆微寻扶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放在椅子上,然后回到门口,刚要将门关上,化妆师忽然推了推门。


陆微寻愣了一下,一时忘了手上的动作。


化妆师看了里面一眼,王越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


“啊,你们有事要说是不是?”


陆微寻看着她的脸,回过神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化妆师说,“那我待会来拿衣服。”


说着,门从外面拉上了。


“啪。”


陆微寻惊疑不定地回过头。


王越的一只手无力搭在椅子的外侧扶手上,指间微微抽搐着,手指下方有一瓶泼洒的矿泉水,带着针眼的瓶盖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恢复平静,水液在地板上留下大片湿迹。


陆微寻将门从里面锁上,回到椅子前。


王越睁着眼睛,陆微寻看着他的眼睛,牵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不一会儿,那种颤抖就完全消失了。


王越的眼珠在眼眶内来回移动着,像散开的项链上抖落的黑珍珠,在凝固的石像中慌张地晃来晃去。


我那时候求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可怜。


陆微寻站起身来,他把手放在王越的肩膀上。


那双黑珍珠便凝望向他,里面反射出哀求的光泽。


陆微寻像准备偷吃冰淇淋的小孩一样舔了舔嘴唇,然后伸出手掌,蒙住了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








“杀了他们。”脑子里的声音说,“杀了他。”


“不。”凌睿说。


“把钩子从他们的颈子里穿过去,再把他们的眼珠扣下来。”


“不,不行。”


“快给我做!”脑海里的声音咆哮,“否则我就要出来!”


“不,你不能出来。”


罗医生看了一眼远离手术台边的凌睿,好奇地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凌睿的头抬起来,罗医生忍不住退后一步。


“怎么了?”凌睿迷茫地看向罗医生,“您刚刚跟我说话了吗?”


罗医生看了看他,试探地问道,“嗯,我看你一个人坐在那里,你刚刚在说什么呢?”


“说什么?”凌睿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没说什么啊?你听见什么了。”


罗医生看了看他说,“没什么,手术准备好了,今天要的手术可能会比较晕晕沉沉的,所以我们把你的脸罩起来,这样你可以睡一觉。”


凌睿点了点头,然后伸了一个懒腰,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就有点困了。


怪事。罗医生走出准备室,换上无菌手套时还在想这件事。


这可真是怪事。


她回忆起凌睿刚刚抬头时脸上的肌肉抽搐,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两张面孔,一边充满痛苦、哀求和怜悯,一边充满愤怒、仇恨的狰狞。


如果把他从中间分开,他会和蚯蚓一样,愈合形成两个个体吗?还是说彻底无法修复,导致死亡?


她先是为自己可怕的设想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又忍不住激动地发起抖来。


到底是什么让他获得了这种能力。


干细胞?黏菌?还是······端粒?


在生物学上,正常细胞最多能复制的极限是五十次左右,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复制,DNA顶端的一种遗传物质会变短,当它短到一定极限时,下次的复制便会出错,遗传出错的细胞会面临破裂甚至死亡,被体内的白细胞和巨噬细胞清除出去。这种遗传物质就叫端粒。


五十次。


孔子曾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五十。


五十。


五十。


没有生命能跨过这个坎,除了癌细胞。


多少次深夜中,她在实验室的黑夜里做过这样一种设想,如果一个普通细胞具备了癌细胞那样无限复制的效应,同时又能保持机体正常活动·····


罗医生看着手术室里的无影灯。


物理的自由是光锥以外,而生命的自由就在五十次之外。


神在五十次之外。


如果我发现了逃离五十次的秘密,那么、那么······


史上所有的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都会黯然失色。所有的病痛都会消失。


脑梗、艾滋病、埃博拉······


都要向我俯首称臣!


罗医生又想了一会儿,想起了患有阿兹海默症的母亲,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于是又用无菌消毒水朝护目镜上喷洒了一遍。


我做到了,妈妈。


我说过我会让你骄傲。














张泯摁住女人的手,将她压在床上,林深顺手拿起床边的手铐,将她拷在床边。


“死变态!”


张泯连忙抬手,以示清白,眼见女人要挣扎地挥动自己尖锐的指甲,林深只好上前一步,用膝盖抵着她的背又将她压了下去。


张泯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干得好!”


你就是不想干苦力!


林深瞪着他。


张泯笑了笑,走到一边,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不一会儿,警车赶来,将三人待会局内。


“我不就卖个淫,”庄小蝶坐在审讯室,“你们至于吗?”


“严肃一点,”因为职级的缘故,张泯负责记笔录,他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说说吧,23号的晚上,那天去干了什么?”






35.

李思华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手指放在口袋里,临近过年,气温骤降,她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粽子,可是大楼里暖气开到28度,她这会儿腋窝和乳房底下都是汗,脸也被闷得通红的。


罗猗人走进接待室看到她的第一眼心想哪里来的土包子,但是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已经出来了,“请问是李小姐吗?请坐。Rechael,给李小姐一杯咖啡。”


李思华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围巾取下来,闻言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除了路过化妆品柜台,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小姐”,“谢······谢谢。”她一站起来,放在椅子边上的帆布包便掉了下来,包里拉链没拉得好,护手霜和卫生巾从包里漏出来。


罗猗人目光从温红周青的cp小卡做的挂件上移开,关怀道,“没事吧?”


李思华连忙蹲下来,满脸通红地收拾东西,胡乱摇着头。


罗猗人轻蔑地瞟了她一眼,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不到一会儿,李思华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其实根本不算收拾,她不管整不整齐了,全一股脑把东西都塞进包里,因为这个小插曲,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罗猗人微笑地指了指她的脖子,“围巾······”


李思华连忙低头看了眼,围巾不知道在哪里勾了个洞,她的脸上露出了窘迫的表情,立刻又把围巾解了下来。


罗猗人等她做好一切后才缓缓说道,“不好意思,李小姐,让你百忙之中还要亲自赶过来一趟,非常地抱歉啊。”


“没事没事,”李思华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罗猗人说完便直入主题,“是这样的,这次找你来,目的是为了对于您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做一个了解。”


李思华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罗猗人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李思华认认真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的,你们问,我、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你们。”


“好,”罗猗人点点头,“那我开始了?”


李思华坐直身体,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那天的报警电话是你打的?”


“是。”


“为什么?”


“我看到化妆室里,陆微寻······在对······王越做一些事情。”


“是什么事?”


“是、是······那种事。”


“请你说的更客观一些,”罗猗人说,“‘那种事’究竟是什么事?”


“是、是······”李思华脸涨得通红,“我没看的清楚,但是好像是把他压在沙发上,然后一直在······”


李思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时候的画面,那天晚上,她通过黄牛进了见面会的后台,其实见面会的票只有五百张,但是当天到场的人远远不止五百人,还有很多是和她一样通过一些其他渠道进来的,她之前在通道还看到另一个女孩子,出手更为阔绰的,直接扫了一万块钱,拿了工作证进去,这种事屡见不鲜。


她不富裕,这笔钱还是她省了几个月省出来的,所以见不到她想见的人时,她立刻就慌了,拉着几个人问过都说不知道,还差点被人怀疑,后来听到化妆师无意间提起王越在后台,她就想把花送过去。


花是栀子花,是她自己养的,栀子花花枝短,只能扎成一小捧,就跟她一样,放在人群中一下子就给淹没了,可是除此以外那里还有一封信,那封信一定比王越所有见过的信都长,里面写满了她对于王越的喜欢和支持。


所以她顺着化妆室一间间地找了过去,她抱着花,轻轻地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她想自己可能来晚了,便想把花和信放下离开,于是她按下门把,里面发出“喀嗒”一声,有点像锁膛坏掉的响声,她疑惑地推开门,然后往里看去——


“一直在什么?”罗猗人问。


李思华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红色的沙发上,陆微寻把头埋在王越敞开衬衫的胸口,王越的眼睛上被一根像是领带一样的布给蒙着,他的身体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手臂和被打开的腿呈现一种不正常的僵硬,像是一种静止的抗拒,陆微寻似乎听见了动静,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正对上门口抱花的女孩。李思华也得以从他抬起的胸膛下的空隙中看清此刻究竟在发生什么。


“一直在······”李思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说出了那几个字,“侵犯他。”


美好的想象重重落地,灿烂的星光怦然炸裂,李思华看见了最丑陋的内核。


罗猗人眼睛微眯,“你确定吗?”


李思华点了点头,正要张口。


“据我所知,”罗猗人打断她的话,“那天化妆室只开了一盏灯,你看到他们是在沙发后面,对吧?光线应该不是很强,你可能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李思华说,“我是真的看见了。”


“好好好,就算你真的看见了,可你刚刚说,侵犯,”罗猗人说,“你知道这两个字是多严重的指控吗?”


“我知道。”李思华喃喃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


罗猗人暗暗咬牙,但脸色未露分毫,她继续问道,“可王越是男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李思华脸红了一下,“其实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插入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王越不是女人,他不反抗不是很奇怪吗?”


“不是不反抗,他好像动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动不了?”


李思华踌躇了一下,将自己看到的王越诡异僵硬的身形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他从头到尾都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也没动。”


“也就是说,”罗猗人一字一句地说,“你只是看到王越没有动,就觉得他是不能动是吗?”


“但是王越他说······”


“杯子里的水,还有对王越做的抽血化验,”罗猗人道,“都没有发现任何药物的痕迹。”


李思华愣住了。


“我就直说了吧,”罗猗人说,“那天王越并不是被下了什么药,他不动不是因为不能动,而是不想动。”


罗猗人微笑起来,由陆微寻那位传说中的父亲显然是位慈爱的父亲,在他的“特意关怀”下,那间化妆室里的所有东西干净得跟个十六岁处女一样。


“可是,”李思华犹豫了一下,“我确实看见······”


罗猗人眼角抽搐了一下。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个目击证人。


她跟王越的控诉形成了一条证据链,本来只要逼她不去作证就好,可现在陆微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陆微寻身世的事情也曾经被扒过,虽然很快就对那个id进行封号删帖,但是因为网络传播,还是有不少人看见了。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网上明嘲暗讽了,如果粗暴地让她闭嘴,非但无异于压下去,只会坐实事实,导致更大的舆情风暴。


必须搞定了她这张嘴,让她说出“我们”想要的话。


罗猗人眼睛转了一下,“对了,李小姐,透露一件事情,你大概不太清楚。”


“什么事?”


“陆微寻在追求王越。”


李思华微怔。


“王越虽然还没答应,但是你既然是他们两个人的粉丝,应该看过不少他们的视频吧,我问你,你觉得他们两个人关系怎么样?”


李思华犹豫了一下,“很好。”


罗猗人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很好对不对,”她笑了起来,“这个是王越回复陆微寻的聊天记录,你可以看一下。”


李思华接过手机。


半晌后她还了回来。


“王越告诉过你这些吗?”罗猗人状似无意地问。


李思华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看到的都是真的,”罗猗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可如果这只是一对小情侣之间玩的情趣呢?”


“情趣?”


“是啊。”罗猗人指了指他帆布包上的cp挂件,“你应该很懂这些吧,男男之类的。”


李思华反应过来,连忙把挂件放进包里。


“你是个女孩子,不知道很正常,”罗猗人问,“对了,还没问过你,你谈过恋爱吗?”


李思华的眼睛微微黯然了一下,摇了摇头。


罗猗人扯了扯嘴角,“是啊,你都没谈过一场恋爱,就更不明白了,恋爱里的情侣都是口是心非的。”


“可是王越······”


“我虽然不知道究竟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误会。”罗猗人说,“可是陆微寻那么喜欢王越,又怎么会伤害他呢?我想也许是因为被你看到了,王越下不来台,所以只好这么说。”


“但是,我看见······”李思华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难道想害死陆微寻吗?”


李思华因为这句话瞳孔骤缩。


“他们本来可以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情侣,”罗猗人说,“可因为你的指责,他们不得不成为敌人,你知道吗?陆微寻甚至不忍心责怪王越,他宁愿把所有的事情扛到自己身上也不肯说王越半个不好。”


想到这里罗猗人就恨得牙痒痒,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最好的做法莫过于把事情全推到王越头上,可惜陆微寻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小演员痴心一片,怎么也不肯让他们这么做,还一直闹着要见王越,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得不亲自出马,解决这个叫李思华的女孩。


“我不知道。”李思华说,“我有点乱,我回去想想吧。”


“你听我一句劝,”罗猗人倾身说道,“我知道你也是打工人,自己也是有工作的,对了,听说你是酒店管理的,那你一定很清楚突发事件吧,如果王越突然撤回了自己的控告,你有没有想过,所有人都会怪你。”


都会怪我。


“是啊,都会怪你,你想想,恶人都是你在做,王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你说陆微寻侵犯了他,是你说王越一动不动,如果王越忽然在法庭上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觉,你该怎么办?”


李思华猛地摇头,“王越不会的。”


“难道相比王越有没有受侵害,你更在乎自己是不是正确的吗?”


“我没有,我当然希望他没有。”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问问嘛。”罗猗人说,“还有,你知道吗,陆微寻知道这件事之后,非但没有怪你,反倒想要见你一面,跟你亲口解释。”


李思华回想起那天晚上陆微寻抬头时的眼神。


陌生,如同一只被惊扰的野兽。


“不过因为是被控告的原因,他还不能和你见面,但是他告诉我说,他完全不怪你。”罗猗人说完,回想起了昨天看到陆微寻时的情景。


“把她给我处理掉!”房间里回荡着陆微寻尖锐的声音,“一定是因为她!王越不肯理我!都是她!”


“对了,他还托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罗猗人打开一块丝绒盒子说,“一条项链,他很为那天把你吓到的事情内疚。”


李思华慌忙摆手,“我不能接,真的,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罗猗人盯着她的眼睛。


“这样吧,”李思华匆忙站起来,“我回去再考虑一下,请您帮我谢谢陆微寻,可是······真的对不起。”


说完她便拿起帆布包,往门外走去。


罗猗人阴沉着脸,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您好。”


“是的,她没有接受。”


“不,您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她放弃。”




心太软

【凌越】卵生(27-30)

27.

张泯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望上去,头顶一小片的天空上正好有一片阳光洒在了他的胸口,他后退一步,于是光线顺着他的衬衫裤子一路下移,最终落在地上已经轻微腐败的尸体上。


“死亡原因有待药物检测,但从现场来看,主要原因是拦腰截断造成的失血过多。”赵泛舟用手点了点地面,“血迹到这就没了,一定有什么从现场带走了。”


“切面怎么样?”张泯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窗台,灰尘很厚,他抬起头,半透明的网上,一只高额白脚蛛正安静地看着他。


“切面平整,血液成扇形喷射状,目测是背后袭击,死得应该挺痛苦的,内脏全都撒出来了,估计还挣扎了一会儿。”赵泛舟戴着黑胶手套指挥道,“来,你们两个,把尸体...



27.

张泯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望上去,头顶一小片的天空上正好有一片阳光洒在了他的胸口,他后退一步,于是光线顺着他的衬衫裤子一路下移,最终落在地上已经轻微腐败的尸体上。


“死亡原因有待药物检测,但从现场来看,主要原因是拦腰截断造成的失血过多。”赵泛舟用手点了点地面,“血迹到这就没了,一定有什么从现场带走了。”


“切面怎么样?”张泯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窗台,灰尘很厚,他抬起头,半透明的网上,一只高额白脚蛛正安静地看着他。


“切面平整,血液成扇形喷射状,目测是背后袭击,死得应该挺痛苦的,内脏全都撒出来了,估计还挣扎了一会儿。”赵泛舟戴着黑胶手套指挥道,“来,你们两个,把尸体和这些肠子啥的拾掇拾掇,搬回去。”


蜘蛛在张泯的面前落了下来,原来呆着的地方空了出来,露出背面一小片红色的部分。


“能在一瞬间造成这么大的创口,绝对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凶手也许用了某种机械······”赵泛舟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巷口狭窄,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


电锯?


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光是把这东西举起来恐怕就要废不少功夫。


“你有什么思路吗?”赵泛舟转过身,“张泯?张泯?”


张泯没有说话,他正用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镊子,伸向蛛网背后。


一枚小小的红色美甲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陆微寻的手轻轻地抚过王越沉睡中的嘴唇,下巴,喉结,然后停留在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


陆微寻想。


做,或者什么也不做。


他不想用“性”这样的字眼去描述这种行为,那让他想起动物世界中鬣狗。


器官对器官做着往复运动,浑浊的汗水撒在飞扬的尘土中。


野蛮,丑陋,不卫生。


唯有“爱”一词是完全属于人类的行为,爱是最高级的情感,而我是高级的人类。


我绝不做野蛮的动物。


于是陆微寻的手离开了扣子,他收回手指,有些缱绻地在王越饱满的唇上揉了揉。


野蛮只会惹来厌恶,但是高级的爱能感动人心。


爱是万能的灵药。



王越醒来的时候已经早晨了,还未从宿醉的头痛中缓过来,陌生的情景就令他大吃一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醒了。”陆微寻抬起头,身体还维持着趴在床边的动作,似乎就这样坐了一夜,他笑了一下,“我照小红书上教的方法煮了白米汤,你想尝一尝吗?哦,好像有点冷了,我去热——”


王越却全然没有心思去关注一切,他的眼睛胡乱地扫视了一圈自己的身体,在确认衣物完好如昨,只是微微有些压褶之外,才算说了第一句话。


“这是哪里?”王越从一旁的衣架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套。


“酒店。”陆微寻看了他一眼,凑过来解释道,“你朋友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喝醉了。”


王超,一定是王超打错电话了。王越抹了把脸想。头发乱糟糟得像新手鸽子筑的巢,“我手机呢?”


“在这里。”王越的反应令陆微寻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对方会对自己的绅士的举止大为感动,可事实并非这样,于是他提醒道,“我把你的东西都好好收着,都在这里。”


“谢谢。”王越匆匆从他手里拿过手机,低头检查了一下来电显示,将脚塞进鞋里。


陆微寻的手维持着伸手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来,“你要走吗?”


“不然呢?”王越语气有点冲,表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陆微寻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王越说到这里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点态度不好,但是他一看陆微寻那样子刚到嘴边的道歉就说不出去了,转而脱口而出的是另一句,“我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就不能像放屁一样放了我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陆微寻以为他误会了,说道,“昨天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我只是——”


“你还想做?做什么?”王越有些生气地说,“跟你妈一样做小三吗?”


陆微寻顿住了。


“对不起。”王越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陆微寻半晌后坐在他的边上,“没关系。”


“我不是故意的。”王越用手捂着脸说。


“没关系。”陆微寻悲哀地想,就算你是故意的,我也没法生你气。


“陆微寻,微寻。”王越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陆微寻感觉一股战栗的电流顺着脊柱一路鞭打着他的大脑,他的胸膛像喘不上气一样忽然变得滞涩、脸像晒伤一样滚烫。


但王越紧接着却说道,“你是个特别好的人,真的。”


陆微寻立刻明白了,“别,别说这个。”


可是王越却没有理会他的哀求,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你会找到真心喜欢你的人。”王越说,“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不要。”


“我真的很累了,”王越说,“我不知道下一次语气还能不能这么好,但你要继续这么下去,我真的没法保证自己还有耐心再对你客气。”


陆微寻没有说话。


王越穿好外套,“希望今天的事情,你能别告诉我男朋友。”


他走向门口。


“站住!”陆微寻忽然站了起来,“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客气吗?你以为我就很有耐心吗?”


王越回头,冷眼看着他。


“我尊重你,本来我昨晚完全可以睡了你的,可我尊重你!”陆微寻吼道,“我尊重你!在乎你!爱你!我为了你我求我妈帮你找资源!为了你我千方百计要看着你的脸色讨好你!甚至连你躺在我面前时,我都什么都没做!还跟个傻子一样给你煮粥照顾你!可是你呢!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一眼都不肯看我!我哪里不如他!”


“你哪里都比他好,可以了吗?”王越站在门框边说,“我能走了吗?”


陆微寻顺手抄起房间里的玻璃杯,狠狠地扔了过去。


王越闭上眼睛,玻璃杯擦过他的耳朵,砸在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滚!”陆微寻大吼道。


王越睁开双眼,却没有挪动脚步。


陆微寻看着那双黑白分明、让他爱恨交加的眼睛,心脏忍不住期待地加快了跳动的步伐。


“对不起。”王越却垂下头,有些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沉默的房间内,片刻后,他拉开门走出去。


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板,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陆微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了三秒钟后忍不住朝门外跑去,然而走廊里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陆微寻这才慌乱起来,他先是往左走了几步,尽头是电梯间,电梯将好打开,一电梯的人朝他投来惊异的表情,陆微寻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竟然哭了,慌忙拉袖子挡住脸,从人群缝隙中没有看见王越后,连忙又另一头走去。


刚开始是走的,后来越来越快,陆微寻感觉自己似乎跑了起来,因为他推开安全通道时的喘气声听起来很吓人。


他张了张嘴,对着曲折无穷的楼梯往下喊,“王越!”


没有人回答他。


陆微寻咽了咽嗓子,略略平复下气息后,又更大声喊道,“王越!!”


回应他的仍然只有沉默。


“······王越。”陆微寻靠着扶手坐在地上,口水混合着眼泪落到地上。


他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大哭出声。


28.

“只是一点亲密的举动而已,他很喜欢你,一点恶意都没有。”


王越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手皮,没有说话。


罗绮人仍然保持着微笑,这不是难事,像他们做公关的人,常年表情肌肉控制得甚至比哑剧演员还要好,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大义凛然时也绝不会低声下气,该缓和怀柔时也绝不露出一分不妥当的神色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


新盛的小太子爱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演员,而对方非但不感激涕零地接受,竟然拒绝了他,陆微寻现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连饭都不肯吃,急坏了他的父母亲。


她的笑容和蔼可亲,仿佛王越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不是她不是第一次才见到的陌生人。


王越用手搓了搓膝盖。


她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这个动作意味着尴尬、不适和为难。


王越想拒绝她。


果不其然,王越下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个我没法答应你。”


不识好歹。


罗绮人心里不屑地想,她知道王越所谓的“喜欢的人”,只是一个同样普普通通的男人,平庸的出身,平庸的工作,平庸的地位,这样的人怎么配和陆微寻相提并论?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你。


罗绮人不平衡地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他。


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条青云直上的前程,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男人。


你知道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机会吗?


而只要他为你说句话,他的父母、家族就会为你提供优质的资源,给你带来取之不尽的好处。


普通人甚至平时都不会见到他们一眼,而你不仅见到了,还让他爱上了你。


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竟然拒绝了他?


尽管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王越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但罗绮人笑容未变,甚至更加亲切了一些,她像指教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耐心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为别人着想,可你有没有为你自己想过,你已经二十七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毕业四年后接到的第一部戏吧。”


王越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纠正,“是······三年。”


罗绮人不愿在这些小细节上和王越计较,继续说了下去,“四年也好,三年也好,人生有几个三四年?更何况你是当演员的,知道这个行业最是吃青春饭的,过了黄金时期,谁还肯给机会给你?谁还会在乎你?”


“我只是想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我没有考虑太多,”王越有些不情愿地说,“如果演不下去的话,我自己会换个行业的。”


愚蠢。


目光短浅。


你知道娱乐圈当红小生的收入够你几辈子吃喝吗?还有哪个行业能和它媲美?


“你别介意,我也只是给你提个建议而已,”罗绮人说,“可是你有想过陆微寻吗?他那么喜欢你,因为你,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家里,你这样折磨着他,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我没有折磨他,”王越说,“我只是不想再继续下去。”


“是在他爱上你后不想继续下去。”罗绮人纠正道,“如果你不想开始这段关系,就不应该让他爱上你,像他那么单纯又诚恳的男孩很容易为爱情豁出一切的,甚至生命。”


“我没故意要让他喜欢我!”王越立刻争辩道,“在他表示好感之前,我就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他我有男朋友——”说到这里王越连忙闭上了嘴。


“你看,”罗绮人平静地说,“你的性取向表明了你完全可以接受他,正是因为你喜欢男人,所以你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做出了一些暧昧举动,是吗?”


“我才跟他没有暧昧过!”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王越的精神很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大。


“真的吗?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呢?是被我说中了什么吗?”罗绮人微笑起来,“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尝试寻求一些刺激的。”


“我从来没有想寻过刺激。”王越说。


我对凌睿一心一意。


我不可能会背叛他。


“但据我所知,你为了找陆微寻自己半夜出门搜了大半座山,你还为和他一起约会,这些都是事实,对吧。”


“我只想帮助他,”王越感觉自己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眼前的女人说出的话逻辑如此合理,他自己甚至都不禁有些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就算是不认识的人我一定也会去救的,而且我们那不是约会,只是——”


“如果你对男朋友和别人撇开你单独出去进行一项亲密活动,你也觉得完全没问题?”


“我们没有进行任何亲密活动——”


罗绮人再次打断了他,“你牵了他的手吧?你主动碰过他的身体吧?”


王越愣了一下,脑海顺着对方的话,一下子回忆起了在游乐园时自己主动搀扶住陆微寻。


“我那是、我那是帮他。”王越不自觉地结巴了一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心虚了一样。


罗绮人一幅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像老师对一个撒谎说没带作业的孩子一样,了然地点点头,“那你为什么对我解释?如果你自己问心无愧的话,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王越一时语塞。


“你究竟是因为对于他隐秘的好感而接近他,”罗绮人说,“还是因为自己心底的虚荣心而接近他,现在都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共同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他现在因为你而受了严重的伤害,心理上自尊心受了很大的打击,身体上也因你非常虚弱。”


“他怎么了?”王越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吗?”罗绮人露出一副悲伤中略带一丝丝谴责的表情,“他为你你一心求死,几天了粒米未进,如果你再不理他,他肯定会做出傻事的。”


“可我不能答应他,”王越犹豫起来,“我没办法······”


他不想让陆微寻伤害自己,但他更害怕凌睿会因此难过。


“不?你以为我来是劝你答应他吗?”是的,我就是为此而来,罗绮人心想,嘴上却说道,“我没有想过让你立刻就答应他,你只需要对他好一些,对他像好朋友那样,那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王越有些踌躇。


那天在酒店醒来,陆微寻虽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事,但是话里明里暗里却是只要想随时可以发生关系的意思,这让他非常不舒服,他甚至没能继续维持住基本的同事之间的客套,毫不客气地说了重话。


“那只是个年轻人为爱的一点小小冲动罢了。”罗绮人温和地说道。


小小冲动······


“是啊,他对你没有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没有吧?”


好像······没有。


“你知道真正的强迫是什么样的吗?”罗绮人问,“就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那种,韩国的《玩物》,你知道那部电影吗?”


王越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罗绮人循循善诱道,“你在那部电影里看到的残暴的做法,你那天在酒店里有受到过电影里出现的对待吗?”


王越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让他有一些迷茫。


“你难道要因为自己的自私,去毁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小伙子吗?”罗绮人说,“你知道他母亲为他快要操碎了心,把眼泪流干了吗?你也有母亲的,你是知道如果儿子受到一点伤害母亲会怎么反应,你忍心让一个老人家痛苦吗?”


王越的神色有些痛苦地动了动。


罗绮人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波动,她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紧锣密鼓地安排上了说辞,“他的妈妈还为你找到了很好的资源,一个国际导演,你可以拿到男三号的角色,只要你‘稍微对他和颜悦色’就可以了。”


王越没有说话。


罗绮人继续说道,“还有他的父亲,也很关心他儿子的情绪,不过好在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都不确定,他该有多痛心,又该多生气。”


王越还是没有开口。


但是他的睫毛正在抖动。


他在挣扎。


“你男朋友如果真的爱你,一定会理解你的,”罗绮人眯了眯眼,像对一只被困在鱼篓伸出鱼叉一样,果断地说,“如果陆微寻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不确定他的父母亲会不会恨你,会不会恨你的男朋友。”


王越的手不再摩擦膝盖了,而是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鱼儿被鱼叉刺中了最柔软的腹部。


王越妥协了。



29.

“你听到那个姓宣的怎么说了吗?”赵泛舟问,“他妈的要我们去配合那个姓林的!那个空降兵?他他妈怎么能这么恶心你!”


“服从命令是我的职责。”张泯将制服从衣柜里拿出来,宽慰他,“泛舟,没事的,我们又也不是没协助过办案。”


“可这次不一样。徐队马上要被调走,现在局里正是用人之际,那老家伙之前放出话来,谁能破这个案子,谁就能接任队长,泯哥,这个位置该是你的,凭什么让一个书呆子顶了。”赵泛舟恨恨道。


“那可不是书呆子,”张泯告诫道,“林深是隶属国F犯罪心理方面的专项人才,在业内都是有名的,你别不懂礼貌到时候冒犯了人家,知道吗?”


“可是按规矩,怎么也该你上去了。”赵泛舟说道,“和你一道的,比你立功少的都上去了,凭什么你还委屈在这里。”


按照心照不宣的规则,徐斯上调总署后,身为队副的张泯应该接他的班。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哪条规定说队长走了,队副就该顶上去的?”张泯反问。


赵泛舟闷闷不乐地闭上了嘴。


“再说,”张泯缓了缓脸色,打趣道,“这样不好吗?还能和你打打牌聊聊天,你不会是嫌我烦了想换新搭档了吧?”


“跟你说正经的呢,”赵泛舟说,“你不要每次都不当回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张泯笑了笑说,“但术业有专攻,高科技替代人力是时代趋势。”


“再替代能替代你这些年来拼死拼活吗?能替代你负的那些伤吗?”赵泛舟说,“还不是因为上面因为那些事,随随便便下放一个——”


“泛舟。”张泯低声喝道。


赵泛舟握紧了拳头,半晌后重重地坐在更衣室的横板木椅上,“我就是看不惯。”


张泯没有说话,他看着更衣室柜子内侧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警徽,旁边的挂钩上挂着钥匙扣,里面有三把钥匙。


“我知道,”张泯合上柜子,“但名利其实不算什么,很多东西都其实没有什么,总有些更重要的,值得我们去守护。”








林深盯了张泯好一会儿了,张泯偏开目光,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现。


“看什么看,小心老子92式爆了他头。”赵泛舟低声道。


张泯在桌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毕竟任务紧急,介绍会很快就结束了,林深和宣局出去了,临走前又望了张泯一眼。


张泯呡着嘴,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两人隔着一张会议桌,张泯站在窗边,太阳的光线照在他胸前的警徽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林深站在门口,走廊的暗影笼罩着他全黑的西服和里面的黑衬衫,眼镜下也是一层淡淡的暗影。


“怎么了?”宣局问道。


“没什么。”林深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走吧。”


等人离开得差不多后,徐队走了过来。


“有空吗?”徐队看了一眼赵泛舟,对张泯说道,“借一步说话。”


“有空。”张泯把手上的笔记本交给赵泛舟,赵泛舟接了过来,对徐队点了个头正要离开。


“记得把门关上。”徐斯说。


赵泛舟比了个OK的手势,把门关上了。


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跟老宣说过,让你接我的位置。”


张泯点点头,“哦,是吗。”


“在看什么?”


“没什么。”


徐斯走到张泯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过去,楼下的操场上,新来的一批警员正在做日常一万米训练。


“想起在学校那时候了?”徐斯笑了笑说。


“没有。”张泯转过身,“我不喜欢回忆过去。”


“确实也没什么可回忆的,人要向前看。”


“嗯,”张泯说,“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谣言说之所以迟迟没法破案是因为地方原因,上面很重视起了这个案子,不太放心这边,所以临时调了空降兵过来,跟你没有关系。”


“只是谣言,有必要这么做吗?”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徐斯说,“不过我这次还听到另外一条重要的消息,你会感兴趣的。”


“什么?”张泯问道。


“一个组织,”徐斯顿了顿说道,“你还记得你母亲是因为什么进去的吗?”


张泯一怔,回忆刹那间向他涌来。


“泯泯,”母亲的脸已经因为时间变得模糊,可是疯狂的神态至今依旧让他难以忘怀,“我的神,他变出了第二个太阳。”


双日凌空。


可这是不可能的,世界上只有一个太阳。


“他们现在有个新名字,”徐斯动了动手指,将窗帘拉了起来,“形神道。”


“只是一个邪教而已。”张泯的脸色冷了下来,“管他叫什么名字。”


徐斯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尔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毕竟也是一条线索,你在破案之余,要多留意留意这个组织的信息。”


“干什么?”张泯反问。


“你总不会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吧。”徐斯笑道,“调查出线索,你就能把那个姓林的压过去。”


“这样不太好吧。”张泯说。


“有什么不好,我离开后,你在这也没个依靠。”


张泯面对着窗帘,阳光从织物缝隙里洒了进来,细细密密的,比针更尖锐,比刀更锋利。


“是吗?我觉得还可以。”张泯垂着睫毛说。


肩膀被一双手从身后环绕住,他听见徐斯的声音从离耳朵很近的地方传来,“等我在总署站稳了脚跟,就把你调过来。”


一个潮湿冰冷的吻贴在他的后颈上。


“我有污点,”张泯垂着睫毛说,“母亲有犯罪记录,不好调的。”


“这都不是问题。”


背后的拥抱越发紧密,张泯感觉自己的胸膛越发压抑起来,光像小虫子一样,在他赤裸的脖颈皮肤上啃噬着。


“啪嗒”一声。


张泯下意识低头,原来胸前的徽章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遭,沾上了些许灰尘。


徐斯好歹知道这里还在外面,很快就平复下呼吸。“待会下班后,直接去你家,嗯?”


“你不是要走了吗?”张泯诧异道。


就是因为这样,局里给他才在昨天办的欢送会。


“不这么说,怎么跟你共度最后一夜呢。”徐斯笑了笑,把地上的徽章捡起来,又原样给眼前人戴好,“等我到了那里,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记得给我打电话,嗯?”


张泯在窗帘的阴影后沉默半晌,才低声应道,“嗯。”





30.

网剧上线后每周播出三集,作为人设出彩的男二,陆微寻一出场又是撒花又是慢镜头,又是背景音乐,把一身黑衣的男一衬托得无比黯淡,那边发了无数通稿,加上新盛公司和各大媒体的资源喂养,势头直接就把韩烨盖了过去。


不过,这都没有现在这么让徐晋愤怒。


“这是什么鬼?”徐晋把手机哐当一下撂在桌面。


陆微寻正在和王越说话,王越闷不吭声地在做造型,最近不知是何原因,王越不再像之前一样冷着陆微寻,渐渐也开始和他聊些天了,因为这事,徐晋最近有点不太高兴。


陆微寻正保持着头颅前倾的姿势,眼神含笑一眨不眨地看着王越微张的唇。


王越抬头,讶异地看向徐晋,陆微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容收敛了。


“又怎么了?”


徐晋的经纪人见势不好,把屋子里的工作人员赶出去了,自己也跟着从门口跑出去,王越估计她是去叫韩烨了。


“是你叫人发的软文?”徐晋问。


“什么软文?”


“自己看。”


陆微寻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白了她一眼,“鬼才信。”


王越有点好奇,想要瞄一眼,陆微寻连忙把手机屏幕按灭了,这幅神秘兮兮的样子搞得王越心更痒了。


“什么软文啊?”王越问徐晋。


“没什么。”陆微寻赶忙说。


徐晋冷笑道,“营销号踩一捧一,拉踩韩烨,说我跟他因戏生情,劈腿他。”


真敢写啊。王越心想。


“神经病。”陆微寻说,“谁看得上你。”


“就好像我求着你一样,”徐晋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道谁巴巴地往上凑,当三成瘾。”


“你再说一遍!”陆微寻“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再说一百遍都可以,”徐晋不甘示弱,“当三成瘾,当三成瘾·······”


王越拼命拦住陆微寻,而刚刚进门的韩烨则是从身后拦腰抱住徐晋。


“好说好说,怎么还打起来了。”韩烨道。


“别那么大气性。”王越也劝道。


“对对对,这房间也不隔音——”


王越哭笑不得,“这是不隔音的事吗?”


韩烨还没说完,就被徐晋的声音盖过去了,“多大脸啊!敢往我身上泼脏水,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几把!”


“说话文雅点·······别动、别踢,”韩烨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靠!”陆微寻骂道,“哪里来的傻逼,王越你闪开,别误伤了。不要觉得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来啊!”


“来就来!”


“嘶——”


王越只觉得脸颊被陆微寻的指甲划过,顿时一阵刺痛。


陆微寻听见王越的声音,身体立刻一顿,转过头,看见王越一只手捂着右眼退了几步,连忙上前伸手去碰王越的脸,“怎么了怎么了?我看看?是不是碰着你了?把手拿开,我帮你看看。”


只见王越的眼角下出现一道血痕,明显是指甲的刮擦。


“怎么了?”韩烨也凑了过来,看了王越的伤口一眼。


“没事没事。”王越说,“我去洗洗就好了,没事。”


“好好好,”韩烨正愁怎么平息这场纠纷,顺水推舟道,“我叫他们拿点紫药水来。”


“我找点云南白药给你涂上。”陆微寻说。


“真的不用了,”王越哭笑不得,“待会还要见媒体,涂啥都不行。”


因为这个小插曲,徐晋对王越有些不好意思,在接下来的电视节目里主持人要她挑一个人做搭档,她本来按例要选韩烨,但是转念一想,那样王越不是就跟陆微寻一队了吗?她顿时就不爽了,本着就算痛击我的队友也绝不能让敌人好过的原则选了王越。


陆微寻走进化妆间,脸色阴沉。


徐晋正和韩烨说着话,两个不知道说到什么上面,还笑了起来。


“你们说的挺开心啊。”陆微寻把门带上。


“咋啦?”韩烨说。


“韩烨,你先出去一下,”陆微寻说,“我和你女朋友有几句话要说。”


徐晋下意识看了韩烨一眼。


“哦。”韩烨顿了顿脚步,“不行。”


“不行?”陆微寻稍微有些诧异。韩烨不像某位二愣子,性格偏圆滑,跟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居然也会拒绝。


“对啊,”韩烨笑着说。“你忘啦,她是我女朋友。”


“所以你跟她是一边的喽,是吗?”


“没有什么边不边的,”韩烨打马虎眼,“大家都是同事······”


“干什么,想找茬?”徐晋从韩烨身后冒出来说。


“你别说话。”韩烨道。


“可以啊,”陆微寻说,“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可以啊,韩烨,别老让女人冲前面,你有什么话讲开不好吗?”


“你说什么鬼话——”


“好。”韩烨说,“我们讲开。直白地讲,我们不会威胁到你,不管哪方面。我们俩是彻彻底底的异性恋。你们团队有什么动作,我屁都不会放一下,但只有一条,别动晋晋。你动她,我就怎么动王越。”


“王越没惹你。”陆微寻轻声道。


“那我不管。”韩烨笑道,“柿子逮软的捏嘛。”


陆微寻至此,彻底放弃了找徐晋麻烦的想法,他嗤笑一声,有些厌恶道,“真够可以的。”


“可以啥?”徐晋说,“嫉妒我们的爱情吗?”


“做梦。”


“做什么梦?”徐晋嘴皮不怂,“当男小三的梦吗?”


“小晋。”


陆微寻猛然抬起头。


“干嘛?我有说错吗?”徐晋反问。


“我忍你很久了,”陆微寻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女生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怎么?还想杀人灭口啊?你敢做不敢让人说吗?”


“小晋。”韩烨拉住她的胳膊,“别说了。”


“关你什么事,”陆微寻说,“我又不是抢你男朋友,就算骂也轮不到你来骂,怎么?你不会也喜欢王越吧?哎,韩烨,你真可怜,被戴绿帽子还不知道。”


“哈哈,说不过别人就开始胡搅蛮缠了?”徐晋冷笑道,“我告诉你,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当三的就是贱人,就是该骂,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人人得而诛之。”


陆微寻注视着徐晋说完了整句话。


徐晋被他盯得有些毛毛地,却还挑了挑眉毛扬起下巴。


“好口才。”陆微寻说,“好正义。好威风。就一个问题啊,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不冷吗?”


“怎么我就总在道德制高点呢?那是不是你自己站的太低了?”


“对,对,我低,我贱。”陆微寻说,“我承认。但那又怎么样?”


“切。”徐晋嗤笑了一声。


“你体验过我的人生吗?你有爱上过不爱你的人吗?你有疯狂想要却没办法正常得到的东西吗?你有经历过权力吗?你能确保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比我好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看不惯你,就凭你当小三这件事压根不对!”徐晋说,“王越跟他男朋友好着呢,”


“谁看见了?你吗?你看见过吗?你怎么知道?你又懂了?你什么都懂,怎么不去当懂王?”陆微寻像被点着了一般,如果他是只刺猬,此刻背后应该全都竖起了尖刺,“再说他结婚了吗?领证了吗?没结没领那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


“你——”


“好正义啊,那么多人看出来怎么就你站出来说呢,你多正义啊,”陆微寻眼色一厉,“要是韩烨哪天犯了错,你也能毫不犹豫地给他判死刑吗?”


韩烨看向徐晋。


“他才不会——”


“如果呢?”陆微寻咄咄逼人地问,“你能发誓自己能立刻分手,毫不留情地把他羞辱一遍吗?你能吗?”


“······”徐晋张了张口,这是她少有真正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所以你不要觉得,什么事都是绝对的。”陆微寻说,“你不过比我运气稍微好一点,如果你是我,说不定现在被指着骂的不一定就是谁呢。”


“我说不过你,”徐晋摇摇头,觉得陆微寻完全就是在胡搅蛮缠,“但我还是要说,你真可怜,王越一点也不喜欢你。”


陆微寻差点没忍住把自己手里的手机砸了过去,但估计那时候韩烨会跟他拼命,而他一个人对他们两个在这里也许会死······


“谢谢,”陆微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








徐晋坐在阳台,嘴故意撅得高高的。


“怎么不说话,”韩烨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轻轻夹了夹她的鼻子,“说话。”


徐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韩烨好奇地凑了过来。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韩烨笑道,“行了,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太要强了,我怕你被针对,所以不让你说话。”


“晚了,”徐晋说,“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是的。”韩烨诚恳道。


徐晋气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头扭过去。


“这跟我们没有关系。”过了半晌,韩烨说。


徐晋知道他说的是对的,王越尚且都没说什么,她这个打抱不平的总是冲上去未免太招仇恨。


徐晋肩膀渐渐松了下来。


“人是有很多苦衷的,会不得不去做一些事,你不要觉得自己在道德的那一面就什么话都说,”韩烨说,“他的行为错了,但有句话没说错,他也是人,就算在感情方面做错了,那是他们三个人的事。”


“你的意思就是说当小三是没错喽?”徐晋终于忍受不了,回过头问,“王越的男朋友是陪他一起过来的。”


韩烨微笑道,“所以让你联想到自己了,是不是?”


“才没有。”


徐晋没有承认,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答案。


韩烨显然也没有相信明面上的答案,“算了,我只是想叫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嘴巴太辣——”


“你每次就和稀泥,胳膊肘往外拐,”徐晋有些伤心地说,“对外什么都好好好,对外就怪这怪那,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就是他错了,我说出来是帮助他改正,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好坏还有什么区别?”


“好好好,”韩烨叹了口气,笑道,“那我以后不和稀泥,你也别上头,行不?”


“那不行,”徐晋说,“为真理仗义执言义不容辞,就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不会为你放弃原则。”


“原则能当饭吃啊?”


“不能,”徐晋犟道,“但士可杀,不可辱。”


“真是跟你说不通,”韩烨摇摇头喃喃,“跟个小孩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心太软

【凌越】卵生(24-26)

24.

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


凌睿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去哪了?”


没人回答,王越没有说话。


于是凌睿走了几步,来到餐厅的位置,从餐桌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王越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


“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越把钥匙丢在鞋架上,用力有点失衡,鞋架上的超市购物卡和一干硬币被挤掉在地上,“买蛋糕。”


“买蛋糕要这么久吗?”


“回来时没开门,绕了点路。”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凌睿犹豫了一下,“我半小时前过,还开着门,”


“这不简单,你走之后关了呗。”


“真的吗?”


拖鞋圾垃的声音顿了顿。


“你什么意思?”王越...

24.

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


凌睿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去哪了?”


没人回答,王越没有说话。


于是凌睿走了几步,来到餐厅的位置,从餐桌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王越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


“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越把钥匙丢在鞋架上,用力有点失衡,鞋架上的超市购物卡和一干硬币被挤掉在地上,“买蛋糕。”


“买蛋糕要这么久吗?”


“回来时没开门,绕了点路。”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凌睿犹豫了一下,“我半小时前过,还开着门,”


“这不简单,你走之后关了呗。”


“真的吗?”


拖鞋圾垃的声音顿了顿。


“你什么意思?”王越说。


凌睿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衣服怎么换了?”


王越出门前穿的卫衣,现在换成了一件衬衫。


“活动时品牌方送的。”


“那原来的呢?”


“丢了。”


“王越。”


王越看了他的眼睛,忽然说,“我回来的时候被绑架了,被扒光了衣服,还被拍了裸照。”


凌睿拉着他胳膊的手微微一顿,眉毛也跟着凝重起来,有些迟疑地说,“你说什么?”


王越看着他的表情,笑道,“怎么,非得按这个走向你才能接受?”


“你别开玩笑了。”凌睿听到他的回答后松了口气,说道,“说认真的。”


“我认真了,”王越说,“我就是因为走了点弯路回来晚了,这就是事实。”


“你有事在瞒着我。”凌睿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后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看不清,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王越一边解蛋糕的带子一边说,“以为自己有读心术吗?”


凌睿从身后抱住他。


王越侧过脸亲了亲他的肩膀。


“你现在对我越来越不好了。”


“这样吗?”真叫人伤心。不过,正常,要是相爱就能理解对方,罗密欧跟朱丽叶也不会惨死了。王越一边想着,一边将水果刀顺着蛋糕上的爱心切了下去。


钢制的刃面划过紫红色的樱桃,流下淡红的汁液。








“你相信有神吗?”


张泯盯着签字笔的边缘,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思绪跑开了一下,导致把笔录上的“犯罪嫌疑人通过发放免费鸡蛋的方式进行传教宣传”的“免”写成了“兔”。


“什么?”


“神,阿sir,你相信神吗?”


“噗——”正在饮水机旁喝水的赵泛舟差点被呛到,“我们这里是大陆,不兴叫阿sir,叫警官,要么叫警察。”


张泯没有笑,眼前的问题有些棘手,他们最近通过一个社区人员举报顺藤摸瓜抓到一个非法邪教团伙,眼前的这个少数民族男人正是负责传教的男人。


“我们是马克思主义信仰,社会主义思想,唯物主义者。”赵泛舟走过来说,“我们不信神。”


“思想和信仰之间并没有深刻的壁垒。”男人说,“就像你们的《论语》,就是一本专门收录孔子的话语的书,这本书对你们的影响不亚于《圣经》对于基督教,以及《古兰经》对于伊斯兰教。”


张泯敏感地注意到他用了“你们”这个词。


“等等等等,”赵泛舟拉开了审讯室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张泯的旁边,“我们可没像你们一样天天骗老头老太听传教。”


“是的,因为你们早就把它带进课堂里了,”男人说,“打开小学生的课本,它们都是老师要求背诵的内容。”


“那只是为了陶冶他们的情操嘛,你的意思是孔子就是每个小学生的神喽?”赵泛舟说。


“人会对他们幼年时接触的信息习以为常,对青年时接触的信息有所掌握,对年老时接触的······这些话你们应该听过。”


“我们尊重各个民族拥有自己的信仰,”为了笔录能看,张泯没有再让赵泛舟继续跟他扯下去,他接着说道,“但是你所在的教派还没有在相关部门进行备案,这种行为是——”


“你会让一个宗教审核另一个宗教能不能传播吗?”


张泯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马克思是一个已经去世的德国人,而现在你们宣传的思想也是你们在进行几代改良后世俗化的,我们也是,我们也分原教旨主义和世俗化主义,”男人说,“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们也是一种宗教模式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必然会产生冲突,就像是十字军东征。”


哇哦,十字军东征是什么鬼玩意。张泯努力顶着看这个异域风情的男人大谈宗教模式的违和感,努力将谈话拉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好,我们不谈这个。但是你们扰民了。”


“我们下次会小声点。”男人笑道,“但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大家都很积极。”





张泯晃了晃饮水机,确定里面没水后拿着水壶去了卫生间打水,赵泛舟刚好撒尿出来,见了他之后说,“就把他这么放了?”


“比较敏感。”


“就因为他是——”


张泯抬头看了他一眼,赵泛舟噤了声。


“我觉得你太谨慎了,有点。”


“年轻人,谨慎点好,”张泯打开自己的老年软件斗地主说,“今晚值班,记得把档案给做了。”


“啊?又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任何的谨慎都来源于一次不小心。张泯的谨慎来源于母亲的不小心,当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忽然一天在买菜的途中跟着邪教走了,张泯那时候也才上高中,那天他在小卖部买了五毛钱的大辣片,在没人的家里吃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等到他睡着后,他爸从厂里下班回来,这时他妈跑了的事实才终于被人意识到。


当然,这只是第一次。


后来抓了跑,跑了抓,有次还是警车把她送回来的,张泯觉得丢脸极了,妈妈跟疯子一样搞得邻里亲戚都不得安宁,他自己也不能好好在家睡觉,还得大晚上跑到火车站,在传达室里声泪俱下地朗诵民警给他写的感化教育的稿。


没用。信息有误。她坐轮渡走的。



少数母亲不发疯的时候,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女人,她会给他烧爱吃的红烧鸡翅,多放花椒,不搁水,酱香混合着鸡翅里熬出的胶状脂肪,很油腻,但好吃,好吃到让人想把嘴唇吞掉。


那次吃完过后,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母亲本该又像每次那样,一会拿毛线团,一会又拿鸡毛掸子,但是那次她没有,她径直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在张泯沉浸在电视剧中的时候,忽然说,“你相信神吗?”


张泯的目光从电视机的屏幕上转到母亲的脸上,那里有一道陌生的弧度,一抹奇异的、神秘的微笑,他张着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神。”


“基督教吗?”


“那是假神,洋鬼子骗人的。”


张泯更疑惑了,母亲话里的意思,难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什么‘真神’?


张泯犹豫了一下,“·····我们的吗?观音?”


“他不叫这个名字。”


“那叫什么?”


“叫凌睿。”




25.

“对方人怎么样?”


“不知道。”


“你陪人家吃了一顿饭,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没有。”说着话,陆微寻顺手将吃过的薯片袋子团成一团,朝垃圾桶做了一个空投。


差一点就进去了。


两个佣人上前,一个拿着垃圾桶,一个拿着薯片袋。


“弄得到处都是。”陆女士皱着眉看着她们,收回目光,把榨好的橙汁放在陆微寻的面前,“垃圾食品。”


“我们说好的,”陆微寻专心打着手游,头也不抬,“我陪她吃饭,你帮我搞定。我可没答应过你别的。”


陆女士又好气又好笑,“宝贝,你怎么能这么敷衍妈妈?”


“你知道我敷衍你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陆微寻操纵着角色在地图上大开杀戒。


“孙小姐很优秀的。”陆女士说,“比王越好多了,人家也很中意你,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你要听真心话吗?”陆微寻问。


陆女士偏了偏头,“不听干嘛?”


“那我就说了。”陆微寻放下手机,“要是以前,我见了也就见了,你要我跟她试试看,我试也就试了。但我已经认识了王越,我跟她就绝对不可能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还没试几次,就知道不可能了?”


“这个我不用试,我知道。”陆微寻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一起掉过山洞,他陪我安慰我,妈?你不觉得我跟他一定要在一起吗?”


“不觉得。”陆女士说道,“我觉得你有点太天真了,王越就没你那么天真。”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陆微寻好奇地问。


“辛苦,不聪明,自尊心强。总而言之,我会离得远远的那种。”陆女士说,“我劝你也不要靠近。”


陆微寻顿时大失所望,但很快他又一改愁容,“你在打击我。”


“我说的是实话。”


“你就是在打击我。”陆微寻说,“但我一定会跟他在一起,我会证明给你看。”






26.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这、这是照片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叫照片,”陆微寻猛地把牛皮信封摔在茶几上,“叫你去盯凌睿!你给我拍王越的裸照干嘛!你傻逼吗!”


“不、不是我拍的。”对方连忙说道,“是别人拍的。”


“你还敢找别人拍!”陆微寻差点没忍住把杯子砸了。


“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脸上出现百口莫辩的表情,“我哪里有这个胆子,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便把怎么在凌睿和王越家楼下盯梢,又是怎么在买烟的时候无意间撞见那伙人的行径,又是如何拿到照片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后陆微寻寻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


“照你这么说,王越是被别人给盯上了?”


“恐怕是了。”


“他妈到底是谁啊!”陆微寻看向他问,“你枪照片的时候弄清楚了吗?”


“一般像这种事他们也是不知道大老板是谁·····但这种事挺常见的。”对方犹豫了一下,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为了好掌控艺人,有些演艺公司会提前留下艺人的一些把柄,防止日后艺人爆红或者签订不平等合同,因为干这行名声最重要,公司臭名昭著,换个壳子就行,可是艺人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名声坏了,就是手艺再好也没用。


陆微寻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看着牛皮信封,皱着眉头换了个问题,“全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这了,反复确定过了,我把相机都收走了,记忆卡也在信封里头。”男人说道,“您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烧了!全部都他妈给我烧了,”陆微寻想也不想就说道,“还有母卡,都烧了!”


“您确定吗?”


陆微寻气笑了,“不然呢?”


男人搓了搓手说,“我觉得,还是留着这些照片比较好。”


“你想死吗!”陆微寻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留着照片干嘛!等着给全世界看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说,“我是说,您,留着这些照片比较好。”


陆微寻顿了一下。


“你是要我用这个威胁王越?”


“这怎么叫威胁呢?”男人笑了,“您又不会真的把它扩散出去。”


陆微寻说,“可是只要它在我身边一天,就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至少这种可能是在您的手里的,”男人笑着说道,“对吧。”


陆微寻抬眼。


“不管是什么,有总比没有好,您又不会害他。”


对啊,我又不会害他。


我那么爱他,又怎么会害他?


我是因为爱才为他做这些事的。


爱怎么会错呢?



爱是绝对的正确。



陆微寻想起那天晚上王越踏在树影上一步一步离开他时的背影,王越真狠心,他像一条狗一样被牵着鼻子走,不能再这么下去,得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停下脚步······


就算错了,如果是因为“爱”的话,那也应当被原谅。


不。


是必须被原谅。


“你说的对,”陆微寻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是应该替他好好保管起来。”







夜晚,城南天上人间酒吧外。


庄小蝶看着外头的雨幕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雨,还接他妈的客啊。


何况······


想起最近发生在这一代的杀人案。


这胖子每次都只有几分钟,结束后回来的话,就一两点了。


还不让人在他家洗澡,明明每次浑身发臭的是他,却还嫌弃别人不干净,我每次都做好措施的,干我们这行也是有职业素养的好不好······


“搞快点,”胖子不耐烦地掐了一把她的腰,“别磨磨蹭蹭的。”


“知道了。”庄小蝶连忙一脸谄媚地应道,一边心想。


你这辈子也只能睡到鸡了。


这就是男人啊。


真是恶心的物种啊。


明明自己整天邋里邋遢,却对女人要求那么高。


庄小蝶不由得想起了父母介绍的那个老头。


真是禽兽啊,为了弟弟的未来,就让我嫁给那种男人。


我就是死,也绝对不让你们称心如意。


庄小蝶想的有些出神,一不小心,一脚踩进路边的泥潭里。


“啧。”庄小蝶微微皱眉,看着高跟鞋里的泥水。


“怎么搞的,连走路都不会走,炸老子一裤腿!”


胖子顿时火起。


庄小蝶连忙赔笑道,“不好意思啊,雨太大了,我最近又有点感冒,要不就不去了吧。”


“好家伙,你跟我走了半道上说不去。”胖子说,“老子火都被你勾起来了。”


“实在对不住,”庄小蝶说,“你下次来找我,我给你打五折,今天实在太冷了,而且最近这边治安不太好。”


说这话的时候庄小蝶四下看了看,他们在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路灯被行道树挡去了大半,水泥墙上贴着“专业治腋臭”若干字眼,一看旁边都不住人了,一只蜘蛛在积灰的窗台上结着网。


“我才不管,今天谁勾的火谁就得灭。”胖子压着她的背把她狠狠撞到窗台上,庄小蝶一个不注意,胳膊撞到生锈的窗楞上,泛起尖锐疼痛,“你要不愿意去,老子就在这办了。”


庄小蝶咬着牙关,她知道这时候如果惊慌失措地大喊“不要”只会让对方更加兴奋,最好的做法就是僵住不动,放松身体,等待对方完事。


庄小蝶死死地盯着窗台的蜘蛛。


可是。


血液顺着她的胳膊一点一点滴在泥潭中。


可是·····


指甲深入掌心。


可是······


庄小蝶闭着眼睛。


可是。


可是我不愿意!


胖子捂着身下,雨水混合着他额头的冷汗往下淌,“你他妈找死啊!”


“滚开!”庄小蝶说道,“老娘说不要就是不要!”


“你他妈——”


庄小蝶不再看他,就要往巷口离开。


但紧接着,她的头发就被一股大力给拽住了。


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声,眼睛也被迫往后看。


胖子双目赤红地掐着她的脖子,“你他妈活腻了吧!”


庄小蝶也不甘示弱,抄起地上的一块碎砖就撂在他脑门上。


胖子疼得叫了一声,却没松手,红色的血和他暴突出来的眼球混在一起,像庙会里的金刚像。


喉间的手越来越紧,空气越来越稀薄。


庄小蝶开始害怕起来。


救救我。


救救我。


谁能来救救我。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全花了,酒红色的头发也变成一团乱麻,浸在垃圾和泥巴混合的水潭中。


就在她意识即将消散得无影无踪之际,忽然,耳边传来了“噗嗤”一声。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传来。


她脖子上的手松了下来。


眼睛一点点地睁开。


胖子还维持着那副怒目的表情,只是眼神变得呆滞,像是站台上远望的乘客。


他倒下了,像一头真正的肥猪。


庄小蝶愣了一下,才从地上坐了起来,她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看见了那个在大雨中拿着伞的男人。


“你没事吧?”


声音跟他的心肠一样的好。


像这样的人,长相绝对不会差。


庄小蝶想。


尽管他实现善良的方式有点与众不同。


庄小蝶摇了摇头,眼神从胖子一分为二的尸体上移到男人伸出的手上。


但我同意他的方式。


“谢谢。”庄小蝶拉住了那双手。


那双手指过分修长的手。


心太软

【凌越】卵生(17-23)

此版本为删减版,完整版可见微博/论坛


17.

“你把话说清楚。”王越的脸皱着眉头转过身来问,“到底什么意思?”


“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你。”凌睿说,“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王越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就是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要单独约会?”


“这怎么叫约会?就一起出去玩一趟,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王越说,“我没有办法,已经答应过他了。”


“你可以反悔。”凌睿冷冷地说。


王越气得笑出声来,“你是在吃醋吗?我下次会注意的,但别再做这种事了,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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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你把话说清楚。”王越的脸皱着眉头转过身来问,“到底什么意思?”

 

“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你。”凌睿说,“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王越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就是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要单独约会?”

 

“这怎么叫约会?就一起出去玩一趟,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王越说,“我没有办法,已经答应过他了。”

 

“你可以反悔。”凌睿冷冷地说。

 

王越气得笑出声来,“你是在吃醋吗?我下次会注意的,但别再做这种事了,很吓人。”

 

凌睿没有就着台阶下来,而是问,“普通同事酒后送你回家?”

 

“什么?”王越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次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是刚巧在酒店撞见的。”

 

“是啊,每次都是刚巧,每次都是那么刚巧,”凌睿走了上来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东西!你能不能至少也为我考虑一次——”

 

王越越听越糊涂,“我当然为你考虑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越,我本来不用这样的,我本来过的也挺好的,我本来可以——”凌睿语无伦次地说,“我为了你放弃了我所有的一切!你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

 

“你本来可以什么?”王越问,“你能不能直接把话说明白,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做?”

 

“我想要你停下!”

 

“停下什么?”

 

“所有!”凌睿大吼道。

 

王越还从没见过凌睿这个样子,他的黑色短发似乎一瞬间长了一两公分,也许是全都竖起来的缘故,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整颗黑色的瞳仁完全暴露出来,而王越正处在黑色的漩涡中心,冷酷,刻薄,尖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可是这些都是正常的人际交往。”王越干巴巴地说,心想我还从来没有追究过你那天晚上把别的女人带回家的事,为什么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好了,咱们都冷静下,可以吧?”

 

说完他转过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冷静一下。

 

但是凌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王越没走两步就感觉自己被人往后拽了一下,“你干什——”

 

动手的人没有回答,凌睿把他推到地上。

 

王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的膝盖和手掌因为撞击有些疼痛,但很明显,惊讶不是因为这个。

 

“凌睿?”

 

凌睿没有说话。

 

王越这才意识到,家里只有玄关开着灯,这盏灯灯光太小了,只能照亮那短短的一小块地方,此时凌睿的脸背着光,表情变得不可预知。王越被夹在餐桌和墙壁的夹角处,凌睿向他走过来,犹如一只蜘蛛走向它深陷蛛网的猎物。

 

王越也感到了一点不对劲,不过他到现在为止还仍然觉得这只是一场情侣之间的吵架,他用手撑着地板,向从地上坐起来,然而下一刻,他感觉肩膀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吧他狠狠地拽了下去。

 

“啊······”王越狠狠地又摔了回去,只能躺在地板上,肩膀传来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呻吟了一声。

 

这是什么鬼?

 

王越看了看后面,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餐桌的桌子腿,难道刚刚是凌睿踢了他?可是他明明没看到凌睿动过。

 

站在他身前的男朋友走了过去,没有向往常一样用他那双水润的闪着担忧的眼睛问他怎么样了,也没有把他拉起来,他安安静静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裤腰带上。

 

“我没心情做这个。”王越说。

 

凌睿顿了顿,装出一副没听到这句话的态度,他凑近过去,用他那冷冰冰、细细长长的手指,像拆礼物带子一样打开了他的腰带。

 

王越咬了咬牙,他不反对跟凌睿在地板上做这事,但时机不对,他也不希望等凌睿冷静下来后为自己犯下的罪愧疚一辈子,他抬起腿,准备给凌睿来“一小下”,好让他长长记性。

 

然而跟刚刚一样,又一股强而重的力狠狠地拽下了他的脚。

 

凌睿已经把手指探进去了。

 

“住手,”王越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凌睿仍然一句话没说,他的手指又在朝王越的肚脐眼过去了。

 

别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王越痛得闷哼一声。

 

凌睿抬起头。

 

“发炎了。”王越说,“还在擦药呢,你这样我会很痛的,别碰好吗?”

 

凌睿的身体僵住了。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停顿,而是彻底地僵住,凌睿的手指一瞬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三秒钟过后,才像蜗牛的触角碰到墙一样,猛然收了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说完这句话,凌睿忽然猛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王越吓了一跳,所有问题都被抛在一边,他顾不上自己酸痛的四肢,把倒在地板上的凌睿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睿睿?睿睿?”

 

凌睿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王越俯下身,把耳朵凑了过去,“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耳边传来凌睿虚弱的声音。

 

“小越,快走。”

 

 

 

凌睿站在淋浴室里,雪白的皮肤像一颗太阳,与昏暗的澡堂格格不入,他低着头,腰间抱着的蓝色水盆,里面放着一条洁柔的白色毛巾、一盒舒肤佳肥皂以及一罐海飞丝的洗发水。

 

他在等一个淋浴位,十四中的管理者似乎觉得干净对学习具有阻碍作用。淋浴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从18点到20点。

 

以往凌睿都是去校外有独立淋浴间的私人浴场洗,但春节将至,他们已经关门了,凌睿只好来这里。

 

男生浴室和女生浴室相对着,一进去是管理的宿管老师,每周七天轮换着来,今天执勤的是今年新来的体育老师,他显然是最不赞成和学生打成一片的那种老师,有他的课在,别想买零食或者提前回班上,因为他会在下课前三分钟吹哨集合,没来的人被他找到后会统一带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再往里去是换衣服的地方,一排排正方形的格子如同蜂巢一样的置衣柜,他们高得快到墙顶,又有些晃动,让人害怕倒下来后会不会带走几个人。然后才是淋浴的地方,里面又黑又暗,如同煤矿洞一样,被分成几列纵向的隧道,头顶几盏或明或亮的灯,墙壁和肥皂盒上都挂着绿色和黑色的污渍。

 

约莫快要到八点的时候,前面的同学才算是洗好,凌睿把水卡插进绿色的读卡器中,洗了三分钟后,水停了。

 

寒风从侧窗的缝隙里往里吹,凌睿把洗漱用品收进蓝色盆里,走进“蜂巢”那,可是等他打开自己的柜子里时,除了底下为了防潮垫的报纸外,什么也没有。

 

他的鞋子,内衣,针织衫、羽绒服·····他换洗衣服和脏衣服都不见了。

 

他转过身,对还在穿衣服的男同学们问,“你们看见我衣服吗?”

 

没人回答他,只夹杂着几声短促的笑声。

 

凌睿感觉很冷,不是修辞,是真的冷。不停有冷风从浴帘布下钻进来,马上就要晚自习了,他必须要赶紧找到衣服穿上,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去女浴室找去。”有个男生说。

 

“你喊它么,看它会不会答应。”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像凌睿这样爱干净又内向的男孩本来不该有这种境遇的,可十四中就是这样一所学校,恐惧早恋,野心勃勃,一段时间里,女生们以不与异性来往为荣,男生则通过反抗权威建立自信,交帮结派,而老师们也对学生们之间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什么大事。

 

反正结局就是,凌睿被男生和女生同时孤立了。

 

凌睿又翻了翻其他柜子,可是哪里都没有找到,凌睿只好拉住了其中一个男生的手。

 

“干嘛?”

 

“还给我,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他该不会是要哭吧,灯光下,凌睿那双水润的眼睛闪烁着。那个男生厌恶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滚呐!”

 

“还我。”

 

“不是说了吗?让你去女浴室找。”

 

“还、还我是——”

 

一旁的男生们也起哄道,“去啊,去啊,反正你跟个女的也没两样,”

 

也许是基因的效果,又或者是不常去室外,凌睿的皮肤比女生的还要白,两只眼睛又大又水润,嘴唇红润得总让人背后揣测他是否化了妆。

 

反正这件事之后如何演化成一件群体性的校园欺凌,大家的说法都不一样。

 

总而言之,凌睿被推进了女浴室后,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里面的尖叫响了很久才消失。

 

最后还是匆匆赶回来的体育老师发现一群男生围在女浴室门口,才发现了这件事。

 

其实那个点,女浴室已经没有人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刺激,凌睿还是昏倒在里面。

 

体育老师看了一眼盖着毛毯的凌睿,就立刻别开了眼睛,从私心上来说,他不喜欢像凌睿这样温和、内向的学生,比起他们,他更愿意和那些“刺儿头”打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猜不透这样的学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们总是往往在不声不响中就能做出非常惊人的事,他还记得自己上学时同年级有个类似的同学,也是忽然有一天,政治课上到一半,忽然拉开窗户,从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群男生开始陆陆续续交代,有人说是因为好玩所以才试着这么做,有人说是看大家都这么做所以就顺手推了几下,还有人说是凌睿没怎么抵抗,觉得他估计自己也想去女浴室。

 

体育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对这个阶段的男生心理也有了一些理解,如果说女生的世界是由亲密的两三个好朋友组成,那么男生的世界就是由一群十二三人的普通朋友构成。对于像凌睿这样内向的男生,如果没有一群朋友的帮助,哪怕是老师也只能敢干预到自己的视野范围内的事件。

 

所以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而是奔向了重点,“那你们为什么要把柜子推倒?”

 

男生们面面相觑,“我们没有啊。”

 

体育老师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里面不是你们弄的吗?”

 

“什么啊?我们都没进去,”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解释,“我们只是把他推进了浴帘里面。”

 

“那这些是谁弄的?”说完他掀开浴帘。

 

男生们七八个脑袋凑了过去,里面黑漆漆的,他们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如同一场地震发生一般,那些蜂箱一样的衣柜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拔出来,地上的钢钉扭曲成麻花的样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木屑和墙皮,头顶的灯泡全都炸开了,尖锐的碎玻璃片洒了一地,一截水管像是被锋利的电锯锯开一般,“嘶嘶”地喷溅着水流。

 

男生们摇摇头。

 

凌睿紧紧地闭着眼,睡梦中手指颤抖了一下。

 

电灯的钨丝里,闪过一道蓝色的弧光。

 

 

 

 

 

 

18.

手机在响。

 

王越没听见,他在医院楼下的水果店称了点草莓,现在拿去水房去洗了。

 

靠坐在病床上看电视的凌睿倒是听见了,但在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他的目光又移向了电视屏幕。

 

 

 

陆微寻看着电话界面。

 

“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道,“他到哪里了?”

 

“啊?哦,他快到了,”陆微寻说,“也许是在上电梯,不方便接听,我再催催他。”

 

“哦,不着急,”陆女士说道,“你别催你那个小朋友,可能人家有什么重要事在忙呢,让服务员他们再等一会儿,不要紧的。”

 

“不行,什么事能比跟你吃饭还重要,”陆微寻低着头戳着手机,又发了几条微信过去,“怎么回事。”

 

陆女士忽然笑了。

 

陆微寻疑惑地抬头看她。

 

“你这样子,真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陆微寻刚张了张口,陆女士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把你爸介绍给我父亲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也是跟你一样,就喜欢冲你爸发脾气,你爸那时候性格太老实了,说又说不过我,只能被我欺负。”

 

陆微寻愣了一下,“妈,你瞎说什么呢?王越是男的。”

 

“哦。”陆女士微微笑了,“原来是妈妈误会了,我还以为你喜欢人家,所以才要给他介绍资源。”

 

“哈?别开玩笑了,”陆微寻睁大眼睛,“我跟他是兄弟,超级纯洁的兄弟情,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掉到山洞里的那次吗?我不是还跟你说他踢了我一脚吗,就这种,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陆女士微笑地看着他。

 

陆微寻大口喝完一杯水后,似乎犹恐她不相信,紧接着说,“而且我也不是gay啊,从小到大追我的女生有多少,他那个人,你是没见过,你一见到,肯定就明白了,他,皮肤超级黑,就跟那什么——炸过的一样!还有那张嘴,真的是,有时候一句能把你气死。也就是我不跟他计较,真的,你别不信好吗?我说实话,妈,他这辈子最大的好运就是遇到我了,不然就他那个性格,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我就是看他死心眼,所以想拉他一把,要是你误会了,我就不帮了。”

 

 

 

 

 

王越端着草莓,凌睿捻了一个最大的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酸甜的果汁瞬间在嘴里爆开,王越忍不住闭起眼睛,然后,抖了两下,“好冰好冰,超级凉牙,你小心点,慢点咬。”说完,他也挑了个红通通的,递到凌睿嘴边上。

 

凌睿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刮在他的手指甲上。

 

“别吃草莓屁股,吃尖儿。”王越忙道,“怎么样?好吃吗?”

 

凌睿鼓着嘴笑,红红的果汁和白白的牙齿,月牙似的笑眼,“真甜。”

 

王越也笑了,他随口问道,“刚护士有来吗?没人找我吧?”

 

“唔。”凌睿含糊地说,“护士抄了一下数据出去了,你手机好像亮了一下。”

 

王越随便拿衣服下摆擦了擦手,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会儿,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

 

凌睿仰着脸问道。

 

“噢,没事。”王越看了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刚刚来电的人是谁,“那个······我出去打个电话?”

 

“嗯,去吧。”凌睿看向电视屏幕。

 

王越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回过头。

 

凌睿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角度,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是我的错觉吗?

 

刚刚,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

 

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凌睿忽然看了过来,水润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剔透的水晶。

 

王越心中暗笑自己多疑,“没什么,少看点电视,对眼睛不好。”

 

“嗯。”

 

 

 

 

陆微寻话音刚落,电话就拨了过来。

 

陆微寻连忙放下杯子去接电话,放的时候杯子歪了一下,陆微寻吓得前倾身体手忙脚乱地去接,水洒了一地,他也顾不上了,因为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声音。

 

“喂?微寻?”

 

“喂,王越,”陆微寻两只手拿着手机,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女士走到角落里去,压低声音,“你怎么还没到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越连声说道,“我这边出了点事情,现在在医院这,可能赶不过去了,实在抱歉,忙起来忘了跟你说一声,实在太抱歉了——”

 

王越那天本来和陆微寻约好要一起吃顿饭,只是后来凌睿晕倒,他手忙脚乱把凌睿带到医院做检查,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又是做彩超、核磁、CT,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

 

然而凌睿还未听他说完便打断他,“医院?你生病了?严不严重啊?”

 

王越也没想解释太多,索性将错就错,“没事没事,低血糖犯了,晕了一下,现在一切都恢复了。”

 

“你别瞎搞,长期低血糖会对大脑有影响的,你在哪家医院啊,把地址发我。”

 

“没必要没必要,”王越怕他过来惹凌睿不高兴,只能说道,“你来了我就走了,我这正办出院手续呢。”

 

“你一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啊,万一你出医院又昏——”陆微寻顿了顿,“呸、呸。真是气死我了,王越,你这么聪明,怎么就那么傻?”

 

“不跟你说了,护士在催我了,我这边回头一定请你好好吃一顿,这次先给你道个歉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王越,你敢挂我就——喂喂?王越?王越!”

 

“真是的,自己晕倒了也不当回事,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傻乎乎的,不行,我得去看看,低血糖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微寻转过身来,正对上陆女士笑意盈盈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忽然一下就红了,“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

 

“当然啦,”陆女士附和道,“我们阿寻最善良了。”

 

陆微寻知道她是在拿自己开心,立刻拖长音说道,“妈——”

 

“怎么了?”

 

陆微寻靠了过来,用手拖着下巴说道,“这顿饭我可能得放你鸽子了。”

 

“唉,”陆女士叹了口气,“儿大不中留啊。”

 

“妈——”陆微寻犹豫了一下,“那资源的事情·······”

 

“去吧去吧。”陆女士觑了他一眼,“大少爷金口都开了,我哪里敢说什么。”

 

“谢谢妈咪。”陆微寻连忙上前,亲了亲陆女士的脸颊。

 

“等等。”陆女士忽然叫住了往外去的陆微寻。

 

陆微寻停下身,“怎么了?”

 

“妈妈多句嘴,你不要不高兴,”陆女士温声说道,“还是那句老话:妈妈不在乎你喜欢男孩女孩,但只有一条,他可以穷,可以没能力,妈妈都能帮你,但只有一点,他只能有你一个,这是妈妈的底线。”

 

陆微寻心头一紧,但不过须臾之间,他就笑着说道,“我明白我明白,放心好了,他这种笨蛋,才没有女朋友的。”

 

 

 

19.

“这条项链怎么样?”

 

“不行,太闪了。”

 

“那戒指呢?”

 

“会让人误会。”

 

“那就耳环,或是耳钉,稍微有点刺激,又不至于太过刺激。”

 

“那就耳钉吧。”

 

造型师拿出一个盒子,上面是玻璃,底下是一排耳钉,陆微寻选了一个红色的。

 

“正好配你今天的服装。”造型师说。

 

陆微寻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侧了侧头,环形灯打在钻石的切面上,反射出红色的光,这种现象在宝石里被称为火彩。

 

“谈恋爱了?”造型师问。

 

陆微寻抬眉看了她一眼,“这么明显吗?”

 

“明显,”造型师帮他戴好耳钉,又看见他睫毛上的眼影似乎有点淡,又掏出化妆刷补了补,嘴里说道,“还从没见你这么认真打扮,要去约会啊?”

 

“别那么说,”陆微寻闭上那只眼睛,眼皮上零星的亮片在化妆室内闪闪发光,他漫不经心地说,“他还没答应我呢。”

 

“原来还是在暧昧期啊,”造型师说,“不过谁能拒绝我们陆大少爷,这么帅,又多金,哪个能抵挡你的魅力啊?”

 

陆微寻笑了笑,“他可不是你们这种物质拜金的人。”

 

造型师脸色一僵。

 

“再说,给钱就上的有什么意思,我要他心甘情愿地······”,陆微寻说到这里话音渐渐低了下去,面上有些失神,造型师一时看呆了,手也停住了。

 

陆微寻回过神来后立刻斜瞟了她一眼,“愣着干嘛?今天给我拿出你所有的看家本事。”

 

“是是是,”造型师连忙赔笑脸道,“当然当然,保管神仙看了也动心,我再给您喷点香水。”

 

陆微寻这才没计较,勾着嘴角对着镜子反复对照,挑选着最美的角度。

 

 

 

 

“微寻。”王越赶到的时候陆微寻已经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儿了,“不好意思,说要请你,结果又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只是刚到。”陆微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

 

王越微怔。

 

陆微寻展颜一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你今天挺帅的。”

 

“是吗?”陆微寻抬眼看了他一下,“刚刚从活动上下来,忘记卸妆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王越随口说道,“挺好看的。”

 

陆微寻的嘴角扬了扬,把菜单递了过来,“你看看,你想吃点什么?南非黑鲍?”

 

“是我请你,你想吃什么你来点,不用客气。”王越把菜单又还了回去,左右看了看,这是一家西餐厅,“这家店是不是有问题啊?都饭点了,怎么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啊?”

 

“因为我包场了。”

 

王越愣了一下。

 

陆微寻说完,对一旁等候多时的侍者说道,“就照着之前我来的流程都上一次吧,把酒换成我带来的那瓶。”

 

“怎么了?”陆微寻发觉他的怔愣,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够好?”

 

“哦,没、没,挺好的,”王越偏了偏头,看到不远处黑着的角落某处漆光反光,问,“······那是钢琴吗?”

 

“噢对,我差点忘了。”陆微寻拍了拍手。

 

不一会儿,一阵如同泉水般的钢琴乐音流淌在整个餐厅里。

 

陆微寻抬起刚刚倒上红色液体的酒杯,“cheers?”

 

王越干涩地笑了一下,也拿起杯子,“来,走一个。”

 

陆微寻呡了呡酒液便放下杯子,抬眼看过去,王越仰着头,将酒杯里的酒都喝了个精光。

 

他连忙劝道,“你喝慢点,这酒容易醉。”

 

“没事。”王越挥了挥手,“大老爷们,不碍事。”

 

头顶上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桌子上点燃了几盏白色的蜡烛,混合着杯内红酒的香气,本该是让人愉悦的气氛,不知为何,王越却越吃越凝重。

 

陆微寻每当他吃一口就要看一眼他的表情,见王越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没有,”王越咳嗽了一声,“那个······菜很好吃,这还是我第一次吃法式大餐呢。”

 

“是吗?”陆微寻听见他的回答一下就笑起来,蜡烛的火光在他的眼睛中倒映出两个两个亮色的白点,“你喜欢就好。”

 

“对了,”王越拿起酒瓶,亲自躬身给两个人都续上点酒,一旁的服务生有些不知所措,“没事,你先下去吧,我跟我朋友要私下说点事。”

 

服务生看了眼陆微寻,得到后者的一个眼色后便退下了。

 

“我听王超跟我说了,多亏有你帮忙打了招呼,最近圈子里有几个好资源都找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王越的手在牛仔裤上搓了几下,“这样吧,我先敬你一杯,我干杯,你随意。”

 

陆微寻这次没拦着他,看着王越又喝完一杯酒后放下杯子才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你自己本身也很优秀,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酒香也怕巷子深嘛,”王越笑了笑,“虽然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非亲非故,你肯这么帮我,以后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也不全是非亲非故。”陆微寻说。

 

“这话怎么说?”王越笑道,“我们之前见过?”

 

“见是没见过,但是人跟人之间,又不是认识的时间越久就越好,”陆微寻说,“从小到大,我也见过不少人了,可他们里面,要么是看不起我的,要么是想巴结我的,只有你,算是我唯一能说些真心话的。”

 

“原来我还有这功能,”王越笑道,“行啊,你以后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就找我说说,我肯定不往外说。”

 

“你又不是垃圾桶,我干嘛老是跟你投送负能量啊,”陆微寻说,“我就不能和你说些好消息吗?”

 

“能,当然能。”王越说,“我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陆微寻说,“你今天怎么了?那么客气?”

 

王越干笑道,“你继续说。”

 

“我说什么啊?”陆微寻挑了挑眉,“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你想听什么?”王越放下刀叉。

 

“说说你是怎么想要做这一行的,”陆微寻说,“我记得你原来是学歌剧的,怎么想到要来演电视剧?”

 

“毕业就是失业,找不着工作呗,而且现在演艺圈你也知道,来钱快。”

 

“哦。”陆微寻点了点头。

 

“怎么了?”王越问。

 

“我本来还以为背后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陆微寻说。

 

“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煽情的部分,”王越说,“感动都是给自己的。”

 

陆微寻又问,“那你出柜呢?”

 

王越的手指微顿,“嗯?”

 

“你是怎么跟家里出柜的?”

 

“你想知道吗?”王越问。

 

“嗯。”陆微寻看他擦了擦嘴,嘴角弯了弯,“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为了什么?”王越低头看着盘子上的花纹笑了起来,“为了以后演戏的时候激发灵感吗?”

 

“当然不是。”陆微寻说,“我就是想知道。”

 

“你说一句‘快告诉我’。”

 

“快告诉我。”

 

“才不。”王越看见陆微寻睁大的眼睛笑了起来,“逗你玩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也是一个很平凡的一个部分。”

 

王越把手压在自己的腿下,“我爸妈离婚,从小是我妈带大,上中学的时候,我开始发现——”

 

“怎么发现的?”陆微寻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王越耸了耸肩,“这事就跟演戏一样,就算是好演员,也未必能说出自己为什么能演得好,他们也许能归纳出一二三条结论,但这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反正当时我就,稀里糊涂地知道自己是······”

 

“然后呢?”陆微寻一只手拖着下巴,“你后来怎么跟家里说的。”

 

“高考结束后,有个下午,”王越说,“我妈在打扫卫生,擦桌子的时候,我从房间出来跟她说了这件事,想想也好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

 

“她什么反应?”

 

“难过?伤心?都有吧,她哭了,”王越摇摇头,“可能她觉得,是她跟我爸离婚导致的这件事。”

 

“那是吗?”

 

“不知道,”王越说,“鬼知道这个,性向的事谁能说的清楚。”

 

陆微寻点点头。

 

王越看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遇到凌睿的,噢,凌睿就是我男朋友,那时候我刚出校园,什么也没有,那天我又在搬道具的时候受了伤,回家的时候进了一家小诊所,然后,我就看到他站在那里。”

 

陆微寻别开眼睛。

 

“我当时看见他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说出‘生命是一条河流’的人对极了,”王越说,“他就站在那里,我看到他的一瞬间,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就好像跳出了这条河流,我能看到之前在这条河上做过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在那一刻遇见他。”

 

陆微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我们来吃东西。”

 

王越看了一眼陆微寻颤抖的手指,没有听从,而是选择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就想,无论将来熬不熬的出去,我都一定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就这么喜欢吗?”陆微寻说。

 

“不是喜欢,”王越看着他的眼睛说,“是爱,非常爱。”

 

 

 

 

 

 

陆女士正在花厅喝菊花茶,陆微寻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她先是听见车子发动机熄火的声音,紧接着是人声,上楼梯时脚步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最后是房门狠狠甩上所发生的巨响。

 

管家与她面面相觑。

 

“看来有人感情受挫。”她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在杯托里,“需要安慰。”

 

 

 

门被钥匙打开,推开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像一声叹息。

 

“滚开!”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哭声和怒吼,“我说了!不许进来!”

 

“连我也不许进吗?”

 

陆微寻在被子下面沉默了。

 

陆女士把门合上,脚步声从门外延伸到床边,将他扔到地上的红钻耳钉捡起来,放到床头柜上,又抽了两张面巾纸,从被子底下递了过去。

 

“表白被拒绝了?”

 

陆微寻半晌后掀开被子,露出半张脸来,“你怎么知道?”

 

“你哪里来的自信能瞒过我?”陆女士笑道,“那个王越终于跟你摊牌了。”

 

陆微寻的眉头一皱,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陆女士说,“你要是觉得自己在被子里哭一哭人家就能改变主意,那就继续哭吧,我就不帮你了。”

 

说罢作势便要起来。

 

她才刚起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急促的“妈妈”。

 

陆女士没有转身,只是回头觑着爱子。

 

“你真的·····真的能帮我?”陆微寻抬着头,精致的脸庞、微卷的头发,好似一件雕刻出来的精美塑像。

 

陆女士见他这般模样,把脸拉下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当时怎么提醒你的,叫你别去惹有心上人的这种,你非不听,怎么?现在撞了南墙,知道来求我了?”

 

“我哪里知道,”陆微寻说,“你以为我有的选吗?你到底是哪边的,到底要不要帮我!”

 

陆女士没有办法,见他又要难过,终于是于心不忍,“你长没长脑子,拜托人是你这个语气吗?还有,你好歹也想想,人家两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你就这样贸然过去,他答应你就有鬼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陆女士说,“天下比他好的多的是,回头你再找一个就是——”

 

陆微寻还没听完又把脸埋进被子,“我就要王越!”

 

“你——”陆女士见他犯了轴,只好说道,“你怎么非得走我的老路。”

 

“我也不想的。”陆微寻说,“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每次只要一见到他,就、就······”

 

陆女士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伸出手,摸了摸陆微寻柔软的头发。

 

“妈妈。”陆微寻把脸颊贴在她的手上,“你救救我。”

 

说完,一滴泪就顺着他的眼角落到母亲的手上。

 

 

 

 

20.

网剧播出在即,为了给接下来的宣传照势,有个电台节目邀请了几位主演参加了一期活动,韩烨和徐晋是二搭的荧幕情侣,热度自不用说,主要是为了介绍陆微寻和王越给大家认识认识。

 

“你进了演播室里头——”

 

王越正在化妆间擦粉,听见一旁执行导演对陆微寻耳提面命。

 

“不用说太多话,就附和一下就可以了。”

 

陆微寻紧接着便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不能说话吗?”

 

“不是不能说,就是——”执行导演委婉地说,“我们的听众有时候可能会有些挑剔。”

 

“你什么意思,”陆微寻说,“你的意思是我不会说话?”

 

王越被一旁的徐晋捣了捣胳膊。

 

“你看,这口红不错。”

 

王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下意识往镜子里陆微寻的方向上看了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没有没有。”执行导演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越连忙错开眼,低下头把目光放在徐晋手心的口红上,装作很关注的样子,“是挺好看的还、还挺适合你的唇色······”

 

陆微寻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就好了几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说话是吧,我还懒得说呢。”

 

“哎哎哎,”徐晋附到韩烨耳边悄声笑道,“你看那谁谁,又在装什么逼呢。”

 

韩烨看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我就乐意说。”徐晋冲他抬了抬眉头,注意他手里拿的东西,“又在拿我手机偷看你妹朋友圈,被我逮到了吧!”

 

“没有。”韩烨连忙胡乱点了几下微信,把手机还给她,“谁乐意看。”

 

“王越,给你看美女跳舞。”

 

王越正想心思,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美女照片。

 

王越吓了一跳,匆匆从下往上扫了一眼,才刚看到短裙,手机就被韩烨抢了过去。

 

“不许看!”

 

“什么呀,我都没看清。”王越迷茫地看向捂着嘴笑的徐晋。

 

徐晋说道,“这才哪到哪,下次我们还要一起去沙滩穿比基尼呢。”

 

“还比基尼,”韩烨说,“你干脆给我一速效救心丸得了。”

 

“你也太大男子主义了。”徐晋抱怨道,“你之前不还跟记者说支持人体艺术来着?”

 

“人家爱怎样我管不着,”韩烨说,“反正你们俩不行,都好好给我捂严实。”

 

 

 

王越摇摇头,化妆师叫他张开嘴,他便听话地张开嘴。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喧哗,因为刚刚的对视,王越这次都没往那头看,直到听到陆微寻的说了声“哥”后,才抬起了头。

 

进来了人穿了身西装,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头发三七分,很陆微寻有七分相似,但眉宽脸方,转角处都是钝角,少了些轻飘飘的精致,多了些属于成熟男人的粗重。

 

他看也没看陆微寻一眼,就径直走了进去,笑道,“好热闹啊。”

 

王越飞快地看了一眼陆微寻,只见他脸色不自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尴尬。

 

“方总好。”执行导演上前,打了个招呼。

 

王越注意到韩烨站了起来,接着顺带拉着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徐晋起来,便也跟着起身。

 

“没事,我就随便转转。”那位“方总”说着扫视了化妆室一圈,目光落在一旁的台词本上,拿起来翻了翻,翻着翻着,就坐到陆微寻的座位上,也许是太舒服了,两只脚架在化妆桌上,直接就踩在了陆微寻的席卡上。

 

而被这么对待的陆微寻,好似全然习惯了一样,王越注意到他的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而那些被他看着的人,刚刚还围着他团团转,现在鞍前马后着的,又是这位“方总”了。

 

“这剧本写的不错,”方总说道,“就是有点太无聊了。”

 

有韩烨在前面挡着,徐晋被牢牢实实地掩在身后,王越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往那里靠了靠,“他谁啊他?”

 

“新盛的嫡太子啊,”徐晋说,“方岩。”

 

“没人管他吗?”

 

“这年头不都是这样吗,没钱的斗不过有钱的,有钱的斗不过有权的。”徐晋说。

 

“我给你们加几个问题吧,”正在这时,方岩忽然把剧本一合,“比如,母亲是做什么的,家庭关系怎么样。”

 

陆微寻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毕竟,我们这里有些人的家庭关系很复杂,网民可能很有兴趣的。”方岩说,“导演你说呢?”

 

导演连忙表示会将这段加进待会的问题里。

 

做完这一切,这位方总这才收手,所有人此时大概都不约而同舒出一口气吧,至少王越觉得自己是这样,他又看了一眼陆微寻。

 

陆微寻正凝视着他的眼睛。

 

王越心中微动,脑海却忽然出现了凌睿那天晚上质问他的画面,他顿了顿,别开眼睛。耳边传来徐晋的嘀咕声,“靠,我一直以为陆微寻的事儿逼性格是奇葩,原来是家族遗传·····我靠,陆微寻干嘛一直朝我看啊,他不会是指望我给他出头吧?”

 

 

 

 

等方岩走后,化妆室内有些尴尬,执行导演也许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立刻转换脸色,到走廊外抽烟去了,陆微寻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在被自己同父异母兄弟踩过的座位上,垂着睫毛看着手指上的倒刺。

 

王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打开手机,点开短信区,置顶的是凌睿之前给他发的一条信息。

 

【我在家里给你炖了鸽子汤,工作加油!】

 

王越合上手机,把背重新埋入椅子靠垫里。

 

 

 

 

电台节目采取的是直播的形式,面向的群体是使用车载广播的汽车用户,为了防止冷场,电台节目都有硬性规定,所以每句话的间隔时间不能超过三秒钟,这也意味着主持人以及嘉宾要有些临场反应能力,除了刚开始有点卡壳之外,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中间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其实就是一个你画我猜的小游戏,惩罚方式是真心话与大冒险的。

 

韩烨在这方面连连失利,在供述了自己的第一次的初吻和学猪叫后,紧接着到了王越这一组。

 

陆微寻受惩罚,选了真心话,王越把手伸进随机箱子里,取出纸片打开后眼神顿了一下。

 

“1——2——3!”徐晋说,“时间到了,王越你要扣钱了。”

 

王越笑了笑,说“好好好,扣钱扣钱。”

 

主持人打了个哈哈,问,“那么问题是什么呢?”

 

问题就是,王越平静地说,“你上学的时候考的最差一次是多少分?”

 

“啊,所以就是这个问题让你卡住的吗?”主持人问。

 

“是啊,”王越笑着说,“因为我想起了我以前考零蛋的经历嘛。”

 

“那么我们的微寻,现在到了真心话时间了,”主持人说,“关于这道题的回答答案是——”

 

王越趁着别人不注意,将那张写了“你母亲是什么职业”的白纸丢到了角落里。

 

 

 

 

 

 

然而这段小插曲并没有结束。

 

电台直播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进化妆间已经快十点了,因为徐晋要换衣服,三个大男人便都等在外面的饮水机旁边喝水,韩烨和王越没什么好聊的,王越又不敢和陆微寻再多说什么,三个人盯着手机,没人出声。

 

方岩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王越先是听到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有人要经过,还特意侧了侧身让出了道,结果饮水机桶动了一下,他抬眼看去,便看见方岩抓起放在柜子上喝了半拉的茶水,直接兜头就浇在了陆微寻的头上。

 

陆微寻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王越也愣了一下。

 

韩烨闪到一边去,一边冲王越使了个眼色。

 

王越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是很想管这件事,但是看着陆微寻整个人眼眶红红的样子,人便站在一旁,既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

 

方岩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揪着陆微寻的领子把他抵在墙上,“你他妈真是婊子养的,你妈偷汉子,你也搞阴的,真是一路货色。”

 

陆微寻涨红了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叫你妈离我妈远点!”方岩刚说完,一脚便踹向陆微寻小腹。

 

陆微寻闷哼一声,王越听着声音就觉得疼,他看了看韩烨,可对方明显不想管闲事,他回过头。

 

“我妈不是。”陆微寻刚说完,肚子上又被捶了一圈,整个人跟只虾似的蜷曲起来,嘴唇一下苍白了许多。

 

方岩还嫌不解气,他转过身,在茶水间旁的桌子上找了找,上面摆着徐晋的包、手机、还有地上摆着条木椅子。

 

方岩抄起椅子,刚要往陆微寻身上砸,一回头,便是一道亮光闪过。

 

王越拿着手机,挡在他的面前。

 

“方总,有话好好说,”王越强装镇定地说,“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们国家也是法制国家,别一回头大家一道上了社会新闻,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方岩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想过后果吗。”

 

“我不是什么东西,您消消火,有什么先把手头上的东西放下来再说,不然您举着也挺累的。”

 

方岩这才放下了椅子。

 

一见他撒了手,王越感觉转身把陆微寻扶起来,王越低着头,努力不去看陆微寻的眼睛,正要把他往一边撤的时候,方岩忽然说道,“你现在敢帮他,以后别后悔。”

 

王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休息室的大门撞了一下墙根,紧接着缓缓关上。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21.

王越回过头。

 

陆微寻正呆呆地看着门的方向,见王越看了过来,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王越先开口道,“你平时不是很凶吗?”

 

“我——”

 

“怎么刚刚跟哑巴一样,”王越打断他,“人家搞你你不会反击吗?”

 

陆微寻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王越问。

 

“没什么。”陆微寻连忙摇了摇头,眼睛却盯着他。

 

王越本来要回的头就这么停了下来,“看什么?还不把头发整理一下。”

 

“哦。”陆微寻又是傻笑着去抽纸巾,却递给了他。

 

“又怎么了?”王越说。

 

“你帮我擦。”

 

王越这回气笑了,“为啥?你没手吗?”

 

“你好人当到底吧,”陆微寻看了一眼四周围,“我被人泼水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自己擦,也太可怜了,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王越顿了顿。

 

“就当给我个面子。”陆微寻抬眼说,“好不好?”

 

王越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不耐烦地拿下纸巾,“真是受不了你。”说完抽了一大把纸胡乱擦了起来。

 

这时候化妆间的徐晋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眼前一幕懵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王越没有回答,因为刚刚韩烨的见死不救,他现在没心情跟这对小情侣说话。

 

陆微寻看了她一眼,对王越说,“我饿了,去吃饭吧。”

 

“你要吃你吃。”王越把脏了的纸巾拿下来,顺带擦了擦自己刚刚被茶水溅到的衣服,“我得把衣服换下来还回去。”

 

“走啦走啦,”陆微寻说,“衣服我送你了,回头我把钱给他们打上,我们去吃宵夜。”

 

不等王越答应,陆微寻便抓着他的手腕往外跑了。

 

 

 

 

王越跟着他从安全通道下去,穿过小门,跑到外头的大马路上。

 

夜风吹了过来,陆微寻顺手将前额的碎发捋到脑后去,微黄的灯光照在被水打湿的头发上,反射出摩丝发胶一般的光泽。

 

陆微寻察觉到王越的视线,看了过来,王越立刻别开眼睛。

 

“怎么?被我迷晕了?”陆微寻的笑顺着肺部的气流一路毫无阻塞地窜出鼻腔,和凌睿总是无声无息的微笑不同,极具穿透力,恨不得要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心中的快意一样。

 

王越别过脸去,“鬼才迷晕了。”

 

“虽然吧,我性格很差,脾气也不好,”陆微寻得意地说,“但是我这张脸还是万里挑一的,你被我迷住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不用不好意思。”

 

“是是是,你帅的惨绝人寰,惊天地泣鬼神,”王越看了一眼马路说,“你是打出租还是叫车?”

 

“你要去哪?”

 

“不是我要去哪,”王越说,“大半夜了,我得回家!你也赶紧找辆车,虽然你一个大小伙子的,不过介于你的颜值八百年才出一个,为了社会治安着想,您也回去吧。”

 

“不是说好了要吃宵夜?”陆微寻赶忙说道,“怎么又要放我鸽子?”

 

“谁跟你说好了。”王越把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甩开,“你能别蹬鼻子上脸吗?”

 

“王越,”陆微寻忽然转到他面前说,“你能再陪陪我吗?”

 

“你又不是大姑娘,陪什么陪?”

 

“你知道我的意思。”陆微寻说,“你别装傻了,这是对我们俩都不尊重。”

 

王越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这是不尊重。”

 

陆微寻看着他的眼睛。

 

王越缓了缓,另起了一个话题,“之前在迪士尼的时候,我记得你对这种事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微寻,我有男朋友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你明白你还这么做?”

 

“很多道理,只是听起来正确,对人生却一点用都没有。王越,你知道吗?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了我妈。”

 

你他妈居然还理解了她······

 

王越苦笑了一声。

 

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

 

陆微寻继续说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法忍的,就算你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要一错就错,将错就错。”

 

“一错就错,将错就错······”王越低声念了一遍,脑海里没来由浮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他摇摇头,“说的真好,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没有谁。”陆微寻把手放在王越的胳膊上,早秋的北京,夜里的风真是冷啊,“你知道红玫瑰跟白玫瑰的故事吗?”陆微寻说,“有时候看起来不好的反而才是最好的那个。”

 

“那都是文学作品,”王越说,“这是生活,不能拿别人的故事去指导自己的生活。陆微寻,我是演员,你也是,做我们这行的有句话叫‘戏子无情’,什么叫无情?就是台上再热闹,也是别人的事,下了台,卸了妆,还能过自己的日子,这就叫无情。对观众无情。对自己有情。”

 

“我对自己有情,对你更有。”陆微寻说,“跟台不台上的没有关系。”

 

“我整个话你没听明白······”

 

“我听明白了,”陆微寻打断他的话,“你就想让我觉得,我对你的感觉,都是错的,是我一厢情愿,是不是?”

 

“是。”王越改口道,“本来也就不对。”

 

“那你呢,”陆微寻说,“如果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不敢看我?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为什么你刚刚要站出来?”

 

“你误会了,”王越不止一次地薅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我不看你,是想给彼此都留下一点颜面,陆微寻,微寻,陆大少爷,陆大小姐,你把今天晚上说过的话都忘了吧,我也忘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维护你,动机确实不纯,但绝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帮了我,给我介绍资源,我很感激你,但如果条件是······那我们就干脆点,以后都别见面了,好吧?”

 

“王越!”陆微寻见王越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终于沉不住气,语气有些僵硬地喊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王越以及走出了几步,路灯打在他身上的风衣上,勾勒起桦树皮一样淡淡暗影,他转过身来,牛仔裤下包裹的双腿又长又直,黑色的头发像最深沉的夜一样寂静,陆微寻看着他,心也跟着如同行走在云里的星星一样颤抖了起来。

 

“是。”王越说,“我是在威胁你。”

 

“为什么?”陆微寻说,“你明明很想继续在这一行里待下去。”

 

“是的,”王越说,“但我不想让他误会,他会伤心的。”

 

他会伤心?

 

那我呢?我就不会吗?

 

陆微寻喉头哽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想做一个小孩子,躺在地上耍无赖,或是追上去,抓着王越的衣袖不放,直到对方精疲力尽。

 

但他不是,小孩子做这些让人觉得不忍心,可王越不会,王越又心软又残忍,他对那个挂在嘴上的“男朋友”心软得令人嫉妒,对他却残忍得让人想大哭一场。

 

“凌睿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他为什么不肯相信你,而去为难你。”看着王越的背影,陆微寻这句话脱口而出。

 

王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不送。”

 

陆微寻站在原地,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毫无转圜地走到街角,然后拐弯,消失不见。

 

他终于迈动步伐,学着王越的样子,只不过更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如果能调换一下位置该有多好?

 

路灯的光穿过阔叶树的缝隙。

 

如果能让王越心软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风衣下的黄色麂皮鞋踏动树叶,在马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凌睿该有多好······

 

光站住了,沙沙声停下了。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凌睿该有多好。

 

陆微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22.

陆微寻生气的时候,犹如龙卷风过境,总将室内糟蹋得乱七八糟。

 

瓷器破裂声、重物撞击地板声、大喊大叫,这种活动一直要持续好几个小时,如果把陆女士的神经比作钢琴高八度的弦,陆微寻此刻便是在上面跑马,陆女士恨不得直接把这家伙丢出门去,可那终究是她最爱的独生子,只能任凭他继续摧残到神经衰弱。

 

等这位大少爷因为喉咙肿痛而偃旗息鼓,或是因为转移了注意而怒火消退之前,她是不会去打扰他的。

 

但今天不一样。

 

陆微寻从楼上下来,他穿着的白衬衫开了两个扣子,领口歪了,头发因为发泄情绪有些凌乱,可还是那么好看,嘴唇红得像血,比起儿子来说,陆女士更觉得自己养了个小姑娘,不然无从解释陆微寻的性格为何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你们先下去。”陆微寻阴沉地对一旁的管家和帮佣说道。

 

陆女士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等所有人走完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根本就没有用!”陆微寻又气又急地说,“你叫我说的,我都跟他那么说了,可是他一点都不理我。”

 

陆女士没有说话。

 

“妈妈,我跟你说话呢,”陆微寻重复道,“这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没用就没用呗。陆女士心想,你自己性子急,就算红线给你用麻绳套,一样也会掉。

 

“妈妈!”

 

“如果我是他,”陆女士说,“我也不会选你。”

 

陆微寻的脸色顿时差到极点。

 

“看看你自己!”陆女士说,“我要你见好就收,可是你呢?一点耐心都没有,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我不要耐心,我也不要见好就收,”陆微寻说,“我要最快的。”

 

“没有最快的。”

 

“妈妈!”

 

“你叫我姑奶奶也没有。”陆女士叹了口气,“你要不放弃吧。”

 

陆微寻不发火了。

 

他走了几步,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上,把鞋脱了,两只穿着白袜的脚弓着,他用手环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大腿上。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有点可怜的哭泣声。

 

陆女士仰着头,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她从小就对陆微寻予取予求,以致于陆微寻的性格被放纵到了趾高气扬、近乎骄纵的地步,她本想着这样的性格应当在情事上所向披靡,却未曾想殊途同归,她最疼爱的孩子还是和她栽在了同一片沼泽中。

 

“微寻,你太急了,你什么都好,就是耐不住性子。”陆女士说。

 

“妈妈,我知道了。”陆微寻似乎听进去了,也或许没听,只是对于放弃王越这一可能的恐惧,他说,“我会学着耐心一点。”

 

“不仅仅是耐心,”陆女士说,“还有,永远不要逼一个男人做选择,没有人愿意被逼着做一件事。王越更是。你看他喜欢的类型就该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越是不讲道理,他就越想离你远远的,越急越错。”

 

 

“那我该怎么办呢?”陆微寻说,“我知道不该急,但是只要一想到他离开我身边后就会······我的心就跟火烧一样,有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宁愿他被车撞了,宁愿他生了病住院,也不想看他和别人好好地在一起······”陆微寻说不下去了,他的目光在水晶吊灯和它虚幻的影子间不稳定地游荡着。

 

他有时候不太明白自己对王越是什么感情,是出于索取的完全的占有,还是爱情,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知道不能急,不能急,可是我不管告诉自己多少次不能急,话还是会说,做的还是会做,”陆微寻说,“我感觉王越应该已经讨厌我了,他以前不会跟我说重话的,他今天······好几次都不愿意理我。”

 

陆女士看着哭得连耳朵都发红的儿子,心头如同被一口热汤堵着似的,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陆微寻微微卷曲的头发。

 

“妈妈······”陆微寻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他男朋友要是消失就好了。”

 

陆女士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陆微寻过了会儿从母亲的怀里出来,抬头看着她,“妈妈,你有没有办法·····”

 

“别胡说八道。”陆女士心跳得有些快,低声斥道。

 

陆微寻瑟缩了一下,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陆女士看着他的头顶心,原来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会有觉得陌生的一天。她半晌后还是有些后怕,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别瞎说,知道吗。”

 

“知道了。”陆微寻吸了吸鼻子,他一哭起来手肘眉梢全都泛红,被白色的羊绒毛衣一衬,皮肤白得像雪一样。

 

“早点休息。”陆女士思虑了一会儿,又打算给个甜枣,“王越那边的事,我会帮你说的。”

 

 

 

23.

网剧上映前半个月,王越开始跑起了路演,四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成年人一起在演播室里做幼儿园的游戏,韩烨更是在现场被徐晋打扮成兔子玩偶的模样,偏偏徐晋装作一派天真,韩烨当面笑眯眯,回来之后就把尖叫着的徐晋拉进更衣室。

 

等到那个时候,王越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节目之后有个聚餐,但是今天是凌睿的生日,王越订了蛋糕,本打算提前回去,但是经过后台的时候宣传导演把他喊住了。

 

宣传导演姓孙,是个看上去非常圆的男人,脸上没留胡子,头发剃成光的,整颗头没有棱角,像枚鸭蛋一样,甚至就连法令纹也是弧形的,本来应该看上去非常和善,但是他的眼睛显然不那么想,双眼皮褶很深,旁边布满了螃蟹脚一样的皱纹,每当他说话的时候,那些皱纹就仿佛是螃蟹挥舞着爪牙,王越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皱纹吸引。

 

这次也是一样。王越收回视线,“有什么事吗?”天气越来越冷了,卸完妆后,王越感觉自己的脸又冷又干,他拿着外套,正打算穿。

 

“你有什么毛病?”姓孙的说。

 

王越维持着一只手还插在袖筒里的动作,抬起头,“·····怎么了?”

 

“晚上的饭局你不去,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越说,“家里临时有点事·····”

 

“推了。”姓孙的说。

 

你说推就推,你算老几。

 

王越这么想着,嘴上却问道,“为什么?”

 

“今天很多记者在场,需要有人喝酒陪一下。”姓孙的大概觉得所有人给点甜头尝尝就能改变做好的决定,“回头喝熟了,他们给你写软文,夸你是绝世大帅哥。”


“不用。”王越说,“我已经是了。再说我也不会喝酒,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别扯皮,老段都跟我说了。”

 

王越心里骂了声娘,“老段说什么了?你别听他瞎说,哥,孙哥,我今天是真有事。”

 

“别废话,你老婆出轨今晚都得给我去。”

 

王越倒是没这个后顾之忧,他见好说不行,脸色有点不太好,“不就是记者吗,我去不去也无所谓吧。”

 

“你可别小看记者这个行业,”姓孙的说,“他们里头的门道大着呢,有时候伺候不好,就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下台。”

 

“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吗?”王越笑道,“跟黑社会似的。”

 

“那可不。世上有哪两种人有四把刀?女人跟文人。叨逼叨,叨逼叨。毛主席说过,笔杆子,枪杆子,两把杆子一把抓,”姓孙的说,“你看,记者两份都占全了,这相当什么?相当于一把拿枪的女人!你说恐不恐怖?”

 

王越抽搐着嘴角,“恐怖,恐怖。”

 

“所以你今晚得留下来做个陪——”

 

姓孙的说着,一边试图把胳膊往王越肩上搭一把,以营造“哥俩好”的一种错觉,没想到王越实在太高,一米八几的个子,他搭了两把都没搭上,反倒惹王越疑惑地看他,“你老挠我背干啥?”

 

“帮你挠挠痒。”说到这里姓孙的忽然想起来什么,用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对了,你多久没洗澡了?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你才有味呢!我早上才洗的澡。”王越说。

 

如果不是昨天凌睿一直缠着他做了很久,他也不需要大清早爬起来洗澡。

 

不过说起来——

 

王越扭了扭脖子,最近确实有点容易累,不会是肾虚吧·····

 

“就这么说定了!”

 

王越回过神来,连忙说,“谁跟你说定了,我蛋糕都买好了,假也已经跟导演请了,我先回去了。”

 

姓孙的见劝不动他,走到电梯边,“认真的。”

 

“不是我不帮你······”

 

“行,你有种。”姓孙的一边进电梯一边说。

 

王越连忙喊道,“改天请你吃饭。”

 

回答他的,是电梯关上前的一根中指。

 

 

 

 

王越走在巷子里。

 

因为老城区改造,这里路虽然宽敞,但是路灯还没装上,只有街口有颗巨大的白炽灯,亮的吓人,里面的瓦数绝对会让国际环境保护组织(如果有这个协会的话)大吃一惊并连夜写一篇报道抨击。王越记得以前看地摊文学有那种类似于夷平珠穆朗玛峰、蒸发贝加尔湖的世界十大最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他深深怀疑其中这盏灯就是“人造太阳”计划的流产产物,而它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研究人员发现,就算是真正的太阳的也不应该那么亮。每次王越走到底下都觉得头皮发热,脑脊液似乎都要被蒸出来。

 

因此,王越在穿过这盏灯的时候,下意识把眼睛闭了起来。

 

也是这个原因,当有人从旁边接近他的时候,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王越慢慢睁开眼睛。

 

摩托车手套的气味,腋下的汗臭味,混合着家电的电荷味,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向他鼻腔涌来。

 

王越晃了晃脑袋,低头看了看,看到自己光裸的脚,青色的膝盖,左小腿胫骨的地方有块红色的撞击伤,撕开的裂口像一张微笑的嘴。

 

“他醒了。”

 

王越刚要试着抬起头,眼前忽然一黑,他刚要抬手,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手指微微有些发麻。

 

“别乱动。”脖子上传来一片冰冷的触感。

 

王越在黑布下努力眨了眨眼睛,从脚下传来轻微的振动看,他们似乎在车上。

 

“我不动。”他说,“钱包在裤子后口袋里,左边,手机是苹果十,你们要也拿去。”

 

“你放心,你的钱包我们放好好的,手机也没动,我们不是来打劫的。”说话的人很有礼貌,“不好意思,找你办点事情,等办完了我们就把你放下去。”

 

王越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我们找你就是想拍点照片。”

 

王越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他甚至笑了笑,“想拍照片,可以啊,当然可以,不过我这个人不太上相,你们想拍什么照片?”

 

“没关系,我们不在乎上不上相,只要不穿衣服就可以了。”

 

“不穿衣服?”

 

“嗯。”对方说完,似乎担心他觉得害怕,还耐心地开导他,“您别介意,其实像您这行的,很多人都拍过,只要后续我们提出的一些合同啊,要求啊,您能答应,我们不仅不会把照片发出去,还会帮您把一些对手给清除出去。”

 

“是吗?”王越说。

 

“是的。”

 

王越沉默了一会儿,“我有点冷,能让我先穿上衣服想一想吗?”

 

“可以。”说话的人似乎侧脸对一旁的人低声说了一句,“给他一条毯子。”

 

王越在原地微微打着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

 

“要烟吗?”对方问道。

 

王越想抽,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怕烟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对面似乎有点不太耐烦,但语气还是很好地问了一句,“您想好了吗?”

 

王越点点头,“想好了。那就拍呗,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拍照。”

 

“这就对了。”对方笑了起来,整个车厢的氛围似乎都变得亲切起来,“我就喜欢和您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累——”

 

话音还未落下,王越“嗖”地一下窜了起来,在刚刚披着的毛毯下挣脱的绳结被踩在地上,他将眼睛上的布扯下来一些,一只眼睛露了出来,手里随便摸到什么就扔了过去,螺丝刀、起子、扳手、东西砸在人的身上发出“咚”的闷响,掉到地上又发出更重的一声“咚”。

 

“咚”

 

“咚”

 

“咚”

 

拳头落在肉体上,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王越不知在哪一个环节开始落了下风,他的脸很快被夹在了一只皮鞋和车的地板之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好讲不行,非逼我们动手是吧。”

 

王越舔了舔嘴唇上不停流血的伤后,“你们拍,你们尽管拍,你发就是的,我一个男的怕什么,大不了你敢发老子就敢报警,鱼死网破,怕什么。”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老子管你什么意思!”王越忽然高声说道,“你敢动我一下,有种弄死我,不然我回头就打电话报警!我要是扯谎,老子不得好死。”

 

对方僵了一下,过了会儿忽然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钱包。

 

王越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等那张熟悉的照片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忽然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来人在绝望的一瞬间,真的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四肢发软,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弟弟吗?”

 

“长得很帅啊,他的照片应该能卖得很火吧。”

 

“你觉得他来拍怎么样?”

 

王越摇了摇头。

 

“不要?是不要,还是不知道?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就找你弟弟了。”

 

王越张了张嘴,“不要。”

 

“那照片?”

 

“我拍。”王越喘着气说,“我拍。”

心太软

【凌越】卵生(13-16)

此版本为删减版,未删减请见某微博


13.

王越放下手机,有些疲惫地把头靠在沙发上,胳膊也搭在眼皮上,好像这么做就能逃开此时的境地一样。


“怎么啊?女朋友?”王超穿着长搭,手里拿着杯咖啡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刚刚结束了一晚的工作。


“不是。”王越把胳膊拿下来,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了过来,摸了摸口袋,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票子。


“你干嘛?当我什么人?”王超瞪了他一眼。


“请你抽烟。”


“别他妈废话,没事干就把我卫生间衣服洗了。”王超把钱给他又塞回去,“对了,你那网剧拍得怎么样了?”


“...

此版本为删减版,未删减请见某微博


13.

王越放下手机,有些疲惫地把头靠在沙发上,胳膊也搭在眼皮上,好像这么做就能逃开此时的境地一样。

 

“怎么啊?女朋友?”王超穿着长搭,手里拿着杯咖啡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刚刚结束了一晚的工作。

 

“不是。”王越把胳膊拿下来,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了过来,摸了摸口袋,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票子。

 

“你干嘛?当我什么人?”王超瞪了他一眼。

 

“请你抽烟。”

 

“别他妈废话,没事干就把我卫生间衣服洗了。”王超把钱给他又塞回去,“对了,你那网剧拍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刚杀青。”王超就是给他介绍这个资源的师兄。

 

“那行,刚好我今晚要见个女制片,你回家换身衣服,记得穿的帅一点,到时候跟我一块去。”

 

王越没说话。

 

王超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面露难色,又气又笑说,“不是?你还不乐意啊?”

 

“没有。”王越不好拒绝的,“我这不是,刚刚才跟家里吵架了吗。”

 

“为什么吵架啊?你劈腿了?”

 

“胡说八道什么?”王越怕他再猜下去真猜到些什么,赶紧转移话题,“就是些生活上的小事,对了,你······一般跟你对象吵架了,怎么办啊?”

 

“怎么,要借鉴经验啊?”王超说。

 

“昂。”王越说,“算是吧。”

 

“得看这错的事你还是她,如果是你的话,你就买两束花,请她吃个烛光晚餐,平时不舍得的项目去消费消费,然后腆着脸哄哄,让她几次消消气就行了——”

 

“如果起因在他呢?”王越问道。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基本不存在。”王超说,“我犯错叫犯错,她犯错,那叫事物的二元对立。不要总是挑剔对方的错,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当然啦,基本上赔个礼道个歉,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

 

“那要涉及原则问题呢?”

 

王超顿了顿,看了他一眼,“那就看你还想不想和他继续在一起了。”

 

 

 

 

王越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

 

凌睿听到在沙发上抬起头来,正对上王越在玄关前的目光。

 

“你回来啦。”凌睿说得有些急,拖鞋也没穿好就跑了过来,撞了一下茶几,差点没摔下去。

 

“你慢点。”王越忍不住说道。

 

凌睿去接他手里的行李箱和背包,“你累不累?我在厨房炖了一些海鲜粥,是上次我们喝的那家,你要喝吗?”

 

“不用了。”王越坑着头说,“我就想睡个觉,晚上还要出去。”

 

凌睿的手顿了一下,“那我给你去把床铺好,要不要泡个热水澡再睡?电视上说那样睡眠会——”

 

“只是睡个觉而已,哪有那么麻烦。”王越说着把背包拿过来。

 

但他没成功。

 

王越低着头,盯着背包带子上凌睿因为过度用力而显露出青筋的手指。

 

凌睿那双修长、白皙又灵活的手,现在僵硬着,微微颤抖。

 

“小越。”

 

在来之前,王越想过自己会产生哪些情绪,他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并没有。

 

他伸出一双手,抱住了凌睿。

 

原来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啊。

 

“没事了。”王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凝视着墙壁上的一块不起眼的褐色污渍说道,“我只是心情不好而已,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吗?”凌睿问

“真的。”王越松开了背包的带子,故作轻松地说,“帮我舀一碗海鲜粥吧,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有点饿了。”

 

 

 

 

 

 

到饭店的时候,王超去停车了,王越第一个到,不好意思进去,就坐在大堂边上的沙发上给陆微寻打电话。

 

“喂?”

 

过了好长时间,陆微寻才接起来,声音有些鼻音,“你还知道回电话?”

 

王越皱了皱眉,陆微寻这性格,和他说话就是在做心理挑战,“不好意思啊,昨天在路上太忙了,回家忘了开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我本来打算请你吃个饭,你没来,我就一个人吃了。”

 

“哦。”王越心想,这人请吃饭也不知道提前约个时间,“那太不好意思了,昨天揍得匆忙,就跟导演说了一声,等你回来,我来请你吃。”

 

“这可是你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越拿下电话,回头望去。

 

陆微寻穿着身休闲装,戴着鸭舌帽。

 

王越看了看手机,智能机的防窥屏反射着他呆若木鸡的脸,再抬头时陆微寻已经走到了面前。

 

“这么巧啊,你也到这吃饭。”

 

“陪我妈过来的,你呢?”陆微寻问,“陪你男朋友?”

 

王越一想到自己是来作陪的,有些不太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不是,饭局。”

 

“哦,”陆微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微微一笑后说,“那我先上去了。”

 

 

 

 

 

王越喝的有点多。

 

他看了看王超,这哥们差点把筷子插进鼻孔里,看了也到极限了。

 

制片人又说道,“来,王超,咱们俩再走一个。”

 

王超摆了摆手,大着舌头说,“真······真不能喝了。”

 

“你才喝几口就不行了,又跟我在这开玩笑,来,也不说虚的了,把这杯白的干了,你新剧的剧本我马上投资好吧。”

 

王超抬起手,昏昏沉沉地伸向酒杯。

 

王越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道,“你还喝,你不要命了。”

 

“你别管,我来。”王超推开他的手,二话不说拿起玻璃杯仰头就干。

 

王越叹了一口气。

 

可还没喝一两口,王超就呛住了,酒液从鼻孔喷了出来,疼得王超下意识甩开杯子。

 

“这就不行了?哎呀,你们这些小伙子怎么越来越不行了呢。”制片人笑道,“我看着剧本的事······”

 

“我,我还可以。”王超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行,再给他倒一杯。”

 

“他不能再喝了。”王越忽然说道,“他有胃病,再喝就胃出血了。”

 

“好啊,那你来替他干。”

 

王越呡了呡嘴,拿起桌上的白酒杯。

 

“等等。”制片人笑了笑,指了指一旁还未开封的洋酒,“你的话,喝这瓶。”

 

 

 

 

 

 

王越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扑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

 

哗哗的流水声回荡在洗手间里。

 

王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脸红得厉害,一整瓶的洋酒混合着胃里的白酒,劲儿正上来,他胡乱地接了一捧水,往脸上拍了拍,这时,他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王越。”

 

王越抬起头,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陆微寻在镜子里看着他,“你喝多了?”

 

“嗯。”王越点点头。

 

“要我送你回家吗?”

 

“你妈妈呢?”

 

“她先回去了。”

 

王越看了看手机,已经九点多了,“你怎么还没走。”

 

陆微寻没说话,等到王越几乎要忘掉问题时,洗手间里才响起他的声音,“我在等你啊。”

 

“你在等我······”王越重复了一遍,酒意已经渐渐上来,他朝陆微寻笑了笑,“你人真好。”

 

陆微寻的脸似乎红了,王越关了水龙头,往外走去,脚步有些不稳。

 

陆微寻连忙上前挽着他的胳膊。

 

两个人一瞬间靠得很近,王越又闻见了玫瑰花的味道。

 

“王越。”陆微寻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王越张了张嘴,刚想说你说时,裤子口袋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陆微寻只好松开手,让王越把手机拿出来,他走到一边,把水龙头打开,用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好使温度降下来些。

 

“喂?”王越拿起手机,过一会儿笑了出来,“睿睿宝贝。”

 

陆微寻双手一僵,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王越。

 

“马上回来了。嗯,吃过了,给你带点夜宵回去······”

 

王越说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抬头却见陆微寻看着自己。

 

晚风一吹,他这会儿的酒有些醒了,刚想说什么时,陆微寻忽然把头一偏。

 

“走吧。”他说。

 

 

 

 

14.

一只苍蝇从台灯底下飞出来,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晃了几圈。

 

它此刻身怀重任,作为一名孕妇,当务之急是要挑选一处水质优秀的水域作为后台的繁殖场。

 

成千上万只的六角形复眼观察着世界,很快,它看到一片水润的白光。

 

多么美的湖面啊,如果它的脑容量足够的话,一定会这样赞叹。

 

它加快扇动翅膀的频率,向那片水光冲过去。

 

这里会成为我孩子的家园,如果虫类也会幸福的话,它此刻是幸福的。

 

等到三天过后,就会有几百只胖胖的白蛆宝宝从这里诞生,它们堆砌在小小的水潭里,逐渐肥胖的身体硬化变黑,长出坚硬的刚毛和它一样的复眼,最后是翅膀,它们会乌泱泱地飞向天空,再在无数的小水沟中播撒自己的子孙。

 

多么美好的未来。

 

但还没等它的美梦做完,它就发现了不对劲了。

 

它落在那片水泊上,然而下一刻脚却像是陷入了泥潭一样,被那片“平静的湖面”牢牢地沾附着。

 

这是怎么回事?

 

它扇动翅膀,试图飞起来,然而,脚下的“湖面”忽然动了一下。

 

一只巨大的黑色圆形从水面前方逐渐向它脚下移动,最终,整个黑圈将它所站立的湖面完全包裹住了,在这个黑圈中央,还有一个更加深邃的深孔。

 

天哪,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家园!这是人类的眼球!

 

它疯狂地颤抖着翅膀,然而为时已晚。

 

“啪嚓。”

 

房间里的电视开着,凌睿盯着屏幕,嘴角挂着微笑。

 

平常的画面,唯一有些令人不和谐的,是这幅场景里,唯一会动的只有电视里的画面。

 

但很快,这种和谐被打破了。

 

他抬起右手,那实在是一双好看的手,细瘦,修长,如果不是他伸出食指,扣进眼球里面,这双手的美感,也许还能持续更久。

 

他像是下水道工人检查厨房水管、又或者是产科大夫进行术前检查一样,仔细地,顺着眼球和眼袋中间的缝隙里摸索着,做这个动作时,那颗漂亮的眼珠,被挤得几乎快要掉出来。

 

不是这里。

 

他换了方向,手指环着眼球绕了一圈,终于,在视神经的尽头找到了令自己不适的源头——一只死苍蝇的尸体。

 

显然刚刚的找寻已经将这只干瘪的尸体里的“汤汁”弄破了,泛黄的体液将他的眼白弄得有些湿润,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又重新恢复澄澈。

 

这时,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陆微寻等了一会儿,门里响起了脚步声。

 

“他喝多了,我送他回来。”陆微寻停在了这里。

 

他觉得凌睿会问点什么。

 

最好是能问点什么。

 

“我知道。”可凌睿只是说“谢谢。”

 

“记得给他洗个澡,他出了很多汗,会难受的。”陆微寻拿出准备好的说辞。

 

“嗯,麻烦你了。”凌睿甚至笑了一下。

 

陆微寻无话可说,只能松开王越。

 

凌睿小心地扶着已经呼呼大睡的王越,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陆微寻撇了撇嘴,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从后面摸了一下。

 

陆微寻皱着眉头,回头看去,凌睿站在感应灯下,那修长的手指此刻缩紧握成拳头。

 

“干嘛?”

 

“没事,刚刚有虫子。”凌睿微笑着,把手背过去。

 

有病吧,这人。陆微寻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他抓紧时间又瞧了一眼王越,“那我走了。”

 

凌睿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注意安全。”

 

身后,一只烧焦的手指头忽然握成勾状。

 

 

和陆微寻再次见面的时候又是一个月之后了,虽然嘴上答应了陆微寻要请他吃饭,然而生活上却始终找不到空闲。

 

再次见面竟然还是为了网剧补拍物料。

 

这次是新加的一个片段,说是编剧看了样片之后,又给加的一段戏。

 

王越看过剧本后,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副导演。

 

“你看我干什么。”副导演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多看看你的对手,帮他找找感觉,这都是一些很好的戏。”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王越翻了个白眼,“卖腐。”

 

“唉唉唉,”正在做造型的韩烨说,“新时代年轻人,怎么还恐同啊。”

 

“那咱俩来一段?”王越开玩笑说,“你把她甩了,咱俩搞基。”

 

“草!”韩烨骂道。

 

“出轨文学赛高!”徐晋大笑起来,“你两挺配的,速速拍成基围,做周边,给我火。”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地,”王越笑道,“你们女孩子怎么一天天车开的,啊?连男朋友都不放过。”

 

“这就叫打是亲骂是爱,互联网时代的爱就是让他狠狠做受。”

 

“花絮老师,把她的犯罪言行都给我拍下来。”

 

“还花絮老师,花絮老师早下班了。”

 

 

 

 

活跃了下气氛,终于到了开拍的时候。

 

这场新加的戏是在整个结尾大结局的时候,原版的王越所饰演的周青因为多行不义,被男女主角合伙诛杀,尸体掉下山崖粉身碎骨。改版的大结局多了一段陆微寻的戏。

 

温红瞎了眼又失了武功后,逐渐了解了当年周青的真相,听说周青和男女主在华山上决战,便要去阻拦,他靠着自己磕磕跘跘上了山,然而刚到那里,周青便被教授自己秘法的老乞丐一掌劈向天灵盖,顷刻间毙了命。

 

王越走到自己的地方跪好。

 

他抬起头,正对着穿着红衣陆微寻,发觉对方有些焦躁地盯着手机。

 

陆微寻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

 

王越咧开嘴,朝他微笑点点头。

 

陆微寻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深深呼吸了一口。

 

再抬眼时,已判若两人。

 

 

 

15.

陆微寻演得好极了,超出意料之外的好极了。

 

这其实很不容易,超出意料之外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大家对你期待值低,你的表现好过了他们的期待。一种是大家本就对你有很高期望,你却让他们期望落空。

 

陆微寻的情况不在这两种情况之内,大家对他期待很高,而他演得,比大家期待的,还要好。

 

早先王越就注意到过这点,在表演这方面,陆微寻有一种非同凡人的天赋,他能让人感受到人物的情绪。

 

这种天赋听起来简单,做到却很难。因为演员的表达和观众的理解之间总是隔着一条东非大裂谷般的天堑。荧幕上充满岁月痕迹的美人,纵然她像年少时那样瞪大眼睛撅起嘴唇,观众感受到的往往不是她所想表达的可爱,而是人世沧桑。

 

这种天赋并非不可锻炼,在一些久经历练的老演员身上也能窥得一丝一毫,这多半来自于长年累月的经验,他们知道观众的眼睛长在哪里,他们知道自己演出来是什么样,所以更加敬畏,绝不演和自己相差太大的角色。王越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所有关于本性的事情最好都不要强求。

 

说回到陆微寻的身上来,显然这次的表演让导演也没忍心挑剔,他甚至没喊一声卡,就默默地吩咐副导演将卡带收进包里。

 

既然戏也补完了,各人都该干各人的事去。王越上次没有去杀青宴,徐晋便跟他商量着中午一道去饭店组个局,因为王越性取向的事,韩烨总是若有若无地避嫌了一些,反倒是徐晋和王越的关系不错。

 

“把陆微寻也喊上呗。”王越说,“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叫他干什么?”徐晋说,“你不会同情他吧。”

 

“没有。”王越说,“我就是觉得,大家同事一场,都最后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吧,而且还有宣传期呢。”

 

“你把他喊来,那我们桌上说什么?”徐晋说,“我还打算跟你吐槽他来着。”

 

王越有点无语,心想这姑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聊点别的呗,就比如你跟韩烨一起要参加的那个综艺,进行得怎么样了?”

 

 

于是几个人坐在海底捞的包间里的时候,徐晋说起来她在里头的见闻。

 

 

“很烦啊就。”徐晋一边涮毛肚一边说,“那个女的明明都有老公小孩了,还老是要跟韩烨组队,我真的是,一肚子火,我真不能理解。”

 

“也许跟她老公已经离婚了?”王越坐徐晋韩烨他们的右手边,整个桌上最忙的人,一边聊天吃饭,一边还要给一旁在碗里划拉筷子的陆微寻夹菜。

 

“可她之前还跟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计划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和老公去巴厘岛旅游。”

 

“这——”王越笑了一下,“那就不知道了。”

 

“我真不知道你们男的为什么就吃这一套,韩烨还挺享受的·····”

 

韩烨连忙替自己伸冤,“我可没享受,你别瞎说。”

 

“哦?”王越看热闹不嫌事情大,“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还帮她去搬行李!”徐晋觑了他一眼,“别以为我没看见。”

 

“那我能怎么办?”韩烨说,“摄像机都开着呢。再说人家是女生,总不能让人家下不来台。”

 

徐晋感慨道,“多少惊世骇俗的奸情,始于一个普普通通的不落忍。”

 

“没法沟通。”韩烨摇了摇头,“我,当代赛窦娥。”

 

这时候,韩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立刻就放下筷子接起来。

 

“怎么?潘金莲打电话了?”徐晋笑道。

 

“韩冰。”韩烨向不明就里的王越指了指手机解释道,“我妹,她到学校了,我跟她交代几句,你们先吃吧。”

 

“韩烨竟然还有妹妹?”王越惊奇道,“都没听他提过。”

 

“嗯,之前在念高三,保护她隐私来着,没说。”徐晋说,“现在考上电影学院了。”

 

“是么,”王越笑道,“那挺好的,刚好韩烨现在发展也好,到时候还能带带她。”

 

“我也这么说,韩烨非不肯,”徐晋说,“觉得他妹就是只小白兔,即将被社会这台洗衣机染得五颜六色,之前还非要他妹改志愿来着,现在总算松口了,你有空多关照关照她,说起来还是你师妹呢。”

 

“那好说。”

 

王越刚说完,陆微寻就拍了拍他的肩,眼睛看着手机说,“王越王越,迪士尼今晚有特别活动,你陪我一道去吧。”

 

“啊?”王越回头看了过来,“可我没去过啊。”

 

陆微寻顿时笑得比花还灿烂,“那更好,你没去的话刚好一道去,里面可好玩了,有真人扮演的角色,还有过山车。”

 

徐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不是给小孩玩的吗?”王越笑着说,“你还挺童心未泯的。”

 

要是别人说这话,陆微寻早就听出了是在取笑他孩子气,可这话一从王越嘴巴里说出来,陆微寻就觉得那是王越在夸他纯真,可爱,他耳朵有点发红,“其实也没什么。”

 

徐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陆微寻的状态,怎么这么眼熟了,这不就是当时那个女生看韩烨时的状态嘛,可王越不是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他连忙说道,“那个,王越,要不你顺便把你对象也给喊出来,我听说迪士尼乐园挺适合情侣去的。”

 

话音未落,徐晋的余光就感觉到陆微寻的眼神冷冷地朝他直射过来。

 

“真的吗?”王越顿时起了点兴趣。

 

“真的真的。”徐晋眨巴着大眼睛说,“我跟韩烨就去过好几回,特别好玩,还拍了不少照片呢。”

 

“那我能······”王越便看向陆微寻,试探着征询他的同意。

 

陆微寻看着王越的眼睛,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行”“不可以”,但是显然,这么说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王越也绝对不会去了。

 

陆微寻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当然·····可以了。”

 

 

 

 

 

中午饭结束后,王越便开始打凌睿电话,可是电话从他们上车开始,一直响到到达目的地为止,凌睿都没有接。

 

“怎么回事?”王越皱了皱眉。

 

“也许他也有事出去了,”陆微寻说,“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如——”

 

“不好意思,稍微等我一刻钟时间。”

 

王越走到遮阳棚外面,又开始打家里的座机,座机也没人接。

 

陆微寻站在棚子里面,看着阳光照在王越麦色的皮肤上,一滴汗珠顺着王越的下巴淌到喉结的位置,王越舔了舔嘴唇,喉结便震动了一下,那滴汗珠一下子顺着锁骨的轨迹探进了领口深处,最后在胸前洇出一块倒T字的湿迹。

 

陆微寻感觉手心有些发热。

 

 

 

“请在滴声留言后再拨,Sorry······”

 

王越低下头,低着看着手机屏幕,很认真的样子,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剧烈的阳光下,电子显示屏就像一块黑色玻璃。

 

“怎么样了?”陆微寻走过来。

 

王越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刚想找个借口离开,正对上陆微寻的眼睛。

 

明明很期盼却又装作满不在乎的眼睛。

 

“你要回家吗?”陆微寻故作轻松地说,“那我们一道回去吧。”

 

“不用了。”王越摇了摇头,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算了,他估计有事来不了,我们先进去吧。”

 

 

 

16.

进了游乐园的陆微寻和在外面的完全两个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王越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笑得像傻子一样的就是陆微寻。

 

“我们玩这个好吗?”

 

说实话,王越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没少玩对抗性的竞技活动,比如篮球、足球之类的,跳楼机、蹦极也没少尝试过,现在看着迪士尼的过山车,顿时有一种大人看着小孩子坐玩具汽车的怜悯。

 

“可以。玩就玩呗。”

 

陆微寻尤其喜欢过山车,在这个项目上流连忘返,坐了两遍还坚持要坐第三遍。

 

“你确定吗?”王越看了看陆微寻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脸。

 

“再来一次,我以前都没玩过这个。”陆微寻帮他把保险杆抬起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我们这次坐最前面。”

 

这是后面一切灾难的开端。

 

陆微寻第三次下来的时候,脚第一下落的时候差点踩进轨道和月台的缝隙里,王越眼疾手快才把他捞起来,免得他卡在里面上一次社会版新闻。王越看见他的脸白得像是泡在坛子里的四川酸萝卜,又白又绿。

 

“你还好吧?”王越担心地问。

 

“没事。”陆微寻偏了偏头,下一刻就朝绿化带把中午吃下去的饭全都吐了出来。

 

 

 

 

 

“没事没事,这很正常,我以前也干过的,而且比你更惨,”王越对着坐在长椅上把脸埋到膝盖间的陆微寻,努力用最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那时候我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上,那车开得好快,就跟在飞一样,我冲着窗外吐的时候,呕吐物全都飞到坐后座看景色的姑姑身上去了。”

 

“真的吗?”陆微寻闷闷地问。

 

“真的。”王越说,“还有坐海盗船,只要付一次钱,后面就可以免费坐,我们当时家里穷,我妈给我买了票,然后去上公共洗手间,等回来的时候——”王越拖长了声音。

 

“怎么样?”陆微寻抬起脸,好奇地问。

 

“我在海盗船上表演天女散花呢。”

 

陆微寻忍不住笑了出来,湿润的鼻涕鼓成一个亮晶晶的小泡泡吹了出来。

 

“一会哭,一会笑,”王越说,“两个鼻子开大炮。”

 

陆微寻脸一下子涨红了。

 

王越把纸巾递过去,“骗你的,你哭起来也好看,大帅哥。”

 

陆微寻接过来擦了擦鼻子,也许还忧心着自己的形象,他只是用纸巾按了按鼻子,就像女明星在盥洗室用粉扑对待自己脸一样。

 

“但还是好丢脸啊。”陆微寻半晌后小声说道。

 

“你以前没做过吗?”王越说,“丢脸的事?”

 

“没有。”陆微寻摇了摇头。

 

“不可能。”王越说,“你没写过中二的小说?被班上同学传来传去?然后几年过后回想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埋了?没在外面吹牛过?说你爸是美国总统?爷爷是联合国秘书长?然后被你妈拆穿?牙膏沫不小心沾到脸上?牛仔裤拉链没拉?走在路上摔个大马趴?没有?真的没有?一件也没有?”

 

得到陆微寻否定的答案后,王越喃喃道,“天哪,你没有童年的。”

 

“你刚刚说的,”陆微寻试探着问,“不会有一部分就是你做过的事吧?”

 

“不是。”王越摇摇头。

 

那就好。陆微寻刚要张口,王越紧接着就说道,“是所有的,加上很多没说到的,全部都是我的亲身经历。”

 

看着陆微寻的表情,王越安慰他道,“你看,我照样好好的,虽然有时候回忆起来还是会尴尬得脚趾扣地,但过去了就过去了,这只是儿童正常的心理现象,所以你在公共场合吐个饭根本不算什么事——”

 

“呕吐可不是什么儿童心理。”

 

“连坐三次过山车总算是吧。”王越说,“就算不是心理现象,呕吐也是个生理现象。”

 

陆微寻明白了,在王越的理解里,凡是有“现象”二字,就表示所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坦然接受。

 

“我小时候很少去游乐园。”陆微寻忽然说,“说不定连坐三次真的是种补偿心理。”

 

王越点点头,“肯定。”

 

“所以不用担心。”陆微寻学着他咕哝的语气,笑了一下,“对吗?”

 

“绝对的。”王越也笑了起来。

 

陆微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他又坐了会儿,忽然说道,“我爸小时候带我去过一次,那时候这里还没有,他带我去的是香港那个,你有去过吗?”

 

“没有。”王越说,“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长大后又觉得幼稚,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

 

“我那时候才刚上小学放暑假,不知道他就是我爸爸,就喊他‘叔叔’,他也没纠正我,我们玩了一天,他什么都好,什么都会,我们玩的很开心,除了鬼屋,所有的项目都玩了一遍,中午我们就在里面的餐厅吃的,他不像我妈那样管着我,让我随便选,我那次第一次吃到了快餐食品。”

 

“好吃吗?”

 

“好吃啊。”陆微寻说,“我一口气吃了三个,走路的时候都肚子痛,他回去的时候都不敢再抱我,牵着我的手在路上慢慢走,走的时候我还在想,他要真是我爸爸就好了。”

 

王越静静地凝视着他,也许连陆微寻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扬起来了一点点。

 

“他走的时候我还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能不能别走,他说下一个暑假。”陆微寻停下来,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刚刚其实我说谎了,汉堡一点也不好吃,我也早就知道他是谁。”

 

王越手放在他的背上,像摸小猫咪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脊骨。

 

“你说,人为什么会出轨呢?”陆微寻看着他的脸,抬着下巴问。

 

王越眼神闪了一下,目光下一秒落到长椅的褐色树斑上。

 

陆微寻听到他嘴中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陆微寻看着他,“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什么?”

 

“关于我的父母。”陆微寻说,“我家的那点事,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你如果自己想说的话,你会说的。”

 

陆微寻凝视着王越,“真的?”

 

“嗯······这些不是你的错。”

 

“你没听别人背后怎么骂我吗?”陆微寻说,“私生子,小三养的······”

 

王越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话题,他犹豫了一下,“那能怎么办?这又不是你想的,你也只是出生而已,身份的事,谁都改变不了,换成别人来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王越顿了顿,“就比如说我,小时候我爸和我妈离婚前,两个人总是吵架,有时候辅导我作业都能吵起来,我刚开始觉得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太笨了,可我不问问题他们还是会吵架,我就知

道,这是没法改变的东西。”

 

“也许他们可能还不如你。”

 

“你真这么觉得?”陆微寻问,“觉得我比他们做的好?”

 

“人际方面,呃,这个不涉及道德······至少在专业上,你比我见的很多嘴上头头是道的人要强多了,”王越说,“不过你平时要是能再······‘温和’点就更好了。”

 

“好吧,我尽量。”陆微寻说。

 

“就比如这一句。”王越嘟囔着,心想正常人至少说声谢谢。

 

“什么?”

 

“没什么,你开心就好。”

 

 

 

 

 

王越到家的时候,凌睿还是坐在沙发上,王越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凌睿成天不去诊所在家待着,他曾经委婉的提过几回,但凌睿不愿意接受他也没办法,好在他现在有了些收入,两个人过日子还算绰绰有余。

 

“你到家了,”王越一边换鞋一边说,“怎么也不给我回个消息?今天打了你好几通电话。”

 

“你去哪了?”凌睿忽然说。

 

王越有些意外地抬眼过去,凌睿的目光在电视屏幕上,“去迪士尼乐园了。”

 

“跟谁一起。”

 

王越把钥匙放在鞋柜上,金属碰到塑料,响起一阵无奈的叹息,“陆微寻。”

 

“好玩吗?”凌睿轻声问。

 

“挺好玩的,下次我们可以一道去。”王越说着走进厨房。

 

凌睿听见冰箱门打开的声音。

 

“这是什么鬼!”厨房里响起了王越厌恶的喊声,不一会儿,他提着一只滴答着血水的红色塑料袋问,“这是什么?”

 

“猫。”

 

“你把死猫放冰箱里干什么?”血水滴答得令人烦躁,而凌睿始终落在电视机上的眼神更让他心烦意乱,“看着我,凌睿。”

 

“那我应该放哪里?”凌睿说。

 

“放哪都可以,但别带回家,更别放在冰箱里。”王越有些犯恶心,这只猫长得挺漂亮的,全身雪白,脸也好看,应该是只品种猫,“你在哪里捡到的?”

 

“楼下。”

 

“我们得把它放回去,也许是有主人的。”王越有点想吐,他感觉塑料袋里似乎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他尽量不去想那些是什么,“你干嘛把这东西带回来。”

 

这时候,凌睿忽然转过脸朝他看来,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看着他,尽管没有光,王越却觉得犹如被两个探照灯照着,一时甚至无法挪动脚步。

 

“好玩啊。”凌睿说。

 

 

 

 


是一个小狍子

【凌越】苔花(45)

45.

      王越“骨碌”一下坐起来,像只敏感的小猫捕捉到了周围的风吹草动,警惕地竖起耳朵搜索可疑目标。凌睿笑着把他按下去,说:“我想,我想又怎么了,我还真能这么干啊?”看王越抬起小脑袋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好似在仔细思考,又说:“我就算是真这么干了,小越你能同意吗?”

      王越眨眨眼睛,还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曾经食无饱居无安过完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样的日子里,他好像确实隐约有个愿望:从天而降一个大奖或者别的什么好东西把自己砸晕,从此过上衣食无忧、再也无需奔波...

45.

      王越“骨碌”一下坐起来,像只敏感的小猫捕捉到了周围的风吹草动,警惕地竖起耳朵搜索可疑目标。凌睿笑着把他按下去,说:“我想,我想又怎么了,我还真能这么干啊?”看王越抬起小脑袋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好似在仔细思考,又说:“我就算是真这么干了,小越你能同意吗?”

      王越眨眨眼睛,还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曾经食无饱居无安过完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样的日子里,他好像确实隐约有个愿望:从天而降一个大奖或者别的什么好东西把自己砸晕,从此过上衣食无忧、再也无需奔波的好日子。现在凌医生好似阿拉丁神灯中擦一擦就会出现的神明,询问自己的愿望。他仰起脸来望向凌睿,最后说:“不行。”

      凌睿等他继续说下去,王越先黏黏糊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整个贴上去,说:“凌医生也很辛苦啊……再说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赚钱,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人真的会变小猪的。”担心自己变成小猪的那个人轻轻闭上了眼睛,说,“我自己有手有脚,也不是身体不好,怎么就得凌医生养着我了?”说这几个字说出口还有些不好意思,王越嘟哝着歪在他身上,细碎地解释着这个原因那个原因,凌睿听他絮叨完那一堆话,最后说:“我们小越真厉害。”

      王越不懂这怎么就厉害了,但是凌医生看起来是在很认真地夸自己,于是他也点点头。整个人都倒在凌睿身上,吃饱喝足后困劲儿上来了,王越含糊着答凌睿东一句西一句七零八碎的话语,凌睿也没骨头一样往王越身上倒,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像极了两坨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谁也支撑不住谁,没一会儿就双双瘫倒滚进床里了。王越本就犯着困昏昏欲睡,现在躺下了脑子更不清醒,凌睿说什么就是什么:凌睿说“明天早晨穿蓝色的衣服”,王越就说“好”;凌睿说“今晚吃白米粥”,王越也说“好”;凌睿说“我们小越最听话了”,王越依旧说“好”;凌睿说“小越,那搬来和我一起住吧”,王越也说……

      王越没有把“好”说完整,他张了张嘴巴,“呵”的音已经出口,“嗷”的音还在喉咙里,突然就觉出来了哪里不对。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霎时反应过来,他一个骨碌从凌睿身上翻身起来,大脑运行得清醒而卡顿,眼前凌睿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可是……他一时僵在那里,竟无法马上给凌睿一个答案。和凌医生住在一起……他还未奢想过这件事,王越第一反击就是下意识拒绝,像是他曾经无数次下意识拒绝别人的好意一样,但是凌医生看起来那么认真,眼睛亮亮的在等自己一个回答,让他也无法一下子拒绝。

      不想让凌医生失望,但是,但是……王越也不知道自己不能搬来和凌睿住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好像不可以。凌睿的房子并不很大,但是装修简约而不简单,空间利用极好,自己要是住进来好像也绰绰有余,再加上一个王超应该也没有问题……

      想到王超,王越不由得激灵一下,他刚刚想得顺溜,好像马上就可以把这件事答应下来,但又不是这么回事,他只觉自己好似回到了自己第一次来到凌睿的家的那个临近晚上的下午,光线昏沉沉的,但是昏暗的光线中,王越依然能看清小区门口安保向自己投来的戒备的目光,依然能看清凌睿屋子里看起来低调无华但是自己一辈子仿佛都不能触摸到的物品一样。他进进出出这间屋子、这座小区的次数已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但是潜意识中这里是“凌医生的家”,现在凌医生要他搬过来住,那么这里岂不是要变成……

      “凌医生和王越的家”。或者是,“凌医生和王越和王超的家”。

      王越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在这里正式拥有一席之地,尽管他现在已经无意识地这么觉得,但是这个问题一旦被人从潜意识中挖出来、让王越被迫面对,他的心情又截然不同,像是一个人沉浸在美梦里,猛然被一盆冷水浇醒。这段时间被深埋起来、不见天日的自惭形秽好似一瞬间发了芽,长成了剧毒的藤蔓将王越层层纠缠起来。他支吾几声,双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潮红,凌睿怎能看不出他为难,抬手摸了摸他后脑,说:“这件事我们先不说,你先想想,好不好?”

      王越忙不迭点点头,又僵在那里不动。凌睿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轻轻在他头顶拍了下,问:“你困了?困了就歇会,下午还要……”

      “我不出去了,凌医生。”王越几乎是有些冲动地打断他,话说出口又有些懊悔,本能地低下头躲避凌睿的视线,却知道凌医生一定在紧紧地盯住自己。王越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还是鼓起勇气抬眼对上凌睿的目光,话磕绊了一下:“凌医生,我、我想回家去。”

      回家去,回……我自己的家。那所逼仄的、破败的小出租房,没有多少板正的家具,夏天的时候只有一个老旧的落地电风扇吱吱呀呀地慢慢转着慢慢响,秋天来了,冬天很快也会来,小小的屋子中会点起一个小小的火炉,屋子里的一切都会染上一股烟尘味,有些呛,不过很快鼻子和喉咙就习惯了,只是一整个冬天,王越的喉咙都会沙沙的,连带着身上的烟尘味一起,将他装扮成一张粗糙的砂纸。

      王越不喜欢那股烟尘味,就像他不喜欢自己有些沙沙的嗓音一样,就像他不喜欢砂纸一样的自己一样。但是凌睿好像很喜欢,王越声音清亮,偶尔沙哑的时候带些不一样的风味,像带着沙尘的风,刺刺地剌过人的耳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要逃跑,这话说出口,王越更懊悔了,凌睿就那么安静而沉默地看着他,看得空气都快凝固结冰了。王越在他的目光中又将头低下去,仿佛过了西海岸一块礁石被海浪拍打至消失那么长的时间一样,王越终于听到凌医生说:“那就回去吧。”

      凌医生还说:“我送你。”

      最终王越也没有让凌睿送自己回去,凌睿很坚持,王越也很坚持,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凌睿往后退了一步,说:“路上小心点,到家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王越“哎哎”地答应着,初秋午后的阳光还是有点毒,像闪着光亮的刀子一样投下来。王越骑车在路上,有液体顺着额头鼻梁留下来,流到他的嘴唇上,沁了进去。汗水和泪水的味道很像,泪水和鲜血的味道很像,王越身上流着汗水,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流出了鲜血。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子,愣愣地盯住爬上窗台的七姊妹,脑子里只有拥有一个念头:自己一定伤了凌医生的心了。

      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原形毕露。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蹦起来,是属于凌睿的专属铃声,自己窝在凌医生的怀里,凌睿手臂圈住他,手把手地教他设置的。王越慌忙接起来,是凌睿一贯的低沉而平整的声音。他问:“到家了吗?”

      “到了。”听到凌睿的声音王越就忍不住的委屈撅嘴,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委屈哪里来的,明明是自己做得不对,却还是希望这个人来哄哄自己。凌睿又问:“那到家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我忘了。”虽然是隔着电话,但是王越还是不由得慌乱起来,就像曾经很多次心虚一样。其实也不完全是忘记了,王越莫名不想再和凌睿对话,不想、不敢,下意识地逃避,怕他再说起某个问题,甚至心存侥幸,之前回到家都会和他报平安,就这一次故意忘记,没关系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凌睿算着自己回家的时间,到点了没有消息传来便直接打电话。自己答应了回到家要告诉他一声的,自己食言了,王越羞愧起来,他眼睛漫无目的地在身边扫视着,像找一根救命稻草,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了窗户外那一片嫩叶上,于是他说:“凌医生,那棵蔷薇花爬得很高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凌睿轻轻的叹息,那声叹息像一只小手,敏捷地将他心尖抓住了。王越眨眨眼睛屏住了呼吸,说:“凌医生,对不起啊。是我不好。”

      “和你提起那件事,确实有些突然了,小越。”凌睿的声音起起伏伏,莫名让王越感到安全,他说,“是我考虑不周全,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这件事,现在不行,以后日子还很长,总是可以……”他顿了顿,像是收拾某种情绪,最后说:“好好想一想,搬来和我住在一起可以吗,小越?”

      王越鼻子有点酸,他攥紧了手机,喉咙哽咽了一下,他轻轻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