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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四轮车的起源》《弱柳扶风汉丞相》

刚在一起那会儿，刘备送给诸葛亮的定情信物，是一顶自编的草帽。

当时诸葛亮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双手紧紧将草帽搂在怀里，嘴上却一个劲儿地嫌弃，说了一通大道理来教育刘备。

刘备在关张忿忿不平的注视下陷入沉思：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别问，问就是第一次和男人谈恋爱，没有经验。

假如对方是女生，送她这样亲手制作、别出心裁的礼物，对方一定会感动到不行，但诸葛亮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大老爷们，他只会板着脸责怪你不务正业。

即使他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

诸葛亮从来不舍得戴草帽出门，只将它挂在床头角落，晚上想刘备的时候就偷偷瞄两眼。

一次偶然的机会，刘备来诸葛亮房间留宿，发现了床头那顶草帽，问道：“孔明，你挂在这儿，是因为夜夜思念我吗？”

彼时诸葛亮还嘴硬：“哼，才不是，我挂在那是为了警示你，让你好好努力匡扶汉室，别一天到晚整些没用的。”

行吧，或许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给诸葛亮最好的礼物。刘备默默地想。

不过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谁让他那么爱呢。

最近诸葛亮的生日又快到了，刘备依然记挂着一件事——他家军师实在身娇体贵，晚上那啥颠就罢了，白天骑马也颠，像这样昼夜操劳，长此以往，诸葛亮的细腰肯定承受不住。刘备脑海中浮现一幕：诸葛亮跳下马来，扶住马背轻声叹息，娇弱的小身板仿佛一吹就倒，皱紧眉头的样子堪比西施捧心，让人有种呵护他关爱他的冲动。

晚上掀开一看，果不其然，那原本细皮嫩肉的大腿都磨破了，一抹抹红落在白皙的地方格外显眼，十分招人可怜。但心疼归心疼，刘备一缕馋魂儿也被勾了出来，当晚做的并不比平时温柔。

欢好一过刘备就开始后悔，昨夜行为的确太过粗鲁，不补偿是不行了，况且他作为主公兼老公，理应关心爱护诸葛亮。于是，在诸葛亮生日当天，他收到了一辆崭新的四轮车，上面还有一顶贴心的帐篷，可拆可卸，方便遮风挡雨。

诸葛亮见到四轮车的第一眼，露出了和见到草帽一样的嫌弃表情。这是什么笨蛋构造，连自动化都实现不了，需要有人从后面推着才能往前行走，和自己最近画的那几张木牛流马图纸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备一看诸葛亮的表情就知道完了，估摸着他又不喜欢，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军师有什么不满意，我回去叫人再改。”

“没，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感觉它笨笨的。”

“还不是看你太辛苦，想慰劳一下你，”刘备抱着诸葛亮亲吻他的唇，“我那温雅大方的美人亮，我怎么舍得让你骑马，以后坐车吧，再给你加两层厚垫子，保证你舒舒服服的。”

“？”诸葛亮又让刘备的双标搞破防了，“别人都能骑马，我为什么不能骑？别人能吃的苦，我为什么不能吃？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难道还要主公骑马从后面搂着我不成？”

刘备认真思索片刻：“嗯，搂着你骑……这主意不错。”

“我在和你说正事，你不要歪曲重点，”诸葛亮推开刘备，不让他抱了。

后来诸葛亮被迫选择了妥协，原因是刘备非要搂着他骑马。

坐车就坐车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车虽然看上去一般，性能倒还可以。

自那时起，刘备骑马，诸葛亮坐车，成了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佚事。

为了使它更加耐用，诸葛亮曾对四轮车进行了改装。看着诸葛亮一脸认真摆弄四轮车的样子，刘备来到诸葛亮身后，帮他清理掉周围的木屑，“需要帮忙吗？”

“放那我自己来就行。”

“怎么，我送你的东西，还怕我给你弄坏了？”

诸葛亮很爱惜这辆四轮车，自己亲手改造也是因为怕别人搞砸，现在被送礼的正主当面戳穿，诸葛亮脸上险些挂不住，“主公忙了一天，赶紧歇息去吧。”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竟然敢命令你家主公，”刘备佯作生气，从后面揽着诸葛亮的腰，握住他的手，“你看看，都破皮了。”

“不打紧，”诸葛亮可没那么矫情，只希望在追求目标的时刻心无旁骛，“我想把它改得更结实一点，这样就能用很久。”

刘备不解：“这么宝贝它做什么，坏了我再找人给你做一辆新的。”

“不行，那我也舍不得扔掉它，毕竟是你送的。”

“孔明，你好爱我，我送你什么你都当成宝。”

诸葛亮不可置否，闷声做完收尾工作，耳廓已悄然红透。

到后来南征北战，四轮车渐渐老旧，不再灵敏，兼职机械专家的诸葛亮经常亲自动手修补。木匠实在看不下去，想给他换辆新的，诸葛亮却说不用。当然，还有一句心里话他对着外人说不出口：这是主公送给我的，我舍不得扔。

还有那顶草帽，一直挂在床头，从未变过，偶尔落上灰尘，才会拿起来擦拭一番。

睹物思人，成了葛相心中的秘密。人越老越念旧，看着那些故人留下的东西，过去恩爱甜蜜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在最艰难的时刻，有主公的精神陪伴着他，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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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给大家讲一个南征背景的“鬼故事”。事实上也不是鬼故事，而是一个有关“亮子力学”的古代悬疑科幻故事（？）全文1w1，一发完。

*共四章，集句做个章节小标题和故事梗概——

#阴火雨中生，梦魂归帝所。长路关山尽，何必桃源里。#

*第一章史向，慢热。第二章起，世界线大变动预警！！！有点烧脑，真相最后揭晓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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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阴火雨中生 

<1>

骤雨初歇，若有若无的烟雾自水面上升腾而起，悄无声息地钻入温热潮湿的风中。

群山耸峙间，安上水道沿着交错纵横的沟壑迤逦而出，将清澈透亮的岷江水源源不断送入深邃静谧的南方水域，浸染上一层神秘诡谲的烟波。三江交汇处，阴阳之气交合。雾气中，似有魂灵恋恋不舍踯躅人界，天地间一片氛氲迷蒙。

水面最宽阔的一处古渡口边，停泊着数百走轲。半月前，这些轻快的战船载着汉军精锐蔽江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僰道，经安上直逼越巂郡，与叟帅高定战于卑水。

旬日之内，风云剧变。高定想破头也想不通，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元气大伤、偏居西蜀的汉廷怎么能够变出如此一支精锐之师？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兵士登船则水战，上岸则野战，他经略多年的营垒防线在这支军队面前如纸糊一般，一击即溃。与此同时，牂牁、建宁附近也骤然涌出了漫山遍野的汉军，朱褒告急、雍闿南窜的消息接踵而至。

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之际，一个荒诞的念头忽而闪过高定脑海：莫非……传言是真的？那汉相，果真是天神下凡？

他于是纠集起残部一头扎进了南中茂密的深林，再也不敢冒出头来。

 

汉军也不着急，就在卑水南岸安了营。

此间散居着许多编发左衽的部族，自林间窥探，岸边一夜之间惊现的巨大营寨令他们感到惶惑不安。然而又听闻正是这些天降神兵赶跑了欺侮族人多年的高定，于是畏惧中又多了些感念与好奇。

营中竖起了高牙大纛，薄雾朦胧中，夷民们不认得的两个大字显得十分庄严、神秘。每日里，岸边都会传来号角长鸣，一声声回荡在空谷里。紧接着，营门大开，一车又一车物资在小队步卒的护卫下有序出营，载着种子、农具还有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货物跋山涉水来到夷人散居处。

初时，寨中只有些青壮男子大着胆子前去探查，随队的译官总会热情和他们交流，告诉他们每样东西的用途。渐渐地，寨子里的人们发现这些“天兵”似乎没什么恶意，还总会带来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神物”。附近的山林日益热闹了起来，许多夷人翘首以盼，有些部族甚至在首领的带领下扶老携幼出寨相迎，有时他们还能收到“天神”特殊的馈赠——细软的布帛上画着一小幅天地、日月、神龙，或是牛、马、羊，画上也有和他们打扮一样的族人，正和长袖宽袍打扮的人亲密地交流着。每幅小画旁边都会有两个符号。终于有人发现了，指了指山脚下的大营，这不是大旗上的那两个字吗？

于是这成了夷民们最早认识的两个汉字。

他们从译官口中得知，给他们作画、送他们礼物、教他们耕种的“神明”，是大汉的丞相。这两个字，念“诸葛”。

 

中军大帐中，诸葛丞相端坐案前，和墨伸纸，凝神而绘。烛火摇曳间，一位神态和蔼的汉官须臾跃然纸上。

虽值末春，南中的天气却比蜀地湿热许多。此刻这位三军统帅只穿了件纤薄的素锦常服，更显丰神飘洒，奇雅若仙。

众将引着一个夷人进帐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汉丞相。

“是你要见孤？”丞相抬起头来，语气柔和。

夷人哪里见过如此人物，呆呆愣愣立在当场。

好在身边的译官轻咳一声，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蛮话，他方才醒悟，拜服于地，用尚不熟练的汉话磕磕绊绊地请安：“参见丞相。”

丞相放下笔，亲自来到帐前扶起夷人，温言道：“夷汉本是一家，此间无需拘束。”

说着示意译官，“帮孤问问他，来此何为？”

译官与夷人交流了一番，略有迟疑地回复：“丞相，此人说族人感念丞相恩德，明晚寨中有盛会，想邀请丞相前去做客。”

“哦？”诸葛亮神色一动，似乎很感兴趣。

“丞相不可。”闻言，裨将军王平第一个反对。他素来谨慎：“南人尚未诚服，叛将高定仍不知所踪。丞相切不可亲往他族之地。如若想示好，遣一将前去足矣。”

马岱闻言亦赞同：“王将军所言甚是，吾素闻南中诸族好巫鬼、多咒术，此人口中所言的盛会……”马岱本就有些异族血统，他低头算了算日子，“怕是祭祀先人的'盛会'。阴气太重，不祥。”

 

像是要印证马岱的话，帐中适时刮起一阵冷风。四角灯火忽而一闪，陶豆中的油脂噼啪作响，似是发出某种警示。

几位将军皆有所感，目光交汇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只有丞相气定神闲地回到主位，顺手修了一段烛芯，又重新执了画笔，在布帛上略添几处，而后招呼夷人上前来取。

无需译官翻译，夷人见画心喜，双手捧着锦帛跪拜于地，口中一通念叨，虔诚称谢。

众将围上前一观，只见汉官周围多了些披发的小人儿，大家正簇拥着一团温暖的篝火欢快起舞，火光映照下，一片热烈欢腾。

 

<2>

有若仙人执笔，画中之景旋即成真。

隔天夜晚，同样的画面便出现在越巂附近最大的青羌寨中。

白日里，青羌一族对各家散落在山林里的垮塌火坟进行了修葺。日暮时分，他们纷纷赶回寨中，加入到祭祀先祖的“失哇穆”盛会中来。

与往年不同，今夜他们迎来了极其尊贵的客人。

族中长者拿出了寨中陈年的咂酒，颤巍巍献于汉相。

“丞……”护卫一旁的马岱还未及阻止。丞相便笑眯眯接过，就着夷人递过的竹管，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下将酒液饮尽。

“好酒。”丞相赞道，“此酒醇香味浓，酽酽似蜜。与蜀酒大不相同，确是佳酿！”

译官如实述说，话音刚落，人群便沸腾了起来。

仅剩的疑虑与畏惧烟消云散，眼前飘飘然若神仙的汉丞相是如此可亲可敬，比起想象中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他更像一个人，一个绝不会鄙夷欺凌他们，也把他们当作人的“汉人”！

南人本就热情奔放，族人们纷纷拿出家里最好的皮毛、果子，这个抢着要给丞相摸摸，那个争着要给丞相尝尝，南中的女子更是奔放，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丞相说“真好看”。最后还是马岱把丞相从人群中“抢了”出来，安稳坐上主位。长者一声呼啸，族人们欢快地点起篝火，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莎朗舞，在丞相示意下，不少年轻的汉军兵士也加入其间，酣歌恒舞，夷汉尽欢。

 

席间诸人，只有马岱，绝不敢懈怠。

虽然他也看出，寨中男女老幼尽在此间，约莫是不敢赌上全族性命做出什么不利丞相之事。但时逢祭祀，又身在诡谲的南中，他身负护卫重责不敢托大，遂与一众亲卫滴酒未沾，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丞相。

想着，他又朝丞相望去，这一望心里却倏忽一紧。

 

灯火葳蕤间，丞相嘴角分明略带笑意，静静看着眼前的美好，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身影落寞、神色怅惘，一抹淡淡的忧伤将他无声包裹，让他显得与人间景色有些疏离。

 

“西和诸戎，南抚夷越……”

主公……您在看着吗？

诸葛亮执起酒杯，悬于半空，却是对着身边虚空之处微微一礼。

一阵凉风吹过，轻柔地拂过丞相额前些许碎发，又将微凉的月色温柔投下。

月色如水，丞相脚边，竟映照出两个影子。

 

<3>

诸葛亮一怔。

再凝神看去，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女孩，正托了鳃，专注着打量他。

月色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细长。

小女孩长相清纯可爱，深蓝丝线做的发辫盘于头顶。一身青衣质地优良，袖口沿边绣着几朵娇嫩嫩的红花，在质朴的人群中显得过于艳丽。

想是族中首领的子女。

诸葛亮朝她微微一笑，从案前拿了汉军带的点心递给她。

女孩拿在手上却没吃，依然盯着他看。

“汉丞相，方才是在思念着谁吗？”

一开口，竟是标准的官话。

“丞相刚刚的样子，很像我的母亲。父亲离开时，母亲也是这样……”

“你的母亲或者父亲……是汉人？”闻言，丞相心疼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小脑袋。

小女孩摇摇头。

诸葛亮心道，南人于婚姻一事不大讲究，也许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只知道自出生起便在这山水间嬉戏。

只见小女孩又想了想，用稚嫩的声音补充道：“我不是汉人。汉人……很讨厌。”

丞相微微叹气。他自知这刻板的印象不会轻易改变，平一时叛乱易，得长治久安却难。不过，这正是他不畏艰险，亲赴南中的目的。

他并没有用“夷汉一家”的大道理纠正小女孩的看法，只微微一笑，示意她赶紧吃了手中的点心。比起坐而论道，葛相更擅雷厉风行。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终于将点心塞入口中，细细品味起来。

“你……你和那些汉人有点不一样。”小女孩擦擦嘴，说。

“哦？哪里不一样了。”

“你好像不是来取乌狗螨脑和斫木构的。那些，我真没有。”

诸葛亮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心酸。没想到雍闿挑拨离间的鬼话已传的人尽皆知。

“那是自然。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要什么？”

孤当然是要……丞相笑着摇摇头，河清海晏的志向便是说了，又哪里是孩子能懂的。他只温柔言道：“孤只要像你一样的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

小女孩望着他的眼睛，有些犹豫。

“汉人很会骗人。不过……你说的，我有些信。”

她看了看盘中的点心：“这样，既吃了你的点心，便做个顺水人情。”

说着她遥遥指向远处欢闹的人群。

“时辰正好，也许你思念的人也正在思念你。”

“你只需看着那团篝火……”

 

丞相顺着望去，远处原本柔和的篝火忽而汹汹燃起，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对劲。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蒙蒙细雨，那团篝火渐渐变了颜色，从炽烈的红变成了阴冷的幽蓝。

一小簇、一小簇，许多团阴火伴随着缕缕白烟，点缀在幽暗的林间。

感官突然被剥离，四遭不闻人语，他强忍不适定睛往身边看去，桌上点心丝毫未动，哪里有什么小女孩……

这到底是……

未及细思，一阵倦意袭来，诸葛亮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起来，卸下千钧重担与忧思，他微微阖目，陷入了浓郁的迷雾。

 

 

二、梦魂归帝所

<1>

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诸葛亮猛然睁开眼，正对着大殿上方穹窿状的藻井，井心一尾锦鲤游曳，两侧二龙戏珠缠绕盘旋，层层叠叠、高远深邃的华丽雕绘让人一阵神迷。

他起身往榻边一撑，覆在身上的宽大衣袍缓缓滑落——却是一件绣着龙纹的帝衣。

下意识捡起，衣袖上残留的余温让他愣怔。

未及反应，一阵熟悉的脚步由远及近。

“孔明？”

猝不及防，这一声“孔明”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防线。一向冷静自制的汉丞相只觉心中一直空空洞洞的某处霎那间被填满，分明是重逢的喜悦却痛得他浑身轻颤，泪水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婆娑中，他被来人紧紧拥入怀中。

“陛……陛下？”

 

刘备亦是激动，只是这激动比之孔明，又多了些克制。

像是早知道他会来。

帝王悉心安抚着怀中人，一如从前很多个夜晚。

待到情绪稍定，汉丞相忍不住细细端量。

满鬓霜雪刺入目中。主公，似乎比记忆中更苍老了些。

“怎么？”

“一别两载，臣以为，臣以为自己已快记不清陛下的模样了。”

然而眼前的面孔清晰可见，清晰到连对方眼角蜿蜒的纹路都能细数。

眼泪终于从帝王眼里滑落，他拍了拍孔明的手，温言道：“那便不要再留下朕一人了。”

说着他轻抚孔明鬓角，痛心道：“丞相怎么也生出华发来了。”

 

那是自然。

章武三年水失鱼。大厦倾倒之日，汉丞相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世人只道葛相受遗托孤，继绝兴微。又怎知痛失知己的他在那些孤独的夜晚是如何夙夜忧叹，克己守心。

两载宵衣旰食，未敢一梦故人。

 

如今这幻梦倒显得奢侈了起来。

冷静下来的诸葛亮开始环顾四遭。不是府中，亦非汉宫，却是一处他从未踏足过的大殿。

像是看出他心中疑惑，帝王敛去悲色，故作轻松：“瞧朕，只顾着看孔明了。想来，君还未曾到过此间，今日可愿随朕一观？”

“臣还未知此间为何处？”

闻言，帝王缓缓起身，腰间束着的汉白玉鱼龙佩叮当作响。他执起丞相之手，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芒。

“此间，乃朕躬所在，帝都长安。”

 

<2>

想来遗憾。

这么多年，君臣总是离多聚少。每回刘备生出与孔明同游某处的心思后，都会不了了之。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被打消，就是确有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解决。偶尔成行，也总会像广都之行一样，说是游观，到头来又变成了视察理政。

那些年，诸葛亮总是衣袂带风，处理着他忙不完的政务。从没有像如今这样，乖顺地被君父牵着手，亦步亦趋紧随身后。

整整一日。

他们穿梭于最富丽的皇城，白日当空，看尽繁华。他们走马在最宽阔的大道，长街买醉，从风倾倒。他们执手登上最巍峨的高台，繁星为灯，照明天下。

 

夜幕时分，帝王抬起一只手，指着远方横贯天地的山峦。

“思君不见时，朕便会登临此处。想着孔明还在这片山水间。”

诸葛亮被他言语间的哀恸感染，不由攥紧帝王宽厚的手掌。

“留陛下一人在此，臣之罪也。日后……若有日后，臣定当向陛下告罪。但如今……”

他望向深邃的夜幕，狠下心来。

“臣要向陛下告别。”

刘备蹙眉，虽然这对话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平静地问：“此间，果然还是不合丞相心意吗？”

“非也……”诸葛亮摇摇头，“正是臣毕生所愿。”

“那丞相为何不愿留下呢？”

“南方未定，大业未成，讨贼未效，知己未达。臣安能，沉溺此境？”

一连四句“未能”，让帝王剧震。

他这才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丞相，竟和两年前离开自己的那位浑然不同了。分明是一个人，眼前的孔明却乾纲独断威仪更盛，眉宇间凝着一股不容退缩的坚毅决绝。有一瞬间，帝王竟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孔明……”刘备斟酌着开口，“何谈大业未成？难道君今日所见……”

“孤今日所见，皆为虚幻。”

整整一日，他未在君父前称孤，此刻却说的果断威严、不容置喙。

“第一眼，孤便知道这是幻境。虽不知何人所为，所为为何。但……”他温柔地望向身边的刘备。“孤心中，甚是感念。”

至于为何汉丞相一眼识破此局却愿停滞于此整整一日，他却闭口不谈。

“丞相觉得此间为幻境。那么朕呢，朕亦为幻像？”

诸葛亮努力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目，似是要将帝王的五官深深镌刻在心上。纵有万般不舍，他仍直言不讳。

“陛下，自然也是臣心中的妄念。”张了张口，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道：“一直都是。”

 

<3>

刘备闻言只觉肝肠寸断，又急又气，有些霸道地把诸葛亮揽入怀中，道：“如何便是妄念了？朕不允许你这样想，也不允许你离开朕，更不允许你独自背负这么多！”

他不再刻意收敛威压，刹时漫天烽火尽入眸中，比之丞相记忆中的君父，更多了几分睥睨天下的帝王气。

诸葛亮没有抗拒，只淡淡叹了口气。

“虽然像，但陛下始终不是他。”

刘备皱眉：“朕，不是幻象。”

却又忍不住追问：“丞相执意说朕不是他。那依君之意，丞相的君王，会如何行事呢？”

“先帝他……”丞相面上泛起温暖的笑容：“他若是在亮身前，必为亮冲锋陷阵、遮风挡雨。他若与亮比肩，必与亮披荆斩棘、风雨同舟。他若在亮身后……必会对亮说：孔明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断不会将亮困住、留下。先帝比谁都清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孤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一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先帝？

刘备却沉默了，原来，他已然是先帝了吗？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良久，他默念此句。“这便是……孔明如今想做的吗？”

“是。”诸葛亮颔首，望向远方：“先平南，再北上。不日，孤将饮马渭水，剑指长安。”

“好！”刘备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既骄傲、又欣慰，更有莫名的怅惘与心痛。

“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帝王喃喃自语。“丞相说的对，你我君臣之情，岂在朝朝暮暮。此番，是朕执迷不悟了。如今阴阳相隔，朕……朕实在不该留你。”

说着，他缓缓放下手臂，露出了诸葛亮无比熟悉的笑容：“今日重逢，于愿足矣。去吧，丞相想做什么， 便去做什么！”

那一瞬间，眼前人和记忆中的昭烈帝完全重合。

饶是汉丞相坚如磐石，此刻也心鼓震天。

“你……你到底是……”

刘备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顿了顿，铁下心来：“丞相已然勘破——朕，不过是一幻像尔。孔明不必因此逗留。只是……”

远方的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卷起漫天尘土。

帝王露出担忧的神色：“君此去，恐怕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陛下……”汉丞相显然也感应到了幻境的变化，他已在此间盘桓太久，是时候作别了。

他缓缓跪下，正欲行礼，却又像曾经每一次那样被稳稳托住。

“陛下？”

刘备微微别过脸，不敢直视诸葛亮的眼睛：“丞相自去，莫要对朕说告别的话。”

丞相点点头，有泪水无声滑落。

白帝城中，先帝在临终之际也曾对他说：“孔明无需与朕作别。未曾告别，也许还能再见。”

 

“那……亮走了。”他慢慢转过身。

“等一下。”刘备又叫住他，迅速解下身上披风，从身后紧紧包裹住他的孔明。

“如此便好。去吧。”

诸葛亮感受着身上的温度，却未曾回身，他怕自己回过头去便再难迈出前行的脚步。

因此，汉丞相只是在深沉的夜色中背对着身，向君父微微点头致意：“陛下，保重。”而后决然离去。

忽然，天地间风雪大作。

帝王立于高台，远远凝望着汉丞相策马而去，从一个虚无缥缈的长安奔赴另一个真真切切的长安。

 

三、长路关山尽

<1>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这半生，注定是孤独的行者。

风雪连绵直到天地尽头，无边无际。

诸葛亮不知何时弃了马，只身行于漫天大雪中。冰冷的雪花一时被凛冽的寒风裹挟，肆意拍面而来。一时，又从天地间每个角落无端涌现，连同他来时的足迹也一同掩埋。

 

他于皑皑白雪间踽踽独行。

既未瞻前，也不顾后，只一步一步，向着认定的方向跋涉前行。

许是很久没有遇见过这般坚定的行者了。

四遭波澜涌动，幻像丛生。

时空交错间，忽闻耳畔传来金戈杀伐之声，不远处有个小男孩跌落于茫茫大雪中，他看起来十分狼狈，浑身血污，脸上也沾了泥土，只有一双北辰星一般的眸子闪烁着纯净的光芒。

 

诸葛亮经过他身边时，没有打算停留。

可那孩子似乎能够看见他，他静静注视着步履维艰的汉丞相迎面向他走来，终于露出一丝困惑。

“四处兵戈扰攘，君欲往何方？难道前方并非暗无天日吗？”

闻言，汉丞相侧过身冲他微微一笑。

“当然。你会寻到光。你也可成为光。”

小男孩紧锁眉头，似是在琢磨他的话。

“若欲寻光，亮要往哪个方向走呢？一路上，会很艰险吗？”

汉丞相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2>

长路未尽，磨砺行者之心。

一路上，他遇见了许多“自己”。更多时候，不需要言语，眼神交汇便可知此生无悔。

 

体力一点点流逝，但他紧了紧披风，披风上残存的温度让他神色清明，于绝境中仍觉可勉力支撑。

又不知走了多久，一望无际的雪原边际升腾起雪雾云气。诸葛亮抬首望去，远处的天空似一汪静谧的水域。这让他想起了烟雾缭绕的卑水，恍惚间有种世界倒置的错觉。

也许就快走到尽头了。

 

果然，风雪骤停。

天空中，一座巨大的宫殿缓缓从天而降，有如湖面倒映，悬于头顶。

一片白茫茫间，汉丞相仰望天穹。

细濛濛的湿气袅绕，到处都是倒置的残垣断壁。宫室台观历历可见，雕梁城堞依稀可辨。

虽然破败不堪，但诸葛亮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座宫殿。毕竟，这里的营造布局皆出自他手。就连眼前这些巨大的梁柱都是数年前他亲命船只从都江堰经九里堤漂运而来。

——是的，这是他呕心沥血、苦心经营的汉宫。

为何，破败至此？又为何，不闻人语？

无形的宿命感如同深渊漩涡席卷而来。

也许正是贪婪的命运，吞噬了此间所有魂灵。

除了汉丞相，诸葛孔明。

 

没有想到，长路尽头不是繁华的长安，而是荒芜的汉宫。上方大殿中央倒悬着龙椅，一阵冰冷的风呼啸而过，颓残的帝座摇摇欲坠。

诸葛亮呛了一口冷风，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这又如何呢？

管他幻境还是宿命，任他巫鬼还是神明。安能侵蚀他的神志、阻挡他的脚步？

天道无情，生者何辜？这人世间，总要有人为生民立命，逆天而行。

猛烈的寒风中，汉丞相稳住晃动的身形，岿然不动立在风中，坚毅的背影昭示出他无法撼动的意志。

 

“你……真的很不一样。从没有生灵能跨越结界而神志不失。就连母亲也没见过。”

天空中传来呓语，风声化为人声，似一个稚嫩的女童。听语气，她似乎很是不解，又似乎被眼前人深深震撼。

“汉人，如果你的一生都是徒劳呢？如果这便是结局，你还要继续吗？”

 

诸葛亮显得更平静了。

他理了理帝王馈赠的披风，感受着那丝暖意，而后迎着那风坦然一礼。

“未识尊驾何方神灵？吾乃汉丞相，诸葛孔明。不知尊驾为何引吾入此境。若欲一窥吾心，此时当已知晓，吾心如秤，亦如磐。请撤此阵，亮尚有诸事未竟，岂能轻言放弃。”

 

凌厉的寒风慢慢变得柔和了起来，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气息缓缓萦绕在他四周。

“如君所愿。”天空中的神明恢复了漠然的语气，震人心魄的余音如涟漪般在天地间荡开。

“只是……”

颓败的汉宫缓缓向上坍缩，凄美澎湃之景象超越了所有人类的想象。那些残砖碎瓦在天空中慢慢拼凑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凝视着汉丞相。

“君实不知，引君入境者，另有其人。世间因缘，亦自成纠葛。如君一般至情至纯者，方可一窥天道。”

 

是谁？又是何因缘？

诸葛亮一愣。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追问，风雪便又弥漫起来，他抬手挡住，再看去时，天空中的巨眼已消弭无形。强撑多时的体力渐渐不支，就在他将被疲惫淹没之时，风雪间忽而出现一点光亮，一人逆着风执灯而来。

“孔明！孔明……这里！”

是谁？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风雪太大，他根本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循着本能，往那个方向靠近。

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

“跟紧了孤！别怕！”

坚毅的声音穿透风雪，但他仍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那人在前，走一步，停一步。每一步，都待他安全踩上自己的脚印，方才迈出下一步。

诸葛亮突然感到很安心，他终于不用思虑任何事情了，他真的太累了。此刻，他已全然放松下来，把自己交到那人手中，任那人带着往前走去。

远处的光亮越来越盛。

最后，他们停在那一团最闪耀的光亮前。

那人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只能送到这里了。孤的孔明，该回去了。剩下的路，要辛苦孔明自己走了。然而无论走多远，都不要感到孤单，要记得，山河万里，宇宙洪荒，孤与君同在。”

 

<3>

一簇簇幽蓝的阴火慢慢变了颜色，柔和的暖黄重新出现在林间，晃悠悠聚成一团，汇成眼前这团最耀眼的篝火。

视线逐渐清晰，耳畔传来欢声笑语。

他终于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丞相，丞相！”

见诸葛亮往这里望过来，不少夷人一边朝他招手，一边欢快地唤出声，他们刚刚从汉军口中学会了这个称呼。

汉丞相低头看了眼杯中酒，他竟还维持着离开前举杯的动作。他朝众人，也朝那团篝火遥遥举杯。

只有站在他身侧的马岱依稀看见一滴清泪自丞相眼角滑落，又听丞相浅浅低吟：“主公，亮记住了。”

可是一眨眼，丞相又恢复了平素安如泰山的模样，刚刚那一瞬间仿佛是马岱的幻觉。

 

建兴三年。

汉丞相诸葛亮亲率三军，深入不毛。其秋，南中大定，四郡皆平。

回师之日，丞相亮移南中劲卒青羌万余家于蜀，为五部。以将军王平领五部，兼当营事，加拜参军。

是岁，军资所出，国以富饶。

丞相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

 

某日，一只奇巧的锦盒，由无当飞军新任营事王平亲自护送，静静置于占梦者赵直的案前。盒中装着些细碎的灰色颗粒，据说是一处篝火的余烬。常人看不出，赵直却心中一凛，这莫不是失传已久的梦魂之术？一股奇异的气息在余烬里涌动，却不知当初这团火是因谁的心魄而燃起？而今这缕心魄又在何方世界呢？

 

四、何必桃源里

<1>

紧闭的铁门哐当作响，明亮的火光将几个人影投射在厚重冰冷的石墙上。

沉闷的钟室内，正有一人披发独酌，自得其乐。忽闻那匆匆步履之声由远及近却不由皱了眉头，看起来似乎是不满这难得的安宁被破坏打扰。

两三侍从紧跟着一位宦官打扮的人，抬腿迈入诏狱生锈的铁门内。

今上仁慈，听起来可怖的“诏狱”在本朝不过是几间朴素陋室，罕有人至。半月前，皇帝却不知何故突然龙颜大怒，传旨将御史中丞下狱，等候发落。

狱卒极有眼色，这御史中丞徐庶何人也？且不谈与陛下相识于微末，就算仅看在那位的面子上，今上也断不至于真的对中丞如何。是以半月来，狱卒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倒让徐元直讨了份难得的清闲。

不出所料。今天夜里，陛下果然派了贴身宦官前来传召，请中丞入宫一叙。

 

换上玄冠朝服，宫人执灯引着徐庶踏入瑰丽的汉宫。

夜色下，这座刚刚修缮完毕的宫殿庄严壮美。殿宇巍峨，琉璃高悬，处处昭示着新主非凡的气度与可期可盼的盛世华章。

可徐庶却觉得这座宫殿太大、又太冷。

每每穿行其间，他总会浮想联翩，如若故友尚在……也许，这里将成为全长安最热闹最温暖的地方。

可是哪里有什么也许呢。

今上伐魏灭吴，中兴汉室。

却在迁都长安之际永远失去了他的丞相。

整整两载，欣欣向荣的季汉却好似突然失去了一半魂魄。

国不置史，朝不设相，就连这偌大的汉宫都空空荡荡，独居着年近古稀的帝王。

原本五日一朝无有懈怠的勤政之君日渐消沉，常将自己困于深宫，有时就连太子也求见不得。

徐庶是个例外，因着他是孔明挚友，皇帝数月里也召他几次。

君臣对坐思忆故人，徐庶总捡些隆中趣事说于帝王听，偶有借事劝谏，说得也极其委婉，深怕再伤君主之心。

可是最近的一次相会，却闹得君臣龃龉。

缘是清明将至，皇帝竟千里迢迢要去请南中术者到宫中布阵招魂。徐元直惊闻之下实在忍无可忍：“陛下在宫中大兴巫蛊，是欲重蹈先汉覆辙乎？”争执间，他这侠客似的脾气一上来，就连“孔明若在，当不耻君之所为！”这样的重话都说出来口，当即触了逆鳞。

 

笠日，众臣工骤闻御史中丞下狱，纷纷上书求情，统统被留中不发。

太子听说了扬幡招魂一事，在凉风中跪了半日，皇帝亦不相见，只让内侍带了句话。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太子闻言泪如雨下，终于踉跄着起身。

“殿下不劝了吗？”

太子摇摇头，他想起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春天。还是稚子的他被军师将军抱在怀中。

小院里，他的先生指着茂盛的柳树忽发奇想，开始教他背《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先生一句他一句。稚嫩的童音在庭院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伴着先生不时的温柔鼓励。父亲正在不远处柳荫下练剑，时不时往他们这里望过来，柳絮翻飞间但见父亲神情温和，笑意盈盈。

 

<2>

未央宫西灯火通明处，有一座高台，名曰神明台，乃是武帝当年寻仙之所。

宫人停在台下，恭敬一礼：“中丞请，陛下正在台上观景。”

遥遥望去，五丈高台上隐约有一身影，凭高更显寂寥。

 

徐庶拾级而上，此台几经战火又年久失修，阶陛已早非当年玉造。本朝尚俭，修缮时只用了些寻常石料。徐庶一时思绪万千，武帝当年登临此处是为了寻仙，求觅长生。陛下呢？陛下又是想求什么？

 

“罪臣徐庶，叩见陛下。”

高台上，皇帝摆摆手：“元直近日受苦了，起来说话。朕老了，偶有昏聩之举，卿莫要跟朕较了真。”

徐庶心中一暖，眼角湿润，愈发惭愧自责。

这两年陛下性情虽有变，但依旧是仁义之主。

挚友故去，他尚悲不自胜。更何谈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挚爱知己，身为臣子理应体谅陛下之心。

徐庶又一叩首，缓缓起身。君臣两人当风而立。

 

“元直可知，此台中尚缺一物。”

徐庶点点头：“《西都赋》有云'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跻。'《史记》《汉书》均载此台为武帝祀仙人处，上有铜仙舒掌捧铜，承云表之露，名曰‘承露盘’。武帝以天露和玉屑服之，冀求长生。”

皇帝赞道：“元直果然博学。朕闻先汉太初年间，天火烧柏梁宫。本是上天预警之兆，武帝却听信方士谗言，说楼台被烧，必须建得更大才能消灾。遂大兴土木，穷奢极侈营建此宫。可笑这承露盘前后数百余年皆在汉宫，朕亦没见哪位先祖长生不老。那曹家小儿更是可悲，朕都快兵临城下了，他倒是还记得要把那铜盘搬走。听说最后是没在了灞河里不知所终，朕也不欲去寻。如今这台上空荡，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一番故事说毕，徐庶心中已然有数。皇帝，这是在真心认错了。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顿了顿：“昔日孔明曾言：‘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所言极是。还望元直莫存芥蒂，日后仍直言相谏，朕方能少过。”

徐庶闻言深深一拜：“臣惶恐。得君如此，臣民之幸，天下之幸。”

 

<3>

皇帝未予回应，只将目光投于远方。

“朕是如何想通的，说来元直怕是不信。前夜，朕见到孔明了。”

徐庶一愣，想来那场诡谲荒诞的招魂还是如期进行了。

“是孔明。但好似又不是朕的孔明。亦或是，本就是朕之妄念如幻成影。”

什么是又不是，徐庶听得云里雾里。

然而皇帝看似在对他倾诉，实则更似喃喃自语：“他唤朕‘先帝’。好似朕已故去多时了……”

徐庶心道，果然巫术，这必然是梦境无疑。只是这梦中幻影难道还会劝谏陛下不成？

“朕说不通，也留不下他，他说大业未成，知己未达，决然要离去。”

“这倒确实……确实像是孔明的行事。”

皇帝颔首，深深一叹：“那份孤寂决绝，看得朕很是心痛。若先去的是朕，孤独苦痛的便是丞相，那倒不如让朕来受着。”

皇帝陷入了梦中的回忆：“朕突然就想明白了。朕与丞相，终非寻常君臣可比。朕与他山河与共，君臣一体。若朕先去一步，他必承朕遗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他先弃朕而去……朕呢？朕却颓然两载，既负江山更负了卿。”

“陛下，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如今四海平定，人心归汉，臣僚将士感念陛下与丞相之恩德，皆忠贞效力。陛下何言相负。”徐庶深受震撼，感动之余，出言劝慰。

“卿莫宽慰，朕每与丞相叹息痛恨于桓、灵，又岂会不知既得天下之后，为君王者常志趣骄逸，或沉沦丧志、不思进取。国之衰弊，恒由此起。如此论之，草创弥坚，守成亦难。”

徐庶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人，方才那一番话让他有些恍惚，仿佛在陛下身上看到了挚友的影子。或许，他们确实就是同一束光吧。

只听陛下又缓缓道：“大业方兴，诸事未竟。朕虽年事已高，却承蒙上天假年。于此神明台，朕不求遇仙，亦不求长生。只愿竭尽余生，守此太平。”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

天地送来了一缕清风，温柔地拂过帝王鬓边白发。这风中的气息，是如此熟悉。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被永远藏在了帝王心底。

那日梦中，他俯瞰幻境之时，曾亲眼看见另一个自己在风雪中护送孔明，而后化作一阵风，紧紧跟随其后，去了他望不见的山河。

一个离奇的想法徘徊在脑海。

也许，他的孔明从未离去，也许，就驻足在这片他们共同挚爱的山河间呢？

那来自南中的大巫也说，此祭功成，大开两境，乃有至情至纯之灵以心魂相引。那么到底是谁，引了帝王入梦呢？

 

帝王想，他既未来得及与丞相告别，那便不算分离。

也许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

到那时，他定要执子之手，诚意邀约：“此间盛世长乐，君可愿随朕一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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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烧脑，所以文中到底出现了几对玄亮。我还是来解释一下！

确实是一个量子力学科幻设定，平行世界、多重宇宙真实存在。文中其实有两对玄亮：

A世界：我们的世界，水失鱼，A亮在南征，A备也有出现哦，在世界边际把A亮送回家的是A备的灵魂。

B世界：大一统但鱼失水，B备招魂想见B亮，但见到了A亮。为什么呢，因为B亮燃烧了自己的心魄打开结界引不同位面的玄亮相见，想要化解B备的心结。

小女孩：南中某位神明，观察者。

风雪长路：多重宇宙边际错综复杂的结界。亮子走的这一条，一头连着B世界长安神明台，一头连着A世界南中水域。当然中间也交叉了一些其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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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乱入胡言乱语：亮子力学是一门科学，经过观察者（神明）的多次验证，结论是：多重宇宙不同世界的他们都是同一个灵魂，都是那个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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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阅读！喜欢看评论，期待交流！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