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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ARI

【HOZI】讨厌就是喜欢

所有人都知道,李知勋讨厌权顺荣。

绝不是那种嘴上说说、心里觉得无所谓的讨厌,而是权顺荣整个人,由内而外,只要出现在李知勋面前,就觉得讨厌。

“权顺荣啊,我讨厌他。”

没人敢在李知勋在场的情况下提起权顺荣——李知勋会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目光像锋锐的刀子,像是恨不得把提起他的人碎尸万段。两人也从不会出现在同一场合,一旦在人群里看见半分像是权顺荣的影子,李知勋都会转身走掉。

分明两个人根本就没认识多久,连朋友都算不上——这种讨厌,大概是从他们初遇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李知勋是风纪委员会会长。

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这位会长绝对不能惹,如果恰好在违反校规的时候被他抓到……权顺荣也是实在没有想到,他......

所有人都知道,李知勋讨厌权顺荣。

绝不是那种嘴上说说、心里觉得无所谓的讨厌,而是权顺荣整个人,由内而外,只要出现在李知勋面前,就觉得讨厌。

“权顺荣啊,我讨厌他。”

没人敢在李知勋在场的情况下提起权顺荣——李知勋会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目光像锋锐的刀子,像是恨不得把提起他的人碎尸万段。两人也从不会出现在同一场合,一旦在人群里看见半分像是权顺荣的影子,李知勋都会转身走掉。

分明两个人根本就没认识多久,连朋友都算不上——这种讨厌,大概是从他们初遇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李知勋是风纪委员会会长。

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这位会长绝对不能惹,如果恰好在违反校规的时候被他抓到……权顺荣也是实在没有想到,他翻墙进校的那个晚上明明是星期四,偏偏在星期五值班的李知勋那天和人换了班,他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李知勋一抬眼就看到身形修长的男生坐在墙头,借着墙边路灯明晃晃的光,还能看清对方那双细长的眼睛出于惊讶微微眯起,眉眼深邃、眼尾上挑的长相,看着就令人烦躁。四目相对,权顺荣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李知勋皱起眉,“哪个班的?”

音色冷冷的,听得人心里一颤。

从权顺荣那个角度看下去,李知勋微微仰着脸,身上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宽松的外套显得少年身形有些单薄,整个人被路灯的光芒圈起来,白得过分。刘海有点遮眼睛,李知勋不耐烦地抬手把发丝拨开。权顺荣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明明留着很乖的黑发妹妹头,眉眼也生得白净温软,怎么举手投足间都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他盯着对方干干净净白皙修长的手,喉结滚了两圈,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个班的?”李知勋很没耐心地重复一遍,“你是打算在上面坐一晚上?”

夜晚的风挟着凉意从两人之间掠过去,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权顺荣也顾不上尴尬不尴尬了,翻身跳了下来。

算他倒霉,偏偏遇见李知勋。

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李知勋就上前一步,伸手去拿他塞在衬衫胸前口袋里的学生卡。距离一下子拉近,李知勋的手看上去线条凌厉又漂亮……本着“绝不能被他拿到学生卡”的原则,权顺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等到把对方的手腕抓在手心里、感觉到对方凸起的腕骨抵在自己掌心时,脑子里才没头没尾地晃过去一句,不愧是弹钢琴的,手真好看。

就是体温有点凉。

“……你干什么。”

手莫名其妙被抓住,李知勋觉得这人要么弱智,要么就是完全没脑。他甩了两下,权顺荣抓得紧,没甩开:“放手。”

放手那还得了,权顺荣放手就怪了。他胡思乱想着该怎么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视线却鬼使神差在对方脸上聚焦。

凑得近了,权顺荣发现李知勋不只是手好看,人长得也好看,五官精致又清冷,肤色在灯光下白得几乎曝光,眼尾像是有一点小小的泪痣。他比李知勋高了些许,忍不住微微俯身,想看得更清楚些,却没注意到对方的脸色随着他无意识的凑近越来越难看:“你……”

“你是不是有病?”

李知勋毫不客气地抽出自己的手,紧接着用力推开了权顺荣。

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权顺荣毫不设防地被这么一推,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后退了几步直接撞到墙上,背部传来一阵与粗糙墙面刮擦所生的痛意。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李知勋那张堪称漂亮的脸再次逼近,一伸手直接抽走了权顺荣胸前的学生卡。

“高二(7)班权顺荣?”

“啊,”还没回过神来的权顺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李知勋直接把他的学生卡扔了回来,卡套硬邦邦的边角堪堪砸在权顺荣胸口。权顺荣痛得嘶了一声,正要声讨罪魁祸首,而李知勋早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等着周一念检讨吧。”

除开那句令权顺荣欲哭无泪的话,这人怎么连背影都冷得像是零下几十度。


“……明明就长得那么好看来着。”权顺荣小声地说。

“权顺荣你真的笑死我了,怪不得知勋那么讨厌你,”文俊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抽了张纸巾按在眼角,“你真的是,初次见面就踩了李知勋讨厌违规违纪和讨厌肢体接触的两大雷区,他不讨厌你讨厌谁啊我说,你真的我哭死。”

就连权顺荣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念检讨的时候,李知勋都不在场。

“你可别笑了,给我留点面子好吗。”权顺荣无语。

想来他翻墙翘课迟到早退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失败过,偏偏就在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被李知勋给抓到了,为此还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检讨……生平第一次啊拜托。

他们不良少年不要面子的吗。

可是那个人是李知勋诶。

他是真的觉得李知勋好看,从始至终他崩溃也崩溃过了,尴尬也尴尬过了,唯一没有改变过的想法就是李知勋真好看。李知勋眉眼生得安静柔软,眼眸湖水般清澈,白净得像女孩子一样,眼尾还有一颗特别伟大的泪痣,他看得清清楚楚。哪怕周身气场冷成零下几十度,权顺荣还是觉得惊艳,再看十几遍也觉得惊艳的惊艳,怎么会有人这么漂亮呢?

简直就像小精灵一样。

“你觉得人家漂亮有什么用,人家可讨厌你了。”文俊辉专业泼冷水。

权顺荣的五官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

讨厌就讨厌吧,至少被记住了啊,哪怕是讨厌他也认了。

李知勋在高二(5)班,和权顺荣文俊辉隔了两个班级,权顺荣想不明白学校这个教学楼怎么分配的,他还得跨越一条走廊才能看到他的小精灵。

不过那倒也没什么关系,权顺荣在五班还是有认识的人的。借着去找朋友们聊天的名义,他常常去五班乱晃,借此看一眼坐在窗边位置上的李知勋。一来二去地那几个朋友都知道他的目的了,见他一来就开始打趣:“荣哥,今天又来盯着看啊?”

“是啊,”权顺荣勾勾嘴角,“你们都一边儿去。”

相比权顺荣,李知勋只觉得烦躁。

他不太明白权顺荣那是什么操作,自从上次自己记了权顺荣违纪翻墙并且让他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之后,权顺荣就总在他们班门口晃来晃去的,还经常直勾勾地盯着李知勋看,好像他那整个人站在那里还不够显眼似的。

虽说李知勋并没有想夸人的意思,但权顺荣这人身形修长,校服穿在身上倒也干净整齐,眉眼间带着些这个年纪特有的戾气,一看就是往人堆里扔马上就能聚集目光的那种男孩子。

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还一连就是几个星期。

他不太懂,权顺荣老是盯着他干什么?想报复?

李知勋不太想和没长脑子的人打交道,他的态度表达得应该已经足够明确:他讨厌权顺荣。其实比起讨厌,说是不习惯更为恰当,毕竟李知勋本能地排斥与任何一个人的肢体接触,而权顺荣一上来就抓了他最为敏感的手。

李知勋皱眉。

权顺荣的体温对他来说,太烫。


在文俊辉的怂恿之下,权顺荣终于决定要追李知勋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对劲,李知勋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权顺荣开始采取一些奇怪的战略了,比如给他送奶茶。

还是热的,指尖触在杯壁上,沾了一手湿意和让他感到陌生的暖。

李知勋也没领情,拎起那杯奶茶随手就喂给了垃圾桶,抽了张纸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水珠和残留的暖意一同拭去,留给教室后门的权顺荣一个冷冷的眼刀。

那眼神看得附近的人都觉得胆战心惊。

就只有权顺荣,被剜了一眼还只是觉得李知勋冷脸的样子也好看得要命。

就是小精灵不太好伺候,一杯奶茶十几块呢……

权顺荣不解,跑去问文俊辉,文俊辉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你觉得李知勋像是那种喜欢喝甜的东西的人吗?”

于是第二天李知勋桌上的饮料就成了冰美式。

李知勋只觉得自己眉心皱得快抽筋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以权顺荣的智商应该干不出在咖啡里下毒这种事情来,再加上李知勋本身就没几个朋友,最后这杯冰美式转手被送给了文俊辉。

文俊辉:“你俩……我都觉得离谱。”

权顺荣赔了一杯咖啡,又收获一记眼刀,虽说一颗心随便伤,但他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害,面对文俊辉险些眼泪汪汪:“知勋为什么不收我送的饮料啊……”

他不理解,追人难道不都是这样吗,主打的就是一个循序渐进,如果李知勋连他的示好都不接受,这还怎么继续发展下去啊。小精灵真的冷得和冰山一样,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可爱得像只软软的小猫,怎么就那么不亲人呢。

真的让人很难过耶。

“你别忘了李知勋现在是一个讨厌你的状态,”文俊辉喝着捡漏捡来的冰美式,继续给他支招,“你再想点别的花样,坚持一下,指不定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坚持就是胜利。”

李知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不能理解权顺荣的脑回路。

当他在桌上看到奶盖红茶和提拉米苏的时候都已经波澜不惊、懒得皱眉了,可当他看到袋子里的小纸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皱眉……

【知勋尼不要再丢掉不要再送人了!!】

笔画龙飞凤舞的,旁边还画了个表情贱贱的小人,比了个虎爪,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李知勋觉得自己真的需要把权顺荣找来问个清楚。

他没想过会摊上这样的一个大麻烦,权顺荣要报复他也认了。

可当权顺荣整个人看上去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看向他的目光无辜、慌张甚至还有些躲闪的时候,李知勋真的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了。明明看上去是不好惹的类型,整个人还比李知勋高出一头,怎么现在像是要认错似的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半天憋不住一句完整的话来。

像只被主人训斥了、想找个洞藏起来的仓鼠……

“那……”权顺荣最后总算是开口了,看向他的目光又炽热又直白,眼睛里满是李知勋读不懂的情绪,“知勋尼知道了?”

“知道什么?”李知勋不冷不热地抛出一个问句。

“就是……”

李知勋和文俊辉这辈子都没想到,说权顺荣傻他是真傻,他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喜欢知勋的事情啊。”

这人表情认真,语气认真,看起来整个人不能再认真了,就是说出口的话让李知勋懵了一瞬,下意识地怀疑权顺荣是不是真的想报复他,竟然采取这样一种……迂回又离奇的方式。

“……哦。”鬼使神差地,李知勋敛下眉眼,给了个同样不冷不热的答复。

“下次别送提拉米苏了,太甜。”


权顺荣说出那句根本上跟告白无差的话而没被李知勋当场暴打致死这件事,文俊辉是十分震惊的。

而李知勋似乎是同意了权顺荣追他这件事,文俊辉心说我真的能震惊一百年。

那是谁,那可是被整个年级公认的冰山李知勋。

就和权顺荣觉得李知勋好看得要命一样,虽说李知勋的脸并不是能够让人觉得惊鸿一瞥一眼万年的类型,却耐得住长久的细细观察和品味,不管怎么说也是好看得不行的长相,照理也应该各种桃花不断、暗处生情。可正是因为那副冷漠得拒人千里的性子,哪有人敢来收了这座冰山,就算觉得惊艳也就止步于此了,再不敢有半分别的想法。

而李知勋像是也乐得孤身一人,整日独来独往,冷漠又孤傲地。

而权顺荣这个从一开始,就被李知勋打上“讨厌”标签的人,竟然像是撞大运一般,获得了他家小精灵近身的许可……

权顺荣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

事实上李知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除开权顺荣翻墙被他抓到、还未经允许抓他手腕这些极度拉低印象分的意外事件,他对权顺荣的评价也不算低。他知道权顺荣身上贴着的那些“天才”之类的标签,知道权顺荣就是学校街舞社社长,同时他也知道权顺荣就是表白墙上那几个常见名字的主人之一,也觉得这个人,确实长得挺不错的。

在这个年纪里,眉眼间又骄傲又凌厉的、肆意张扬的少年典型。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和对方有什么交集。

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交集。

如果不是权顺荣翻墙刚好被他抓到,如果权顺荣没有抓着他的手腕莫名其妙地凑近去看他的脸,估计李知勋也不会记住这个人。

好像很特别很奇怪地,由很多种巧合串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一开始是带着几分厌恶的,现在却变得微妙了起来……

所以当李知勋看到权顺荣脸上、手臂上,裸露在校服衬衫外面的皮肤上都带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整个人身上的戾气有些按捺不下去,低垂着眉眼站在一楼的校医室门口像是在想着怎么进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都是什么事。

“……知勋?”权顺荣一抬眼,看到李知勋的瞬间欲言又止,“啊,你怎么在这里。”

李知勋不耐烦地皱起眉,走过去抓住了权顺荣的手腕,拉着他往楼上走。

“你也不看看现在放学多久了,校医早就下班了好吗。”

权顺荣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后,声音很低地“哦”了一声。

高二(5)班的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李知勋把权顺荣拽到自己座位上命令他坐好,转身就去班级公用柜里翻医药箱。

权顺荣怔了两秒,“啊不用麻烦知勋了我自己来就——”

李知勋冷冷地给他一记眼刀,“我让你坐好。”

棉签蘸着碘酒往伤口上碰的时候带着点凉意,每触碰一次就带起一阵让人皱眉的刺痛,痛得人神经末梢都发麻。权顺荣低着头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李知勋,小精灵微垂着眉眼给他上药,面无表情看着冷漠,手上动作却是轻柔,权顺荣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小猫的爪子用力捏了一下,酸的,软的,有点疼,有点痒,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为什么打架?”李知勋问,声音冷冷的,怎么还是那么不近人情,“你这已经是第二次违反校规被我抓到了。”

权顺荣自知理亏,低头沉默了几秒钟,才声音低低地说出一句,语气还犹豫着,像是认错似的。

“他们说你……一些不好的话。”顿了顿,“我听不下去就……”

“就打架?”李知勋突然觉得嘴角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停下上药的动作,“权顺荣,只有傻子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况且,也只有傻子才会在意这种事。”

果然被骂了。

权顺荣莫名觉得有点委屈,刚想为自己再辩解几句,却因为李知勋的凑近而猛地顿住——李知勋凑过来,用创可贴仔仔细细地给他脸上的伤口贴好了,指尖温柔地抚摩两下。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都能交融,权顺荣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心思全被勾走,他的小精灵真的无论怎么看都好看得要命,凑得近了,还能看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和微微勾起的嘴角。

李知勋在笑。

权顺荣很没出息地,大脑一片空白。

“……知勋尼。”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李知勋。”

“嗯?”李知勋正低着头收拾医药箱,收拾到一半,手上动作因为权顺荣的话一瞬间顿住。

“李知勋,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那一瞬间让李知勋慌乱的到底是什么,是权顺荣过于认真的语气,还是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所有人都知道,李知勋讨厌权顺荣。

现在的李知勋也还是会说,“权顺荣啊,我讨厌他。”

喂,还有谁不知道,李知勋的讨厌就是喜欢啊? 

茸茸一团奶甜仓

戒断

[图片]


*被wb和lof同时制裁的旧文

*爱豆荣 x 纹身师勋

*再次头铁挑战lof

*只要我不认输,输的就是lof


你身上每一处都是我的命脉


纹身是会上瘾的。


韧带手术的刀口已经愈合,疤痕却不那么容易消弭,一指长的淡色凸起仿佛神秘盲文,收敛锯齿状边缘累积成病灶,都是旧伤复发惹的祸,用膝盖磨损和骨骼衰毁换来的巅峰荣耀,让这具二十多岁该当生机蓬勃的躯体过早闭合了生长板,关节磨得像两扇风干生锈的合页,...



*被wb和lof同时制裁的旧文

*爱豆荣 x 纹身师勋

*再次头铁挑战lof

*只要我不认输,输的就是lof





 

 

 

你身上每一处都是我的命脉

 

 

 

 




纹身是会上瘾的。

 

韧带手术的刀口已经愈合,疤痕却不那么容易消弭,一指长的淡色凸起仿佛神秘盲文,收敛锯齿状边缘累积成病灶,都是旧伤复发惹的祸,用膝盖磨损和骨骼衰毁换来的巅峰荣耀,让这具二十多岁该当生机蓬勃的躯体过早闭合了生长板,关节磨得像两扇风干生锈的合页,动辄咯吱作响。实在忍受不了这份残旧的时候,权顺荣就打算去纹身,遮掉这条丑陋的缺陷以补救光芒。

 

做爱豆的,很难不追求完美,更何况,夏天就快到了。

 

“想纹什么?”

 

“你看着来吧。”

 

过于自然的对话,无所顾虑地脱下外衣直直走进室内,动作相当熟稔,躺上纹身椅的时候还知道应该把哪部分皮肤展露在光线底下方便刺图。权顺荣微微屈起膝盖,大腿内侧皮表浅裂的痕迹一览无余,但他也没显得多紧张,偶像包袱全然摘卸,歪着脑袋冲被挡在工作台后面的人嘱咐一句,别太招摇就行。

 

纹身这事儿,说得文艺一点叫以疼痛的艺术覆盖非自愿创伤,听起来很中二,但这背后疑虑重重的叮嘱,在过去几年里,李知勋听过太多次了。

 

外界对纹身的态度堪称两极,黑白分明的,几乎不存在中间地带。狂热爱好者能把从头到脚的皮都当作空白稿纸,秉承对身体的信仰,为了表达迥异风格,暴掠涂上斑斓色彩诡谲几何,或者留一些荒诞不经的文字,叫人匪夷所思原来人体铺开的疆域如此广袤透薄,能穿过针孔、装点华丽。

 

深恶痛绝大概还是占多数,狰狞花臂和下流图文,一看就散发着麻烦气息,因着如此也从不奢求取得所有人理解,渐渐饮咽这种刻板印象的李知勋近乎坦荡,囫囵爱恨习以为常,但也没人猜得透他,一如儿时捞进掌心凝冱的薄冰,枕在最小水系上流徙漂荡,透过淡蓝光线,隐约察觉内部缓慢的流质,纤维脉络细腻如丝,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得起触痛的人。

 

猜测因果想必这就是美好补偿,能承受针尖锐利灾难的,性格里必然横槊天赋异禀的消化能力。任谁见了都要凑上来唏嘘一两句,更有好奇的会上手抚一抚,好家伙,你纹这么多,全身上下还有干净的地儿吗?人人都觉得他是想不开,但真的没有。当然也存在那种迷恋的,暗暗佩服李知勋能把这些颓隳的、犬儒俚俗的刺青花纹研磨捣碎糅进骨相里,再升华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美学意蕴。

 

气质无与伦比。

 

除了空有一双妙笔生花的手把他塑成外人时常挂在嘴边奚落的花瓶模样,二十出头的李知勋分明与一众少年无差,那种浅淡到永恒失真的男孩,伶仃的瘦,随时都有在风雨催袭中折断的可能。或许是早已在这些奚落中学会与自己握手言和,细微波澜不再动荡,逐渐在体内汇聚成一片寂静海洋,时间的摆轴在他身上趋向静止,供他漫不经心地与世界两相忘。

 

每当熟人问起,他会重新脆弱地裸露,刨掉时间堆砌在他表层的灰,露出鲜活内里,讲自己喜欢雨天,比起借酒浇愁更偏爱煮沸的咖啡,带点自黑地谈笑,说酷爱纹身的不一定都是古惑仔,还可能是唱着悠悠小情歌给维港姑娘的老来知己。

 

所以李知勋也没那么不羁,更不是生人勿近,纵然假装铁石心肠,也依旧能把这个昏暗到无形加剧痛楚的纹身房变成一座乐园,起点怀伤,纪念作结。

 

来他这里的纹身的人形形色色,有把死去的爱宠留在踝骨寻求依偎的,也有把爱而不得的青春埋在左胸第四根肋骨等待长出玫瑰的,都很酷,都暗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故事。只是当花纹随着皮囊干瘪老去,不知道有多少刻骨铭心的誓言会变成审美疲劳的厌倦,十八岁热衷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绣在私密部位的缩写到三十八岁再看只剩尴尬,那排字母根本对不上九块钱红本本上另一页的人物信息。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带着这些枯死的痕迹,一样爱别人。

 

复杂一点的图案会耗时很久,因为太乏味所以整个纹身过程客人都爱找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题之内并无新事,话语之外人情世故,最隆重的有所保留,最细节的耿耿于怀,就是这些支离破碎、像尘垢又像收藏的现实故事,令他危险、将他安慰,汇集成冰冷刺针下多情善感的颜色。所以李知勋总是听不腻的,但也仅仅止于戏外人,秘密品味,不发表任何主观见解,情绪近乎透明,像容量深邃的玻璃器皿,稳稳盛放戏中人或多或少的悲喜眼泪,专注刺画自己的艺术,模样比中学时对付难解的几何题还要认真,生怕一笔马虎,全盘皆输。

 

意义是别人的,倾注了多少感情唯有自己深谙。

 

工作室位置隐蔽,不是很好找。又深又狭的巷子,市容整顿人骨厝空、不知所踪,只保留了末世纪三层小楼建筑的古早风情。年代久远,墙体老早之前粉刷过,上的是那种时兴的奶白漆,交替在季风气候里渐渐闷潮了,干燥剥落后褪成清一色的灰。底楼几乎全部租出去或者开辟出来当店铺,餐食、杂货,花艺、酒吧,价格低廉的旅馆及纹身店,白日里烟火气填街咽巷,夜间飞行,蜕了安居乐俗的壳又成纸醉金迷。

 

是家亦是店,挂了个招牌叫宇宙工厂,和纹身八竿子打不着,但江南区的人都知道,来光顾的主要是一些外籍人士和吧女,高对比度霓虹灯牌悬在梁框上像个眸色涣散的哑巴,黑色底板作衬营造疏离,与老板气质不谋而合,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

 

工作室外墙绘了一幅涂鸦,内容是马尼拉湾晚霞四溅的日落大道,天际悬着一枚冶艳的失去动力的太阳,所以到之处枯荣卷边,海天一色信手抛洒了碎金,一头搁浅的鲸化作孤岛。大道两边油绿棕榈生得蓬勃纵横,金发女郎婀娜动人,靠着右侧一块海滨路标吸烟,玫瑰色火光把那双宝石蓝的眼睛吞噬掉,发丝和脸颊薄薄涂了一层日落橘的珠光,红唇升溢褐色长烟,在地球上最后一个乐园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瑰丽又寂寥的画面,出自学徒崔韩率之手,美国留学回来的,从濒临毁灭的纽约社会边缘拾得街头文化碎片,连长相都像雕塑艺术,气质就是素描纸上的碳墨线条,郑重利落。

 

那时候装修工作室资金耗得所剩无几,刚归国和朋友约定来这里聚酒打发时间的崔韩率恰巧踩着滑板路过,发现孤零零瞅着大白墙犯难的李知勋,当即伸出援手试图发挥余热,找当地人赊来几桶颜料,洋洋洒洒画下这幅墙绘。

 

也算是英雄相惜,正值前途未卜迷迷茫茫的混沌年纪,崇尚安分守己的东方文化里少见李知勋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乍一瞧比他痴迷过的香港电影里那些古惑仔还要酷,被李知勋突然问起要不要跟着我做事时,崔韩率只觉眼底一亮,豁然有了启示感,意识未回笼之际脑袋已然作出反应,他点头如捣蒜,学徒生涯正式启程。

 

开业那天俩人兜比脸干净,没钱买酒水,和巷口几个流浪歌手一人抱了瓶青岛啤酒,二话不说对瓶吹,一醉方休唱到后半夜,就那么意思意思开了张。

 

同样,权顺荣第一次纹身也是朋友介绍来的。

 

第一次,总归有点懵懂,像是叛逆期,凌驾于禁忌之上的一切都附着神秘色彩,购得一点成人梦,潜意识酝酿出我已经长大,终于可以摆脱禁锢的错觉,想无恶不作,带一点点破禁的欢愉。

 

李知勋是理解的,没有什么比无知更易于制造残酷。

 

还年幼的时候,李知勋就时常笼罩在父母的严词厉色之下,那种说教可能是来自古训,也可能是长辈自以为多吃几年盐吃出来的人生经验,比如哪不舒服就是打游戏打的,比如学习不好就是跟品行不端的同学厮混太久,比如再怎么拼命努力也超越不了别人家的小孩。

 

就是很传统的家庭,循规蹈矩,从小被教导各种礼仪,长辈未上桌前谁也不准动筷,不能越过面前的餐盘去夹远处的食物,碗筷不能碰响,吃饭不能出声等等。是做贼吧?干什么都要轻手轻脚,不知道还以为家里养了个闺秀改明儿要送进宫里当娘娘呢。

 

李知勋有点艺术天赋,四岁起学儿童画,后来大学也攻读了美术专业,父母雄心勃勃为他绘制靠画笔为生的宏大蓝图,只要按照父母的棋盘走,是可以一帆风顺的,他顺从、被安排、不反抗,都是很缄默稳妥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很久,直至成长的年轮逐渐扩大把他包围起来,像石漾涟漪一圈一圈淡散开去的同心圆,回忆起来只觉得静,静到渊深骨子里,一丝情绪余澜都无。多年后的现在李知勋再看,才后知后觉自己一路装聋作哑,不过是以冷漠武装,固执反抗腐朽与狼狈,近似于自我阉割,他的年轮失去生机,干掉了,死掉了。

 

当野蛮生长的顺从变质为鳞甲倒刺,逆骨初具雏形。

 

他开始迷恋上听朋克重金属,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喜欢看台上摇滚歌手臂膀处虬根盘结的刺青,像一剂猛药把腐朽坏死的五脏六腑给救活,红色生动,蓝色鲜艳,黑白之间没有界限,不像画室里那些摆放整齐静待临摹的石膏雕塑,线条摸上去总是生硬又冰冷,小拇指第二节指骨上残留石墨灰迹屡见不鲜,用袖口是遮不住的,映在阳光下反射出的金属光感,仿佛是他日渐凝固的血液里永远代谢不掉的剧毒银铅。

 

相比之下,那个纹身师傅真的算是技艺超群,李知勋放学一路拽着两根飘飘荡荡的书包带思衬,踏进店里一眼相中那个图案,红馥馥的荆棘鸟,鲜艳的红叠加暗淡的红,乃至死亡的红,能看见它稚嫩的喉咙,传说中胜过夜莺百灵的绝唱就是从这个部位发出,把生命钉在最尖最长的荆棘上,嗓腔持久而凄厉地在上帝耳边盘旋。

 

然后李知勋听到最多的闲言碎语就是:你看起来怎么跟个小混混一样?恶心死了,不良少年。

 

什么样的语气都有,厌弃、鄙夷、尖酸、刻薄,泼盆而下都是字字见血的刀,劈在耳膜上无异于凌迟。倒犯不着动手,荆棘鸟浸红的翎羽箓起恶意法力,别人在背后嚼舌根,他就在心里回骂,操你妈的,纹身怎么了?怎么就恶心了?纹你皮上了?纹身就是不良?三观叫狗吃了吧,我呸。

 

后来吧,也没什么后来了,隔壁老早看他不顺眼的胖子偷偷跟他爸告了状,某天放学回,他前脚刚一进门,后脚就被揪着脖领子按进墙角拳脚相加。还是燠热的夏天,绵薄短袖衫根本不堪强力撕扯,呲啦一声开裂,身心具是一凉,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纹在不显眼地方的小鸟还是被震断了翅膀。

 

这件事现在想起来,除了遗憾还有不绝于耳的叫骂,脖子像死鱼一样被恶狠狠掐到窒息,或许当时真的把他掐死也算功德一件。纹身?学什么不好你学纹身?你就这么早想咒我死?啊?废话不多,紧接着从天而降掴来一巴掌。

 

怎么就成咒他死了?只是几秒钟的事,李知勋被抽得耳鸣目眩差点就忘记了,姑姑信基督,满目疮痍在胸前画十字,嘴里反复喃喃着,人是要纤尘不染去见上帝的,脏了毁了就只能下地狱。这孩子作孽啊,作孽。

 

最后,他被强行押去店里洗纹身,趴在床上,痛得流泪。

 

集万千矛盾于一身,多得是傲慢,多得是偏见。发之体肤受之父母,轻易毁伤躯体意味着如何地大逆不道,穿得少就是骚,不是处就是脏,有纹身就是恶人,在一起肯定上过床,多荒唐。

 

偏见与无知并行,无知说得好听点是天真,所以权顺荣当时看起来也蛮天真的。

 

碍于艺人身份从头到脚快裹成个木乃伊,堪堪露了一对眼睛出来打量,什么多余缀饰都没有,端着一杯冰美式走进来,大衣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指尖挂着亮晶晶冰消的水珠,他甩甩指尖,用余光把整个环境扫视一遍,看见所有人都在忙,于是不吭不响坐到沙发去等。

 

可以说权顺荣是与这狭小店面格格不入,几个混子蹲在门口抽烟,白雾顺着风口灌进来,缭绕近身怕是要脏着他,低矮半空中只悬了一盏昏暗光源,光亮毛茸茸,镀上他略显幼齿的腮。

 

李知勋忙着给客人刺花,留心听见外屋崔韩率跟他交谈,他问哪里纹身最痛?崔韩率说碰到骨头的地方都痛。对面声音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给疼痛分级,末了听见窃窃索索一阵拆卸行头的声响,那就肋骨吧,他说,听起来就是切肤之痛。

 

哇,这又是城市里哪个伤心欲绝的灵魂?李知勋暗暗咂舌,等人走进里屋,暴露在充足光线下他才俨然看清,不愧是艺人,高挑身形至开阔肩线都称得上视觉盛宴,眉目皆是细细束起来的,一股难驯野性,仿佛身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引倨山洪。

 

“想纹什么?”李知勋问一样的话。

 

“随便,都好,你看着来。”权顺荣一样的回答。

 

还真是心大。

 

李知勋扔掉刚刚使过的一次性针嘴,把桌上散乱的色料按割线和打雾两类码整齐,一边招招手示意崔韩率清理烟灰缸,一边习惯性自我挖苦,“哟,那您还真信得过我。就怕我审美拙劣毁了您这金贵的皮。”

 

权顺荣先开始没表情,一动不动觑着李知勋朦胧的脸,吸空冰美式时塑料杯底部发出一个极小的噪声,像他不轻不重的反驳,“才没有,我刚都看见了,你给那人纹的,很酷。”

 

“我觉得你像个诗人,用身体作诗的人。”

 

哦,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还真是够高尚的。

 

按照权顺荣的意思,李知勋真的自由发挥了。也是唯一一次自由发挥,没有图案没有草稿,唯一的凭借就是权顺荣困顿之中敞开心扉与他娓娓诉说的关于自己的故事。也不怕话外横生枝节,仿佛相识多年定期会晤的一对老友,烹茶煮酒漫长而赤诚地促膝长谈,伴随纹身机器嗡鸣运作,李知勋安静倾听了权顺荣。听他谈论娱乐圈走马灯,喜新厌旧物欲横流,梦想与现实的幻灭,斩获大江南北多少不曾谋面的爱,以及外界媒体最八卦的,关于他和那个绯闻女友的地下秘恋。

 

完全意料之外,权顺荣大方袒露自己和那个女孩闹了矛盾,原本行程就满,整日奔波劳碌加上两人在公开还是不公开的问题上一味地各执己见,相持不下这才发了脾气,好好的约会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同样,这也是权顺荣一气之下来纹身的原因,他觉得女生完全不可理喻,一场恋爱谈得郁郁寡欢,感情淡薄如同隔夜冷茶,甚是生厌。

 

实在太郁闷所以急需一吐为快,自顾自讲完权顺荣还不好意思,掀起眼皮警惕瞥李知勋一眼,“那个,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李知勋藏在防尘口罩后面低低笑,纹身笔在权顺荣两列肋骨之间四平八稳地游走,像是得到某种绝对灵感,蓄谋已久,透过矛盾的前因后果传导为一串图文密码,两三笔割线、填色,他摘下口罩,“当然不会,我们尊重客人一切隐私。”

 

七宗罪完成。

 

被针尖舔舐过的骨骼火辣辣地疼,周围一圈微微浮肿充血的皮肤翻卷着颜料药水味,权顺荣对这一排梵文有些好奇又有些新鲜,情不自禁揭开密封纱布的透明胶带,对着落地镜左摇右晃反复察看,每看一次好奇心就蒸发一点。安静排列的字母整整截截不留一丝商量余地,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上帝造设原罪自有情理。

 

“这七罪以后你改一个,我给你划一个。”李知勋正在后方整理工具,丁零当啷动静极大,没头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然后权顺荣听见他继续慢悠悠地往下讲,“脾气不好就慢慢改,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去道歉吧,绅士一点,别让女孩子等太久。”

 

临走前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根据权顺荣后半夜发来的简讯,应该是谈得不错,感情回到正轨,甚至还有升温迹象。对面客气地道了谢,李知勋感受穿透屏幕而来的欢喜温度,手机捧在掌心微微成汗,他恍然自己竟第一次无知无觉闯入了别人的故事,为情节进展推波助澜,融入画面成为比一次性针嘴还要不起眼的存在,说多了怕过,说少了生分,他犹豫,对话框内回复写写删删,最后的最后只把纹身完应该注意的事项一条一条列出来发了过去。

 

推拉着距离相处,一晃也过去好几年。

 

这次来遮伤疤,刺腿侧位置。对彼此已经算是很悉知了,一点不避嫌,李知勋面不改色叫权顺荣撩裤子,权顺荣从善如流,乖乖弯腰去挽裤脚。一段匀称的肌肉线条恣意抽长,寸寸展现直至大腿中间截住,经常跳舞的,身材管理从不马虎,自知优越,权顺荣大剌剌躺下,挑着眉毫不吝啬开黄腔,“要不要再往上撩点儿方便你发挥?”

 

知道权顺荣话里带话在映射什么,李知勋冷冷回赠一个字,“滚。”

 

“别害羞啊。”权顺荣来劲,“床上的时候你不是挺舒服的么?”

 

不提这一嘴就浑身难受是吧?李知勋来气,故意把手里一筐银晃晃泛冷光的刺针翻得叮咣响,“姓权的,再乱讲信不信我刺烂你的皮。”

 

尺度拿捏到位的调侃,权顺荣喜欢开他玩笑,熟练到几乎不参杂任何多余情绪的口吻,上一秒脱口而出下一秒就可以忘却干净,不该放到心上的,心湖平静不是保持了好几年吗?试问怎么就偏偏在权顺荣这里偏离航道。莫名来的烦躁,烟瘾溢到嘴边渴望麻痹,李知勋搁下纹身笔,侧身去收纳抽屉里拿烟,他叼了烟转过来继续画,假装一切无恙。

 

烟是离家出走后学会的,飞出母胎巢穴妄图证明翅膀,任性出逃结果换来生活上的拮据苟且,那时每天就被颓废失意操控,跟虚空的力量对峙,偏爱唇齿间的天作之合。不都说他不学好吗?那就干脆顺遂恶意自甘堕落得再彻底一点,从根上烂掉,从肺里坏透。李知勋借着这点置气心态跟烟酒的关系飞速亲密起来,囊中羞涩时抽廉价烟,薄荷双叶、软蓝散花,打火机都不要,找路人借火。直到无意间接触到纹身这个行业,既能满足美术爱好又能回归自我,时间上自由,两全其美,下定决心后便跟着一位老师傅当学徒,慢慢赚到点小钱,生活周转起来就开始跟风抽新潮烟,英国登喜路,雪茄龙,万宝路爆珠。

 

别人看不惯的,他都乐在其中。

 

手术创面像垂涎猩红的火焰,等待萃取骨肉血液的死神需要猎物,张开深渊巨口狠狠漏风,李知勋臆测着,仿佛撕开伤口窥见了黑暗海洋。

 

他曾听权顺荣提起过往,当骨头里的毛病不足以支撑身体继续起舞的时候,他耗了足足一年去治理调养,好好坏坏反复无常,最后一次韧带手术,腿侧留下了代表终生疼痛的勋章。愈合完成在伤口之上,为了从断裂骨髓中继续剜取灵魂放到舞台上熠熠生辉,这具年轻的躯体曾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药物和钢刀强力入侵,想来越是完美的器物,裂痕才越有震慑心神的悲怆。不,也不对,权顺荣应该是猛虎,是蛮荒野兽,肉垫里锋锐的钩爪献给白昼,脖颈间柔软的鬃毛托付黑夜,砌筑自己的王国,驰骋自己的疆土。

 

巧妙运用了疤痕的形状特点,李知勋最终把那块疤痕幻化为猛虎利齿间撼天动地的嘶啸,皮毛鲜艳淬火,拥有血吞山河的气势,为旷日持久的荣光加冕。

 

寓意完美,李知勋的手艺从不让人失望。权顺荣心满意足离开,走之前留了口头支票要买他时间,说赶下次回归前还想纹新的。李知勋应下,把人送走前放心不下又老生常谈提醒那几句:温水冲洗、保持纹身干燥、禁辛辣酒精、适当涂点消炎药。然后又回到工作室里,趁还不忙的时候清理垃圾,赫然目睹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灰烬,顺势清点数量,吓了一大跳,他竟然在给权顺荣纹身期间猛抽了整整一包烟,平日最放肆的时候也不过一天一包罢。真的是瘾,应了那句话,香烟给人的快感胜于做爱。

 

做爱,李知勋想起来,上次权顺荣落下的外套他又忘记还。

 

在衣橱最里层挂着,没洗过也没动过,这次他重新翻出来,连带地,翻出衣角细密褶皱的香。皂粉作底,用力呼吸窜进鼻腔,表面闻上去是横冲直撞的男香,不参分毫假惺惺的人工香精,遥远汗渍氤氲进最后一缕脱轨的线头,圆熟混合成微微咸湿的海盐开胃酒。气息融化,攀荡,绕着精壮树干吸收暴雨丰沛成热带森林,剥开皮层淌出热腾腾的浆,偷舔几寸体温后,把头埋进平坦丘腹的日落中深深喘息,富氧激得头晕目眩。这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费洛蒙吧?跟他抱着权顺荣滚到同一张床上时的感觉一样,熟悉的气味与温度溢出来,都叫人满心安逸的。

 

如同作茧自缚,飞蛾赴汤蹈火,落入蜘蛛湿黏的捕网陷阱中无法自拔,扣错了一环,往后一系列蝴蝶效应没完没了,精神世界的多米诺骨牌,只需一次不被察觉的推力,就能接二连三倾倒下。

 

那么应该算是一场意外,他们滚到一张床上去。

 

“你跟男人做过么?”

 

“没。”

 

“想不想试试?”

 

开场白就这样简单,回想起权顺荣这过于直白的询问,不免惊愕,更惊愕的是李知勋当时竟也没表现出过分的抵触或抗拒。他们都喝了点小酒,话匣大开,意识仿佛一片废墟,也许根本就辨不清对方是人是鬼,欲望天生聋哑,绝不会因为性别相同就加以区别。酒劲热起来,再看到的一定只有彼此的眼睛,你是晴蓝,他是雾绿,下体发作胀胀地疼,坚硬、滚烫,收音机里深夜电台哀哀唱一首《易燃易爆炸》恰好应景。要颠倒众生吗?与我沉睡与我蹉跎无慈悲,由我美丽还由我贪恋着迷,愿我从此枯萎不渡,还愿我百岁无忧徒有泪流。

 

听说用后面很疼。不过不要紧,在黎明来临之前,可以先接一吻。

 

李知勋没醉。但,就还当是意外吧。

 

反观权顺荣过往近三十年人生,以为飞上万里高空漂洋过海俯瞰过的已是绝佳景致。巡演期间辗转异国大洲大洋,见过教堂玫瑰花窗上飘零几片鸽子腹羽,欣赏过唱诗班庄严的颂歌,还有修女指端虔诚的烛泪。或者根本无需这样跋山涉水,就在此刻,夜色向着半开的窗户激流勇进,月亮湿漉漉的,沿着地砖漫漶上来把裸肢泡软。

 

权顺荣今晚第一次接触到李知勋,小心翼翼解他衣衫,撩他额角鬈发,清澈地对上视线,以最传统最羞涩的体位温柔翻搅,吻他瘦骨如长河,吮他樱唇如啖酒,从陆地启航到风港泊岸,云笼远岫雨打归舟,像候鸟穿越海洋潮湿的岛屿完成一场流浪。

 

动情中权顺荣将李知勋一把抱至落地镜前,要他看镜像中裱框起来的自己,真的宛如一首有温度的朦胧诗,权顺荣把嗓音研磨成沙,慵懒地说,知勋,你都不知道你看起来有多迷人。

 

李知勋颈间一圈花蔓荆棘细细缠绕至耳后,两臂纷乱交织的颜料宛如百色蝴蝶,颠倒过来,肩胛骨两面生根的翅膀可以设想羽毛,倘若连骨骼也中空,他就会漂泊云端,从此排斥一切黏腻湿重的降落。

 

权顺荣稍稍能感受纹身师的工作了,但他懊丧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失败的纹身师,因为当李知勋软着嗓音开始喊疼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这只足腹纤弱的飞鸟,本不该被自己折断翅膀。但同样,他也舍不得这只飞鸟乘风离去,画面光是想想就有够残忍,今夜飞行的轨迹也许是明日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李知勋的羽翼长在最漂亮的两扇蝶骨上,室内空气荒凉,床单上纠缠不清的体液像窗外残妆晕染的夜露。

 

权顺荣伸出手与李知勋十指交握,掌纹缠缚乱如藤蔓,然后他看见了,李知勋半截素净腕骨上一颗沙漠色的小点,异常显眼地侵占了雪白视野。权顺荣粗糙指腹摩挲在上面,问他这是什么?

 

“从地球上看到最亮的星星。”李知勋半梦半醒间含糊回答。

 

权顺荣紧紧追问:“寓意呢?”

 

寓意,李知勋疲惫眯起眼睛,体力透支无法提供新鲜氧气供他持续思考,他把头歪歪斜向一边,半晌后枕头里传来几个轻描淡写的关键词,“遥远、孤单、渺小。”

 

后面还问了什么一概不知,意识昏睡前,好像隐约有谁在他耳边留了情话。

 

“早就说了,你是诗人。”

 

第二天睁眼,身侧空空,只留了一件失掉温度的外套。地板上全是用过的保险套,李知勋下半身埋在积雪似的被子里涨着发烫,简直没脸看,憋了半天低骂一句禽兽,翻身摸向掉进墙体夹缝的手机。

 

意料之内什么消息也没有,日历上标注的行程显示今天是权顺荣参演电视剧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日子,难怪凌晨走得那么匆忙。难得晚起一天,李知勋有空泡了个长长的热水澡,腻在水流里一派天真地踢沐浴露泡泡,悠闲中又打盹睡了一觉,思绪和香氛花瓣一起膨胀悬浮起来,很轻薄,很散漫,直到他在泡沫碎裂的脆响里惊醒,水早已冰凉,梦也消得一干二净。

 

没有明天。

 

不知何时被察觉出端倪,是崔韩率那小子最先撞破了秘密,这个脑回路飘在八次元外的小屁孩,大概是很想掩饰自己脸上那股窥破天机后大彻大悟的表情,别问李知勋是怎么看出来,毕竟崔韩率一个自诩两耳不闻八卦事的和平主义者,整天用那对深邃的大双眼皮子斜着光往李知勋这边瞟,两三次欲言又止,话淤到嘴边假装嗓子难受,能咳出棉花似的模样,别有提多反常。李知勋觉得别扭,忍到后半天实在忍不下去了,才趁中途休息冲咖啡的工夫没好气地训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崔韩率还是很谨慎的,怕拿捏不了分寸故意和李知勋保持了一盏吊灯距离,收束的光角是透明的,如同精心备好即将用来储藏秘密的玻璃盒子。

 

“你,和权顺荣做了?”

 

语气真的已经放得很小心,然而李知勋还是一口气没换过来结结实实被咖啡呛着,原本光洁的领口洇上几滴粘稠咖啡渍,崔韩率眼疾手快抽出几张手纸递过去。李知勋头也不抬,接过手在领子上乱七八糟一顿擦。他借着余光,心虚地透过旁边一面镜子检查,好像除了煞有介事泛红晕外,其他裸露的地方也没留下什么纵情痕迹,那怎么就偏偏被这家伙眼尖地逮住了呢?

 

李知勋无路可退,硬着头皮抿了小一口咖啡佯装冷静,然后点点头承认,“嗯,做了。”

 

“你们——”崔韩率放开胆子凑近一点,五官精明地皱起来定定聚着他看,像是要竭尽全力看穿他体内温热的河一样。李知勋被审视得焦躁起来,在心底不安地打算盘,自己是哥哥,千万千万不能被崔韩率这小子抓住把柄牵着鼻子走。李知勋沉住气,身子很轻微地后仰,尽量把“是意外,真的是意外”这个解释讲得云淡风轻。

 

只见对面的人吸了口气低低叹出来,然后说,“你们最好还是保持交往距离吧。”

 

万万没想到崔韩率会这样提醒,李知勋发愣,咖啡挨到嘴边还没顾上喝又怔怔放下来,“什么?”他似懂非懂。

 

崔韩率拍拍他肩膀安慰,“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你知道的吧?权顺荣是艺人。”李知勋点点头,目光低到尘埃里,“嗯,知道。”

 

“有事业,有人脉,万千宠爱大好前程,说到底他们这种人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懂我意思吧?”

 

李知勋还是低着头,也没回话,他捧着浅腹瓷杯细致琢磨上面的浮雕纹理,就是突然觉得惋惜,惋惜苦咖啡配不上这么精美的容器,再加多少方糖和牛奶都是徒劳。

 

“懂。”放下咖啡不必再尝,李知勋重新理了理衣领和袖口,“我有分寸。”他说,语气很慢,面上没太大波澜,像是和方才狼狈的自我做了断,“真的就是个意外,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了。李知勋下意识从口袋摸烟的手也猛地暂停。

 

该戒烟了。

 

二十七岁的人不再浅稚,早就过了为争一颗糖哭闹或者不给糖就捣蛋的年纪,二十七岁,只是一只失去浮于皮毛之爱的社会性动物,守在合理进攻范围之内,亦无需苦苦探问贞操责任之类的负担,如果这样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那么只好再回到最初的状态:没和男人做过,我想和你试试。

 

对,一开始就没打算长久,像食烟一样,只是沾染了一次,不幸成为彼此的瘾。

 

无所谓收场。

 

于是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尽管这期间因为工作原因,权顺荣也很久没和李知勋碰面。倒不是怕尴尬,这么多年早就心知肚明,关于李知勋身上的故事,他很懂,那太不一样了。与年龄气质无涉,娱乐圈混迹多年的权顺荣现在才恍然知晓,原来有些人生来就不是用于捆绑或装点,单纯到一眼窥破,周身茫茫经不起裸足践踏,只能漂亮地装在玻璃罩内养起来,除了深切的念想或欣赏,最多不过是借他身上清亮的月光雪光在将醒未醒的冬晨照个路,更别提现在要凭爱意私有。

 

那段时间,权顺荣赶行程途中耳机里放得最多的一首歌叫《富士山下》。

 

权顺荣没找谁倾诉过,一个人苦恼了很久,真的就是自己苦着,秘密的味道,咬碎了咽下去铺在胃底还涩口的苦杏仁。是某天随行经纪人夫胜宽端着维他命和矿泉水走到他跟前来,突然用一副老母亲姿态恨铁不成钢地说教,“知勋哥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坚不摧的人,睡人家不能白睡吧?讲真你要没那份心,就别招惹他。”

 

权顺荣差点噎住,嘴里含着一把维他命含混辩解,“谁说我白睡他了?”

 

夫胜宽瘪瘪嘴,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是在质询这话的真实性。

 

权顺荣把水吞下去,搓掉指尖上的维他命粉末,带着一种近乎驯服的姿态重新把脑袋抬起来,眼眶内大恨大爱都泛着怜怜水光。

 

“我要没那份心,我干嘛非跟他试不可啊。”

 

话已至此,夫胜宽识趣地不再多嘴。权顺荣靠着扶手椅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哪里奇怪,就在夫胜宽离开待机室前,他一拍脑门猛然反应上来,“等会儿,这不对,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闻声,夫胜宽关门的手忽然顿住,身影凝滞半晌后才从门缝里探出一半眼睛,想来夫胜宽也跟着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好几年,万幸种种勾心斗角的污秽没有给他留下足够多的擦痕,所以那双眼睛依旧可见朴实酣畅的甜美。可是奇怪了,那样甜美的眼睛又是哪里来的这般沉郁寥落,声音起伏之间像焚尽的烟,一字一句从门后凉薄地飘进来,“当初你想纹身,可是我介绍你去的宇宙工厂。”

 

“所以呢?”

 

“所以忘了跟你介绍,崔韩率,我前男友。”

 

不敢再搭话,空气里分明听到有薄冰脆裂的声响。

 

这样一来,上次应允过的口头支票才终于有机会兑现。赶上音乐活动回归的契机,权顺荣以“再纹一个新图案增添造型新鲜感”的借口露面。

 

进工作室的时候李知勋手下还有两个客人在排队等着纹,他一屁股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供客人翻阅的图册看,玫瑰寡情、星宿黯淡,不同于其他纹身店,这其中设列的都出自李知勋亲手设计,真是天才一样的家伙。

 

权顺荣支着下巴侧过脸望向纹身房,李知勋正在和女客人说笑,面容仿佛芸豆成熟后的裂荚,圆润而饱满,髹着釉光的纹身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桌椅散发原木味道,绒布沙发陷下去柔软,收音机老调情歌混合咖啡机馥郁的原豆香在墙纸上丝缕游走,全然安逸舒适的开放环境,视野微缩成吊灯柔荡下来的光,恍惚入神忍不住感叹,纹身针这种把锐痛凝聚到极端的反人类物件,在李知勋手上竟然能流露出那么多波澜壮阔的温柔。

 

怎么看都是隐忍得十分强大的人,寒色刺进骨髓放逐成星,冰河世纪里以身代火,会慢慢发现他单是坐在那里就自成一个宇宙,有自己的星系云团、有自己环绕的定律,再不济也会用烟酒或眼泪为自己纹诗。

 

他不是淡漠不是无情,是甜蜜美梦、浩荡的春天以及柔软爱意存在的全部理由。

 

权顺荣百无聊赖地翻图册,回归期被公司策划和造型师盯得紧,他不敢胡作非为,挑了半天也没挑到合适的图,眉头一扭丧气地倒进沙发里犯难。继而感觉脊骨一凉,有人拿着冰块轻轻贴上他后颈,嗓音淡淡的,潮汐一样从头顶倾泻下来,“实在没有喜欢的就等下次吧,我工作室在这儿又跑不了。”

 

李知勋把手心捂得滴汗的冰美式递给他。

 

权顺荣多了个心眼,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逐客令。他犹犹豫豫接过咖啡,余光四下乱瞥,慌张之中把拥挤在杯底的冰块搅得窸窸窣窣响。“谁说我没喜欢的?”他故意拔高了音量狡辩,用理不直气也壮的架势指了指李知勋腕骨位置,“喏,就那个,我要蓝色的。”

 

李知勋不明就里摸了摸腕骨,那个曾被权顺荣问过的,毫不起眼的沙漠色小点。

 

“我要蓝色的。”权顺荣笃定重复一遍,融化的冰块是沉淀在笑眼里湿答答的柔软,“代表从星星上唯一看到的地球。”

 

李知勋揉搓腕骨的手指蓦然顿住,半透明指甲盖在灯光下闪烁晶莹光泽。现下说这话的人真的是权顺荣吗?李知勋定在原地迟钝思索,像是为了辨清水中一抹虚晃的倒影,憋气后静静沉了底。大概有十几秒钟,他才终于浮出水面得以呼吸,一下子哑然失笑,“别告诉我你也学那些青春期的小屁孩想整个情侣纹身。”

 

权顺荣抬眼,理所当然地,“怎么?你不乐意?”

 

李知勋不可置否耸耸肩,“哈,求你让我多活几年吧,我可不想被你的正牌女友追杀,改天就上娱乐版头条。”

 

哦,原来问题在这儿。权顺荣吸吸鼻子敛眸低垂,原本用力直挺的肩膀塌下去一块,他透过浓郁的咖啡溶液估摸冰块解冻的数量,继续搅动,塑料杯四面不再晃荡出碎响,他的手心掬了一小捧雾水,淋淋沥沥映进眼眶。权顺荣不甘心咬着吸管讲话,泡得又苦又凉的声嗓听起来也是极动情的。

 

“没女友,你放心纹。”

 

好吧,其实无所谓,反正权顺荣的要求他也从没真正拒绝过。

 

李知勋启动纹身机,牵住权顺荣的手拉入灯光下时姿势还是颇有些暧昧的,内里温度很高,掌纹纤细呼出的热气传导很快。无意间触上视线飞速躲开,他不自然地清清嗓,正准备把刺针移向权顺荣腕骨时又停下,再次确认一遍,“想好了?”

 

权顺荣一点也没怀疑,怕李知勋还是不信,又真挚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好吧,李知勋无奈,不着痕迹摇摇头重新专注笔下工作。就一个小点,圆圆的,也不费事,无非就是比他手腕上那个刺得更细致一点,添了几笔星球特有的光斑和星芒。这次又是为谁而刺的呢?李知勋现在脑子很乱,体内自发性噪声干扰不由自主地引他对号入座,无法疏解的疑问真是高危红色预警。

 

于是只能胡乱找着话题打岔:“亏你想的出来,还看地球,你看得见吗你?”

 

权顺荣默默打量腕骨上逐渐成型的一点青蓝,打量完又默默把目光转向对面的人,凝视他细密睫毛下忽闪流动的阴润小河,然后慢条斯理地回道,“看不看得见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告诉你,你看星星的时候,星星也在看你。”

 

“所以呢?什么时候分的手?”

 

权顺荣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很早了,怕你自责所以没讲,其实我第一次来就是因为失恋了。后来不想辜负你的好意,所以才撒谎说复合。”

 

李知勋挑眉:“没了?”

 

“嗯,没了。”

 

混蛋。

 

一周后的现在,李知勋靠着天桥围栏吹风,想起这些琐碎的事儿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入夏的风卷着淡江扑面而来,吹出一阵富含水草腥湿的浪,他站在风里像一尾鱼,衣袖灌进来的氧气能把他轻飘飘托起来。

 

江对面伫立的就是一栋商业大楼,顶层高耸入云的LED屏循环播放着实时娱乐热点,李知勋捏了捏手里有点汗湿打滑的手机壳,第十次按亮对话框界面又静静等它灭掉,哟,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今日独家:震惊!当红男SOLO权顺荣新恋情曝光,女方疑似同剧组女演员,记者正在联系所属社求证。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没营养的花边新闻,震惊,整天震惊,再震惊有比我跟权顺荣睡过还震惊的吗?有本事报道这个啊,西八狗崽子们。

 

李知勋烦躁闭气,尼古丁在两片滞重的肺叶间永无止尽地载浮载沉,吐出的烟渍磅礴萦绕着,雾霭贴着指尖蜷曲攀升的形态仿佛他曾经被按在床间反复抻展折叠的腿踝,致命残喘。想来他终是没能戒掉这个瘾,一噙上烟,那种七魂八魄在滚烟里滤干脱水的感觉,真是叫他骨头都酥掉一般,够他一两回遐想,在时光里沉沉老去。

 

根蒂明灭的烟丝不堪重负失足掉落,腕骨被灼痛,银质光感的小点烫红,星星起火燃烧。这个比荆棘鸟还早的叛逆印记,因为大小太过不起眼才免遭毁难,记得当时纹身师傅用机器针不假思索往他腕骨上刺时也是这样的灼痛,像果实生涩脆弱的表皮被锋刃一点一点凿开,连血带肉一道剥出来的解离感,疼得他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当即就打退堂鼓,不纹了不纹了。

 

如今看来这个点其实就是他自己,银河一粒舟,沧海一浮粟,既然是真实写照,没必要补救,不如顺其自然,索性就一直留着。

 

他怕疼,怕得要死,可更怕丢自尊伤面子,所以从不讲真心话,逢人问起就用这个故事搪塞伪装,说这个点是从地球上看到的星星。

 

所以月亮这个聋盲今晚终于留意到悲哀者的呼喊了吗?李知勋眼含赤火与烟雾,笼在一片灰白里回头时权顺荣就那么远远地出现了,一路踏着零碎月光走来,稳稳在他面前站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李知勋摇头,一边揉搓袖口染上的烟油,一边故意答非所问,“就是把你落在我这里的那件外套洗掉色了,心情有点不好。”他踩碾着脚下的小石子问,“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么出来没关系吗。”后面省略了半句,被狗仔拍到也没关系吗。

 

“我?我来找你啊,工作室的人讲你在这里。”权顺荣把李知勋手头的烟夺过去,毫不留情扔进鞋底捻灭,“少抽点。”

 

“找我干嘛?”李知勋心不在焉把指骨上比纸还薄的烟灰揉皱吹散。

 

“你当时不是说那七宗罪,我改掉一个就给我划一个吗?”权顺荣跃跃欲试,挨着李知勋站得更近一些。自己说过的话当然不会忘,李知勋懒懒转身,把整个人挂到围栏上去,“所以你改掉哪个了?”

 

“都改了。”权顺荣无比真挚。

 

什么?这人怕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李知勋狐疑,不动声色地挪出一截位置,空荡距离间让出来的刚好就是背后商业大楼的LED屏。他头也不回地指了指,“那个怎么说?”

 

谁知权顺荣也不带看的,一口咬定,假新闻。

 

只见他把鸭舌帽压得更低,直到半张脸都安全藏进帽檐阴翳里,才敢放开胆子扯下口罩。权顺荣弯着手臂轻柔绕上旁边人枯瘦纤薄的肩膀,像抚弄小猫似的顺势揽过他后颈,稍稍发力那么一带,就轻易拉近一段亲昵距离。李知勋仍记得这个蠢蠢欲动的初夏夜,耳边曳着几缕风的绒絮,天桥下江波回澜与虫鸟蝉鸣滑入胸腔共振成千军万马的心跳,权顺荣倾身过来吻他,绵长而富足地吻他,他们在夜色中呢,舌腔软软交融,他们在接吻了。

 

然后他听见权顺荣沉甸甸地跟他耳语,“给我划掉吧,知勋。我想干干净净的,正式追求你。”

 

李知勋来不及反应被一把拥进怀里,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快三十了,身上却还是介入十七八岁少年干净的棉汗衫,席卷一阵惊心动魄的薄荷酮和湿润雨季。“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还给我想办法解决恋爱问题吗?”听出来几分撒娇意味,权顺荣鼻尖喷洒的热气兜在他肩窝里撩拨挠痒,“那你现在再想想办法喜欢我不行吗?”

 

月亮坠毁眼眸坠毁得好彻底,李知勋还是哭了,眼泪莹莹翕闪,丰盈而出又咸又甜的薄红是初夏濯枝雨。那还能怎么办,“我想不出办法了。”他噙着泪音黏黏糊糊地讲,另一只手飞速抬起来试图偷偷抹干水渍。

 

“怎么办,好像除了喜欢,我对你别无他法。”

 

很早很早之前,还跟着师傅学手艺的时候,师傅就给他说过,客人与纹身,哪怕萍水相逢,也要完成一场以疼痛纪念终生的托付。所谓纹身,代表我曾放下武器无条件地向你投降,意味着你的窥探和侵犯建立在我周身赤裸之上,刻下纹身的人从来不是不再完整,是一生相随、止于终老。

 

真是天生的恋人。

 

当崭新的刺青完成,李知勋对着镜子看到他和权顺荣腕骨同侧一条渐进而曲折的心电曲线,共同连接那颗属于彼此的隐秘星球时,他再次流眼泪了。他好想问问权顺荣,问他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永远了,这东西会一直烙在你身上,不生长也不老去,不褪色也不黯淡,哪怕某天你厌了倦了去洗,也是会留疤的。这是你摆脱不了的疼,入骨三分,你要带着它进坟墓,你和我,这是一辈子的事了。

 

“你为什么这么放心就认定我?”

 

是在说什么?这次刺下的图案相同的纹身吗?还是那次上床?抑或者今天起的第一日?李知勋不确定的,总觉得内心有些生疏,所以问得含糊。可权顺荣一点也不含糊,像他第一次来工作室全盘拖出自己的故事一样,自那时起就不含糊。

 

“没有为什么。”他说,“我从一开始就信你。”

 

不要戒断,你是我永恒的沉迷。

 

 

 

【END】

一比嘎

你就不要想起我

-hozi/1.9w+ 一发完

-是HE 随便看看


1


“权顺荣,发什么呆呢?再不赶紧找位置坐下一会儿得站着吃了。”

全圆佑拍了一下权顺荣有点儿出神的脑袋,推着他往座位区走。熙熙攘攘的食堂站满了人,刚才捕捉到的身影在转头之间就一晃消失不见,再找也找不到了。

权顺荣点了点头,顺从地被全圆佑推着往前走,“看到了一个好眼熟的人。算了算了,吃饭重要,吃饭重要。”


全圆佑一手拿着餐盘,另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瞟了瞟权顺荣目不转睛地往前挤的样子,左手大拇指在屏幕上打了几行字发出去。

他看见了。

我们在b区最后...

-hozi/1.9w+ 一发完

-是HE 随便看看



 

1

 

“权顺荣,发什么呆呢?再不赶紧找位置坐下一会儿得站着吃了。”

全圆佑拍了一下权顺荣有点儿出神的脑袋,推着他往座位区走。熙熙攘攘的食堂站满了人,刚才捕捉到的身影在转头之间就一晃消失不见,再找也找不到了。

权顺荣点了点头,顺从地被全圆佑推着往前走,“看到了一个好眼熟的人。算了算了,吃饭重要,吃饭重要。”

 

 

全圆佑一手拿着餐盘,另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瞟了瞟权顺荣目不转睛地往前挤的样子,左手大拇指在屏幕上打了几行字发出去。

他看见了。

我们在b区最后一排。

 

 

收信人是文俊辉。

他匆匆地端着自己的盘子赶到的时候刚结束舞团的训练,兴致勃勃又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游过来,特地腾出了一只手和权顺荣击了个掌然后坐下。

权顺荣埋头苦吃的时候文俊辉和全圆佑对了个眼神,全圆佑抬了抬下巴,做了一个“跟他说一下”的口型。

 

文俊辉沉默地抿了抿嘴,又在权顺荣抬头的一秒钟瞬间变回了灿烂的笑脸,“权顺荣,食堂会太吵吗?”

“你们也太低估我的承受能力了吧。”权顺荣拿筷子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好着呢。”

 

 

不过是简单的一行字,被文俊辉打上,又尽数删掉;斟酌片刻,丢下相同的几个字,又退格全部清干净。

全圆佑看着他在桌子底下打字,努力地和权顺荣找话头聊天,“你记不记得我们三个小的时候一块儿翻墙去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里偷橘子?”

“不对不对,是文俊辉站在门口放哨睡着了,不是我,我怎么可能睡着。”

“你当然是第一个被抓的!”

 

 

手指怎么都移不到发送键上。文俊辉看着打字框里“他看到你了”的五个字,他已经删了又打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是没发出去。

 

聊天背景是权顺荣的照片,笑得很灿烂。聊天框顶上联系人的名字是李知勋。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你怎么可能记得是谁第一个被抓的!”吵得热火朝天,权顺荣犟不过全圆佑只好埋头扒饭。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发,退出聊天框;文俊辉抬眼看了一眼争得一个嘴撅得比一个高的权顺荣和全圆佑,左滑删掉了和李知勋的聊天框。

 

 

 

2

 

“患者请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权顺荣。”

全圆佑松了一口气,小声嘟囔,“还好没忘了自己是谁。”

 

“你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被人打了一棍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医生把基本信息一样一样问完之后指着站在病床边上的两个人,“你还记得他们两个是谁吗?”

坐在病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权顺荣眨了眨眼睛,食指在空中转了一圈,“他是...文俊辉。”手指平移到另一侧,“他是...呃...”

眼睛一下瞪大,全圆佑啪地就把眼镜摘了,“不是吧,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你再好好看看我的脸,我是谁?”

 

医生抓着激动的全圆佑的后领子让他离权顺荣远一点,“还是病人,不要这么激动。”

床上的人看起来有点悻悻的,手指头捏着被子,“我记得他是谁。但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名字了。”他皱了皱眉头,眉头松开,还是没叫出全圆佑的名字。

全圆佑用手掌托住下巴,啧了一声,“...医生,这是什么情况。”

 

 

“我确定一下。”医生说。“他们两个是你什么人?”

“最好的朋友。”权顺荣回答。

“那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吗,家人、最好的朋友、或者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权顺荣仰起头来思考了一会儿,“爸爸、妈妈,还有姐姐。”

 

“没有了吗?”这一句是文俊辉问的。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想不起来了。”

医生刚要开口,全圆佑看了一眼门口,伸手拉了一下他白大褂的袖子,拦了一下,低语道,“让他问看看。”

“你记不记得你有谈过恋爱?或者是有喜欢过什么人?”

他咂了咂嘴,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用力地回想了一会儿。病房里很安静,能听见秒针在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

他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眉毛,“没有。”

“我想不起来了。”

 

 

 

“知勋,你要不要进去?说不定你进去他就能想起来了。刚才全圆佑就是这样,他都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全圆佑在他旁边一直念叨自己的名字,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医生说他是因为外部创伤太严重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从刚才我们问的问题来看没有特定的时间点,他不记得的事情有最近的,比如他记得自己是被打了但是不记得为什么,也有比较远的。可能是永久的也可能是暂时的,医生让我们尽量帮着他回忆回忆,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不要去特别吵闹的地方,不要做大运动量的...”

 

“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李知勋捂着额头,低着头不看他们的眼睛,“就一次。最后一次。”

全圆佑和文俊辉面面相觑,“你说。”

 

“帮我把他宿舍里跟我有关的东西全都扔掉。照片,日记本,钱包里夹的纸条,麻烦在他没出院之前帮我全部都丢掉吧。请帮我检查得仔细一些,一点和我有关的东西都不要留下,联系方式也请删掉,别让他看见消息记录。我以后也尽量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知勋...”文俊辉偏了偏头,皱起眉头,“你别开玩笑。”

 

 

李知勋还是不看他们的眼睛。

大概因为这两天的事情已经哭肿了,李知勋的眼神有点涣散,盯着脚尖。

他颤抖着伸出左手,用牙齿咬了一下大拇指的指甲盖;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连牙齿也在发抖。被他咬完的手慢慢缩成拳头,挡在嘴巴前面,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很久的寒战。

 

“我说真的。他能忘了我,我很开心。”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医院的一切从来都很寒冷——他转身的时候经过的一盏一盏顶灯,鞋子踏过的瓷砖地面,白色的、拥有一个铁质把手的病房的门。

只有李知勋的眼泪是热的,是活着的,比他本人更有生机地和他的步伐一同流动着,没什么能将它停下来。

 

上天给了权顺荣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应该要抓住,遗忘是神的眷顾。

在没有我的新时间里,他会是自由的、快乐的、不会受伤的,李知勋想,权顺荣终于可以幸福了。

 

 

 

 

权顺荣出院之后很少有不和全圆佑文俊辉黏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俩租好了三个人住的新房子,权顺荣进门的时候家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他的东西都被整整齐齐地摆好放在了房间里。大学课本放在桌上,他常穿的衣服挂在衣柜里,中间夹着几件裹着塑料皮的不怎么穿的西装;为了帮他回忆起不记得的一部分事情,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也被洗出来放在相框里摆好了。

 

权顺荣进了卧室又气急败坏地抱着相框走出来,“我看你们俩就是故意想看我的黑历史吧?”

“被你发现了。”全圆佑坐在餐桌上剥青豆,轻描淡写地说。

文俊辉在厨房里洗着菜,远远地听见了,赶紧擦了手出来,“别激动别激动,刚恢复呢。身体重要。”

 

晚上,权顺荣早早地被他们赶去睡觉;他本人倒是抓着被子抗议,被全圆佑按着脑门躺回去,文俊辉还要在旁边添油加醋,“顺荣,本来就不聪明了,打一下更坏了,再熬夜彻底傻了可怎么办呀。”

权顺荣乖乖躺好,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对眼睛,朝他们俩翻了个白眼。

“我睡还不行吗,我睡。”

 

 

 

 

文俊辉坐在房间里等到权顺荣慢慢呼吸平稳,确认他睡着之后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出来。全圆佑已经从冰箱里拿了烧酒还有两个小杯子,靠在茶几上等他。

其实他们这几天并没有好过,权顺荣不记得的东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

不仅是关于李知勋的部分几乎一点记忆也没有,对自己在学校做过的事情也基本上没有任何印象。有一些经过他们俩的提醒能想起来,其他时候,他听自己的过往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们喝着酒,商量了一下接下来带他慢慢回归校园生活的计划,还有轮流陪他的时间。

说了有半小时之后,双双喝着酒陷入了沉默。

 

权顺荣能把关于他们俩的事情记得比较清楚,是因为从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长了;但他们都不明白怎么会关于李知勋他一点也不记得。

大概遗忘是不挑区域的吧,即使很努力地尝试要记住的东西,也不一定逃得过被安排打散的命运。

权顺荣的那些记忆去哪里了呢?是蝴蝶翅膀上沾着的花粉,他抖了抖身体重新出发,那些细小的尘埃就又隐去身影,消失在空气里。

 

 

“知勋的东西我没扔掉,收在我这了。”

文俊辉拿着酒杯蓦然转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全圆佑。

 

“我好像懂他。”全圆佑的声音本来就低,喝了酒之后又变得模糊,听他没有声调起伏地述说时,文俊辉的喉咙感到干涩、胸口像被会不断发酵的面团堵住一样,听他每说一个字,难过就被放大一倍。

他说,李知勋觉得有他在的时候权顺荣很痛苦。

权顺荣因为他受了很多伤,但还是没有离开他,他很愧疚,所以他才会说权顺荣能忘记他他很开心。

因为李知勋弥补权顺荣的方式就是在他忘记的时候自己记住,然后离开。因为不记得的人是不会痛的,权顺荣已经替他痛过很多,他要补偿也好、要惩罚自己也罢,他选择放开手,因为这样权顺荣就不会再痛了。

 

 

 

权顺荣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闹爱跑,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听两个朋友的话安静地跟在他们身边,但偶尔也会辩驳着争取几分钟放风时间。

“我就下楼丢个垃圾,我又不能走丢了!”

看着全圆佑还要拦,文俊辉说算了算了,让他去吧,反正一会儿就上来了。而且这里是教学楼,他要是实在不记得怎么走大不了就再找人问路上来就行了。让他去吧。

 

 

丢完垃圾,权顺荣走出教学楼,想在楼背后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教学楼背后有一片空地,他走在砂石上,踩出吱吱响的声音;头顶上的树叶被风当成笛子吹着,鸟儿时不时给几句敷衍的和音。他看着远处的天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胸口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虽然不知道遗忘了什么,遗忘不见得总是件坏事。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失眠过、无忧无虑地和最好的朋友们在一起住着。

穿过稀稀疏疏种着绿化的小树林,权顺荣看见空地的那边有一个身影。

走近一看似乎是在抽烟,味道不好,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走过去。但是这个身影越看越眼熟,似乎是之前在食堂一闪而过的那个人,所以他有点好奇地探着头去看了一眼。

 

 

李知勋听见脚步声,先是踏了踏脚下的石头,想着这里反正是可以抽烟的室外区域,没什么好慌张的。他侧着身子看清了来人之后,先是眼睛猛地一酸,紧接着被还不熟练的抽烟技巧给害得呛了一口。

权顺荣只是看了他一眼。

 

李知勋感觉浑身从额头开始泛起一层薄冰,又在转瞬之间全部向后融化,不见水也不见汗滴,留下的只有一身被褪了皮之后的脆弱,无法动弹地凝固在原地。强装着镇定平复了咳嗽,他又转过身去继续抽他的烟。

 

可是权顺荣皱了皱眉头,就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在他面前站定,用两只手指把他的烟捏下来丢到地上用鞋子踩灭。

 

“你在做什么?”李知勋把他推开,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刚做的事情是多么荒谬,居然在吸烟区摘别人的烟。

 

 

他挠了挠头,“那个,对不起啊。但是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李知勋没好气地说,撇过头去。

 

“真的不好意思,我刚才可能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

 

“但是我们真的不认识吗?我感觉我好像记得你以前是不抽烟的。所以我刚才才会那么鲁莽...但是我确实不记得你是谁,所以我可能只是认错人了,真的不好意思,要不我赔你一包烟吧...”

 

话也真是一点都没少。

李知勋打断他,“不用了。”

然后插着口袋把刚才的烟头一脚踢开,“别再见面了。”

 

“真的不好意思啊!”权顺荣抱歉地喊着。

 

两个人类的相遇似乎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插曲。袅绕的香烟熄灭,呛人的烟油味散去,话音落下,树叶和鸟仍然在合奏。天空上云悄然无息地移动了几厘米,谁也看不出来。

 

 

 

“你怎么扔个垃圾去了这么久。”文俊辉抱怨,“干嘛去了?”

权顺荣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扫下来,“我刚才遇到了一个人在抽烟。”

“教学楼背后没人在抽烟才不正常吧?”全圆佑一边收拾包一边说。

“我上去把人烟给拿下来踩灭了。”

“你有病吧?”全圆佑和文俊辉同时抬头齐刷刷地盯着他。

 

他按了按头顶上还贴着纱布的地方,“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记得这个人以前是不抽烟的,但是我把人家的烟踩了之后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记得?”

“对,而且很清晰的记得这个人以前不抽烟。”权顺荣想了想说,“但是,他是谁啊?”

 

全圆佑拉上包的拉链,“...是不是你之前在食堂看到过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权顺荣有点惊讶地回头,“我以前认识他吗?”

 

文俊辉和全圆佑对视一眼,想把这个问题含糊地带过去,于是拎着包就往教室外面走,“可能认识吧。”

“什么叫可能认识,你们俩不知道吗?”权顺荣愤愤地跟在后面走,前面两个人包都不让他自己拎。

 

“你的朋友我们怎么会知道。”

 

 

 

3

 

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文俊辉和全圆佑也被蒙在鼓里。

权顺荣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喜欢大张旗鼓地宣扬的类型,这一次却再三缄默闭口不谈,直到在饭桌上被逼问几轮才勉强露出马脚,带着甜蜜的笑容讲他和李知勋的相遇。

 

 

听起来是刑侦片里才会出现的剧情,但李知勋就是刚刚好需要逃命,又在逃跑的途中为了躲避追赶的人闪进了巷子,撞到了权顺荣的身上。

他还没开口问话就被李知勋捂住嘴,挤在小巷子里,只有一盏坏了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李知勋探出头看着后面尾随他的人,权顺荣看着贴在他身上的李知勋。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等李知勋大概是看到追他的人走了,放松下来之后他才敢小声地开口问。

李知勋摆摆手,“没什么。谢谢你。”

“我叫权顺荣。”他伸出手,“我们做朋友吧,命运让我们在这撞到一起真好笑。”

 

李知勋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定住了,愣在原地,直到权顺荣讪讪地收回手,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比较自来熟。

李知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赶紧伸出手回握住,“哦,你好,我叫李知勋。”

 

“不过,你怎么会这个时间点在这条路上?”李知勋有些疑惑地问。

“知勋我们去吃烧烤吧!”权顺荣自由的灵魂已经因为新朋友欢呼雀跃,拉着李知勋就往前跑。

 

刚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避难的李知勋意外地不讨厌,甚至在他一边跑一边碎碎念的话当中挑着接了话问问题,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了权顺荣和他一个学校但不同专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条路上是为了喂一只猫,猫是白色的,还没有名字,一周有几天这个点出来能在小巷子的墙沿上偶遇它。他有一个姐姐,家不在本地,很喜欢跳舞,等等等等,李知勋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他全都说了。

李知勋一边吃签子上的肉一边笑着问他,“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你一下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你不可能是坏人,”权顺荣把三根签子并在一起吃,“坏人不会长得这么好看。”

 

李知勋给他倒可乐的手一顿。但他好像没注意到,接着说着,“而且你刚才看起来很害怕又很愤怒,但你没有选择反击而是选择躲起来,说明追你的人才是坏人,而且应该很恶劣。”

 

他看起来神经大条,观察得怎么这么细致。李知勋想着,权顺荣又说,“所以,可以跟我交换秘密了吗?告诉我追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笑眯眯地,眼睛弯弯的,让人只看上一眼就想和他一块儿笑。

那么卸下防备也可以的吧?告诉他也可以的吧?...又或者,他可以成为站在我这边的那一个吗?

 

 

但是后来每一次权顺荣受伤,李知勋都会祈祷自己当时没有遇到他。

如果他拐进另一条巷子,如果权顺荣伸出手的时候他没有回握,如果他没有跟着他一起去吃烧烤,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他是不是就一点也不会痛了?

但相爱是没有回头路的——除非失去记忆,这是唯一回头的办法。

 

 

 

 

李知勋一开始在那个烧烤摊上只说了一点点。

他开玩笑一样地说有神经病在追他,而事实就是这样。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让权顺荣差点以为是什么小事情,反应过来以后一拍桌子,“他妈的有神经病在追你诶,报警啊!”他激动得差点呛到可乐,李知勋拖着他坐下让他小点声。

 

更多的事情是在两个人逐渐在一起的时间多起来之后慢慢说的。

权顺荣带着李知勋去喂猫,这件事儿甚至瞒着全圆佑和文俊辉,因为那两个像猫一样的人肯定会一下激动得跳起来——他也有小小的私心,他想让这只猫成为只有他和李知勋一块儿喂的小猫。李知勋给他起了个名字,很洋气,叫Ruby,因为它的耳朵红红的,像红宝石一样。

他们常常一起走夜路去喂猫,权顺荣义正言辞地说是因为怕神经病又追上来;李知勋无奈地笑,“神经病也很忙,没有天天跟着我。”

“他没有天天犯罪,但你天天都在害怕啊。又不是你的错,你凭什么啊?”

 

 

李知勋逐渐变得越来越依赖权顺荣。

一起散步的时候他会一点一点地打开自己心门的一个缝,和他说自己的事儿、还有神经病的事儿。虽然并没有真的能把那个人抓起来,但有时候听权顺荣义愤填膺地挥拳头骂脏话,心里还挺痛快的。

李知勋那时候没有意识到他们会相爱,他会把权顺荣拖入他认为的苦海。

 

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愿意倾诉。关于追他的那个人,他以前从来不愿意和别人提——因为太病态、太恶心了,让李知勋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溅到了泥点子似的。

有时候权顺荣舞社结束了排练之后他们会一起吃饭,在餐厅的角落,李知勋就会若无其事地慢慢说那些肮脏的事情。一开始是情书和礼物,后来愈演愈烈地变成了面对面的威胁和对峙;提及那些差一点儿被扒掉衣服裤子的试图,甚至是差一点受伤——只有神经病才会觉得只要你不能动了就能被我关起来,关到爱上我——的过去,尽管他每次都成功地跑掉,而且早早开始健身保护自己,也总是会被出其不意的招数给吓到。

 

李知勋越说越好笑,权顺荣的表情却越来越沉。李知勋发现了之后拍了拍他的手,不说了,我们吃饭。“都过去了,他也没成功嘛。”

“不过就是从高中到大学始终阴魂不散,不过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也是因为如果我身边出现了新的人他就会...”李知勋架起一筷子面的手停滞在空中。

“他要是找你麻烦你记得告诉我。”他把筷子放在碗上,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考虑到这个问题。”

 

“你不跟我做朋友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受伤。”他捂住头,有点崩溃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和我呆在一起会受伤的。”

“李知勋,不是你的错。我要告诉你几遍,不是你的错。”权顺荣拉过他的手,“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一瞬间那些记忆全都翻江倒海地涌上来,想要触碰他的恶魔的手、字里行间只能拼凑出“不和我在一起就弄死你”意思的信、身边新朋友老朋友莫名其妙的离开。

李知勋从来都接受,从来都吞下,但看着权顺荣的眼睛他却突然委屈起来了。

 

他一边抬起筷子吃面,眼泪一边扑簌簌地往碗里掉。

“你别管我。只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尽管如此——又或者是说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无可救药地相爱了。

 

权顺荣始终努力着用美好的记忆去覆盖李知勋的恐惧。

虽然一开始,他靠的很近很近的话,也能看见李知勋从头到脚都在颤抖,嘴唇发白紧闭。他慢慢地,把他抱进怀里,一点一点抱的更紧。

 

权顺荣会给他写信,因为他当时提到的神经病会给他写信。权顺荣的目的很单纯,他只是想要李知勋认为拆开信件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是接到关怀、读到爱的完美载体,写几个字也好画画也好,他会挑好精美的信纸,歪歪扭扭地写信给李知勋。

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内容:我很喜欢你——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你很优秀——你很有规划有目标、对喜欢的事情充满热情;你很善良——你会和我一起喂ruby,你也喜欢这世界上其他的猫猫狗狗;你唱歌很好听、长得很好看、笑起来很可爱、偶尔想要保护你偶尔想让你保护我……

权顺荣不太措华丽的词,但正是朴素的称赞和爱意堆在一起,重新堆砌出了李知勋期待爱的希望堡垒。

 

 

权顺荣的礼物也总是简单实用。不是纪念日才送礼物,不是刻上名字要把李知勋和他一辈子绑定在一起的礼物——那样好像威胁一样,他不想变得和神经病一样。

他只是记得每一次出校门或者是和别的朋友一块出去玩的时候,回来都记得给李知勋带一点小礼物而已。有时候是桥洞里老婆婆卖的鲜花,有时候是书店新到的畅销小说。像哄小孩给糖吃一样,权顺荣耐心地一点一点重新构建了李知勋对亲密关系的信任。

 

 

李知勋也很爱他。

他的爱一开始有些畏手畏脚,因为他害怕伤害到权顺荣,同时也仍然害怕自己会被伤害。

但是他慢慢能感受到,这一次包围着他的爱是温暖谨慎又坚定的,于是放开手脚大胆去爱。他会在无人的角落勾着权顺荣的脖子肆意亲吻,会在喂完ruby之后用头发蹭权顺荣的肩膀,让他也逗一逗他这只小猫。

 

他送给权顺荣一条项链,项链上缀着一颗小小的太阳。

权顺荣收到礼物之后开心得不得了,缠着他一直问为什么送给我太阳呀,太阳是什么意思呀。

李知勋抿着嘴巴不回答,只是像晒着太阳一样慵懒地眯起眼睛,嘴角也笑得上扬,“你猜。”

 


 

4

 

周末的时候,全圆佑和文俊辉会带权顺荣翻大大小小的相册,帮助他回忆从小到大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从哪个箱底翻出来当时三个人联手偷橘子被抓之后扭捏站在树底下的照片,给人家道歉赔完钱之后妈妈们觉得小孩儿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们哭得越伤心妈妈们越开心,就咔嚓按了一张胶片。

 

那时候的胶片还都是洗出来的,在相册里一张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一个画面记录一段时间。很多权顺荣忘记的事情,再次看到照片的时候就能想起来一点,再加上两个朋友的叙述,就基本能完全想起来了。

 

长大之后,即使数码相机变得更普及了,三个孩子生日的时候也还是习惯用胶片机来记录。所以有一本相册里放的全是按年份算的三个人生日的合影。

权顺荣翻着相册还有点热泪盈眶,一幅幅画面记录了他的成长轨迹,尽管暂时看起来还有点儿像别人的故事,但照片上的分明是自己。翻到照片又好像回到那些往脸上抹蛋糕的时刻。年纪小的时候坐着戴生日帽拍照,到了青春期三个皮猴子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都有,不一样的场所、不一样的花脸,只有人没变。

 

 

每张照片下面都标了年份,所以当权顺荣翻到倒数两张他的生日照片是空着的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

全圆佑说找不到了。

但是权顺荣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会三个人二十几年六七十张照片,就只有刚好这么一张不见了呢?而且现在的胶卷洗了都有存档,真丢了的话再冲一张不就得了?

 

 

他把相册盖上,“难道是我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吗..?”

文俊辉想要点头,但实在是撒不下这个谎。

不堪入目是真的,权顺荣在闪光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别过头亲了李知勋的脸颊,李知勋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炸毛猫往后缩起了脖子。那时候四个人很快成为了好友,常常走在一起;权顺荣绕着李知勋打转的样子让另外两人看着又嫌弃又好笑,偏偏李知勋看起来疏离实际上又很享受这种似火的热情从不推开,“还真是天生一对。”

 

 

权顺荣知道怎么缠着他们两个问都会被糊弄过去。但他隐约有种感觉,那张照片里可能有什么人或者东西是全圆佑和文俊辉不想让他记起来的。

是让我难受的东西吗?和我受伤有关吗?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锁骨,没摸到东西又收起手来。

 

 

 

 

李知勋以为自己已经躲得很好了,但是同在一个学校,他实在没法在权顺荣面前完全隐身。他其实甚至有想过干脆休学、转学、留学,怎么样都好,只要能避开他们,到权顺荣就算见到他也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的时候就好了。

 

他已经躲了好久了。

从权顺荣进了手术室失去意识的那时候起,他一直躲在病房的门外,坐在冰凉的铁凳子上,一言不发地流泪。从救护车到手术室到病房,全圆佑和文俊辉从崩溃到担忧到冷静,轮换着坐在床边守着他、等着他爸爸妈妈来,李知勋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

他的病床有轮子,在这走廊里进出好几次,他每次都守着床推进、推出,但一到病房门口他就停下,不往里踏进一步。

当初踏进他的生活就是因为没有得到他的许可,才会折磨他这么久。

 

 

权顺荣,你为什么要爱我啊?

 

那些晚上李知勋睡在椅子上无数次问这个问题,眼泪流干了又流,长出胡茬了他也没回家刮掉。在他醒来之前、在他恢复意识之前,就自私地坐在这里陪他好了。吃饭靠的都是文俊辉和全圆佑带来的快餐,但他们俩学校医院两头跑也忙得团团转,没什么功夫理李知勋。他知道自己坐在门口没有什么帮助,除了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按个铃——但手术很成功,权顺荣没有出现什么排斥反应。

 

也是在那些天里想清楚的,他无论如何都要走。因为老天帮了他一把,让他的离开甚至让权顺荣一点伤心都不会有,所以李知勋真的很开心。

 

一扇门隔着的两个人两种梦。

 

 

 

权顺荣爸爸妈妈到了的时候李知勋一直捂着脸顶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爸爸妈妈急匆匆地进去看了他,感谢了一番全圆佑和文俊辉,又被他们推出来说不用担心可以先去洗漱、休息,他已经没事了而且有年轻人在这呢。

李知勋全程都听着。

权顺荣的爸爸妈妈听完之后只是也松了一口气。千里迢迢地来看了看孩子,看到他安静地睡着了,权妈妈眼泪直流,抱住身后的权爸爸。

 

离开的时候他们看见坐在病房门口椅子上的李知勋,在他边上放了一包纸巾,权妈妈自己哽咽着还念叨,“这个孩子可能也是家里人受什么伤了,看着太难过了。来,孩子,不愿意让我们看没事儿,有纸巾可以擦擦。”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好啊,为什么全家都要对我这么好啊。

 

 

他进过权顺荣的病房一次。只有那一次——在拜托了文俊辉和全圆佑删掉他存在过的痕迹之后,他回到医院,最后一次很近很近地看了一眼他的脸,然后摘掉了他脖子上的项链。

手术的时候不让戴,但他醒了之后自己戴上了。

不自觉地,就像他上前拿走李知勋的烟一样,觉得那条项链好像应该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否则胸口就缺了点什么。

 

李知勋拿走了。

现在,最后一样爱过的证据也没有了。

 

 

 

因为医生让权顺荣坚持每天写日记,虽然检查中是没有太大问题,但怕他因为脑部的伤害遗忘会持续所以需要他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他写着写着,摸了摸脖子,感觉有点冷,起身把窗户关上了。余晖斜斜地洒进屋子,照出一个橘黄色的角落,落笔时黑色的影子突然变得有些扎眼。

他隐约记得自己其实有写些什么的习惯,但是他既没有在书架上找到日记本,也没有发现什么文档在电脑里,所以这个寻找也就不了了之。权顺荣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和脑袋都有点疲劳,于是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文俊辉,我上周买的零食你看见了吗,就放在这里一箱子。”权顺荣刚走出房间就看见全圆佑比比画画地说这话。

这个问题还用想吗,零食不见了那当然就是进了某个人的肚子。权顺荣瞟了一眼文俊辉,想起来前几天来帮自己回忆过去的文俊辉在他面前嘎嘣嘎嘣嚼的薯片还有吸溜吸溜喝掉的果冻,还要贱兮兮地说“哎呀病人是不是还不能吃零食啊?”

放屁,我是头受伤又不是胃受伤。权顺荣想。

 

他没理他,看看全圆佑,刚想用眼神示意他,文俊辉以为他要开口,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低语道,“不要跟他说不要跟他说不要跟他说...”

拜托,你这样难道不是更明显是你吃了的吗?

 

 

 

但是被文俊辉捂住嘴巴的时候,权顺荣隐约觉得曾经有被谁用同样的姿势捂住过嘴巴。

...怎么会记得被捂过嘴巴,是被绑架了吗?权顺荣有点迷惑,他抓住文俊辉的手腕,“你再捂一次我的嘴巴。”

全圆佑和文俊辉严肃起来,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文俊辉又站到他面前,把掌心倒过来,捂住他的嘴巴。

“文俊辉太高了...大概只有到这里,”权顺荣比划了一下身高,“到我这里。捂住我嘴巴的人,大概这么高,让我不要说话,在一个很暗的地方,他...”

“你们怎么不说话?”他比划了半天,看着两尊不说话的大佛,“帮我一起想...”

“啊。是那天被我拿掉烟的那个人。”树下抽烟的人的身影和在暗处捂住他的嘴巴的人的身影重合,他愈发确定应该就是李知勋。

 

 

可是...他是谁啊?

文俊辉和全圆佑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开始一个开冰箱一个进厨房准备吃饭。

“别多想,可能你回忆回忆就能想起来吧。”

 

 

 

5

 

权顺荣一次接一次地受伤,李知勋怎么能认为不是自己的错。

 

在暗处的人总是亮着眼睛,在明处的人却只有畏惧的份。李知勋已经尽力避开他会一个人走的地方了,但是即使是见缝插针,他也仍然在受到那个人不断的威胁。

 

 

他们原来四个人都住在宿舍但是在不同的楼层和房间。权顺荣常常跑上来找李知勋,但是偏偏那一天他准备大考实在是很忙,李知勋发了消息说让他不用上来,他下去找他吃饭就行。

说好的六点半钟见面,权顺荣一想到李知勋就坐立难安,从六点二十五分就开始期待他敲门;还拿着手机看着秒表,靠在门边上,想一听到脚步声就拉开门让他跌进怀里。

 

六点三十一,六点三十二,到了六点三十五李知勋还没出现,手机上消息也不回。权顺荣警觉了起来,他知道李知勋从不迟到,约好几点就是几点。更何况对他一直有一个潜在的威胁在——想到这里,权顺荣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上到李知勋那层,房门已经关了,门口的标识灯也能看出来人已经出门了。就只有两层楼的距离,李知勋不可能五分钟还没走到。他跑到另一端的走廊尽头,发现这一边的电梯是坏的,于是赶紧打开旁边防火的应急楼梯。

 

李知勋求救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嗡嗡地剪断权顺荣脑中的弦。

他往下跑,在中间层的楼梯间看见被堵在角落的李知勋死命地推开身前的人,权顺荣想也不想就上前一脚踹开。那人一个踉跄,李知勋还在角落剧烈地呼吸着,权顺荣就被掐住了脖子按在墙上。

 

权顺荣没有对方强壮,纵使他肌肉再有力量,被人一下猛地掐住脖子呼吸不畅,什么力气也写不上来。指甲都掐进他脖子上的肉里,他沙哑得发不出声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脚不断蹬着他的腿,还在转头让李知勋快跑。

 

李知勋缓过来一点,看见权顺荣的脸已经被他掐得通红开始发紫,绕到背后用最大的力气抓住那人的头发往后一扯,他一个后仰在楼梯上崴了脚才放开权顺荣,没站稳滚了下去。

李知勋抓着权顺荣的手推开那层的楼梯间撒腿就跑,一直到回到宿舍权顺荣还在深呼吸。

 

 

李知勋捧住他通红发烫的脸,“没事吧,没事吧?”

看到权顺荣摇摇头,他才把手收回来。

“对不起。”

 

权顺荣才不听李知勋的道歉,从刚才的事情里平复完呼吸之后先开始检查李知勋有没有受伤,从头发一点一点仔细地检查到脚尖,嘴里叨叨地念着,“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你什么地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李知勋也摇摇头,只是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抱了很久没放开。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然而他们俩始终在一起又相爱这件事,让那个人嫉妒得发疯——他把目标锁定成了权顺荣,好像如果权顺荣消失,李知勋就会和他在一起一样。

 

人不能用正常的想法去揣测恶魔,那些把病态的伤害定义成爱,把爱定义成占有和服从,把爱人定义成自己的附属物品的人。他并不每天绕着李知勋和权顺荣百般刁难,而这正是最使人恐惧的事情:并不是已经到来的恶,而是将要来临的恶。

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程度的即将发生的坏事,比神经病更可怕的是随时可能到来的神经病。

 

总不能因为他就不正常生活。

不知不觉季节走到夏天,校运会总是最快乐的日子;权顺荣一如既往地积极参与,还叫嚣着要让李知勋“看看什么是运动天才”,李知勋敷衍地点点头,“好好好,不要受伤就好了,嗯?”

“我就跑个接力怎么还能受伤?”

“被自己鞋带绊倒之类的...”李知勋小声说。

 

权顺荣刚要反驳,全圆佑从旁边叼着棒棒糖经过,“听见没,大家都觉得你就是会被自己鞋带绊倒。”

权顺荣像是个气球被一顿猛扎,漏气了,趴在桌上玩着手指头。李知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会跑第一吧?”

瞬间又充满气,飘起来了。“那当然!只有最快的人才能跑最后一棒!”

 

 

权顺荣没被自己的鞋带绊倒,但是被旁边的人绊倒了。他的跑道在最内道,偏偏就是转过最后一个弯加速冲刺的时候有人伸出了脚,他直接往前一扑,反应很快地用侧边落地摔到地上。除了站在最前排的人,都没看见他是怎么摔倒的,那个人也在人群中迅速消失,剩下倒在地上的权顺荣和焦急地围过来的人群。

李知勋像子弹一样冲了过来,钻过人群,蹲下,把权顺荣扶起来坐好,“你没事吧?摔到哪里了?有没有伤到骨头?”急得眼睛通红,“崴脚了吗?怎么摔的?”

 

 

因为及时在摔倒的时候换了方向,所以只有右手手臂因为撞击地面受了伤。

在医院里,李知勋问还缠着绷带和全圆佑嬉皮笑脸的权顺荣,“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摔的。”

权顺荣还想打个哈哈过去,“绊到鞋带了嘛,你比赛前乌鸦嘴。”

“你别撒谎。”李知勋站起来,“是不是他?”

 

全圆佑看气氛不对,先起身出去了, 给他们拉上帘子。

 

权顺荣没有回答,但他其实看见了。

虽然在冲刺的时候没能分神看到伸出来的那只脚,但倒在地上的时刻他抬头看见匆匆离开的人的身形,和那天在楼梯间的人重合。只是他不想告诉李知勋——是,他日后可能会报警也好报告学校也罢,找个机会把这个人给抓起来,但是他不想让李知勋感到愧疚和抱歉。

李知勋一定会觉得他的受伤是自己的错。

 

 

“权顺荣,你说实话,”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激动,“你真的一次也没有抱怨过我吗?”

“因为我,被人掐着脖子,摔到手臂要缠成这样,半年不能跳舞——你看你手臂都举不起来!”他有些哽咽,“你真的没有抱怨过我吗?”

权顺荣下意识地想回答没有。

 

片刻的安静过后,他慢慢开口,“知勋,”他苦笑,“我应该怎么回答你呢?是不是无论我说有还是没有,你都会很抱歉很愧疚,觉得是你的问题?”

“你怎么总是记不住,不是你的错。”他把李知勋拉回来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让他靠着自己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如果甜蜜的日子太生动的存在着,藏在丛林里的危险就会被逐渐忘却或无视,实际上危险却从未消失。

权顺荣之所以会被一棍子打翻在地——大家都很清楚是谁干的了——是因为气急败坏的人从哪里也找不到缝隙下手,所以露出了狐狸尾巴。

没有权顺荣在身边的李知勋就算是从他面前逃跑也给他带来乐趣,好像把猫关在房间里、玩弄在股掌之间,相信无论如何他都跑不掉。权顺荣出现之后不仅斩断了所有他跟李知勋见面的机会,而且他感觉到控制不住了,猫要打开房门逃跑了。

 

 

完全是天降人祸。像往常一样走在学校的街上,谁能设想会有一个拎着棒球棍的人面不改色地走来,实际上是想把你打晕拖走呢?

他跟在一个人走着的李知勋后面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权顺荣其实在不远的地方。

那天权顺荣和李知勋说下课晚一些,实际上是准备了小惊喜给交往纪念日。所以他虽然没有和他一起走回宿舍但在几步远的身后一会儿藏在树后面,一会儿藏在人群里跟着。李知勋拐进巷子的时候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跟了上去,权顺荣心道不对劲,拽着全圆佑和文俊辉一起跟在后面走。

李知勋戴着耳机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就在身后。

直到他终于听到动静转过头的时候,眼睛里又是撞进那人令人作呕的面容。他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知道手上应该有什么能伤害到自己的东西。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次真的完蛋了”,紧接着,他想“还好权顺荣不在这”。

他已经替我受过很多伤了。

 

 

被堵到了死胡同里,那张面孔越靠越近,李知勋不可能答应他任何要求也不可能跟他走。连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他都感到恶心,他想,被打晕就被打晕吧,拖走就拖走吧,至少那样还有可能会让警察来救我。

不要伤害到别人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激怒了他,他拿起球棍的瞬间李知勋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用手抱着头闭上眼睛。

 

下一秒,一个身影从旁边窜过来,把他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厚实的怀抱牢牢地隔绝开伤害他的东西。球棍敲击身体的声音,然后是球棍落地的声音,那个人大喊大叫着往后跑着被文俊辉和全圆佑死死按住的声音,权顺荣膝盖跪到地板上的声音。

 

权顺荣和他在一起,不只是接住他的情绪他的信任他的过去他的爱,连他的厄运权顺荣都照单全收,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李知勋跌坐在地上,抱住权顺荣,眼神彻底地失了焦,定定地看着前方。

一直到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来,从远到近。

那些铃声也是对他的警告吧?到时间该离开了、你拥有过的已经足够多了。李知勋,你不要再给别人带来苦难了。

 

所以遗忘是上天的馈赠,李知勋想。大概是命运也怜爱权顺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吃的苦头,所以想让他幸福吧。

 

 

 

6

 

权顺荣还是不能去太吵的地方,但是他本身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所以总是自告奋勇地要和文俊辉一起去买菜。

文俊辉拗不过他,也就答应了,一边走还要一边数落他现在也不能让病人让他帮忙提重物,就算权顺荣主动请缨他也不给。权顺荣不好意思地笑得很灿烂,“等我好了,等我好了你所有快递我都帮你拿,嘿嘿。”

 

 

他们一路聊着天走回家的路上文俊辉和他一点点讲着他们在沿路每家店的记忆。

每次经过的时候文俊辉都会说一家不同的店,什么大一的时候最喜吃的早餐店,他们三个分别最喜欢点的菜单是什么,有一次只剩最后一个叉烧包他和全圆佑在抢包子的时候还把包子掉了地上;什么五金店,权顺荣有一回在宿舍让全圆佑帮他修电脑,结果他下来帮忙买了三次胶带都没买对,全圆佑气得差点把他床拆了。

从文俊辉的视角来看和全圆佑的视角又不一样。

今天全圆佑说是有事儿出了门,平常偶尔是他带着权顺荣去买菜,说的就是他和文俊辉打架的故事。什么在奶茶店里死命拉住文俊辉要和奶茶店老板吵架,说为什么椰果不可以加到纯茶里难道喝了会过敏吗;什么文俊辉因为天天去试吃,和肉脯店的老板娘混了个脸熟,权顺荣忘带钱包的时候常常暂时赊个账之类的。

 

那些记忆在经过又一次的讲述之后,好像对着美丽的时光按下快门的拍立得照片,缓慢又动人地显像,色彩一点一点变得浓郁,又更看得清。

 

 

 

“这家咖啡店,我们不想在宿舍学习的时候常来,因为环境很好,也不会放奇怪的摇滚乐让人分心,你看...”

“那不是全圆佑吗?”

权顺荣皱起眉头,“他对面坐的那个人不是我那天拿掉烟的那个吗?你们不是说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认识吗?”

 

文俊辉没想到全圆佑是出来见李知勋,也没想到会这么刚好被看见,被权顺荣的话问得噎住,“呃...”

权顺荣径自开门走了进去,站在他们俩的桌边。

 

 

他先是看见放在了桌子中间的项链。权顺荣摸了摸脖子,把项链拿起来,看到了上面的小太阳——这个是我的。

他的脑中莫名地浮现了这句话,这个项链是我的。

我总是觉得胸口少了什么,好像就是这条项链...

就是这条项链。

 

 

他再看李知勋,愈发眼熟起来。在食堂看见的人,在教学楼背后抽烟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捂住过我嘴巴的人。

“你到底是谁?我们是不是认识?”他拿起项链对着李知勋问。

没有得到回答,转身朝着全圆佑,“你不是说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不知道吗?那你们为什么会见面?你为什么要骗我?”

 

“等一下,你...”他指着李知勋,“之前在医院把我的项链摘掉的人也是你吧?”

李知勋有点错愕,他以为权顺荣睡得很熟,而且他分明就已经不认识他了。“就是你。我还在想为什么会有种熟悉感,在医院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

 

他越说越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李知勋打断他,“我和你们只是一起上课的关系。全圆佑那时候没空,让我帮忙去把你的项链摘下来给他,我一直没找到时间物归原主。现在让他还给你,拿走吧。”

 

说着他站起来,“每次见面你都这么奇怪。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李知勋转身推开咖啡店的门出去,人行道上的叶子落了一片在他身后。

今年秋天冷得格外早。

 

 

 

 

权顺荣复诊的时候坐在精神科医生的桌前,和他聊了聊自己的近况。

慢慢地想起来了很多东西,也没有出现继续遗忘的情况,恢复得很好。因为住在一起照顾自己的两个朋友很在乎自己的健康,家里人也会时常打电话来问候或者是帮忙回忆,所以感到尤其幸福。

 

医生正在翻他这几个月来的日记,“可是,医生,”权顺荣犹豫了一下,拿起他桌前的玩具在手上摆弄,“嗯..我有一个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个人。”

“说看看。”医生把他的日记本合上,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我感觉这个人对我来说应该很重要。但我很少见到他,有几次意外见到他都和我说我们原来不认识,但是说的话里全是漏洞,牛头不对马嘴的。我的两个朋友好像和他也认识,但是他们也说他们不认识、不熟,但我知道他们在骗我因为他们说的话也漏洞百出,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时候会有动作让我想起来和这个人曾经相处的一些片段,但是太短又太碎,想了头疼,根本想不起来。”

他说完,有些焦躁不安地用手指捏了捏胸前项链上的小太阳。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医生想了一下,“这种情况多数发生在对方对你有比较大的亏欠的时候,不想让你想起他来。你刚才说你的朋友们看起来也在帮忙瞒着,那应该不是有经济上的亏欠,而是感情上的亏欠。可能担心你想起他来会让你难过,所以才这样。”

“不要担心太多了,顺荣,”医生拍了拍他的手,“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以后你可能会慢慢地想起来,也可能会完全遗忘掉。不过既然对方都想彻底脱离你的生活了,忘掉也没关系。”

 

 

 

7

 

其实,说全圆佑和文俊辉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知道和李知勋在一起的时候权顺荣的快乐,也和李知勋相处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才会没有丢掉李知勋说让他丢掉的东西,才会在发消息提醒李知勋被看见了的时候犹豫不决,才会和他约着还项链的时候抱着侥幸心理,挑了一个床边的桌子,在他们最熟悉的咖啡店。

但同样,他们没有资格替李知勋决定去留,所以他们谁也没有自作主张让权顺荣想起来,也在他每一次发问的时候缄口不言。

 

文俊辉看着有些疲惫和失望地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权顺荣,笑得有些勉强,对全圆佑说,“看他们这样我也好痛啊。”

全圆佑系推了推眼镜,看着地板,“嗯。好像是在折磨我。”

 

 

李知勋又消失了。

权顺荣在梦里偶尔会想起一些连不到一起的片段,一只白色的猫。睡醒坐起来时一身冷汗,他紧紧抓着胸口的项链,有种下坠的不安。

他已经隐约知道这个人很重要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是想不起来让他越发感到不安。他只能记得一些场景,加上前端时间见过的几次面。他站在桌前拿走项链的时候发现他的眼角有一颗痣,一颗痣——线索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头好痛,怎么也想不起来。

留下来的记忆只剩下一颗一颗分散的黑点。

 

 

 

 

“你真的要办休学吗?”全圆佑收到李知勋的消息,给他回了短信。

“我如果一直出现的话,好像我们四个人都会受伤。”

 

文俊辉拿过全圆佑的手机,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要他解释。他有点生气。

“俊,你听我说。刚开始,我其实抱有一点小小的,奢望一样的期待,我希望他能记起来。不需要我出现或者是看到我的东西,就能记起来。那样或许是上天还想让他再爱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但他不是没有吗。说明我们也就这样了。”

 

“我也很想继续和你们俩做朋友的。但我们不都是这样想的吗,权顺荣的幸福最重要。所以我还是走吧。对不起啦。”

 

 

 

 

“你怎么突然要回学校?”文俊辉锁上门,问权顺荣,“你落了什么东西吗?”

权顺荣看了看时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落的东西可多了去了。我就是想回学校走走看看,现在天气不是很好嘛。”

 

他在想什么呢,在想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再遇见李知勋。这一次一定要抓着他问清楚——还是不问?

他都要退出我的生活了,就算他再重要,我要问吗?

权顺荣甩了甩脑袋,企图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怎么可能再遇到。

 

这个动作倒是把全圆佑吓得不轻,“哎呀你可别乱甩脑袋,还没好全呢。”

“没那么脆弱,走吧。”

 

 

 

其实全圆佑和文俊辉都已经看见李知勋了。他可能是回来办休学的,走在前面,学校的大路上有很多人,但是李知勋孤独的身影显得特别扎眼。

权顺荣正在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没发现自己想找的人就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路慢慢变窄,全圆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之前在左边这栋教学楼听过的传闻,右边那栋办公楼发生的滑稽事。本就是下午到傍晚的时刻,路上的人回家吃饭,上楼上课,人渐渐少了,李知勋还走在前面。

 

权顺荣看了又看,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背影看着很眼熟,所以问身边的两个人,“前面那个...是不是之前说不认识我的那位?”

 

权顺荣一下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他。他连他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他怎么说,被我不小心拿掉烟的那位?还给你项链的那位?长得皮肤很白的那位?

“是他吗?”

文俊辉偏过头,全圆佑看手机,“我不知道。”

 

他们这个态度多半是他。权顺荣原来走的时候看着沿途的风景,现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前面的人走的方向,不敢鲁莽地上前。或许也是在犹豫应该用什么开场白,或者应该从哪里开始问吧。

 

 

 

朝着他们这边有个看起来应该是大学新生的男孩兴高采烈地跑来,看他的方向大概是和李知勋认识,要上前打招呼。

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权顺荣看着李知勋,还在想他到底应该怎么开口问才是。

那个男孩儿又凑近了一点,打算和李知勋说点什么的样子,权顺荣才看清楚,他手上拿了一根棒球棍。

 

全圆佑和文俊辉都还没反应过来,权顺荣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那个男孩还没和李知勋打上招呼,刚要开口,李知勋就被冲过来权顺荣结结实实地迎面抱住,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不要怕,没事的。”

 

男孩子有点莫名其妙,挠了挠头,从侧面经过的时候说,“李学长我先走了,我刚结束棒球社的训练,想跟你打个招呼来着...”

 

 

抱住他的瞬间,权顺荣好像被闪电击中。

李知勋在他的怀里偏过头,本想挣扎开,却因为太眷恋熟悉的怀抱,说服自己,就最后一次,让我再依靠他一次。

 

 

文俊辉已经受不了了,眼泪直流,捂着脸蹲下。

全圆佑也把眼镜摘掉,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上,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李知勋把权顺荣的手推开,往后退了一步。

他本想抬头看他的眼睛,但只是稍微看了一秒钟,就又把眼神移开,再看久一点就舍不得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知勋以为自己不会哭,但是刚开口眼泪就不断地滚下来,话都只能断断续续说。等了一会儿,他把眼泪擦掉。“你可能认错人了,但还是谢谢你。”

说完,实在不想让权顺荣看见他通红的眼睛,于是转头朝反方向走去。

 

 

 

“李知勋。”

他的名字,他想起来了,我叫...

 

“你还有在喂Ruby吗?”

 

 

刚才抱住李知勋的瞬间,就像那时候摘掉他叼住的烟一样,是自然动作,他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的身体也不受他的控制。

但紧紧相拥的瞬间,那些仅存的几个点联结的所有回忆和画面像屏风一样展开。回忆太过滚烫,成为沸水,被李知勋填满的时间和画面变成一个一个泡泡,从记忆最深处密密麻麻地向上涌出来。

 

啊,原来我虽然脑子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我的身体还记得怎么爱你。

 

 

 

李知勋已经满脸都是眼泪,他转过身点点头,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他有点弯下腰,断断续续地,

“有,有,Ruby变胖了,它很好,变得很漂...”

 

 

他又一次抱住李知勋,“知勋。”

“知勋,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自作主张地闯入我的世界,又自作主张地让我忘记你。你要让我忘记你之前你要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

 

 


8

 

权顺荣从醒来开始,一直只记得自己是被打了闷棍,但没能想起来是因为什么。

现在他才想起来,更抓着李知勋不撒手,怕一撒手他又不见了,又想让他忘记。

 

文俊辉自己眼睛还红红的,也不忘了给李知勋递纸巾。

全圆佑把眼镜戴回去。这么久了,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那个神经病了,抓进去了。”

 

 

李知勋低着头用纸巾擦着脸,权顺荣晃了晃他和他牵着的手,“听见没,抓进去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受伤了。我被打一棍子能把这人解决了其实也...”

“你别说了。”文俊辉赶忙开口,用眼色示意了他一下李知勋的表情。

 

 

李知勋虽然被他牵着手,实际上还在胡思乱想。一边庆幸着以后没有危险了,一边又觉得自己亏欠权顺荣太多,已经让他经历了这么多不幸,一边又想着会不会不只是因为这一个人,权顺荣只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不幸的,我其实克他之类的...

 

 

“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权顺荣把嘴巴鼓起来,指着李知勋说,“你别想逃跑。我不会再忘记你了。”

李知勋刚要开口说话,权顺荣不让他说,接着大声喊,“不许休学!我很脆弱我是病人我要你在身边照顾我才能好!”

 

全圆佑和文俊辉相顾无言,“...没变,还是那个见色忘友的王八蛋。”

 

 

 

住在一起之后,权顺荣的恢复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了。

可能是因为爱人在身边很幸福,也可能是因为原来为了避免提及李知勋,全圆佑会跳过一些细节。但是从画面上挖掉一个人总是显得很割裂,所以现在这个位置终于又被填回来,权顺荣能想起越来越多以前的事情。

 

他偶尔还是会头痛,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让李知勋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李知勋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心疼极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摸一摸他的头发、牵一牵他的手。

 

 

但偶尔也会耍宝和李知勋开玩笑。

“我头好痛。”

李知勋马上放下手上在做的事情,到房间里坐在床边抱住他,“要不要喝点热水?这样有好一点吗?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吗?”

他拉着李知勋的手放到头顶,“摸一摸我的头发。”

李知勋顺着他的头发往后梳,手指温柔地穿过他的发间。

“拍一拍我的肩膀。”李知勋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了一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然后权顺荣就嘟着嘴凑上来,“亲亲我的嘴巴。”

 

李知勋瞬间无语地笑出来,“你给我坐起来。”

权顺荣看伎俩被识破,不情不愿地裹着被子扭起来。嘟着嘴又靠过来,“知勋亲一下我头就不痛了。”

李知勋看他的样子太滑稽,笑得后仰,顺着他的意思在嘴角印了一个吻。亲完之后权顺荣也笑起来,李知勋也跟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知勋还没停下来。

 

权顺荣看着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虽然表情是笑着的,但还是慌忙给他擦眼泪,“怎么了怎么了,我以后不开玩笑了不开玩笑了啊。”

李知勋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就是觉得你活蹦乱跳的,还能跟我开玩笑,真好。”

 

 

 

权顺荣看着他的眼睛,片刻,把自己的太阳项链从衣服里拿出来。

“真的很好。所以请一直看着我吧,不要离开我了,我会一直活蹦乱跳的。如果你觉得让我受伤抱歉的话,因为我忘记过你一次,所以我们扯平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他伸出手捧住李知勋的脸颊,用大拇指的指腹把眼泪都擦掉,“因为忘记过你一次,所以会加倍努力记住的。不会再忘记了。”




想要评论~

 

 


一比嘎

太平洋失眠热线

 -hozi/澈汉 2.6w+ HE


如果问现在的他们生命中是否有一个夏天,是有机会坐上时空飞船的话一定会第一个选择到达的目的地,相信四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同一天。东海岸的夏天并不燥热,也不像西海岸那样就打着夏日专属的标签,提到就会想起椰子树、海滩、赤裸的人和沙滩排球。

东海岸的夏天只有白天太阳很毒,无孔不入地把人串好架起来烧烤。


但在大太阳底下浪费时间是很完美的。

有狗叼着飞盘绕着他们几个转圈,崔胜澈边上趴着一只玩累了的金毛,伸着舌头,尾巴还在一晃一晃地摇,任由崔胜澈在它的背上摩挲。权顺荣看李知勋眼睛眯成一条线,伸手挡住他面前的阳光,李知勋在影子里歪......

 -hozi/澈汉 2.6w+ HE


如果问现在的他们生命中是否有一个夏天,是有机会坐上时空飞船的话一定会第一个选择到达的目的地,相信四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同一天。东海岸的夏天并不燥热,也不像西海岸那样就打着夏日专属的标签,提到就会想起椰子树、海滩、赤裸的人和沙滩排球。

东海岸的夏天只有白天太阳很毒,无孔不入地把人串好架起来烧烤。

 

但在大太阳底下浪费时间是很完美的。

有狗叼着飞盘绕着他们几个转圈,崔胜澈边上趴着一只玩累了的金毛,伸着舌头,尾巴还在一晃一晃地摇,任由崔胜澈在它的背上摩挲。权顺荣看李知勋眼睛眯成一条线,伸手挡住他面前的阳光,李知勋在影子里歪着头好像睡得很香。四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趴在野餐垫上,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坪。树荫底下有人在戴着墨镜读书,仔细看的话是在做报纸背面的拼字游戏。

 

“想抽烟。”崔胜澈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尹净汉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天气这么好,不抽可惜。”

“我也去。”权顺荣从野餐垫上一骨碌爬起来,李知勋伸出脚来把他又绊倒。

“干嘛?”权顺荣趴过去,“不让抽?”

“不是,”李知勋打了个哈欠,和他交换了一个吻。“抽完别亲我,我讨厌烟味。”

 

 

 

他们三个走回来的时候猝不及防被李知勋泼了一身水。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水管,可能是和旁边给狗冲澡的人借的,一边用水管浇他们三个一边笑得在草坪上跑来跑去。权顺荣冲刺过去从背后抱住李知勋,“你对准!”然后握着李知勋的手用水滋崔胜澈和尹净汉。

崔胜澈气得要死,甩了甩头让权顺荣等着,从旁边小孩手里抢了水枪回来对着权顺荣就乱喷。

李知勋被误伤,但并不冤枉,把水管交给权顺荣就回到垫子上趴着去了。

尹净汉盘着腿在吃西瓜,把盒子护得死死的,“西瓜都差点被喷到。西瓜进水。”

 

“净汉哥,现在幸福吗。”李知勋翻了个身,赶走腿上的虫子。天空晴朗得有点刺眼,白色的云镶嵌在一侧,像定制的画框用来定格瞬间。

“很幸福。像泡泡一样。”他指了指在玩肥皂水的一家人,他们用铁丝凹成圈,在空中划出一个好大的泡泡,反射着阳光在空气里舞成颤抖的彩虹。

 

是很美。李知勋想,比喻也很美。但净汉哥知道泡泡马上就会破掉吗?在往上飞的时候。

那么大一个泡泡会变成几个点,然后不见。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只出现一次。

 

 

 

 

-

 

 

 

 

李知勋下课更晚的话,权顺荣就会靠在距离学校后门两个红绿灯路口的电线杆上数地板砖。第三个路口有一家面包店,他们很喜欢,但如果是六点下课以后才到的话很少能剩下几种面包。

忘记是谁先提议的,总之两个红绿灯之间一共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也要因为打赌剩下的牛角面包到底是单数还是双数而大吵一架,最后发展成比赛,谁输了谁买单。

 

对话常常是从权顺荣的抱怨开始,远远地看见李知勋走过来就要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抱着电线杆,“李知勋,这个路口的地板砖每一块都认识我了。”

李知勋会呛他,“那你喊他们他们答应吗?”然后把他从电线杆上扒下来,“如果等一下牛角面包又没了的话我会让你认识全波士顿的地板砖。走了!”

 

 

不过实际上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在这根电线杆旁边。彼时李知勋还是会背着书包端着咖啡在人潮里有点不知所措地等权顺荣下课的。路灯是暖黄色,天空被霓虹灯和落日打过一架之后流的血也泼成暖黄色,李知勋穿得毛茸茸的,耳朵鼻子尖冻的透红,也被染成暖黄色。

权顺荣跑着过来,头顶上冒着热气。李知勋还让他注意安全不要着急。

对街的信号灯变成绿色,人海的波浪往对面涌,没什么人往这头走,地铁站不在这边。李知勋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权顺荣已经贴得很近,在面前等着他的眼睛。李知勋往后缩了缩脖子,权顺荣伸手把他的眼镜摘掉。

“你干什么。”李知勋问,不过还没问完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权顺荣在围巾上面找到李知勋的嘴唇,侧着头亲吻。他的眼睛闭得很好,李知勋不闭眼睛,他想,权顺荣肌肤的温度和呼吸的温度不打招呼就钻进来,像流星。流星是热的还是冷的?

 

青涩地只是吻了嘴唇。

权顺荣退开半步,被李知勋扯着围巾拉回来,因为没有想通流星是冷的还是热的。所以又接吻,对面的街灯已经变红又变绿好几次了。又接吻,气喘吁吁地,李知勋觉得比起一瞬间穿过天空的流星,权顺荣眼睛里的烟花更迷人。因为第二次接吻他也是睁着眼睛的。

“为什么睁着眼睛?”权顺荣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我们俩像是在玩瞪眼比赛。”

“想看清你在想什么。”李知勋把围巾往上拉,“你在想今天晚上要吃日式拉面。”

 

 

拎着面包打开家门的时候楼上刚好传来很重的一声。权顺荣说,“你猜是巨人在跺脚,还是楼上的人把自己的男朋友按在书架上接吻,刚好词典掉下来。”

李知勋乒铃乓啷地先把暖气折腾开,“你们电影系是不是脑子没问题的学生不收啊。”

然后打开冰箱咕咚咕咚地灌冰水,用袖子抹嘴巴,“权顺荣,我讲了几次羽绒服要挂在衣架上不要丢在沙发上。你这样对得起为你的温暖奉献生命的鹅吗?”

权顺荣从沙发上鲤鱼打挺起来,手臂上挂着自己的羽绒服,走到玄关的时候往地上瞟了一眼,“李知勋,我讲了几次袜子脱下来直接放进洗衣篮,不要塞在拖鞋里。你这样对得起为你的温暖奉献生命的拖鞋吗?”

 

李知勋不理他,在吧台上整理买的面包和菜,因为想不出晚饭应该要吃什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权顺荣拉过吧台的椅子,“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还可以再烦一点。”李知勋用力地踹了一脚他的椅子。他脚勾住李知勋的椅子纹丝不动,“要不然我们上楼打个招呼。”

“想蹭饭啊?”李知勋一下识破,“你也不至于饿到这样吧。”

虽然权顺荣是说想去一探究竟到底是不是巨人在跺脚,但是李知勋还是整理了一点水果之类的带上楼,说是要蹭饭的话也要有来有回不然显得我们很像乞丐。

 

 

楼上也住的两个韩国男生,本来不知道是不是和李知勋权顺荣一样的关系,但是崔胜澈看上去很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和尹净汉是情侣。不然也不至于在尹净汉进厨房切水果之后要很刻意地从口袋里掏出发夹把他的刘海别到旁边。

但权顺荣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非要把手搭到李知勋的椅背后面。

 

因为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饭了,所以权顺荣就大胆提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了吗?因为声音很大有点担心才上来看看。我们才搬过来没多久,该早点来打个招呼才对。”

尹净汉一边招呼他们上餐桌吃饭,“崔胜澈推我,我撞了一下柜子所以把书碰掉了。”

权顺荣问要不要报警。

李知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耳语,“被你瞎猫撞到死耗子猜对。”崔胜澈还想解释,尹净汉嘴角咧到太阳穴,李知勋摇摇头说你们怎么会这么夸张,吃饭。

 

 

“要不要喝一点?”崔胜澈先吃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冻过的梅子酒。李知勋摆摆手说我不喝酒,权顺荣说好没问题。

李知勋主动请缨去洗碗,但也没想到现在这个画面以后会重复发生无数遍。尹净汉假惺惺地心疼,说李知勋就是道德感太强,学一学他们三个放肆得好像今天晚上人类就要灭绝一样会比较快乐。

如果能给留学生厨艺评分的话崔胜澈和尹净汉一定是倒数第一名,权顺荣和李知勋都同意。偏偏他们两个还热衷于喊楼下的邻居一起吃饭,“我们就是被他们第一餐点的外卖给蒙骗了。”李知勋悔不当初。

“还有崔胜澈说自己服兵役的时候是炊事班的。”权顺荣补充道。

 

 

他们喝了没几杯,权顺荣刚刚开始有点脸红的时候厨房里的水声也停了。李知勋在毛巾上擦了一下手,走出来,发现他们已经开始敞开心扉聊爱情故事。

 

“净汉哥应该很多人追吧。”李知勋说。

崔胜澈点头,把杯子里的梅子挑给尹净汉,“像花一样。哪里会有人不喜欢春天。”

尹净汉把夹刘海的夹子拿下来,侧着头看崔胜澈。“我就不喜欢。”他好像喝得有点多,用食指指尖点了点崔胜澈的鼻子,“比起我自己,我更喜欢你。喜欢冬天。”

“你们不知道吧,”尹净汉拿过权顺荣的杯子往里面倒酒,“崔胜澈第一次来上课的时候因为怕冷把自己裹成一只北极熊。结果因为我说坐在空调下面很冷就把衣服给我了。”

“所以你喜欢他。”权顺荣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你喜欢北极熊。”

“李知勋喜欢老虎。”权顺荣说,撑着头在听故事的李知勋拉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所以我变成老虎。”

“那很感动。”崔胜澈已经喝得把脸贴在大理石的桌面上降温,一边盯着梅子酒的标签,想找到度数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才喝一瓶大家就东倒西歪。

 

“什么感动,”李知勋把黏在身上的权顺荣扯开,“是我先喜欢他,所以他每天穿虎纹外套我也喜欢,结果他以为我是因为喜欢老虎。这只猪。”

尹净汉伸手像挠猫下巴一样呼噜呼噜李知勋的下巴,“真可爱。”

李知勋皱起鼻子,拎着权顺荣的领子,“好了哥,我们要下去了。我再不处理一下这个家伙他今天会直接睡在你们家。”

 

 

李知勋有一个秘密,就是他喜欢睡在喝醉的权顺荣怀里。在和权顺荣在一起以前,李知勋睡觉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晚上会辗转反侧,像腿被水草缠住一样蹬来蹬去。而且拼命失去知觉却一直清醒地看着自己灵魂在漂浮的感觉也很像溺水。

喝醉的权顺荣温度比平常还要高,从头到脚都很暖和,而且会自动把李知勋裹得很紧。虽然酒味很重,但混着权顺荣身上本来就有的味道,一点点烟味,一点点他很熟悉的洗衣机的空旷的味道,一点点胶片的味道。

抬头的话权顺荣的嘴唇会擦过他的额头,因为喝酒冒出来的胡渣会刚好磨到他的鬓角。刺啦啦的痒痒的,李知勋很快就能睡着。

睡着之前偷偷接一个吻,因为刷过牙了所以是薄荷味道。

 

 

 

比起权顺荣来说李知勋更喜欢家,大概是因为宅。很意外地,在家里的时候无理取闹的角色经常是李知勋。权顺荣的剪辑作业很多很繁琐的时候,李知勋会在床上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在后面嘟嘟囔囔,“权顺荣你什么时候做完啊?”“权顺荣你的期末周怎么这么长啊?”“权顺荣你的教授是不是没有你的作业就没饭吃啊?”

权同学很耐心,也不发火,只是把耳机暂时摘下来,掀开被子把李知勋抓到自己腿上乱揉一通头发,“不然你来帮我剪。”

 

李知勋当然不要,偷了桌子上一边耳机就逃跑。

一边耳机当然剪不出完美的视频,就算只是一个小作业权顺荣也是追求尽善尽美的类型,只好先放下手里的活去整理后面的人。“你想干嘛?”

李知勋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想做。”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权顺荣看了一眼亮堂的窗外,“猫都还在草丛里睡觉。”

李知勋翻身爬到权顺荣的背上,权顺荣一个踉跄,膝盖在床单上跪出褶皱。

权顺荣用两根手指头伸到脑袋后面,夹住李知勋的鼻子,他呼吸不上来了张开嘴,权顺荣才把他摔下来,去吻住他的嘴巴。

 

真的呼吸不过来了,整个人憋得通红,脚踩着权顺荣的肩膀把他踹开,“好玩吗?”

上衣已经脱完了,权顺荣手从李知勋t恤下摆探进去,另一只手打开床头柜熟练地找东西,“好玩。逗你最好玩。”

李知勋又自己凑上去和他接吻。

 

 

不过权顺荣裹着浴巾在白色的床单上找白色的耳机这件事看起来真的很滑稽,李知勋缩在床头愧疚地偷笑,权顺荣单手把他从床上薅下来,在枕头套的缝隙里找到他的耳机。他无奈地用手掌盖住李知勋的脸把他按回床上,“滚去买饭。我要吃墨西哥卷,少放一点黄豆。”

 

 

 

-

 

 

 

不过无理取闹的角色是李知勋这件事,需要归因于权顺荣不被允许无理取闹。如果在李知勋做剪辑的时候权顺荣抢他的耳机,他真的会被从这层楼打到要去崔胜澈家躲着。

“我心还是太软了。”权顺荣一边往嘴里塞鸡肉卷,“我就应该把你从阳台丢出去。”

“你丢。”李知勋啃了一大口权顺荣的,被黄豆塞了一嘴,“这里是一楼。”

“有人敲门,你去开。”李知勋用脚在餐桌底下戳权顺荣的小腿。

权顺荣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抱怨都八点了什么事情需要敲门说,打开门果然是崔胜澈。

 

 

抿着嘴假装笑得很腼腆,崔胜澈问权顺荣,“要不要一起去采购?”

尹净汉也从他肩膀后面露出半个头,“去嘛去嘛。”

 

“我说两位先生,”李知勋从餐桌上丢出来一句话,“你要不要自己出去看看八点是还有什么地方门开着。”他在地上探了两脚,好不容易找到拖鞋,塞进去半个脚趿拉着出来,扶着门框说,“明天开车去大一点的超市吧,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要是要逛大街记得早点回来。”

他把权顺荣拽进来,“这个家伙饭没吃完due也还没赶完,放过他。”

 

 

 

虽然明天要去采购但崔胜澈尹净汉还是决定去走一走。散步很好,是楼下那两位不解风情。

尹净汉喜欢散步的时候小路旁边被石头压住的草的味道,喜欢不戴眼镜看远处的光变成光斑和光条在流动,就像路在燃烧。

尹净汉喜欢的东西还有很多,因为他喜欢,崔胜澈会把这些也变成自己喜欢的东西。

家里有玫瑰味的香薰、画着奇怪卡通人物的盘子、石头、乐高碎片和电影台词本。

他喜欢米色的毯子在沙发上裹住腿,崔胜澈就让他躺在腿上、靠在肩膀上,犹如一条美人鱼在陆地上也找到自己的贝壳。他喜欢把灯关到只剩台灯和电视机的光,崔胜澈问他,“多开一台电脑可不可以?”于是明明电视里放着一样的电影,非要缩在一起用笔记本电脑看小小的屏幕。

他喜欢崔胜澈,所以崔胜澈也开始学会喜欢自己。

 

尹净汉捧住崔胜澈的脸,摸他的眉骨,然后是鼻梁,然后是眼睛尾巴,耳垂。最后是嘴唇,“为什么喜欢我?”尹净汉笑着问,又让他闭嘴,“你不要回答。”

 

崔胜澈和尹净汉的生活是很像油画的,浓墨重彩,相比起来,楼下两位的爱情会更像素描一点。他们俩总是很有仪式感的,也不会吝啬把自己的爱情做成一件闪亮的衣服或者装饰品挂在身上。路过的人都能看见紧握的手和搭在肩膀上的手臂。爱的声音很洪亮。

 

 

就算尹净汉有时在饭后睡前,躺在沙发上非常突然地说,“我们跳舞。我们去厨房跳舞。”崔胜澈也会答应。因为毛绒兔子还在沙发上端正地坐着,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的,反射出晴朗的天空,瓷砖地板拖得很清晰,赤脚也没关系——总之就是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要担心的。

所以可以跳舞,可以相拥着跳舞,可以无所顾忌地跳舞,因为没什么好担心的。

崔胜澈连了音乐,倒了两杯葡萄酒放在吧台上,看尹净汉咯咯地笑,“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像在拍电影?”

“那你要不要录一下,大导演。”尹净汉环住他的腰,光脚踩在他脚背上,“去架相机。”

好吧,两个人都不大会跳舞,相机架好了之后其实就是笨拙地绕着吧台转圈圈。尹净汉把脸颊贴在崔胜澈的胸口,“你的心跳好像在舞曲里敲鼓。”

“那你多听一会。”崔胜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脖子。模仿着电影里的样子,左手十指紧扣地举着,右手扶在腰上,脚下一会画圆圈一会走方形,笑声比音乐声来得更大。尹净汉在喜欢事项上加了一条,喜欢在厨房跳舞。如果不碰倒葡萄酒的话。

 

 

崔胜澈在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的时候命令尹净汉爬上吧台坐着不能下来,因为会割伤他的脚。

“那你用手捡就不会割到了吗?”尹净汉不服,抱着腿蜷成一个球,仰着头和崔胜澈吵。

“你比我重要。”崔胜澈头也没抬,“你不能受伤。”

尹净汉伸腿去够他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你会和别人跳舞吗,净汉。”崔胜澈拿胶带缠着比较大块的玻璃的边缘,“很多人想抱着你跳舞。”

尹净汉皱眉头,“你怎么了。”

“我受伤了。”崔胜澈举起手指,被锋利的玻璃尖划出一个血口子。

尹净汉倒吸一口气,要跳下来去给他找创口贴,又被扛回桌子上。“崔胜澈,你不能老是觉得我会去爱别人。”

“我没有,”崔胜澈找到了创口贴,把手伸给尹净汉让他包扎,像挨罚的小孩。分明就是在狡辩。“我只是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怕会结束。”

 

“那你呢,总是在向我确认,”尹净汉给他贴好手指头,脚够不着地板,晃了晃,抬眼看他,“你呢,你对谁都这么好吗。和我分手以后也会用一样的方式爱下一个人吗,不让他捡玻璃,然后伸出带着血的手指头。”尹净汉把这句话说得很慢。

不会,崔胜澈说,他抱着手臂靠着后面的烤箱,直勾勾地盯着尹净汉的眼睛,也很缓慢地,仿佛因为是承诺一样的话,所以只能慢吞吞地像蜗牛一样,爬出一个句子。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爱下一个人。”

 

 

我们其实可以想一想未来。

睡前躺在床上,尹净汉伸手比着天花板,一笔一画地画着星星。指尖蘸着月亮的光,从这一头,他说“我们要住在海边吧,海边的房子里。”到那一头,他手指划出一条桥,“要养一条狗,叫什么名字,叫崔胜澈吧。”

也不是真的有夜光涂料,不知道崔胜澈是怎么看见尹净汉脑海里的画面,他裹住他的指头在中间点,“海边要住在面朝日出的方向。这样每天都可以喝酒通宵。”

“你不工作啊?”尹净汉问。

“嗯,不工作。”崔胜澈挪了挪手臂,尹净汉以为被他躺酸了,把后脑勺抬起来一点儿,又被崔胜澈按下去。“你养我。”

尹净汉嘿嘿地笑,“我养你。那狗就叫崔胜澈。”

“不行。”崔胜澈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瞪着尹净汉,“叫尹净汉。”

 

“剪刀石头布吧,谁赢了叫谁的。”

没声音了。

“崔胜澈?崔胜澈?”

只剩下一阵小小的呼噜声。崔胜澈侧着头,头发长长了,挂了几缕在尹净汉耳朵上,睡着了。

 

 

 

-

 

 

我们已经熟悉了自然规律。

树的叶子会掉,泡泡往高处飞会破,流星划过天空会消失,烟花在亮了几秒之后会熄灭,阵雨会停,夏天会过去,雪会融化。毛绒玩具不会说话,半个地球要飞十三个小时,爱没法被完全表达。

以及人生的曲子弹奏到副歌的时候常常剩下自己一个人慷慨激昂的演奏,握不住坐在身边放在琴键上的手。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车站,被不断行驶的火车经过。有的火车在车站里停过几年,就以为永远不会开走了。

 

对留学生而言,到底往哪里走算是“回去”?

如果没有你的地方才是家,那我住在乌云里面吗;云被拨开一个口子,我在光里和你住过几年,那个我们的家只是现实的避难所。因为我还要回到乌云里去。

回国以后,崔胜澈常常觉得那段人生是偷来的,自己又只在那几年里短暂地活过。

尹净汉这个人,和尹净汉住在一起的家,尹净汉的味道,说话的声音,加起来是一个放置心脏的玻璃盒子,但盒子是有有效期的。

到了时间就会碎成玻璃片,把放在里面的东西扎成血肉模糊的样子。

 

 

 

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崔胜澈又和权顺荣说,“其实我没打算要和尹净汉分手的。”

这句话三年前也说过一次,在权顺荣送他去机场的路上。

“其实我没打算要和尹净汉分手的。”在去机场的路上崔胜澈沉默了很久,快到的时候冷不丁地说。”但,他——说要分开。他说什么我都会说好。我想让他开心。”

 

三年过去了,尹净汉开心吗。

 

 

崔胜澈看着他们手指涂出的星空变成空白,建起来的海边的房子塌进沙滩,朝向永远不日出的方向。他说尹净汉本来就是能开出花园的人,如果尹净汉把他的手放开的话,他会有更多的花。他觉得抓不住他的手的,所以在尹净汉说要分开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尹净汉在说分手之前对自己说,只要崔胜澈说不,他们就不分开。

半个地球的距离不过是数字而已,我的爱很擅长游泳。

 

那他为什么要提?

因为他很难忘记崔胜澈总是说,你比我重要。总是把作为尹净汉的我放在一切之前的样子,放在世界顶上的样子,当成钻石一样捧在手心里的样子,这样的我对他该是多沉重的负担。尹净汉这样想,没有我的话,他的背囊会变得很轻,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拍电影,去高原看冬牧场里的山羊,去冰川,去火山,不用顾忌有人在等他。

我不等他,他的步伐会更轻快、幸福吧?

但尹净汉的私心是,只有小小一点,指尖对在一起那样一毫米距离的一点:只要他拒绝就好了,只要崔胜澈抱住我,说不要分手,那我们就不会分开。

 

他的答复来得太果断又太快。崔胜澈说,好,那分开吧。像已经深思熟虑过很久了一样。

原来他已经想好了。这是尹净汉想的。

原来花不想再开了。这是崔胜澈想的。

 

 

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天,当天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们不再对话,崔胜澈才意识到痛的尽头是沉默。他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树枝被剖开,汨汨流淌着血和眼泪。收拾的时候被灰尘呛了很多次,因为怕吵醒尹净汉,所以压低了咳嗽的声音。

该好好休息的。他一秒钟也没有睡着,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看尹净汉的眉眼。他想牵他的手。就算是最后一次他也想要触碰他的手,所以把手掌放在他的手旁边,用边缘碰着他手掌的边缘。

尹净汉呼吸得很平稳,崔胜澈仿佛在感受一朵花从他身上离开,花瓣一片又一片的飘落。

 

 

第二天清早接到崔胜澈电话的时候,李知勋在权顺荣怀里翻了个身。“快点接。”

“喂?胜澈哥?大早上什么事情。”权顺荣还没完全醒,睡得迷迷糊糊地说。

“能不能送我去机场一趟。”崔胜澈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像是吞了很多粗糙的树皮。

“净汉哥不...”

 

“我们分开了。”

再说其实他知道尹净汉昨晚也并没有睡着。所以还是别吵醒他了。

他太了解他了,是在装睡还是真的睡着太明显了。以前尹净汉要逗他玩,他说什么不答应的时候就总是装睡,然后一边眼皮眯出一条线偷瞄他的反应,虽然每次都被发现,仍然乐此不疲。

他的眼皮微微颤抖着,天亮的时候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水。

 

崔胜澈关上房门,从缝里看了一眼熟睡的人。大概也是从崔胜澈从床边站起来开始才睡着的,他一阵抱歉涌上心头。连要走都没能让他睡个好觉,我的爱似乎对他确实是负担。

这可能是崔胜澈唯一一次判断失误,因为他把门关上之后,尹净汉爬起来,坐在门边上趴耳朵,听着行李箱轮子往外滚动,抽泣得喘不上气。

 

权顺荣停顿了一会,说,“你等我五分钟。我洗个脸把车开过来。”

他爬下床,走之前亲了亲李知勋的额头。“我送崔胜澈去机场。马上回来。”

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李知勋慢慢支起身子,头仍然有点晕。

 

他闭上眼睛想着刚才权顺荣的那个吻,在额头上,如果能烙在额头上的话就好了。融进我的皮肤里,永远不会消失。

 

 

 

“净汉哥你昨晚在哪里睡的。”李知勋把他手上的酒瓶子拿走,看他抱着大腿坐在厨房角落,靠着橱柜发呆。“你不要和我说是在这里。”

尹净汉很缓慢、很缓慢地点点头。“可是我睡着了。我在床上睡不着。”

李知勋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没胃口。”

 

李知勋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摸了摸他的手。本来就瘦的人因为休息得不好变得更脆弱,想要凋落的样子。“哥,你这样不行。”太瘦了,脸颊两块肉都凹进去了。

尹净汉把眼睛闭上,说我知道。

“我知道这样不行,但是好像把眼睛闭上,坐在厨房的角落里,崔胜澈就会来把我捡回家。他就不会唰地一下,飞到那么远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

李知勋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最后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拥抱他。

 

窗外有风筝艰难地起飞,几分钟之后又迅速坠落到很高的树上。树底下的孩子哭得很难过,被他拥抱的尹净汉也是。“我为什么要放他走?”尹净汉带着一点鼻音,“我后悔死了。”

他的眼泪滴到李知勋的手臂上,李知勋被冰封住。

虽然在这时候走神似乎有点不负责任,但他必须要对自己说,别想自己和权顺荣。只要抱住尹净汉,先抱住他。

 

 

回家以后,李知勋和权顺荣吵了一架。“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说清楚呢?”甚至拿起手机,“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胜澈哥,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他们两个又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分开?”

踩在沙发上和权顺荣对峙,李知勋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哗哗流泪了。

 

“因为说不清楚。”权顺荣把他从沙发边缘抱下来,沉默地抚摸他的头发。“你去休息吧。我不想和你吵这个。”

李知勋在一年多以后才意识到,权顺荣说的是对的。

真的下定决心要说出分开的人,以及不作挽留,答应的那个对方中间,有千万条说不清楚的毛线缠在一起。

 

 

 

他们没有在毕业的时候分手。尽管权顺荣回了韩国,李知勋留在这里,他们还是很好地交往着。只用信息和视频通话也撑住了恋爱的骨架。

尹净汉在半年以前就搬走了,搬的时候拥抱了他们俩,说谢谢。李知勋有点不舍得,问他为什么。“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有崔胜澈的味道。感觉他在家里播了树的种子,”尹净汉笑得像是在哭,“他走之后全部都发芽了。我被树木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我也要走了,在洛杉矶找到了工作,你们来西海岸的话找我玩。”

 

李知勋木木地应了下来。他知道尹净汉只是换了一句话在说我很想他。

想得快要死了,所以只能走,走到没有一点他的地方。

尹净汉的这些话也是对的,李知勋也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说浅不浅,总是只能用我的早安陪你吃晚餐。开始权顺荣因为剪片会一直熬到四五点钟,也就是李知勋下班的时间。但他实在不希望权顺荣因为这个把健康给毁掉。

“喂?跟你说了你不能总是这个点睡,”李知勋打包了晚饭,回到家坐在餐桌前面,“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权顺荣挠了挠头,“五点半。我好像是应该睡了,”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但是工作需要嘛。以后找崔大导演干活去,就不会被压榨劳动力了。”

“赶紧去找崔胜澈。蹭一蹭也好,”李知勋把排骨肉从骨头上剔下来,“不要那么辛苦。”

“没事,这个点还能看你吃饭。”权顺荣又打了个哈欠,手撑着头,看见家里还是一样的布局,李知勋坐的地方后面左边放了只用了一两次的胡椒粉罐子,右边是灶台。“胜澈哥不是刚拿奖了吗,最近忙死了,等他下一部有需要我会自己来找我的。”

 

“你睡吧,”李知勋把筷子拆好,“别熬了。都打了几个哈欠了。”

权顺荣在镜头前面挥了挥手,“晚安。额头过来。”

李知勋乖乖地把额头凑到镜头前面去,这是他们俩的习惯,权顺荣对着镜头亲了一口。隔着屏幕李知勋都要红耳朵。

 

 

 

但很多事情如果等另一位醒过来才解决,那早就完蛋了。所以慢慢地,慢慢地,从遇到棘手的问题先给对方发消息,到问题解决之后再谈,最后再到如果是能解决的问题,那就干脆不用提了。工作忙起来,两个人的聊天频率越来越低,两三天才会聊一次天,视频通话也已经很久没打了。权顺荣捏着手机,就连想看李知勋呼哧呼哧吸面条也变得很困难。

 

李知勋这边,或许是在熟悉的环境里,是更突出地意识到权顺荣的不在的。

有时候做饭做到一半,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想接个盘子来把菜盛起来,才发现转过头没有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因为太冷清了,他干脆把火关掉,捂着脸靠在桌子上。他有时候经过学校的路口,下车买了面包之后雀跃地飞奔回家,打开家门之后一边脱鞋,一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权顺荣——那之后就会在沉默里坐下。

 

坐在玄关小小的地方,把自己挤在角落里,慢慢地两只脚互相蹭着把袜子脱掉,然后套进拖鞋里。拖鞋还是摆着两双,家里却只剩下一个人了。

李知勋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所以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

 

 

想要说委屈、想要无理取闹,隔着太平洋好像都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屏幕不是任意门,屏幕只是一张印有表象的冷冰冰的涂层而已,所以李知勋每一次看着权顺荣在镜头里的黑眼圈,都会把想念的话吞下去。因为没说清楚的话太多,所以爱情也理所应当地变得摇摇欲坠。

 

 

 

李知勋把钱包弄丢的那一天,他借了钱坐地铁回家,回到家以后一直等到九点,给权顺荣拨了电话,他没有接。接着他先给银行打电话把信用卡挂失了,幸好身份证件不在钱包里,也没有多少现金。又是找,找了之后放弃,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愣;折腾了一整天,躺在床上睡不着。

他又点开和权顺荣的通话记录。

比起找到钱包的线索,他好像更想整理一下另一件事情。

 

 

第二天早上醒来,李知勋又给权顺荣打了个电话,这一次他接了。

“知勋,怎么了?”他那边的背景音听起来很吵,像是在聚餐。

李知勋在电话这头很安静地顿了一会儿,听见权顺荣又开口,声音很兴奋,“我和崔胜澈会一起跟下一个组,这会儿开机聚餐一起呢,来了很多有名的演员。”

 

李知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权顺荣打电话,是想告诉他钱包丢了吗?可是他就算知道他钱包丢了又能做什么,难道帮他报警吗。

他听着电话那头人声嘈杂,音乐声也不小,还有一个声音扯着嗓子,“顺荣哥赶紧进来,他们要开始喝了。”

顺荣哥。李知勋还没来得及多想,权顺荣先开口解释,“比我年纪小的场务都这么叫我,你不要误会,崔胜澈也在里面,你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李知勋突然觉得好疲惫。可能是音乐太吵了,可能是权顺荣听起来太高兴了,可能是天气太好了。

李知勋只是开了口,很平静地说,“我今天钱包丢了。权顺荣。我们就到这里吧。”

他已经顾不上权顺荣在大好日子里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感受了。

 

 

“为什么?”权顺荣好像一口气跑了很远,因为气喘吁吁的,而且听起来后面安静了很多。

“不为什么。”李知勋说,“我钱包丢了。我累了。”

权顺荣当初说的说不清楚大体就是这样。但为什么偏偏要把人撕扯得生疼,要自己也失去了才能明白他是对的。

 

 

 

挂断电话之后,李知勋接到另一个电话,说有人捡到了他的钱包,给他报了一下里面的卡和现金的数量。他听完之后表示了感谢,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去拿回钱包。但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奇妙地,昨天疯了一样的找,今天明明找回来了,却说不上高兴。

拿回钱包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很久,眼睛疼痛得开始流泪。

然后是泪流不止,怎么也停不下来,往前每走一步心脏就被硬压一般的钝痛。他在家门口的路旁找到一个椅子坐下,有牵着狗的路人经过,狗冲他叫了两声。坐下的时候被口袋里的钱包硌了一下。

 

天气怎么会这么好呢?不应该的。他从地上摘起一朵蒲公英,就在长椅旁边,艰难的长出来的蒲公英。他鼓起嘴巴一吹,飘散在风里。

李知勋意识到有的东西是回得来的,还有的东西就像这朵蒲公英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权顺荣挂了电话以后走进房间里,该说是面无表情还是呆滞呢,像是没反应过来,被门槛绊了一跤,崔胜澈赶紧把他接住。“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他转过头看着崔胜澈,感觉这个房间里真的好吵啊,吵得他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在呼吸这件事都忘了。

“哥,我分手了。”

“分手了?和知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崔胜澈听见分手两个字心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揪紧,被揭开面具的现实终于也要摆到这两个人的面前。他们当初没有分开,他是真诚地祝福过的。

 

权顺荣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里的灯也被关了一样,看不见光,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嗯。哥我好像得先走了,硬盘还没整理完。”

“你自己开车吗?”崔胜澈把他带出房间,“你现在的状态能开车吗?”

“我打车走。”权顺荣拍了拍崔胜澈的肩膀,“哥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吧。我好像不是很好。”

 

崔胜澈送他出了门,自己打了个招呼,点了一根烟,在酒店门口站了很久。抬头夜空没有月亮,星星很亮,和从前的天花板一样。

 

 

 

权顺荣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一直到给出租车司机付完钱,他开了家门,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他都感觉自己并不是自己。

权顺荣似乎在看着权顺荣行走和动作,权顺荣在咀嚼分开这两个字。他的大脑好像宕机了,烧得冒烟,一点也不转了。

坐在那里抱着电脑很久,电脑和大腿的皮肤接触都变热了,他才输出两条自己都知道没可能的推论:李知勋要去爱别人了,还是李知勋以为我要爱别人了。

 

都不是,他只是说他累了。他累了,因为我不在身边所以他累了。但我也很累...权顺荣把眼睛闭上,仰头靠在沙发上,李知勋也不在我身边,他想。李知勋好自私,李知勋怎么可以和我说分手。

 

他吃了早饭了吗,那个自私的家伙,现在去上班了吗。会因为和我说分手流泪吗,昨天晚上的碗有洗吗,买了新鞋子吗,健身房的卡续费了吗,签证问题解决了吗,旅行计划还是要推迟吗。那个自私的家伙,不会又熬夜了吧昨天,今天眼睛和脸颊会肿吗,冰美式又要追加一个shot了吗。权顺荣眼睛突然变得很酸涩,他伸手去揉,那个自私的家伙今天也因为看太久的电脑揉眼睛了吗,我给他买的眼药水用完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整理硬盘就要真的整理硬盘才行。他把腿盘上沙发,抱着电脑点进硬盘,手却不受控制地打开命名为summer的文件夹。

刚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他们一起去音乐节,权顺荣本来是去拍作业的,结果最后镜头里全是李知勋。

李知勋站在台下跟着抒情曲很安静地摆手的样子,李知勋因为出现了喜欢的歌手眼睛亮晶晶的样子,李知勋因为热烈的曲子蹦得转圈的样子,李知勋把手掌拍红了朝镜头示意的样子。

权顺荣只有声音出镜,李知勋一直喊着“不是你的镜头嘛,总是拍我干什么。”一边要抢镜头过来,权顺荣往后退,嘴里一边说我打算拿这个视频交作业了,和老师说是拍的个人mv,镜头里的人是亚洲知名演员。

李知勋追着他就要打,除了权顺荣的笑声和巨大的音乐声,接下来镜头里就是疯狂晃动的草坪和腿,然后是他被按到地上,仰头拍到李知勋骑在他身上让他把相机交出来。

 

 

那个自私的家伙。

把我的全部都带走的自私的家伙。权顺荣用手臂挡住眼睛开始痛哭,直到键盘上都被滴满眼泪。

 

屏幕里视频还在自动播放,音乐节的部分已经播完了,现在在播的视频,是那个在草坪上的夏天,那个永远的夏天里,尹净汉捧着进了水的西瓜盒子到处躲,李知勋捏着鼻子嫌弃他们仨的烟味,他和崔胜澈在草地上大打出手,满头大汗,衣服也湿透了。

 

 

 

-

 

 

 

崔胜澈之所以会在医院里醒来,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或者是说,比起没睡过好觉,更像是卡在了梦境和现实的缝隙里不愿意出来。

已经是他和尹净汉分手三年以后的事,因为神神叨叨地早上起来念一个名字,像是在家里找什么东西,把权顺荣吓得不轻。一开始以为没什么事情,直到他和权顺荣发脾气之后晕过去,他才被赶紧送到医院。

 

“我不是跟你说了hana在家里吗?你怎么总说看不到?”崔胜澈把眉头皱得很紧,“你把它放出去了怎么办?它跑了我去哪里找他。”

权顺荣已经不知道经历第几次这样的质疑,“我都跟你说了我真的看不见它,hana到底是谁是什么你能不能先和我说一下?”

崔胜澈指了指沙发,“它就在上面啊。你看不见吗?”

 

“它是人吗?还是狗?还是猫?还是什么外星生物...”权顺荣被整晕了,“崔胜澈你等一下还要上班,这次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电视剧,今天还要见编剧和音乐导演团队,你不要在这里讲奇怪的东西了赶紧收拾一下!”

“我不能带它一起去上班吗?”崔胜澈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感觉大家都会很喜欢它的。”

权顺荣看了一眼表,要爆发了,“我拜托你,我真的看不见什么hana还是戛纳的,现在已经快来不及了,你不要再讲了我们赶快走。我下去开...”

 

“权顺荣你为什么总说看不见啊?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是在说我疯了的意思吗?”崔胜澈一边往沙发走一边发脾气,“它不就在这里吗?不是在这里吗?”

很大声地喊了,家里都有回音。在那之后就一下倒在了地上。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hana到底是什么。崔胜澈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权顺荣啃了很多遍指甲,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电话。这个电话无论是权顺荣还是崔胜澈都已经很久没打过了。

他是想让对方知道崔胜澈现在怎么样呢,还是只是想问清楚hana到底是什么。权顺荣自己也不知道。

 

 

“净汉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顺荣啊。好久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在很久没聊过天的情况下确实显得有些唐突。

“因为胜澈哥的事情才联系你的...如果打扰到你不好意思。”

尹净汉在电话那头愣了愣。

 

听到崔胜澈的名字的时候,他和办公室里的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茶水间站着,“嗯,没事。你说吧。”

“你认不认识hana?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个人,按照哥的描述来看大概率不是,可能是一条狗,或者是一只猫?也可能是兔子或者别的宠物,总之...”权顺荣在尽量描述,但是因为对他来说hana就是一团空气而已,所以很艰难的。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尹净汉就已经开了口,“我认识。”

他沉默了一会儿,“hana是我们以前说,要以后一起养的狗。是我们那时候给它起的名字。”

 

他把眼睛闭上,过了几秒,问权顺荣,“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是别的,”权顺荣想着既然他都问了。也没有不说的道理。“胜澈哥因为一直觉得hana在家里所以和我吵了一架,吵完晕倒了,现在在医院里。”

“他没事吧?”尹净汉的音量突然提高;然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听筒,轻轻地问,“是生病了吗?”

“没事,就是最近工作太累有点超负荷了。大导演,”权顺荣轻笑一声,“不睡觉的。真了不起。打扰你了净汉哥,他好像醒了,我先进去了。”

“嗯,”尹净汉说,“你挂吧。”

 

 

崔胜澈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周围,只见到权顺荣坐在旁边。“我为什么在这?”他看了一眼时间,“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你晕倒了。”权顺荣说,“晕倒之前关于hana和我吵了一架。”

 

崔胜澈沉默了很久。

沉默得权顺荣看着他向下看的睫毛,都有些替他疼痛。原来很健壮的人现在毫无血色地坐在病床上,手上插着吊针。他好像在思考什么,睫毛颤动着,闭上眼睛又睁开。

其实崔胜澈不说权顺荣也明白,这几年来他关于尹净汉的伤口越长越大、越溃烂,只是被他藏起来。他们俩原来是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猫咪,所以两个人挤在一起的时候伤口才很快能愈合。

权顺荣萌生出一种让时间回溯的冲动,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崔胜澈,在有一个人能够和他一起分享脆弱的时候,他也有过幸福的时刻。

 

“没事的。我之前不是也这样吗,那时候你救了我的。”权顺荣说,“我刚给净汉哥打了电话。没问你就打了,对不起。”

“其实我没想和尹净汉分手的。”崔胜澈抬头看着他。

“而且,是我要说对不起。因为这个和你吵架很荒唐吧。”崔胜澈用手抱住头,挂着吊瓶的架子被扯得丁零当啷响,“因为我真的没想过要和他分手的,他不来我的梦里,好久不来。好不容易来一次,和hana一起来的,我实在是不想醒过来。”

他把手放下来,“我不想回到现实。就让我在做梦的时候死了多好。至少是有尹净汉的地方。”

 

“那为什么不联系净汉哥?”权顺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太想他的话。”

崔胜澈像听见什么扯淡的话似的嗤笑,“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李知勋。”

 

 

 

权顺荣刚和李知勋分手那半年,每一天都要到快天亮才能入睡。

每天早上他都会梦见李知勋,连续整个半年,什么样的梦境都出现。李知勋做主角的、李知勋做配角的,只是在旁边站着看着他的生活发生一切的。偶尔会是李知勋的东西,但总是和他有关。

连梦境都要占据的自私的家伙,权顺荣想,已经脱敏了似的,每天睡前还要嘲讽地笑自己,今天晚上又要和什么样的李知勋见面了呢。

 

 

 

在他的梦境里李知勋的出现总是很细节。

他做过权顺荣正在买的咖啡柜台的服务生,做过公交车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吃辣炒年糕,做过他的高中班主任,做过坐在他好朋友副驾驶上的人。他教过权顺荣数学题,给权顺荣隔壁桌片过三文鱼,拉着权顺荣的手爬过八十层楼梯,站在路旁看着权顺荣被跑车冲过一脸水,拯救过从十七楼掉下来的电梯里惊慌失措的权顺荣。

 

但半年并不是他关于李知勋的梦境戛然而止的分水岭,而是那一个梦境让他满头大汗地惊醒,坐在床上久久不能缓过来。

李知勋穿着绿色的衣服,是没有图案的毛衣——没有图案吗?还是别了几朵花、几个音符的徽章。躺在他的怀里,很漂亮,眼皮、鼻尖、耳朵和颧骨全都冻得通红,原来是在高原上。

可是他怎么不动弹,他抱着李知勋,闭着眼睛,凑得很近去感受他的呼吸。没有,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的身体还是暖和的,只像是睡着了。

 

权顺荣把他抱到很高的地方,太阳能够找着他的地方,他眉头也不皱一下。醒来啊,李知勋,权顺荣梦到自己喊,怎么还不醒来?

因为没有呼吸了。李知勋的温度在他手上一点一点消失,身体也变得僵硬,权顺荣还在喊,醒来啊,李知勋,你怎么不醒来,别睡了!

李知勋也一起融化,消失在雪里。只剩下绿色毛衣的时候,权顺荣惊醒,从床上弹起来,衣服全都湿透了,一身冷汗。

他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了。

 

 

“胜澈哥。”他打了电话过去,“我今天能不能请假。”

“怎么了?”崔胜澈听起来刚醒来没多久,“生病了吗?”

“嗯,生病了。”权顺荣说,“要去看心理医生。没办法生活了。”

 

 

 

崔胜澈其实很少看见权顺荣示弱。他在生活里会撒娇、会演戏,但在工作上一般绝不含糊,就算发着烧也会工作。还在美国的时候他和李知勋也一样,有时候四个人同桌吃完饭,他和李知勋立刻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坐在对面哒哒打着电脑。

 

崔胜澈说,“你们两个好像比起情侣更像同事。”

李知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只是把脸移动过去,权顺荣掰过他的脸,轻轻地啄了一下嘴唇。“怎么样同事。”权顺荣问。

李知勋舔了舔嘴,“还挺有默契的,同事。”

 

他们俩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是很冷静的。

不像他和尹净汉闲着没事就把他们抓上来吃饭,他们只有真正需要庆祝的大事的时候才会很正式地邀请他们俩一起出门。平常也是很少能见到黏糊的爱意表达,只有权顺荣偶尔丢出几句,又被李知勋呛回来。

他们是很强悍的完美拍档,不会分开,战无不胜。谁知道分开之后,变成被雨淋湿、丢了一只翅膀的鸟。

 

 

崔胜澈那天晚上和权顺荣聊了很多,两个人用深夜搭建起一个临时逃生出口。因为权顺荣说心理医生只有开的药有用。他知道所有问题所在,也尝试去解决问题——但统统失败。

因为对手是李知勋,所以连梦里的他都想让着。

 

崔胜澈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说,“你搬来我这住吧,我房子挺大的,有地方睡。房租你看着给就行了。”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偶尔能互相照顾,偶尔能产生回到过去时光的错觉。仿佛他们俩做好了饭,另外两个人就会突然下班回来一样。他们从来不提,但好像都很清楚。

 

 

 

“好想再见李知勋一面。”权顺荣把头埋在崔胜澈病床的被子里,深吸了一口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气息,崔胜澈拍拍他的头,“或许吧。”

 

 

 

-

 

 

 

权顺荣没有意料到会用这种方式再次遇到李知勋。

他戴着帽子坐在会议室里,听见门被打开之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站起身准备和他们握手打招呼的时候,看见了一顶也是黑色的帽子。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短袖,短袖下面白皙的皮肤,伸到他面前的手指——“你好,我是这一次的音乐导演。李...”

“你好。”权顺荣打断他的话,伸出手握上。自己的手好像在颤抖,权顺荣想,从肩胛骨开始接入电路,扣住他手掌的时候,电流一直从肌肉里穿梭到指尖。很短暂地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

他把帽沿往下按了按,笑了一声。

李知勋刚才好像忘记眨眼睛了。

 

 

“顺荣和知勋以前就认识吗?看起来不需要自我介绍。穿衣风格也很像!”编剧笑眯眯地抱着本子带着团队也走进来,“这次能和两位新导演一起合作我很紧张也很开心。”

“我们是大学同学。”权顺荣又把眼睛笑成一条线,“姐姐不用担心。我把崔胜澈也抓来了,信不过我总是要信得过崔大导演的吧?”

 

他话音刚落,崔胜澈就打开门进来。因为迟到刚刚冲刺了一段路显得气喘吁吁的,给编剧打完招呼以后,他也看见了坐在桌子这边的李知勋。

崔胜澈反应要比权顺荣明显一些。

他站在那里看着李知勋好几秒,迟迟没有移开目光。直到李知勋开口,“我这边也不用担心。虽然今天只有我来开会,我的前辈导演也会在的。”崔胜澈才堂皇地把眼神又转移到权顺荣身上,他只是端坐着,面不改色地看着整个会议室。

 

 

“知勋是第一次做韩国电视剧的音乐导演吧?”李知勋点点头,“但听了几首你的曲子,好像是天才,所以没有犹豫就从美国邀请了你们过来。”

李知勋谦虚了几句后进入了会议流程。

权顺荣听着,在电脑上确认每一条编剧提到的内容,右上角弹出来崔胜澈的消息。

 

一个哭脸。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会议上。脑袋空空的,一直在看对面的李知勋。

你不吗?

 

权顺荣把聊天窗口拖下来,很迅速地发出去几个字,“现在是工作时间。”

还是一样的态度,崔胜澈想。

是该说他敬业呢,还是该说他冷漠呢。每一天都在梦里徘徊的人忽然出现在对面,怎么能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也不变地坚定工作。他抬眼看对面的李知勋,认真点着头,大概也是如此。

全世界只有他在开小差替别人的爱情默哀。

 

 

 

“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几个也叙叙旧,那我就先走了。剧本围读会的时候再见吧!”编剧把椅子推进去,点头示意了之后先离开了现场。崔胜澈也看着眼色先往外逃亡,因为感觉会议室里两个人快把电脑键盘弹出火星子。

只剩下两个人,盯着电脑整理,但在整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知勋。”空荡的会议室里甚至有回音。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巨大的会议桌上无聊地涂鸦。“晚上和我一起吃个饭吧。”

“好。”李知勋听到权顺荣把电脑合上的声音,头也不抬,但左右手只在空格键和删除键上徘徊。文档的光标跳动着,我要怎么面对他呢,我该怎么说话。李知勋把眼睛瞥向一边不看他,我可不可以做一个哑巴。

权顺荣长大了很多,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衣服里露出来的一节手臂很饱满,应该有常常健身。他还喜欢淋雨吗,喝多了会蹲在卫生间里哭的样子那么可爱,是不是也有别人见过。崔胜澈的脑袋凑在他肩膀上看电脑的内容的时候,他的思绪飞飞,跨过桌子的话,是不是就能把三年也跨过。

 

 

 

本来李知勋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常常觉得很冷,所以会缩成一团刺猬一样的球。

和权顺荣分手以前,偶尔会播放一些录音来陪他睡觉。以前拍短片的时候录过很多旁白,李知勋都有偷偷存在手机里。

听他念动物迁徙和那不勒斯夏天的太阳。听他说英语,卷舌头卷得很生硬。做背景的声音很低,李知勋有时听得身体发烫,像发了低烧之后喝了药,会很快能沉沉睡去,脑海里只描出单色电影一样黑白分明的图景。

 

恋爱结束之后这些声音变成年代久远的磁带,还可以播放,只是李知勋不再开启脑海里的机器。因为机器打开以后会很难关上,齿轮、白线,全部缠绕着用回忆把他割伤。

过去的日子变成缩影胶片,入睡以前按顺序播放,李知勋只好转过身,把身体贴着墙,头靠在墙角里。额头贴着、鼻尖,肩膀的一侧,膝盖,脚趾头,全部都顶着墙壁。

被墙壁拥抱一样。

不靠着墙会因为不安而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只感受到下坠。

 

 

他不是没有要尝试过忘记,因为内里的疼痛是可以被藏得很好的,别人看不见血流不止。

李知勋很冷静地,仍然保持着一样的生活节奏:早上购买咖啡去上班,做完工作以后在休息室小憩,下午继续工作,完成以后去健身房,吃晚饭,回家继续工作。他的朋友们也体会不到他的情绪,他不讲谁也不知道。

“可我感觉像是脚下踩着刀片还要把路走完,”李知勋飞去西海岸找尹净汉的时候,也顾不上过不过敏,喝的晕晕乎乎的,“我不想走了,我想躺下,我想抱他。我真的好痛啊。”

 

 

 

在健身房李知勋实际上是容易被盯上的角色。戴着耳机自顾自的运动,带着汗的皮肤在白炽灯下闪着光。并不是没有人邀请他约会。试一试吧,他和自己说。说不定能走出来。

结果是吃饭的时候走神,一直在看对方的眼镜反射的光在意大利面盘子的边缘跳来跳去。

精心安排的露台能看到烟花庆典,他们站在阳台上,李知勋拒绝了给他披上衣服的选项。和权顺荣的香水味不一样,眼睛里看到的自己也和权顺荣眼睛里不一样。

权顺荣在的时候,一起走路脚底下都会生出烟花。牵在一起的指缝中会有烟花,耳垂后面的香水味道是蓝色的烟花,头发丝被风吹之后是烟花,看着他的眼睛里也填满烟花。炙热的、多彩的烟花,夏天的、海边的烟花。

走不出来。好挫败。没有路当然走不出来。

 

 

接到韩国国内剧组的工作邀请的时候,李知勋看着信息,当场定了飞去洛杉矶的票。先斩后奏地,订完才给尹净汉打电话,“净汉哥,我明天去洛杉矶找你。”

尹净汉笑得很开朗,“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当然随时欢迎,不过我明天下班之后才能去机场接你。”

“我要住你家。”李知勋把衣服丢进包里,“我没地方去。”

“来吧。”尹净汉看了一眼表,“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七点能到。”“七点太阳应该还没有下山,哥开车带你海岸线兜风。那明天见。”

 

尹净汉戴了个墨镜杵在机场门口,李知勋也没拖箱子,戴着黑色帽子就往外走,飘到尹净汉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胛骨。“好久不见。”

“是很久。”尹净汉掂了掂李知勋的背包,“今晚想吃什么?”

“排骨汤。”李知勋自觉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炸猪排,玉米卷,日式拉面。”

“撑不死你。”尹净汉发动车子,往落日的方向开去。

 

 

海水和天空都被浸透得通红,连余晖都很灿烂地敷在车窗上,两个人的脸也被映成金色。“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来找我?”尹净汉换单手开车,问李知勋。

李知勋笑了,“怎么现在才问?”他侧头看着尹净汉,“我突然说要来你就收留我,一点不怕我已经变成连环杀人魔。”

 

“你要回国了吧?”尹净汉不接他的话,“我猜对了?”

李知勋早已习惯被尹净汉看透,反正他那双眼睛,除了看不清楚自己和崔胜澈以外,看什么都很清楚,都是一层薄薄的纸。唯独看近处的爱人模糊,这个远视病。

 

“接到工作邀请了。也很久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你呢,你怎么样?”

“就那样呗。工作工作,吃饭,睡觉。”他敷衍得不能再敷衍,“活一下死一下。”

“回国之后我可能会见到他们,我知道的。”李知勋摸了摸鼻子,像是提起有些突兀的话题。

尹净汉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没喝酒,不聊这个话题。聊聊你的工作吧,你是不是要在摄影棚里摘芹菜,用手在铁板上咯哒咯哒假装马跑步声音的那种导演?”

李知勋无奈,“那是音效组,我是音乐组。”

“哦,”尹净汉向后仰,“差不多嘛。”

 

 

进了尹净汉家的门以后,李知勋第一个注意到的东西是地上的毯子。不是别的位置,是摆在厨房角落的一床毯子和枕头,因为是不该出现的位置所以十分显眼。尹净汉摸着把灯全都按开,看见李知勋愣在原地,“怎么了?不进来。”

“你不会还睡在厨房吧。”李知勋转过头看着他。

“很偶尔了。”轻描淡写地,像只是在说一件早餐吃了什么。“一周睡个一次。所以放了毯子,因为想睡的时候也不会折腾得第二天腰酸背痛。上年纪了我。”

隐隐约约,听见李知勋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回去吗。”

“回去有什么用,”尹净汉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拿出速冻里的猪排。“他再看到我会很疲惫吧,会后悔吧。”他做了个鬼脸,“你帮我把昨晚碗洗了。我做饭去。”

 

 

 

厨艺真的进步了很多,李知勋吃了一口猪排饭心里想。他们俩原来做菜那么难吃是不是因为对方在身边,所以什么都会变得很美味,才要完全不吝啬地荼毒他和权顺荣。

他和权顺荣是“我们”,崔胜澈和尹净汉是“他们”,似乎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时。

 

当天晚上他被尹净汉哄着也喝了酒。可能不是因为尹净汉,只是因为又一次见到他,他生命里本来就没有被完全覆盖掉的画面越来越生动地又放映起来。

最后居然荒唐地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头痛得像被谁打了一棍子,撑起身子来,看见尹净汉缩在厨房的角落,枕头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毯子已经滑下来,堪堪盖住小腿的样子。他又倒下去,盯着天花板。

我们好像都蹲在迷宫里。明明知道站起来就能看到走出去的路,但没有人愿意站起来。

 

 

他模模糊糊想起来昨晚自己说了很多,说得要吐了。

失去知觉以前尹净汉最后讲的一件事情。他在洛杉矶一个新闻社里工作,因为母语是韩语,负责检查通译英韩两个语言的报道。

分手一年多的夏天,尹净汉说,那时候你和权顺荣还很好。他戏谑地笑了笑,又往自己杯子里倒酒,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白天特别热,是全LA最高温,我坐在电脑前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崔胜澈拿到第一个国际奖的报道。

很想祝福他,很想高兴。尹净汉说,但我怎么不高兴,看见他没有我过得这么好,我怎么不高兴。崔大导演——崔大导演。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他什么都不要做。就留在我身边。那天我下班的时候降温,风大得要把我吹走。我就想不然就把我吹走吧,吹吧,吹到海的那一边去。

 

 

 

-

 

 

 

 

没有聊多少事情,一如既往的讲话方式,呛了几句这几年的近况。“导了几部?”

“写了几首?”权顺荣往后仰,给让出上菜的位置。

“怎么没拿奥斯卡。”李知勋埋头吃饭。

“那你呢,”权顺荣笑眯眯的,“累的要死怎么也没见写的歌上billboard。”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李知勋说,被原话奉还,“那你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鹦鹉才学人说话。”李知勋又说。

权顺荣扭了扭脖子,“说实话,你当时是爱上别人了才和我说分手的吧。”

“对,我出轨了,刚离完婚的十八岁高中生,出道就拿奥斯卡,”李知勋说,“哪里都比你好。”

权顺荣仰头大笑。

 

 

“你要不要再和我在一起。”权顺荣很不会察言观色,不会读气氛,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他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像现在,吃饭吃到一半就突然把一句话摆到餐桌上。李知勋差点被他噎到,筷子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不要。”这是李知勋的回答。

“你是真心的吗。”权顺荣很快接上,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要不要再和我在一起。”

李知勋垂着头,很久没说话。权顺荣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头顶上的发旋。

“嗯。不要。”

“我没有变,我可以再追你一次。”他把背挺直。

“我说不要。”李知勋摸了摸额头。以前常常被权顺荣留下亲吻的地方。

 

 

李知勋咬了咬下嘴唇,又把头低下来,“你不是导演吗。你懂我吧,我不想再演悲剧了,一次就把一辈子的痛完了。出不了戏。我还要走的。”

权顺荣点着头,眨了眨眼睛。又很用力地抿了嘴。“是。你还要回家的,我忘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问。”

 

“但我们可以做朋友,不是很了解吗,我会什么都和你说,”李知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请求,“可以做最好的朋友。”

权顺荣拿起餐巾纸把嘴巴擦干净,站起来,向下看了一眼李知勋。

“没有人要和你做朋友。”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一点都没变的自私的家伙。”

权顺荣离开餐厅以后,李知勋把脸埋在掌心里。掌心又变得很湿润。

 

 

 

很意外的,李知勋回家以后接到了尹净汉的电话。“知勋啊,回国这段时间还好吗?”

“还不错。准备开始工作了。”

尹净汉还没说话,李知勋继续说,“我和崔胜澈权顺荣一个组。哥。”

“你不会在电话那头哭吧。”

尹净汉听到这两个名字笑了,“我是来跟你说,我想通了。我下个月回去,请了年假。下个月不是崔胜澈生日了吗,我要回去。”

“你想通了?”李知勋问。

“没想通才会回去。我不是回去告别的,我就是想见他一面,他就算和别人在一起我也要抱着他的大腿哭一晚上。”尹净汉低头看着指甲,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想的。”这是个问句,李知勋又补充道。

“睡厨房睡累了。你就帮我个忙,你们在片场下了班之后我去吓他一跳。”

 

“他应该会,很惊喜。”李知勋声音很低,带点鼻音。

像我抬头又看见权顺荣的瞬间一样,很惊喜。见到他就好,一瞬间的对视都被送上云端的彩虹桥。

然后我还要说当好朋友。我太坏了。

 

 

 

真的工作起来,李知勋和权顺荣并没有那么多交集,有时候一周也见不了几次面。权顺荣又从他的生活里飞走第二次,两次都是他自己打开的门。

我要走的。李知勋想,这个组跟完就要走,回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住的地方。我承受不了把伤口再扯开了。权顺荣看起来心已经死了,很好的。总是为自己想的李知勋这次不想让权顺荣痛,虽然自己很痛。因为爱的理由,疼痛被允许转移给自己。

 

日头一天升得比一天高,八月很快到来。尹净汉像他说的一样提前两天到了韩国,他去接的时候还要被调侃,李知勋你怎么还不会开车。

“因为我住在公司,可以吗。”李知勋把尹净汉的行李搬上的士的后备箱,“话少说一点,怕你咬到舌头。回酒店倒个时差,八号下班我通知你。”

 

 

本来那一周李知勋是不太需要去现场的,不过吃午饭的时候他还是推开了导演休息室的门。权顺荣躺在沙发上,歪着头看他推门进来,没什么反应地又继续玩手机。

崔胜澈看见他,“怎么来了。”

“让你下班等我一下。”

崔胜澈很疑惑,旁边躺着的权顺荣也是,李知勋只好接着解释,“我给你买了一个蛋糕,下班才会送到。崔大导演,自己的生日要记得。”

 

当然是撒谎。不过看见崔胜澈恍然大悟的样子,李知勋突然觉得很羡慕。该让第三个人知道吗?

应该吧。不是因为想和权顺荣发消息才做这个决定的。

 

他踏出房门的时候点开对话框发了消息过去,“净汉哥回来了。”

对面没有回复。过了五分钟,才收到一个字,“好。”不知道是想表达知道了,还是一个对这件事的评价。好。

 

 

 

夜幕降临以后,演员已经离开,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现场。这个拍摄地不是很偏僻,旁边的楼房长得很高,天一黑窗子里透出来亮光。首尔的的夜晚很正直,冷漠得谁也不放过。

崔胜澈走出片场,脱掉外套,和权顺荣各点了一根烟站在门口,不一会儿就有汗滴下来。

 

“李知勋什么时候来。”他问。

“我哪里知道。”权顺荣吐了一口烟圈。

“你们俩没在一起?”

“没。他说不要重蹈覆辙。”这话被他添油加醋的加工过了。李知勋不冤枉,总是把什么都吞下去的话,在对方眼里就是这样。

 

 

车来了,开到面前,李知勋从后座下来。手上也没抱蛋糕。

崔胜澈说,“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蛋糕呢。我还想许个愿吹蜡烛。”

李知勋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你又不爱吃那个。给你,蜡烛。把手电筒吹了就行。”

 

被光照得晃眼睛,崔胜澈闭起眼睛双手扣在一起许了个愿,乖乖地吹了一口李知勋的手机。

“许了什么?”权顺荣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崔胜澈笑着摇了摇头。

 

 

尹净汉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从车上跳下来,“灵的。”

 

好安静,空气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得见夏夜的蝉鸣。权顺荣和李知勋也没有说话,时间是空气里的热流,被凝固住不得动弹,包裹着每个人的全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胜澈伸手往侧边拍着权顺荣的手臂,“我最近好像应该要再去复诊看看,我现在怎么好像看见净汉在我面前。”

李知勋说,“你怎么不想想是你刚才许的愿望被听见了呢。”

 

“我每年都许这个愿望,怎么只有今年被听见了。”崔胜澈喃喃,“顺荣我们明天去医院。”

他看了一眼尹净汉的脚边,没有hana,松了一口气,“这次狗没来,他一个人来的。我最近因为工作好像睡得太少了...”

尹净汉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脚把他抱得很紧,紧得像要成为一个身体。

 

眼泪落在崔胜澈肩膀上,和汗水一起沾湿他的衣服,他声音在颤抖,“崔胜澈,你看看我。我在这里。”崔胜澈眼睛很茫然。手慢慢地搭上尹净汉的后背,摸到真实的温度之后,试探性地喊了声,“净汉?”

 

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明明都已经流干了,尹净汉想,为什么在见到他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眼泪了。他把崔胜澈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你摸我的眼睛。我是真的,你不是做梦。”

他的手指很粗糙也很暖和,指节上有茧,慢慢地行走过尹净汉的眼皮,鼻梁和嘴唇。

好像是真的啊。崔胜澈说。净汉,崔胜澈感觉有很多话要说,但全部都堵在胸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很久才眨一次眼睛。

 

 

 

晚上是回到崔胜澈和权顺荣的家里一起过的夜。

崔胜澈太疲惫,三四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抱着尹净汉进房间睡觉了。

 

权顺荣问李知勋,“要不要跟我挤一下?”

李知勋摇头,指了指沙发。

那好吧。

生日的人得到愿望实现,迷路的猫找到回家的门。权顺荣爬上自己的床,李知勋躺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脚趾间。

我也想留在他身边的,我也想回来的。我还不够自私,最自私的我应该会怎么做呢?

 

想到一半,就被权顺荣打断。他闭着眼睛很安静,转过了身面对靠背,权顺荣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地开房间门出来给他盖上一层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听声音是坐在了另一头的沙发上。他叹了口气,李知勋听得很清楚。

但好像很快就要睡着了——李知勋已经在坠入睡眠的边缘,他往沙发的角落又缩了缩。权顺荣为什么还坐在旁边呼吸,可是他的呼吸让人很安心,李知勋脑袋里的思绪已经不太清楚。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在权顺荣的床上。

他把大脑开机,思考了一会,伸了个懒腰,翻下床找到窗帘的拉绳,打开太阳。

外面有一点吵,他光着脚走出去,看见权顺荣站在崔胜澈的房门口。

“你起来,我要睡你这。”权顺荣像是一夜没睡,一脸怨气地说,没发现李知勋已经起床了。

 

崔胜澈拍了拍旁边的被窝,发现没有人,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个,顺荣啊我昨晚睡得很好!但是又做梦了,梦到净汉回韩国了。太真实了。没做过这么真的,真的,我还摸了他的脸,真的,特别真。我从来没做过这么真的梦。”

权顺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信吗?”崔胜澈揉了揉眼睛,“跟你说...”

 

他话还没说完,尹净汉已经踹开半开的房门,眯着眼睛,“崔胜澈,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出来把你的早餐塞进嘴里,你就这辈子不要想再吃到我想做的任何一顿饭。三,二...”

崔胜澈从床上飞奔下去,一手接过盘子,另一手搂住尹净汉的腰,亲了一口他的脸。

 

“刷牙。不刷牙就亲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下辈子。”他整个人挂在尹净汉的背后,压着他往前走。“不是梦真好。不是梦,尹净汉不是梦。”傻子一样。

权顺荣拉开崔胜澈的被子,倒下就呼呼大睡。睡梦中感觉李知勋亲了他的额头。

 

 

 

李知勋退出房间,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两个人站在阳台抽烟。还记得把门关紧,想来是知道李知勋仍然讨厌这个味道。挺好的,时间没走过。我们还是二十二,他们还是二十三。

看到尹净汉把烟头掐灭,李知勋才打开门,这回没扇风。就是抱着胸问了一句,“又在一起了?”

崔胜澈点点头。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但像是李知勋会说的话。尹净汉伸手放在他头顶,晃来晃去,把头发揉乱。“不会再疼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你不是要回去吗?”李知勋问。

“我和他回去。”崔胜澈又掏出一根烟,被尹净汉拍了一下手背,乖乖地放回了盒子里。“做完这个项目就走。我去读书,这几年感觉到我还应该再多学一点。”

 

会不会太草率。李知勋想着,自己心里却都替崔胜澈给出了回答。

不会。

 

“你们俩...”崔胜澈摸了一下下巴。“等你们自己想清楚吧。”

“你什么时候想清楚的?”

“没什么时候。本来尹净汉伸出手的话我就一定会牵住。”

 

 

 

-

 

 

 

圣诞节之前终于把这个组跟完了。

尹净汉休完年假先回了美国,李知勋坚持等到电视剧播出之后守了几集本放。崔胜澈也开始自己的学校申请,没事的时候就和尹净汉打打电话。看得见未来的时候,入睡变成一件很轻快的事情。他们会躺在太平洋两岸的沙发上,真挚地谈起朝向日出的、海边的大房子,和叫hana的狗。

 

权顺荣很快投入下一个组的工作,不常有消息。崔胜澈说他都要住在剪辑室里了。

街上已经挂起槲寄生的时候,李知勋给美国总部拨了电话,但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可以在韩国工作的名额,总部现在在美国有三个项目等着他回来挑。

这次的电视剧才播了几集就因为曲目和歌手选得很好而十分炙手可热,上线的流媒体平台总公司在美国,李知勋的公司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李知勋很坚定地,“我要辞职。”

为什么?总部的人说,我们放你回去不是为了让你留在那里的。你应该跟着你的团队回来。

 

 

 

平安夜晚上,权顺荣家的门铃声响了。崔胜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应该是外卖,权顺荣,去开门。”

“你自己怎么不去?”权顺荣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白了他一眼。

“因为我是房东!”

 

打开门以后只看见门口蹲着一团白色羽绒服,头顶上洒满了雪。像白色的绒毛。

羽绒服抬起头,“权顺荣。”

“你怎么不看一眼就叫我权顺荣。”权顺荣拎着帽子把他拉起来,“崔胜澈开的门怎么办。”

“我施魔法了。只能是你来开门。”

“你先进来。”权顺荣给他让出一条缝,“外面冷。”

 

 

李知勋摇摇头,头上的雪被他甩掉好几片,“不冷。我要说完,你听完了,我才进去。”

拗不过他,权顺荣认命地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着你说。行了吗?你是真的很无聊吗?怎么不回美国过圣诞节?”

“因为我不想回去没有你的地方。”李知勋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又把头低下来。

脚背互相搓了搓,把鞋子都踩脏了。

权顺荣把手握拳又放开,“那你可以当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哪里都没有有我的地方了。”他说着就要关门,“李知勋,你真是太过分了。”

 

 

 

“权顺荣我不走了。”在手被门缝夹住之前李知勋喊,“真的不走了。”

“所以呢?要在首尔露宿街头,让我收留你?”权顺荣怕真的夹到他的手,赶紧把门又拉开。

李知勋不管不顾地攀上他的脖子,用嘴唇去找他的嘴唇,吻得很结实,都磕到牙齿。权顺荣推不开他,可能也没想推开,只穿着睡衣,也不管风灌进来冷的发抖,就低下头和他接吻。

 

权顺荣被自己气笑了,一只手捂着额头,“你又说不过我就无理取闹。”他用手背擦了擦嘴,“你很过分。我要从这里把你丢下去。”

客厅里面传来崔胜澈的声音。“拿个外卖怎么这么久?”

“在跟外卖员接吻!”权顺荣吼回去。

罪魁祸首反而站在旁边把眼神移开,耳朵通红。

 

 

 

还是让他进来了。

李知勋坐在沙发上,说他给编剧打过电话了。权顺荣像一个只会复述然后呢的机器人一样,李知勋每说一句话,他就说一次然后呢。

 

“我给编剧姐姐打过电话了。她说很感谢我们,所以你很快能又接到下一个组吧!我给她打电话问我能不能留在韩国工作,有没有工作室可能要我。或者没有工作室,我单干也行,有没有剧组要我?”

然后呢。

 

“她笑着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把原来的工作辞了。我想留在韩国,他们不给我机会。”

他听起来有点委屈,不过权顺荣还是只说,然后呢。

 

“我想留着。我和她说请给我几个联系方式吧,我可以自己去想办法的。可是现在是圣诞节,没有人回我的邮件或者是信息。我又不敢直接打电话。所以我现在确实是无业游民、露宿街头了。还要赔上个公司的违约金。好贵的。”

然后呢,权顺荣笑了笑。

 

“看来我们的电视剧也没有那么火。”李知勋撇了撇嘴,“不过我觉得我能留下来的,我有地方可以去的,首尔很好。有你。”

然后呢。

 

“你不是说我是很自私吗,我是很自私。我只想着自己,只想着为了自己好,所以我要一直呆在你旁边,因为只有呆在你旁边我才能睡得好,才能开心。”

然后呢,权顺荣像是听到荒唐的话,又笑。

 

“然后就是,就是,”李知勋有点不耐烦,拱了拱鼻子,“我爱你,行不行。最后就是我爱你。你不要再问然后了,我没别的话说了。”

 

“真的是自私的家伙。”权顺荣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手心里,他的手指很软,刚从外面进来不久,还是凉的。“但是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我不要做朋友!”李知勋甩开他一把站起来,“我都说了我爱你了!”

权顺荣伸出腿把他绊倒,压在他身上,在奇怪的角度叠着,手指头牵着李知勋的嘴角往脸颊上提,“我开个玩笑。笑一笑嘛。”

他啄了一下李知勋的额头,“我也爱你。”

 

 

 

外卖终于到了的时候还是权顺荣去拿的,另外两个人黏在沙发上站也不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接过外卖员手上一大袋子吃的,看见门口的地上有一个黑色的方块儿。权顺荣走过去捡起来,是一个钱包,打开里面躺着李知勋的身份证和银行卡。

他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钱包,走到客厅正中间,“李知勋。”

李知勋看见钱包一摸兜,发现空空如也,这才一激灵站起来。“还我。”

“我捡到就是我的。”权顺荣把外卖袋子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挡住李知勋冲过来的脑袋,掐着他的耳朵,“怎么办,你也被我捡到了。”

 

 

 

-

 

 

 

李知勋和权顺荣送崔胜澈去机场的时候,过去好久,崔胜澈还在念叨圣诞节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在沙发上接吻,害得他没等到外卖还要因为目击这种事情被空气噎住。

权顺荣把他推进登机口,“到了讲一下。希望崔导读两年书就过气,然后权导红遍全世界。”

崔胜澈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借你吉言。”

听起来是祝福,看起来是恐吓。

 

 

“你等一下,”权顺荣一手搭着李知勋肩膀,喊他,“最后问你个问题。”

“什么?”崔胜澈已经走出去一段,转过头。

“狗为什么叫hana?”

“你知道这个干嘛。”崔胜澈问。

“我记仇。被你吓坏了我不得问一次吗,不然我不是白陪你进医院了。”权顺荣乐呵呵。

 

 

“因为我说要叫尹净汉,他不答应,他说要叫崔胜澈,我不答应,我们说不能起个漂亮名字吗,最后就起了hana。韩语里的一,日语里的花。很漂亮,行了吗?听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权顺荣挥挥手,李知勋也挥挥手,“一路平安!”

崔胜澈收起假装严肃的表情,笑着往前走,也伸出手挥了挥。

迟早放狗咬你,这个权顺荣。

 

 

 

想要评论!

(这篇有一点太流水账了,能读完就很感谢。) 

 

 

 


一比嘎

李知勋做过两次噩梦

*一些安稳的幸福

*现背(但看不太出来)


横溢的才华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睡眠的障碍,李知勋时常整个身体裹住被子只露出一颗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把自己带入一段又一段破碎的年华,好像是用眼睛做投影,在天花板上勾勒出悲伤的离别轮廓。

他很烦燥地揉了揉头发,闭上眼睛尝试入睡。但是他做不到,因为睡前时光的操纵者不是他自己而是想象力。


有人开门进来,温暖地钻到他身边。


李知勋睡前对一切声音都非常敏感,即使是小到他觉得可能是床底下一只虫背着一颗沉重的灰尘在进行负重夜间运动他都想爬起来一拖鞋盖下去。

月亮,月亮太亮了又熄不灭,李知勋想,干脆拿一条绳子拴住月亮扯下来是...

*一些安稳的幸福

*现背(但看不太出来)




横溢的才华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睡眠的障碍,李知勋时常整个身体裹住被子只露出一颗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把自己带入一段又一段破碎的年华,好像是用眼睛做投影,在天花板上勾勒出悲伤的离别轮廓。

他很烦燥地揉了揉头发,闭上眼睛尝试入睡。但是他做不到,因为睡前时光的操纵者不是他自己而是想象力。



有人开门进来,温暖地钻到他身边。



李知勋睡前对一切声音都非常敏感,即使是小到他觉得可能是床底下一只虫背着一颗沉重的灰尘在进行负重夜间运动他都想爬起来一拖鞋盖下去。

月亮,月亮太亮了又熄不灭,李知勋想,干脆拿一条绳子拴住月亮扯下来是不是会更容易一点,再不然能不能像气球一样直接戳爆,唰,留下几片黄色凄凉的花瓣。

光一直往窗帘里眼皮里钻。



他的脚有点冷,在床单上搓了搓之后干脆直接贴到旁边的人的腿肚子上,然后钻进他的怀里。



还是有原则的,李知勋想。睡前让想象力驰骋的时间里他从不代入他自己和权顺荣的一切故事,也不是他做不到,是他觉得自己出不来。

别人的故事就是平行时空角色扮演,拿两张纸巾泪眼婆娑地放手抽离睡着就结束了;他和权顺荣的不一样,爱得深了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放大,所以他把那些故事全都很好地藏在开了红外线的仓库里。碰见红外线就爆炸,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钻不进去;其实他自己也不怎么钻。

那些感情太密集又太细腻,甚至故事的另一个主角看见都会笑话;而且,假如说细微的甜蜜是被他放在玻璃罐子里的薄糖果纸,那偶尔吵架的火苗、有过误解的冷清和心碎的眼神就是浑浊的水球,放在架子上一排扫下来只能是满地狼藉,入眼只有收不干净的脏兮兮的水和玻璃渣子。

一踩一脚血。更有甚者他脑补故事过头的时候还会往上面误放几颗假气球,不至于造成满目疮痍至少也是在耳朵旁边啪一声爆开的巨响。



他头顶蹭了蹭权顺荣熟睡的下巴,窝在他的颈窝里打了个哈欠,刚在脑子里作完一副下雨天的悲情画卷堪堪抽身对着爱人想泪眼汪汪地喊一声“荣啊”却眼睛一闭像小孩一样睡熟了,眼睫毛像停住不扇动的蝴蝶翅膀。





李知勋一共做过两次噩梦。



就像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梦到亲人的消失,李知勋在梦里失去了权顺荣,醒来之后上半身坐起来在空荡的大房间里像是坐在水族箱的角落,一边被水淹没窒息喘不上气,另一边又有一根气管子叫嚣着“是梦而已”让他放心。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李知勋莫名地想起这句话,觉得这样的意象应该尽快被全部抹掉,环境渲染力下降悲伤可能就没有那么夸张;但是明明自己写的也不少。


可能是因为梦境中的失去太过真实地追赶了很久跑得精疲力尽,他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之后把被子掀开,目视前方脚也不知道从哪里勾出两只拖鞋,咔哒一下打开门。

电视里放着吵嚷的综艺节目,窗帘拉得很开能看见将雨不雨的天空,权顺荣比他早点起床,睡衣还没换,在开放式的厨房吧台上倒水。



李知勋的理性很少有被感性淹没的时刻,但是他没头没脑地自己也没意识到就已经从背后抱住了权顺荣,脸贴在他温暖的脊背上,摩挲他睡衣的粗糙质感。


权顺荣咽下喉咙里的水,眨了眨眼睛,“知勋?”

他轻轻拍了拍李知勋环在他腰上的手背,李知勋的手像被强力胶水粘在一起一样一动不动,脸也死死地贴着他。他试着往前挪了一下,李知勋也不说话,就抱着他往前挪。


李知勋闭着眼睛闻他的味道,其实除了洗衣粉的味道之外什么也闻不到,但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如果他的鼻子有猫猫狗狗那么灵敏他大概从一百万个人一千里之外也可以确认出权顺荣的存在。对了,存在,嗯,他现在这个拥抱的动作就是在确认权顺荣的存在。


权顺荣任他抱了好几分钟,李知勋声音闷闷地,像是憋了半天才好意思开口,又像是根本不想再说一次,少见地磕磕巴巴地说“我做梦了,梦到你没了”。



权顺荣转了个身把李知勋兜进怀里,这个动作很容易,因为李知勋暂时很需要他的拥抱。他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脑勺。

李知勋的眼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流,没有意义也没有目的,就是温暖的气息迎面冲上来的时候像是辣椒粉扑面而来,安安静静地有泪珠在眼底一颗一颗晶莹地成形态然后默默地滚下来。

真是的,他最受不了权顺荣卸下左边一层可爱幼稚仓鼠的小孩面具右边一张凶狠强悍的老虎皮就剩一张自己原原本本的只在李知勋面前存在的温柔面貌,在他面前就会不自觉地全身心交付,就些瞬间他只是作为李知勋的爱人存在的而已。



权顺荣低着声在他耳朵旁边慢慢讲自己也梦见过。

当时送李知勋去了宇宙工厂之后自己回家躺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眼泪,一摸旁边有个熟睡的李知勋往他怀里靠了靠,他的心里把这个世界上能感谢的都感谢了一遍,包括感谢没有小行星撞地球让我睁开眼睛还能看见李知勋在我身边。

我为什么没跟你说?

我当然是抱着百分之五十你根本不会梦见这样事情的侥幸心理。我知道你想得多,比我要多得多,我连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都不想让你思考;否则我一告诉你你安慰完我之后又会自己整夜睡不着。



李知勋哭红眼睛不想抬头,揪着权顺荣的衣服袖子,满脑子想的”你怎么这么好“。





另一场噩梦更离谱,温口存之后在权顺荣的臂弯里沉沉睡去,梦见权顺荣牵着别人的手对他说”可是我现在不爱你了“。


权顺荣说比起其他的一切他最在乎李知勋的感受,如果受不了亲密口接触那就浅尝辄止地亲吻就足够,后来先忍不住的竟然是李知勋,憎恨模模糊糊磨磨叽叽不确认的占有,他打破僵局。

此后次次都是如此,他太在意,总是反复确定,握口着手腕也小心翼翼。完了要抱口李知勋去洗口澡,被他一脚踹开被子,“我没事,小说不要看太多,先把床单给我换掉”。



但总归是权顺荣体口力比较好,李知勋沉沉睡去之后他会撑起身子托着腮看着他。他很少思考这样的事情,李知勋属于他自己,我也属于我自己;李知勋的时间属于他,我的时间也属于我。但每一次他把手臂环口绕在我的脖子上汗从额角口渗出来喘口着口气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就好像是一滴水滴入另一滴水的瞬间,不是剪切粘贴的片段也不是榫口卯相合的机械。两个人彼此绝对公平的时间在一个时刻互相融合,我们拥有共享的一段时间。



李知勋是哭醒的,不像上一次的梦因为离别太残忍震撼又真实所以只剩下欲言又止的嘴唇,这一次他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眼泪流得像关不掉的水龙头。

他想咒骂他的梦怎么这么狠心,不是突然消失不是头顶葱郁不是从未相识,而是和平而直白地告诉我我已经不爱你了,像说你好再见一样容易。



权顺荣睡衣被他哭口湿了一大片,呼出的热气喷在湿口漉漉的衣服上的奇怪感觉把他叫醒。


李知勋觉得很丢脸,流泪也就罢了,他还像小孩一样一直止不住地倒吸气,肩膀一耸一耸的。所以他又把自己埋在权顺荣的脖子里,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盘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

李知勋觉得他狭长而明亮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只装载着李知勋执桨的一只小舟的银河。



权顺荣看着李知勋,伸手抹掉他的眼泪,也不问他究竟是梦到什么了,他把他搂得离自己更近,吻他的额头,吻他的眉心,吻他的鼻梁、鼻尖,吻他掉他嘴唇上的泪水。李知勋不笑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像是装了一条冷清的旧街,但是笑起来和哭起来都只装着权顺荣。他舍不得看李知勋哭的,什么时候都舍不得。


李知勋翻了个身压口在他的身上,眼角红红的,说我们再来一次吧。这是这一次李知勋确认权顺荣不要他只是梦境的方式。

权顺荣犹豫着,李知勋漂亮的手按在他胸口坐起来,眼睛垂下来眨了眨,又不是你把我欺负成这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自己想要,不行吗。



李知勋枕在权顺荣的手臂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权顺荣亲口了亲他的指尖;听李知勋一边喘口气一边说“我梦到你不要我了”,心都要裂一条缝。

李知勋少有号啕大哭或者撒娇服软的时候,他们也很少很少给彼此做一些成年人都知道虚假的海誓山盟的承诺;但是权顺荣偶尔仍然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刻,想让李知勋永远不要再长大了,遇见什么都和他说,就乖乖地住在他的心里就好了,然后对他说我永远爱你。


他还没开口,闭着眼睛的李知勋转了个身,毛茸茸的头顶扫着他的下巴,他说,“权顺荣。”

“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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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比嘎

分手的决心

-hozi/1.7w/一发完


权顺荣在玄关门口急匆匆地换着鞋,一手握着手机,地图软件的页面闪烁着,在提醒公交车已经到站了。

“李知勋你能不能稍微着急一点,要迟到了。”权顺荣一边把手机钱包扒拉着塞进口袋里,没完全踩进鞋跟,被门槛绊了一脚。

“我说了如果真的很着急的话就开车去。”李知勋在检查包里的东西,拉上拉链之后把墙上的灯一个个关掉,想了想又留了一盏门口的灯。


“我要喝酒,怎么开车?”权顺荣看他不紧不慢地还在屋里转,烦躁地跺了跺脚。

“那为什么不能不喝酒?”李知勋把包背了单边肩膀,压了压鸭舌帽的边沿,“公交车错过的话坐地铁不行吗?打车不行吗?你把门关得速度快一点......

-hozi/1.7w/一发完



权顺荣在玄关门口急匆匆地换着鞋,一手握着手机,地图软件的页面闪烁着,在提醒公交车已经到站了。

“李知勋你能不能稍微着急一点,要迟到了。”权顺荣一边把手机钱包扒拉着塞进口袋里,没完全踩进鞋跟,被门槛绊了一脚。

“我说了如果真的很着急的话就开车去。”李知勋在检查包里的东西,拉上拉链之后把墙上的灯一个个关掉,想了想又留了一盏门口的灯。

 

“我要喝酒,怎么开车?”权顺荣看他不紧不慢地还在屋里转,烦躁地跺了跺脚。

“那为什么不能不喝酒?”李知勋把包背了单边肩膀,压了压鸭舌帽的边沿,“公交车错过的话坐地铁不行吗?打车不行吗?你把门关得速度快一点难道电梯就会提前上来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学开车?你不是不喝酒吗。”权顺荣把门很用力地关上。

李知勋皱着眉头问他,“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要喝酒去学开车?我不想学不行吗?”

一直到走到电梯门口还在说这个事情。

 

“那你又不学开车又不动作快一点,迟到了又要给他们赔礼道歉。”权顺荣别过脸,双手插口袋站在电梯口。李知勋看他没动作,翻了个白眼,把手伸到他面前按了下楼的电梯键。

“我不是说了实在不行就打车吗,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李知勋看他一眼,也把手插进口袋里。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电梯口,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人走进去占了一个角落。

“按电梯。”李知勋又提醒他。

“知道了,我又不是没长脑子。”

“那是就刚才没长吗?”李知勋站在按键旁边,听见权顺荣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去?现在下班高峰期打车肯定堵,公交车半小时一班错过了。”权顺荣低头看地图,“只能坐地铁了。”

 

“你都决定好了还跟我说什么?”李知勋先走出电梯,看着权顺荣靠在扶手上滑手机,“刚才不是着急,还不出来?”

权顺荣啧了一声,“走吧。地铁。”

“你非要每次出门都要把两个人搞得这么不开心吗?”往地铁站走的路上李知勋走在前面,权顺荣落在他后面两步,手还插在口袋里。

权顺荣听到这话又把眉头皱起来,“到底是谁在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从家门口到地铁站,一句也没让着,一分钟也没停下。一直到走进人挤人的晚高峰地铁里听不太见彼此的声音才勉强把嘴闭上。在安静的地方就要吵,在吵闹的地方却安静,李知勋沉默地抓着头顶上的拉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听着地铁飞驰的声音和灯光一样忽明忽暗。

 

被身后着急游下车的人快要挤成别的形状的时候权顺荣手绕过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这里带了一下,让李知勋贴在他身上。头还是仰着,一只手抓着更高地方的铁杆不看他。李知勋的脸侧着贴在他肩膀上,权顺荣皮肤的温度穿过纤维布料透出来。他的另一只手还环在他腰上,替他被身后的人的包链挂了好几下。

 

“晚上他们定的这个饭店,我很早以前就想吃了。”因为贴的很近所以听得清楚,李知勋开口说。

权顺荣大概是一下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是吗。”

李知勋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权顺荣看他把头低下来,手握成拳头捏了捏,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天,车又经过一站,他说,“冷吗。”

李知勋摇了摇头,头发蹭到他下巴上。

 

 

 

晚上两点,烂醉的权顺荣被晾在便利店的门口,李知勋从架子上拿醒酒饮料的时候,萌生出一种把货架上所有商品都一把扫下来的冲动。在拐角的篮子里看见烧酒瓶的时候,他也能透过玻璃看见被冷风吹得在塑料凳上缩成一团的权顺荣。他低声骂了一句,特别想出去往椅子上踹一脚,然后举着砸破的烧酒瓶潇洒离开。

他叹了一口气,抓了两瓶饮料到柜台结账。

“请问一下,现在有保暖贴了吗?”

因为在货架上没找到,李知勋还多问了一句。

 

现在的天气该有了,晚上偶尔都能降到快十度,又是秋天了。他买好了东西,推开便利店的门,权顺荣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把暖贴拆开,塞进权顺荣的口袋里,又把他的手放进口袋,然后拎着脖子后面的衣服把他抓起来,“趴下去之前也不知道先看看桌子脏不脏。回家了。”

权顺荣口齿不清地点了点头,踉踉跄跄跟在李知勋后面走。

手刚拿出来要去抓李知勋的手腕,李知勋让他握着保暖贴,风太大了。权顺荣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风吹得他的刘海一直往眼前飘。

李知勋特别想把他丢在路边。

 

权顺荣用残存的神智把暖手贴攥到另一边的手里,空出一只手来牵李知勋,扣得很紧。他往前伸了伸两个人牵着的手,抬抬下巴示意李知勋走吧。

李知勋回头看他,他又把下巴卡在他肩膀上,拖着脚就这么跟着他回家。

 

 

 

第二天睡到中午,光从窗帘里偷跑进来一束,晃得权顺荣把刚眯着想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他在床头柜上拍、拍、拍了好几下找手机,摸到之后打开,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把身子直起来,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零散...没喝几口就不省人事,被李知勋捡回家也不是第一次。他头有点疼,抓了抓头发,能想起来的片段只有两个,一个是李知勋在用毛巾给他擦脸换衣服的时候真的说了很多脏话,多得他都不忍心听,有首尔话也有方言,他想李知勋当时要是手上有把刀,自己绝对活不到现在。

 

另一个是他翻了个身马上要睡晕过去之前,感觉有一团双脚冷冰冰的人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又把权顺荣的手搭在自己的背上。

权顺荣低下头看自己胸前的衣服,还有一片李知勋趴着睡着了之后口水的痕迹还没干。

 

李知勋早早就出门去上班了,星期六还要加班让人心情完全不晴朗。早上把闹钟关掉的时候看着身边对闹钟铃声完全无动于衷的权顺荣,本来早上火气就大,踹了他一脚他也只是翻了个身。他浑浑噩噩地刷牙洗脸买咖啡,到了公司坐下来。

只是简单的收尾工作,他做完了自己的部分,在等其他人开会的时候,坐在电脑桌前盯着屏幕发呆。不知道权顺荣还记得哪些片段。

他会记得吗,对自己说了什么。李知勋把手放在键盘上,过了一会又拿下来。

 

 

昨天晚上权顺荣说,知勋啊,能不能说一声祝我生日快乐。

李知勋本来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骂人的,听到这一句话以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安静了很久,因为权顺荣睡着了。

权顺荣今年生日的时候李知勋没有对他说生日快乐。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了。

李知勋把喝到见了底的咖啡丢进垃圾桶,又回到屏幕前坐下。

 

 

 

权顺荣是个很重视生日的人,在生日前都会不断地暗示身边的人自己要过生日了,真的过了那天的零点,也是全世界第一个祝自己生日快乐的人。

生日以前很久权顺荣就给李知勋说过他找了家做工很漂亮的蛋糕店,给自己定了喜欢的蛋糕。李知勋在电话里听见他欢欣鼓舞地也笑着,“好啊,我给你出钱。”

“真的吗?”权顺荣听起来很高兴。

“你等一下。”李知勋话音落下没几秒,权顺荣手机里收到十万韩元的转账,“这些够订蛋糕了吧?”说话声音也是笑着的。

没打视频都能知道权顺荣笑成什么样子,“我继续上班了,回家说。”

 

结果偏偏李知勋在他生日前有出差的行程,在他生日当天才能回来。他回家和权顺荣说的时候,权顺荣撇了撇嘴,“不能不去吗?”

“是工作。我晚上回来能赶上和你一起吃蛋糕。”李知勋拍了拍他的头。

 

 

或许坏运气是不会形单影只地来的。

接二连三地又是飞机延误,又是倾盆大雨被困在机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李知勋焦头烂额地一边改手里的方案一边盯着变来变去的登机时间。等他终于坐上飞机,收好了东西,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起来还没有回权顺荣的消息。

他赶紧打开社交软件,发现权顺荣的消息发来得没有想象中的多。只有“我今天舞室下课早,我先去拿蛋糕了!”“不是说七点到吗,怎么还没回来?”

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糟了,李知勋想,赶紧回消息,“飞机延误,现在起飞。”

这条发出去以后,他再想发下一条,就没信号了。

 

落地之后往家赶,李知勋坐在车上,捂着头。权顺荣有他的航班号,所以没接到电话之后应该是知道这班飞机延误了所以没有继续打。

今天是他的生日,但一直到落地,手机恢复信号之后,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他一直想着要和权顺荣当面说生日快乐,结果直到他生日都过去了,也一个字都没说。

李知勋把眼睛闭上。本来就因为奔波疲惫,李知勋觉得自己应该为错过权顺荣的生日感到愧疚,但是他太累了,被放鸽子、飞机延误又不是他的错。谁来和他道歉呢?他也很委屈的,他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了那么缜密的计划,结果对方说不来就不来,方案说要重做就全部得推翻重新来。他也好想给对方打电话骂一顿,但他没有选择权,只能做该做的事情。

 

 

到家门口的时候,权顺荣坐在家门口。

他看到李知勋拖着箱子走过来,抬起头,“你回来了。”

李知勋把行李箱杆子收起来,对着坐在门口的权顺荣感到很抱歉。他看起来太不高兴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整个人像被雨淋湿了一样沮丧。“你怎么坐在这里?”

“在等你回来。我生日都过完了。”

 

李知勋想说对不起,开口却是,“怎么不先睡,明天还要上班。”

“李知勋,你今天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跟我说。”权顺荣站起来,跟在李知勋后面进了家门。“我收到了很多别人的祝福,但是你一句都没有跟我说。没有发消息,没有打电话。甚至我都坐在门口等你了,你也没有和我说生日快乐。”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现在说也没用了。”李知勋把外套脱掉,坐在沙发上,满脸的疲惫。

 

权顺荣站在那里很久,可能是在内心斗争着,究竟是要继续委屈,还是要和面前的人吵架。“和我打一个电话,很难吗?”

“我今天处理了太多突发情况,飞机又延误,就没来得及。”李知勋揉了揉眉心,“蛋糕在哪?我陪你切个蛋糕吧。”他站起来去开冰箱门。

“碎了。”权顺荣说,“下午拿的时候撞了一下,蛋糕一起撞倒了。全都糊在一起了,图案也看不清了。”

下午因为他等待了那么久却连照片都还没来得及拍就已经烂了的蛋糕流了很多眼泪,流泪的时候一直希望给他买蛋糕的人能回来。

哪怕是在蛋糕废墟上一起吹个蜡烛,许个愿,他也会比现在要好过很多。而不是只让他一个人过完了零点,然后想着自己破碎的蛋糕,捧着自己破碎的心脏坐在门口的走廊里。

 

 

“你没受伤吧。”李知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权顺荣摇了摇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李知勋一边从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

权顺荣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故意把蛋糕摔在地上的吗?”

“我没有说你是故意的啊。”李知勋刚把蛋糕放在桌上,觉得很莫名其妙,抬起头看着他。“我只是让你小心一点,不要一直冒冒失失的。”

 

“李知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权顺荣眼眶又红了,“我把蛋糕摔了已经很难过了,你没有在十二点之前回来我也已经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了,我什么时候一直这样了?”

“我只是让你小心一点啊,又没有说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啊?”李知勋把手里的刀叉和盘子放下,“蛋糕还是我买的我都没说什么...”

“但生日是我的生日!”权顺荣几乎是用喊的,“和我道个歉就那么难吗?不论是为了什么,为了没赶回来还是为了说我不小心,随便因为什么道个歉就那么难吗?”

“那谁来跟我道歉?”李知勋也大声,“会议取消有人跟我道歉吗?飞机延误有人跟我道歉吗?你蛋糕是我摔的吗?”

“我知道我对你来说没有工作重要,但是你在别的地方受委屈了,就要把气撒在我身上是吗?”权顺荣又不小心把本来就在桌沿的盒子碰到地上。蛋糕被二次重创。

 

 

李知勋把蛋糕盒子捡起来,抱在怀里,眼睛也红彤彤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打开盒子用手指头挖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

眼泪滴到糊成一团的蛋糕上,用比刚才小了很多的声音说,“我什么时候说你没有工作重要了...”

权顺荣背过身去,叉着腰,抹了抹眼睛。

 

经常有这样的时候,而他又经常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和李知勋讲下去。他转过来的时候,李知勋还是抱着蛋糕,只不过手指上沾了奶油,站得也离他很近,他转过来的一瞬间,李知勋在他鼻子上用奶油点了一个点。

权顺荣无语地笑了。

李知勋看到他笑了,又凑上去吻他的鼻子,把那块奶油吃掉。

 

那天晚上李知勋一直想找机会跟权顺荣说一声抱歉,但也一直内心在为自己应不应该道歉这件事情挣扎。

 

时间一点一点过了之后,这件事像飘在小河上的纸船往下游溜走,最后融化在河里。那个道歉好像也不再有提起来的必要了。

只是如果权顺荣没有在喝醉了以后和他说,能不能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他可能也不会想起来,纸船被打湿了以后沉进河里,是不会消失的。只会一直飘着,飘到有人把它拿起来为止。

 

 

 

下定分手的决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无论再频繁的争吵,想要分手的念头也只像是海浪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打过来,打湿整个沙滩,退潮的时候就冷静下来。

第二天太阳出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决定要分手的那一刻天气仍然一样晴朗,只是那些浪被永远地留在沙滩上。

 

为了好好地庆祝一个周末所以定了高级的日本餐厅,定的时候权顺荣问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订餐厅,周末为什么不在家吃。

“因为想吃生鱼片了。”李知勋坐在沙发上给餐厅的联络处发短信。

权顺荣在从衣架子上拿晾干的衣服下来叠,“楼下的寿司馆也很好,还很便宜。”

“韩式和日式的味道不一样。”李知勋打着字。

“又不是什么纪念日,有必要定一个那么贵的餐厅吗?”权顺荣还是不理解,“要不然留到你生日再去不行吗。”

“生日想在家里过。”李知勋说,“而且周末吃一点喜欢的怎么了?我工作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吃喜欢的东西吗。”

“不是不让你吃,只是为什么不把钱花在更有必要的地方。”权顺荣打开衣柜,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去。

“我觉得吃东西让我开心这件事很有必要。”

“你真的很执拗,李知勋。”权顺荣把一双袜子团成球塞进格子里。“为什么做事情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那你不要去啊,我一个人吃双人份。”李知勋发完消息之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摸了摸衣架上的衣服,“你把刚才那个袜子拿出来,最近下雨天,没摸出来还没干吗?”

“我觉得干了啊。”权顺荣又把那双袜子摸出来,“这不是干了吗?”

“还是凉的,这样收起来之后又会有味道。”李知勋又晾回去。“你真是生活不能自理。”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样训我?”

“我哪里又训你了,”李知勋摸剩下的衣服,把晾衣架往窗户的方向又移了移,“不是你先兴致缺缺在说我定餐厅的事情的吗?又没说要让你出钱。”

“这都不是一件事情啊,你怎么又把事情绕到一起说?”

 

“什么叫又?我感觉你对我好像很不满意啊,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是吧?”李知勋也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了。

“我说你做错了吗,我只是问你一下为什么要在一个很普通的周末定餐厅啊。”权顺荣长呼一口气,接上他的话。

“我不是说我开心吗?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你说我执拗难道不是也在训我吗?”

“你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吗。”权顺荣拉开椅子坐下,“我和你一起去吃就是了。”

“我又有语气问题了是吧。每次到最后都变成我的态度问题,那你这又是什么语气,和我一起去吃饭很勉强吗?”

很平常的一个午后和很常见的争吵场面,郁郁寡欢的两个人各自憋着一股气一个进了房间打扫卫生,一个去厨房把前一天晚上没洗碗的碗洗了。

水流声很大,本来洗碗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结果更烦躁了。

 

 

 

到了去订好的餐厅的那一天,权顺荣带上了相机想要把每一盘都拍下来。李知勋问他,“为什么带相机?不觉得重吗?”

“不觉得。”权顺荣把相机塞进包里,“你说很好吃的餐厅,想把每盘菜记下来。”

“那用手机拍不就行了,又不是要做什么网红。”

权顺荣沉默了一会, “要去吃好吃的之前我们就不要吵了吧,嗯?”

李知勋把安全带系上,脸别到一边,嘟嘟囔囔,“谁又要吵了。”

 

 

李知勋兴致勃勃地冲下车,权顺荣先他一步帮他撩开日料店的帘子让他钻进去。

他兴奋地和前台核对预约的手机号,结果在表格上怎么样也找不到他的名字。

 

“我定了的呀,”李知勋一边给他展示手机上的消息记录,“你们也说了预约成功了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高涨的兴致已经落下去了,权顺荣不忍心,开口说,“能不能麻烦把你们经理或者负责预约的人叫出来?我们提前很久就预定了。”

“好的您稍等一会儿。”

沟通以后确认是餐厅遗漏预约的问题,但是因为暂时店里没有座位,所以只能坐在门口再多等二十分钟。毕竟是人气很高的餐厅,没有什么特别的补偿措施,经理承诺了会多给他们送一份天妇罗,但李知勋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别不高兴了。”权顺荣用膝盖撞了撞李知勋的膝盖,“就多等二十分钟能多吃一道菜没什么不好的。”

李知勋还在纠结,“但是也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才要多等这二十分钟的。”

“那事情已经成这样了能怎么办呢,等着就等会儿呗,也不差这点时间。”

他头还是低着,“我期待了很久来着。”

“因为期待了很久所以现在才应该开心起来啊。”权顺荣站起来活动活动腿,伸了个懒腰,马上能吃到好吃的了有什么不开心的。

 

 

李知勋好像不是能轻易从一个情绪的漩涡逃离出来的人,权顺荣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他才会因为每一次李知勋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在旁边低气压的表现感到不适。

“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能不能开开心心的?”权顺荣说得都要有点咬牙切齿。

“怎么开心,又不是我的错,我还要承受后果。”他把手按在膝盖上,闭着眼睛。

 

又来了,又来了。

“我生日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又这样。飞机延误当然不是你的错,餐厅疏忽当然也不是你的错,但你能不能不要去想已经发生的事情,然后把自己和旁边的人搞得心情都很不好?”

李知勋把眼睛睁开,“你又在怪我了。”

“我怎么能是在怪你?”权顺荣往后拨了拨头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说了。

他觉得很累,在李知勋旁边坐下来,把腿伸直,盯着面前的草丛发呆。日料店的屋檐下坐着两个无言的人,明明坐在一起却都显得很孤独。日落时分,夕阳从草丛的上方掉下来,有飞虫忽隐忽现,头顶上的灯一亮起来又成群结队地都涌过来。

李知勋转头看看权顺荣又转回来。

 

 

老板出来说可以进去了,李知勋很快地站起来往里面走。权顺荣慢慢地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很讨厌,讨人厌的不是李知勋,是李知勋每一次开口之后和他一来一往地呛一些没有来由的东西,陷入一些无关痛痒的谜题,最后用令人难堪的沉默收场,结局是毫无结论的时间浪费。

所以一句话也不说地一点一点吃掉了全部的菜。

李知勋开口问他,“不是带了相机来吗,怎么不拍了。”

权顺荣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茶,盯着李知勋的眼睛看了很久,又低头。“觉得没必要了。”

 

 

 

那天回家以后权顺荣就和李知勋提了分手。说实话,李知勋从他说“觉得我们好像真的不合适,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的那一刻开始后面说的话,理由也好,抱歉也好,全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是慌了,抱着权顺荣的手臂,“我们怎么会不合适,我们很合适。我们很合适的,权顺荣,我们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权顺荣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没有办法再跟你这样吵下去了。时间很可惜。”

然后轻轻地把李知勋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拿下来,“睡吧。我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就走。”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李知勋看见他真的走进房间打开衣柜又扯住他的袖子。

权顺荣转过身露出一个很疲惫的微笑。“你想怎么想都可以。”

 

权顺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说不是把心脏掏出来丢在地上踩碎都是假的。

衣服都是一起买的,玩偶,相框,定制的手链,只是李知勋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真的要走吗,不在乎这些东西了吗的时候,他说,“都只是在一起的时候才有价值的东西。”

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李知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那你走吧。别回来了。”

又在闹脾气。权顺荣想,但也不想再去把他从被子里抓出来让他刷个牙再上床了。

“我走了。”

 

很多东西,所以天快亮的时候才提着行李箱站起来。李知勋在被子里裹了半宿,听到动静一股脑爬起来,“真的要走吗?”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看来你到最后也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啊。”

权顺荣把行李箱杆子拉山,走出房门,头也没回一下。

 

 

 

 

他走之后的第二天收到李知勋的消息,问他真的不回来了吗,说分手是认真的吗,怎么能走得这么干脆一点犹豫都没有呢;第三天又问他是不是出轨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权顺荣看到这里想笑,想回他,字都打到对话框里了,想了想最后还是已读不回。

第四天问他吃饭了没有,降温了知不知道加衣服,冷不冷,又开始数落他不会照顾自己。

权顺荣看着手机笑着笑着眼泪也掉下来。

 

第五天又问他之前吃过的拌饭餐厅地址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他想去吃。权顺荣都打开地图软件截图了,在对话框的下面选中之后还是没按下发送键。

第六天,李知勋问他,就这么冷血吗。和我对话就这么令人痛苦吗,一周所有的消息都已读不回很有意思吗。

权顺荣几乎就要回了,但想想结局可能又是和以前一样的争吵,还是没说一句话。

第七天没有消息。第八天没有消息。第九天李知勋问他东西都拿完了吗?没有落下什么吧?有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第十天又说自己要找新的男朋友,希望他最好没有忘记拿什么东西别让新男朋友来看到吃醋。权顺荣在手机的这边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以后又拿了一根烟到阳台,点了半天的火都没点上。

 

第十一天李知勋说,不能心软一下吗,我们出来聊聊吧。有什么不能行的我改就是了。

所以心软了。

 

 

在咖啡店见到李知勋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大概是过得不太好,权顺荣的心脏不受自己控制地抽痛了一下。李知勋拉开椅子坐下,笑着问他,没有人和你吵架的日子怎么样?幸福吧。

权顺荣也笑着说,确实挺幸福的。

李知勋又不说话了。

 

他把手搭在权顺荣的手上,声音有点颤抖,问他,“搬出去以后住哪里了?找到房子了没?”

“朋友家。”权顺荣说,“找到了。”

“你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说话。”

 

“因为觉得又会吵起来。”权顺荣喝了一口咖啡,“你不是知道吗,我们俩对话的话,总是会变成那个样子。”

李知勋用手指尖敲着桌面,啃了一下大拇指的指甲,“我们为什么总是一开口就吵呢。”

“因为总是没有人愿意退一步。李知勋,你真的很爱自己。所以你不愿意受任何一点委屈,只要你对某一件事情没有责任,你是不会为任何产生的后果道歉的。”

“所以这样不对吗?”李知勋抬头问他。

 

“我没有说不对,但我没办法接受你完全不在乎除了你自己以外,我也被伤害到了这件事。”权顺荣看着他眼睛要瞪大,按了按他的手腕。“是又要说‘我哪里有’了吗,你真的要听的话我可以慢慢和你算。”

李知勋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你不是也是这样吗。你也很爱你自己,所以好像所有吵架都变成是我的问题,所有事情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翻旧帐也好,好像很理性地和我分析我们分手的原因也好,你的意思不都是,就是你的错吗。”

 

权顺荣很久没说话。本来就是乌云遮日的阴天,窗外忽然开始下起雨来,他对李知勋说,“我们好像真的不合适。”

“那你爱我吗。”李知勋看着他的眼睛问,“还是你只爱自己。”

“爱。但是我更爱自己。”权顺荣说完以后又拉开椅子自己先离去。

 

 

 

 

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过李知勋的信息。

他也累了吧,权顺荣想,但依旧每天都会点开聊天框,看那些他已读了没回的消息。找到房子以后他失眠了很多天,因为被窝的温度让他很不习惯,只有一个人睡着的床上就算从头到脚把自己裹起来也不够暖。把暖气开大了也是,都闷得流汗,温度似乎还是不够。

李知勋也是这样吗,他想,睡觉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靠近热源的李知勋,不在乎他的酒气和打呼噜的声音能一下枕着他的手臂陷入睡眠的李知勋。

很想念,同时很讨厌。

想念李知勋和自己,讨厌李知勋和自己。

 

 

一直到圣诞节都没有收到李知勋的消息。平安夜那天晚上权顺荣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起来分手以后因为死犟着不想联络,他也没有和李知勋说生日快乐。那之后因为工作太忙,也一直告诉自己忘掉才能过得更好,就没有打开看。

扯平了。

这样的扯平一点也没有让人高兴。

 

 

他想着,还是拿起手机打开了他的社交软件页面。

李知勋本来每年和他一起过生日完都会发当天吃的好吃的的照片,今年没发。是因为没有他还是因为没过生日?

李知勋没过生日吗。权顺荣用手臂遮住眼睛,比起生日蛋糕被摔碎的自己,直接选择不过生日的李知勋是怎么想的呢。

 

李知勋没有像他一样是会把生日昭告天下的类型。他只会指挥权顺荣点什么外卖,做什么菜,自己从没关门的面包店里提个水果蛋糕回来,简单地吃一顿饭过个生日。就算那样也总是很开心,无论权顺荣把饭菜做成什么样都雷打不动地要发出来。

他的首页好几张全是一起过生日纪念日的时候的菜的照片,也没删。

 

李知勋是不是也等到十二点都没有等来他的一句生日快乐,所以流了很多眼泪呢。权顺荣突然感到很难过,鼻子塞住了,所以坐起来好让眼泪不要流到枕头上。是因为觉得很抱歉才哭的很厉害,还是因为很想念才哭的很厉害,权顺荣不知道,他觉得李知勋很可怜,因为他的生日再难过最后还是等到李知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的,但李知勋一直到了圣诞节都没有收到权顺荣的生日祝福。

 

 

他在床沿坐了很久,双腿好像没法支撑他站起来。

窗户没关好,从缝隙里透进来冬天的冷风,把窗帘吹得飘动着,在眼前像投降的白色旗帜,站立在背后茫茫一片的雪里。明明一早就应该感受到冷了。

手机响了,本来想着平安夜谁会给他打电话,抱着可能是李知勋的想法很着急地掏出了手机,没拿稳还掉到床底下摔了一下。

看清楚上面的联系人以后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

 

他接起来,是文俊辉打来的电话。“怎么了?怎么圣诞节给我打电话。”他接着电话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确实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李知勋在我家睡着了,你来接一下吧。”文俊辉很少声音听起来这么平淡,可能是因为故意把声音压低了,也可能是因为,权顺荣猜,李知勋跟他说了什么。

 

“我不去。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知道的吧。”明明想见面想得快要死了。

“行。”

文俊辉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李知勋是不喝酒的,所以他只是在文俊辉家坐了一个晚上,窝在沙发里,很密集地说了很多话。文俊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说,给他递纸巾,看他一边骂人一边哭完一轮又一轮。

“怎么都过了快半年了,还是只有我在放不下,”李知勋抽噎着,“最讨厌的就是没有错,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所以我连埋怨都不知道从何下口。权顺荣说的对,我们就只是不合适而已。如果早知道我要这样爱了又失去,我宁愿我们从来没开始过。”

 

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不合适的人呢,李知勋问文俊辉,他说俊啊,为什么我知道他不是对的人之后还是更爱他,为什么他能下定和我分手的决心,我想不出原因。

文俊辉去下楼拿了外卖回来的时候李知勋已经睡倒在沙发上,原来哭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他把外卖盒子放在桌上以后盯着李知勋蜷缩成一个球的背影看了半天,给他拉了条毯子盖上,还是给权顺荣打了电话。

权顺荣说不来以后他叹了口气。希望李知勋是真的睡着了,希望他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文俊辉把电视声音关小,想着要不然晚上就让李知勋睡在这里好了。虽然是沙发,但总比冒着大雪还要坐车回家好。

他去倒了个垃圾,回来看见沙发上的手机有一条未接来电,是权顺荣的。

文俊辉给他拨回去,“让李知勋下来,我停你车位上了。”

“不是说不来吗。”文俊辉坐下。

“雪下得太大了。我送他回家吧。”

 

 

文俊辉轻轻摇李知勋的肩膀,“知勋,起来了。”

李知勋迷迷蒙蒙地被叫醒,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下来,“我怎么睡着了。”

文俊辉把他的头发拨整齐,“是最近太累了。外面雪太大了,有车送你回家。在我车位上等你。”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还能叫到专属司机。”李知勋一边拿外套一边和他打趣。

“是你的专属司机。”

 

李知勋以为文俊辉叫了的士是在和他开玩笑;到了停车场以后,站在熟悉的车牌号面前不知所措。权顺荣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车。

李知勋僵了一会儿,慢慢挪到副驾驶上,打开车门。

“你怎么来了。”

“文俊辉让我来送你回家。”

 

李知勋动作很缓慢地系上了安全带。“噢,好。谢谢你。”

可能因为刚睡醒,吐字不太清。在车里五十公分的距离,权顺荣能看清楚李知勋肿着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慌张得不知道放哪里的手。

李知勋把身体坐直靠在椅背上,“你其实不用来也可以的。我自己能回去。”

权顺荣掰了一下李知勋座椅下面的杆子,把椅背向后放平了一点,“睡会吧。”

 

 

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雪也一点没有小。

一路上权顺荣开的很慢,因为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路,也因为身边的人睡得很香,因为鼻塞还打起了呼噜。等红绿灯的几个三十秒钟里他转过头盯着李知勋的侧脸,舍不得移开眼睛。车里的暖气开得很大,权顺荣觉得被烘得太暖和了,眼睛怎么酸酸的。

“到了。”权顺荣把李知勋叫醒。

 

李知勋伸手,抓住了权顺荣的手腕,抓得很紧很紧。权顺荣看到眼泪从他闭着的眼睛流出来,滑过侧脸。“权顺荣,”他声音里全是鼻音,“你能不能别走。”

权顺荣把他的手拿下来,李知勋就又去抓,却整只手被权顺荣拢在手心里握住。太久违的亲密,久得都快忘了。

 

“知勋。你也知道的,不是吗。打开车门,一切又都还会是一样的。”

在车里短暂而温暖的一程,到了站以后,走下车去、回到现实去,什么也不会有改变。对我们来说那些矛盾不是因为爱就能结束的,就像吵架时候的逻辑链,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李知勋看着权顺荣垂着的头,摇着头问他,“我们就不能不下车吗,就不能永远呆在车里吗?”

“你觉得我们可以吗。”

 

夜晚的呼呼地刮过车窗玻璃,敲击着发出令人生畏的声音。开始有雪落在车前盖上和车轮旁边, 该下车了。

“路上小心。”李知勋把眼泪擦干,关上车门,“还有,圣诞节快乐。”

 

 

 

 

每个人会有不同的选择来治愈自己的伤口。有的人选择猫咪的爪子,有的人选择盛开的花朵,有的人选择露营的篝火,也有人选择厨房的炉灶。李知勋是选择走进厨房的人,因为最简单,最能集中注意力,也最不容易受伤。

当他什么都不想想的时候他就处理不同的食材,复刻以前权顺荣给他做过的饭也好,一起出去吃过的饭店也罢,下班了以后能有一样聚精会神做的事情,就能很好地把痛苦抛到脑后去。

大概吧。

走神的时候还是会把手刮破皮,不过很偶尔。他会告诉自己那是权顺荣的风格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是在做新菜的时候把手指头烫伤了。

端着锅要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翻找隔热垫,一手没翻到,另一手又没力气了,放在桌上的时候手不小心摸了一下锅底。冲了凉水以后没什么感觉了,一直到把桌上收拾完才感受到钻心的痛。

他一边打开冰箱把手塞进去,另一手还拿手机拍了张照,发了一条动态,“烫到”。

 

冰了一会儿把手指头拿出来,还是疼,就举着一只手翻箱倒柜地找药膏。

烫伤的面积并不大,没有到要去医院的程度,也没有破皮,只是鼓起来一片白色的泡,李知勋怕一不小心戳破了。翻来覆去也没找到药膏,他就举着烫伤的右手,先用左手拿了筷子艰难地吃完了一顿饭,甚至还有点心满意足。

 

本来打算吃完饭下楼找药店买烫伤膏的,刚吃完饭门铃就响了。

李知勋还没来得及应,就听见按密码的声音,他疑惑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和拎着一袋东西的权顺荣撞个正着。

“烫到哪里了我看看。”

李知勋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没多大事情。”

“还没抹药吧?”权顺荣抓着他的手腕检查手上的伤口,“我就知道,还好伤口没破。坐下,我给你抹。”

 

李知勋想了一下,说,“权顺荣。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知道吧。”

“分手了烫到手就不会痛了吗,”权顺荣根本没看他,给他吹了一下手指头就旋开药膏,“你别动啊,这个涂上去有一点凉的。”

“你怎么知道家里没有药了。”李知勋问他。

“我不是知道家里没有药,我是知道你自己处理不了这些。每次都说我生活不能自理,谁知道生活不能自理的到底是谁。”权顺荣可能也没过脑子,看到李知勋烫到手的时候又急又气,想着他怎么还有心情发动态,抓着药就出了门。

 

李知勋想把手往回缩,被权顺荣卡住,“别动。”

“知道我处理不了这些,难道你要帮我处理一辈子吗?如果不是的话你来干嘛,我总不能每次烫到都给你打电话吧!”

权顺荣自知是他冲动理亏,把药收起来,走去厨房洗手。他擦干了手出来,“我帮你把碗洗了。你手上有伤也没办法洗碗。”

“权顺荣你不能这样,”李知勋站起来,“你不能又要让我离不开你,你自己又要离开我。你这样让我怎么生活?”

“所以我来给你送药帮你洗碗又是我的错是吗?”权顺荣一边把水开到最大冲着碗,一边又跟李知勋吵起来。

 

李知勋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跟他吵了,“权顺荣你有病!”

“我就是有病!”权顺荣把水关上,“我他妈有病才爱你这么久!”

之后又是沉默。水声和沉默,抽泣和沉默,手指和心都变得很脆弱的李知勋的伤口和沉默,默默洗碗的权顺荣和沉默。

 

“你走吧。”李知勋说,“以后真的不用来了。我一个人也能生活。”

他走到门口,把门给权顺荣打开,“跟我在一起辛苦你了。”

 

 

 

 

和李知勋分手之后权顺荣浪费的时间越来越多。

下了课以后就坐在舞室里发呆,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在酒局上发呆但不敢喝醉,因为知道没人能把他带回去。

 

他竟然开始怀念和李知勋吵架的时候了。愤怒的夜晚也好过漫无目的夜晚,知道他分手的很多人要给他介绍新的对象,他每个都说,算了吧。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李知勋更能直接洞悉我一切的人了,也不会有能无限包容我所有失误的人了。明明是他自己提的分手,不间断地在想念的也是他。甚至在最后李知勋说完跟我在一起辛苦了之后,也没有给他再留开口道歉的缝隙。

李知勋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否交往了新的男友,在热烈地约会。

权顺荣怎么想到这就火气直窜。他在这里孤零零地坐着想念,想念李知勋的笑,想念李知勋温暖的手,想念他的身体,想念他用不一样的声音念他的名字,想念他偶尔蹦出来的方言,想念他难耐的时候抓着他的后背一声一声喊他哥。

现在这些都是别人的。权顺荣连想象这些都觉得很痛苦。

 

 

真的受不了的那天在李知勋家楼下的地铁站徘徊了很久,想要制造一场精心的巧遇,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遇到人。也是,李知勋这么宅的人,怎么可能在外面晃悠,他喜欢在家里约会。

他喜欢在家里约会...权顺荣甩了甩手,想到会有人在他们接过吻的沙发上和他接吻,一下呼吸不上来。

 

 

结果很巧地遇到了李知勋坐在家楼下常去的咖啡店里有些局促地坐着。

 

他们以前在咖啡店也吵过一次架,权顺荣走到店门口就想起来了,因为他听错李知勋的话点了错的饮料,他说要拿去换,李知勋说他将就着喝就行,而且不是他做错的东西怎么会给他换。

权顺荣说那就再点一杯,李知勋说不要浪费钱,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最后一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的咖啡,本来说要去看的电影也没看成。

 

权顺荣想起来就头痛,但回忆里的画面,两个人都很可爱。

 

 

他站在窗外看了一会,李知勋的对面坐下一个端着两杯咖啡的男人,李知勋的脸上一下笑开花。他很久没见过李知勋这样的表情了。

分手以后的每次见面李知勋的嘴角都是向下撇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生气。对面的人身上能看到好多纹身,耳环也很闪,把权顺荣晃得眼花缭乱。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他还是站在角落里看了很久,一直到他们离开咖啡店往家的方向走,权顺荣脑袋里才开始警铃大作。分手那么久了李知勋当然有权利去交往新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他们指指点点。但就是很生气,想到李知勋会温温柔柔地对别人说话,和别人做爱,权顺荣就不停地有火窜上来。

他们真的上了电梯回家了。

 

权顺荣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在家楼下的时候那个人给了李知勋一个什么礼物,他打开以后很欣喜地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只是看见他们拥抱,权顺荣都感觉被插了一刀。

是我太骄傲了, 权顺荣抱着头蹲下来。我总以为他还会一直爱我。把他推开的是我啊,我有什么痛的资格呢?

 

 

 

权顺荣太冲动的时候会做出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不敲门就按李知勋家的密码进去。他本来是想着,如果他把密码换了——他早该把密码换了——那他就假装开错门的邻居逃跑就可以了。

但门还是开了。密码还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纪念日,所以权顺荣把门拉开的时候又愣住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从门口只看得见背影,但知道挨得很近。听见开门声,李知勋也很疑惑地站了起来,和门口的权顺荣四目相对。

“我落了点东西,来拿一下。”权顺荣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完,飞似的钻进了房间。

李知勋只好赔了个笑脸和沙发上的人说,“我朋友。我去帮他找找落的东西。”

 

 

“你已经搬走快一年了,你落什么东西了?”李知勋把房间门关上,不耐烦地问权顺荣。

权顺荣当然没有落东西。他想了一会,趴下去拉开床头柜,拿出一盒套,“这是我买的。”

“那你拿走。”李知勋翻了一个白眼。

“只是提醒你不要跟别人用我买的东西。”

 

“那你说完可以走了。”李知勋抱着手臂,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来干嘛?”

“外面,”权顺荣努了努嘴,“是你男朋友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发完疯可以走了,我会把家门密码换掉的。”

“你非得找个看起来这么不三不四的人来膈应我吗?”权顺荣有点口不择言,“你为什么没换家门密码?”

“第一,以貌取人、没有了解之后就对人下判断,是很冒犯的。第二,我家的密码我换不换都不代表你可以直接进来。权顺荣,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像你提醒我那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知勋吵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逻辑了。权顺荣在那里站了半天,觉得冷静的李知勋很可怕,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你是真的有事情要说吗?”李知勋问他。

他点了点头。脑袋里开始编,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李知勋走出去和坐在沙发上的人很抱歉地解释了一通,说下次再见。他也彬彬有礼地先行离开,走之前也和权顺荣打了个招呼。权顺荣本来想摆出一副蛮横的姿态,结果反而衬得他才是特别幼稚的那个。

原来我自己才是不三不四的人,权顺荣意识到。

 

 

 

“现在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李知勋手撑在桌上,眼睛里像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要说什么。

其实权顺荣想说,我想你了。

很想你,想得快死了,话绕了一圈到嘴边,说出来的是,“李知勋,生日快乐。”

“你什么毛病。”李知勋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无论是离我上一个生日还是下一个生日都还有很久。”

“只是想起来去年好像没说。”权顺荣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点尴尬。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权顺荣不安地掰着指头,“想你了。”

李知勋有点无语,气笑了一声,“权顺荣,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看到我们在咖啡店约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权顺荣点了点头。

 

“你以为你是还爱我吗?不是的,权顺荣。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有病才会爱我,记得吗?”

权顺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也没想到一句话能给李知勋这么大的影响。

 

“你只是需要我而已。你只是觉得原来属于你的东西现在不属于你了你感觉被掠夺了不开心而已,你还是只爱你自己。权顺荣我觉得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也说过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我现在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李知勋说得很快,语音语调也很标准,不再会蹦出釜山话的词。所以显得非常淡漠,没有一点可爱或者无理取闹的痕迹。

 

 

 

他想了很久,站在李知勋的对面,第一次一点也不想赢这场吵架。他小心翼翼地说,“那,刚才那个男生,你们在交往吗?”

“没有。”李知勋没好气地说,“今天是我们第二次约会。”

“第二次约会你就把人带家里?”

“你现在还觉得你可以管我吗?”李知勋声音又拔高了,“我就算第一次见面就上床也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权顺荣声音也变大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你受伤了怎么办?”

“你管我受不受伤呢?我找人爱我不行吗?”

“我来爱啊!”权顺荣手捏成拳头握得很紧,“你不能受伤。”

李知勋听了,扯出一个很讽刺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权顺荣。让我受伤最多的就是你了。”

 

 

李知勋又不笑了,每次到他的面前,李知勋就笑不出来。他的表情太复杂了,复杂得权顺荣很想扇自己一耳光。他往后退了两步,“好吧。”

“知勋。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你放过我吧。”他停顿了一下,“你只要说这么一句话就好,我马上就走。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李知勋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和鼻翼都微微颤动着,因为深呼吸胸口一直大幅度地起伏着,他卡了好几声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最后完全崩溃了,他靠在餐桌上,捂住脸,眼泪一下爆发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权顺荣,”只剩下哭声和大幅度的抽泣,“你让我怎么说出来,这句话你让我怎么能看着你的眼睛说出来。你太过分了,”李知勋哭得蹲到地上,“你太过分了...”

 

 

权顺荣也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没办法说上一句安慰的话,就只能让他靠着,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以为我都快忘记你了。”李知勋想推开他,推的手却根本没使劲,“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你要我怎么办。”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权顺荣的声音里也带了鼻音,“知勋,我求你了。”

 

 

 

 

因为预定了李知勋想吃很久的中餐馆所以权顺荣提早下了课,开车到公司楼下接李知勋下班。

李知勋刚开门上车权顺荣就凑过来,要给他系安全带,手被拍开,“少得寸进尺,没说要跟你复合。”

权顺荣也不恼,自己也系好安全带就发动了车子。

“你要听歌吗?”权顺荣问,“要的话连一下蓝牙。”

 

李知勋掏出手机,点开了蓝牙匹配,在权顺荣车的屏幕上操作连接。点开已匹配蓝牙的界面的时候,李知勋看到最顶上的匹配手机既不是他自己的手机,也不是权顺荣的手机。

他指着那个设备的名字,“这是谁的手机?”

“同事的。”权顺荣低头看了一眼。

“什么同事能连你车上的蓝牙?”李知勋听起来不大高兴。

“参加活动的时候要开比较长的路程,就让他连着听歌了。”

“要放音乐的话不能用你的手机放吗?”李知勋一边把那个设备删掉,一边把自己的蓝牙连上。

“那么长的路程,放一下他的歌单也没关系吧。”

 

 

“男生还是女生?”李知勋问完又自己接上,“没什么差别。你要是有那个想法的话我也拦不住你。”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又不像有些人能在我面前跟别人搂搂抱抱的。”话里又带刺了。

“权顺荣我们那时候已经分手了。”李知勋把他的头拍回去让他认真开车,“我们现在也是分手的。也是,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没有权利管谁坐这个位置。”

 

 

又开始了。权顺荣都还没能得到搬回家里住的许可,中断的爱情只是死灰上燃起了一缕烟,中断的争吵已经开始熊熊燃烧。

 

“你管。我给你这个权利管我。”权顺荣说。

“我不喜欢别人坐在你的副驾驶位置还连你手机的蓝牙。”李知勋把脸侧过去。“我说我不喜欢。”

李知勋很坦诚,“如果要爱我的话,我要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权顺荣心情很好,“好。”

 

“还有,”李知勋扭了扭脖子,“以后吵架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翻旧账。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不是你说的吗,动不动就开始把以前的事情搬出来数的话,我们就永远离不开这个怪圈。”

“我会尽力做到的。”权顺荣说,“我做到的话,我们就再交往吧。”

“我会考虑。”李知勋摸了摸指甲盖。

 

 

 

到餐馆里坐下来之后,李知勋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了。

权顺荣点完菜之后还是习惯性地问了,“请问你们这边米饭一份是一碗还是一大桶装的?”

“我们这儿是一碗的。”

“那麻烦加两碗米饭。”权顺荣说完把菜单和上。

“您点的套餐里是包含了两碗米饭的,还要再加吗?”

“对的。”

李知勋小声问他,“我可能吃不完三碗,我现在食量变小了。”

“没关系,吃不完的我吃。”

 

好让人安心的一句话啊,李知勋想。

权顺荣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一个人去外面吃饭,点两碗米饭太少,三碗太多,每次不是把自己吃撑就是吃不饱,最后就只能吃一个人一定能吃到饱的那几家店,吃那几样固定的东西。他的生活里少了权顺荣之后变化很少了,被烫到手以后自己也不做饭了,因为总是会想起来。

烤鸭上来的时候权顺荣从抽屉里拿了餐具和手套,下意识地往两个手套里各吹了一口气之后才放到李知勋的面前。他自己大概是没意识到吧。

 

 

 

吃饭的时候各自都聊了很多近况的事情。没有太多社交活动,也没有职业的晋升和太大的改变。权顺荣先结束战斗之后擦了擦嘴,问李知勋,“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你说。”李知勋还在啃鸭腿,权顺荣拿了湿纸巾让他抬起头来,把他嘴旁边沾得到处都是的酱擦干净。

“如果我那天没来找你,你会就那样和新的人交往,然后继续生活吗。”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样,一直想着你到死吗。”李知勋夹起来盘子里最后一片肉,“你不吃了吗,那我吃掉了。”

“别着急没人跟你抢。”权顺荣说。

 

“没什么。只是很好奇,你是怎么下定要把我忘记以后继续往下走的决心的。”

“就像你下定要和我分手的决心一样。”李知勋说。

 

“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为什么又回来找我。”李知勋把骨头放到盘子上,“你没那么爱我,我知道的。”

“因为时间很可惜。”权顺荣看着他的眼睛,“和你分手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跟你吵架的时候浪费的那些时间,很可惜。但是比跟你吵架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没办法和你吵架这件事情。那些时间里我全都在想你。”

 

权顺荣的眼睛闪着光,很真诚地眨了眨,“还有,我真的有那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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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篇算是OE,在故事没讲完的地方他们究竟有没有再一次在一起大家自由心证,每个人可能更多共情的都是不同的人,欢迎大家和我分享自己滴想法~^^

 

 

 


寒尽年

【hozi】乐园谋杀案

李知勋死了。

凶手是权顺荣。


李知勋的灵魂飘在空中,被自己的死状逗乐了。身上没几处皮肤是完好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刀伤,尸体被人从二楼扔下来,李知勋就看着自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凄惨的趴在草坪上。说不上心里是悲伤还是震惊又或者其他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狼狈的样子还挺好笑的。

他飘到法医身边,看着全副武装的法医对自己拍来拍去。嗯,死了也能当爱豆被记录,不错。


“我好像认得他。”

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刑警。

“他好像是那个很年轻但很有能力的爱豆,是作曲天才呢。”

李知勋笑了,很开心,原来有这么多人认识他们呀。可是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专案组凑在一起讨论了很久。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

李知勋死了。

凶手是权顺荣。


李知勋的灵魂飘在空中,被自己的死状逗乐了。身上没几处皮肤是完好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刀伤,尸体被人从二楼扔下来,李知勋就看着自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凄惨的趴在草坪上。说不上心里是悲伤还是震惊又或者其他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狼狈的样子还挺好笑的。

他飘到法医身边,看着全副武装的法医对自己拍来拍去。嗯,死了也能当爱豆被记录,不错。


“我好像认得他。”

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刑警。

“他好像是那个很年轻但很有能力的爱豆,是作曲天才呢。”

李知勋笑了,很开心,原来有这么多人认识他们呀。可是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专案组凑在一起讨论了很久。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

那就是权顺荣。无论是现场留下的鞋印,指纹还是被清理过的血迹,都像是明晃晃的箭头,正向着权顺荣飞过去。

李知勋急得在会议室里飘来飘去,可惜没人看得到他,也没人听得到他说话。他虽然记不起一点自己死亡时的细节,但是案发前他都没见过权顺荣,怎么凶手就是他了呢?就算是,那动机又是什么?目的呢?

他想不明白。


等到权顺荣被押进警局,李知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飘了多久了。

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一左一右的将权顺荣夹在中间,权顺荣垂着头,碎发散落将他的眼睛遮盖住看不出情绪,只有周身气场阴恻恻的。李知勋看到他来,立马从角落里弹起来,他想抓住权顺荣问一问清楚。

正靠近,权顺荣蓦地抬眼,与李知勋的眼神有一瞬间相撞。他笑了,李知勋看见他们在对视之后权顺荣就笑了,像无奈,又像在叫他放心。

李知勋知道自己可能抓不住他,可还是伸出手去触碰。

“权顺荣……”

三个字刚一出口,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李知勋那轻飘飘的灵体无以抵抗的吸力,就这样将他带走。

天旋地转的感觉李知勋几乎要吐出来。再睁眼,脚下有了实感,他站在纯白的房间里,像站在哪层地狱里,倒让人不寒而栗。


“欢迎玩家,请开始通关吧!”

机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知勋被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纯白开始变得扭曲,之后再舒展,似乎在告示着游戏场景加载成功。李知勋仍没接受过来,直到手中弹出一封信,他打开。

“李知勋,今天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好漂亮,唱歌跳舞都好棒,要超过他。”


落款是权顺荣, 2011年。


李知勋抬头,十六岁的自己正站在练习室里。练习室的门也在这时被人猛地推开,而十六岁的李知勋抬眼便与来人目光相撞,很短暂,是自己率先躲开的。

二十七岁的李知勋听见了齿轮相契合时碰撞出的声音,原来命运不是为非作歹的捉弄,也不是权顺荣天马行空的玩笑,而是在此刻便开始了转动,且只有权顺荣听到了。


李知勋穿过成员们,拉开了门。时光穿梭变换,门外不是逼仄的楼梯间,而是2015年。


舞台有些小,场地也有些狭窄。手中又出现了新的信件。

“如果是《月光天使》的话,感冒好像也没关系了嘿嘿。知勋啊,撒浪嘿~”

句尾画着眯着眼睛的小老虎,落款是有些歪歪扭扭的顺荣,2015年。

李知勋笑起来,心道了句好傻。心中的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了稚嫩又清亮的歌声。他寻摸着舞台的边缘坐了下去,背对着曾经的自己和权顺荣,听完一整首歌。台下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快门声急促,李知勋奋力地向舞台下跃去。


扑通一声,如同跃进海中,却是在空中极速下坠。

最后落地在2017年。

信件又换。李知勋展开,满纸都是同一个“啊”字,甚至连姓名和日期都没写。李知勋却心知肚明,那一年的演唱会如果不是灯光昏暗,恐怕早已被所有人看到他泛红的脸颊和耳垂。李知勋看着20岁的自己低着头抿嘴笑,权顺荣也害羞的躲避,如浪潮般的欢呼就此将他们两个围困。

李知勋觉得有趣,发觉这样的方式回看过去似乎也不错。


灯光骤然熄灭,再度亮起,李知勋已然走进2019年。

他和权顺荣依偎在沙发的怀抱里,忘了在给谁打视频电话。

李知勋觉得身体沉重,像要坠落,就找了处坐下。打开新的信件,却是难得的长篇大论。

“知勋啊,发现了吗。时间过去很久了。

以前我们总会在舞蹈室的角落里,即使忍受着大汗淋漓也要头抵着头说些旁人不知的悄悄话,会在成员的起哄下走到中心的位置“斗舞”,会在签售会上同唱着一首歌,会一起拍照时相互搞怪。

曾几何时也想到,如果就这样老去是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知勋点头,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他现在看不动了,后面的字变得模糊不清,身体也越发沉重,眼前的景物飞速旋转。曾经的一切都一幕幕闪过,像电影的特效镜头。

有练习生时期耍宝似的递话筒,有斗舞,有在深夜头抵着头睡觉,有每一场游戏的下意识选择,有世巡演唱会的对视,有采访的“表白”,有日本见面会,权顺荣说出的那句:“是命运啊。”

李知勋落在最初纯白的房间里,他想,是啊,就是命运,我那不可饶恕的命运。


等到李知勋接受消化了这一切,手中又出现了新的信件。

“宿舍床下的方形铁盒,有我的‘遗书’。”

简短的一行字摆在信纸中央。李知勋很想问些什么,却脚下踩空,猛然从工作室的沙发上坐起。

呼吸紊乱,心脏也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李知勋用手拍过工作室里所有的物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因为他已清晰的忆起刀子割在肉上的疼痛感,而凶手也不是权顺荣。

他几乎不敢闭上眼,害怕这一切才是一场梦,可惜眼皮沉重,很快昏睡过去。

梦里他又回到那个纯白的房间,这次房间不再空旷,而是出现一块悬浮着的显示屏,正播放着新闻。

致使李知勋的死亡的真凶找到了,而权顺荣,那位可怜的替罪羊,与真凶的尸体一起,沉在湖底。

李知勋几乎忘了呼吸,而悬在空中的东西消失。


“恭喜玩家,游戏通关。”


话音落,李知勋再次惊醒。他摸出手机,颤抖着打开权顺荣的对话框,他想告诉权顺荣,他做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梦,梦里他被人凌迟致死,梦里他玩游戏一样阅过了一生的走马灯,梦里,梦里权顺荣也死了,权顺荣用自己的命还了他一个真相。

可是眼前越来越模糊,手机屏幕落上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水滴,李知勋怎么也擦不干净。


消息还没有发出去,弹出的推送却像有魔力一般,吸引了李知勋的注意。

他点开,是有人见义勇为,不幸被歹徒失手杀死了。那个不幸者被打了码。


李知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去宿舍。宿舍没人,他在床下摸索。

真的有一个方形的铁盒子。里面放了近百张折的整齐的纸,随手抽出一张,内容分明就是李知勋梦里看过的,只不过标题的日记全被划掉改成了遗书。

最后一张写在三天前。


“知勋,很冷吧?那天三十几度的风都凉嗖嗖的。我多想,能为你盖一件衣服,你这样骄傲而漂亮的人,怎么会愿意自己的破败被发现呢。我也好想过去抱抱你,我想问问你疼不疼,可我好疼啊,我恨不得跟你长了一个心脏,我恨不得那一刀一刀,都割在我身上。对不起,知勋啊,我是自私鬼,我想要你活着,你活着,我就活着。知道了吗?记得了吗?你活着,我就活着。带我去你的家乡看海吧,虎浪嘿~”

最后一句像是匿着笑那般。


原来梦是真的,他就是死了。死的凄惨。权顺荣以命抵命换他重生。


“知勋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尹净汉的声音,李知勋回头看倚靠在门口的哥哥。他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李知勋没有回答,又转过身低头看着最后一封“遗书”,他是否应该接一句呜哇嘿呢?接了权顺荣会不会“砰”的出现,说,哈哈知勋被我骗啦!


“顺荣是好孩子,是英雄呢,超级勇敢对吧…”

尹净汉声音颤抖,几乎要再次落下泪来。


李知勋现在却是一滴泪也落不下。只觉得喉口有什么在堵着,堵住他的呼吸和眼泪。想叹气却无用。

他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

“他是英雄…那我是什么呢?”

声音嘶哑,像破落搁置已久的乐器。


李知勋找不到答案,只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

“我是什么呢?权顺荣。”


是什么呢?是哪一夜的风吗,还是其实早已随风而去的那束魂魄呢?


李知勋死了。

凶手不是权顺荣,却也是权顺荣。

一比嘎

亲爱的路人

-17前任/57/12都有 1.1w+ 一发完


不店休的星期日是一周一次的采购日。权顺荣一手拉着购物车的前栏杆,一边阅读花花绿绿油印的“当日产品上新”广告,倒着往前走。

“家里的虾仁吃完了吧?”经过冷冻柜的时候李知勋停下发问。

“我能不能坐进购物车里。”权顺荣捏着那张广告单,趴在购物车的边缘上问他。下巴被沾着手汗的铁制边缘降了温。李知勋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我们常吃的是这个牌子。但是这个在打折。”他拎起另一袋抖了抖,里面的虾仁像坐车到一半被颠醒的乘客一样跳起来,透过包装袋挖空的透明窗子往外和权顺荣对视。


这虾明明没有眼睛,权顺荣说,“好吧。就......

-17前任/57/12都有 1.1w+ 一发完


 

不店休的星期日是一周一次的采购日。权顺荣一手拉着购物车的前栏杆,一边阅读花花绿绿油印的“当日产品上新”广告,倒着往前走。

“家里的虾仁吃完了吧?”经过冷冻柜的时候李知勋停下发问。

“我能不能坐进购物车里。”权顺荣捏着那张广告单,趴在购物车的边缘上问他。下巴被沾着手汗的铁制边缘降了温。李知勋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我们常吃的是这个牌子。但是这个在打折。”他拎起另一袋抖了抖,里面的虾仁像坐车到一半被颠醒的乘客一样跳起来,透过包装袋挖空的透明窗子往外和权顺荣对视。

 

这虾明明没有眼睛,权顺荣说,“好吧。就真的不能让我坐到购物车里去吗?”

“我会叫商场广播让大家都来围观的。”李知勋把那袋虾仁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丢进购物车的角落。

 

推着车往前走,经过琳琅满目的半成品区的时候已经堆满了半车。权顺荣到了蔬菜区以前停下脚步,“对了。我下周开始跟新的项目组,没法经常在家吃饭。所以少买点新鲜的菜。”

李知勋点头,“能放的多买。”

权顺荣拿着一袋土豆,“我这次和胜澈哥一起工作。你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你的工作不用跟我说。”李知勋没转头,专心致志地在十个装和十五个装的鸡蛋里做选择题。

 

“也不是别人,因为是胜澈哥。还是要和你说的。”权顺荣看着李知勋把鸡蛋轻手轻脚地放下。

“也不是第一次。”这句话倒说得很小声。李知勋转过来,“他最近怎么样?动态里和净汉哥总在外面玩,看上去很好。”

“应该挺好的。上周见了一面,比以前壮了不少。健身房应该也没少去。”权顺荣说,“土豆还是买这个一公斤装的吧,吃得太慢的话会发芽。”

 

 

 

土豆掉到地上,身上还裹着草裙一样的苏子叶。尹净汉又把土豆汤里的土豆掉到地上。崔胜澈到厨房拿拖布,“我们以后就别点土豆汤到家里了。脊骨垃圾分类太麻烦了!”

尹净汉用纸巾擦溅到衣服上的汤,“那以后在家里只吃炸鸡。”

 

崔胜澈站起来,“下周我到你们公司做项目,你知道的吧?”

“看见顺荣送你出来了。”收拾干净之后尹净汉把两双筷子拆好架在饭上。“下周就不用在家点外卖,我们公司食堂很好的。”

“也就那样。”崔胜澈捞了一块肉放在尹净汉的塑料碗盖上。“权顺荣最近怎么样?”

 

尹净汉掰开一块硬邦邦的脊骨,露出中间白色的髓来。他看了一会儿崔胜澈的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手上的骨头,“上周都见面了自己没问吗。挺好的。知勋也不错。”

 

“不怎么发动态,他们俩。”他补充。崔胜澈坐在沙发上,拿大腿去蹭了坐在地毯上的尹净汉的后背。

吃完饭之后崔胜澈洗了手出来,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眯起眼睛,“你剪头发了吗?”

“剪好几天了,才发现。”尹净汉给垃圾袋打上结,调侃他。“果然新鲜感消失了呢。前两年还会因为剪头发和我吵架。”

崔胜澈接过他手上的垃圾袋,伸手摸了摸他脖子后面的头发尾巴。“明明没剪。”又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楼梯间的声控灯又坏了。崔胜澈站在拐角的平台上咳嗽了一声,头顶上的灯才勉勉强强地醒过来,闪烁了两下,又惺忪地睡过去。

在太阳下人能很敞亮,在黑暗里很冷静,思维总是向前看的单行轨道。

倘若驶入老旧的隧道,在忽明忽暗的齿轮里,有错位的帧。偶尔会放映过去。

 

第一颗智齿总是在那个年纪长出来。初恋一遍又一遍地被人们浪费在幼稚的十代。掉下来的第一颗智齿陪伴了很多年,却也没什么人能和自己的智齿交上朋友。就算是崔胜澈也没能做到。


李知勋是崔胜澈的第一颗智齿。长了六年之后掉落下来。

越是第一次越想装得熟门熟路,所以接吻的时候会学着电视里摇晃脑袋。或许年纪真的太小才会因为谁更爱一点争吵,会把围巾的边碰到一起,肩并肩地站在炒年糕摊的前面,看有氤氲的雾气模糊掉眼镜片。世界很小,身边很拥挤,只用一个人就填满了。

 

透过鱼饼汤的烟能看到,当时是高三生的崔胜澈下课以后还要赶往学院,到十一二点完全下课以后才能肚子叫个不停地出来。

李知勋也就那样找了自修室读到同样的点钟,一周里有几天徘徊在崔胜澈的学院门口,有剩下几天等他捧着鲫鱼饼过来。实际上李知勋更喜欢鸡蛋烧,但是一千韩元能买到两个鲫鱼饼,要便宜一点,所以凑合着吃完也不错。

 

“崔胜澈你吃慢点。”李知勋伸出裹在外套里的手给他拂掉嘴旁边沾的红豆沙。李知勋不管他叫哥的,在学校里会装装样子,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喜欢喊他的全名。他带釜山口音念的名字像烤得太硬的鲫鱼饼,崔胜澈每次生气得硬邦邦,一口咬下去还是甜的。

崔胜澈吃完了,等着李知勋靠在电线杆上慢慢吃。他把他遮到眼睛的刘海往两边拨开,“你该剪头发了。”

“这样暖和。”李知勋理直气壮地咬下一大口。李知勋是很不爱让崔胜澈摸他头发的,说他把他当成伴侣动物或者小孩。

“总有一天我会趁你睡觉剪掉的。”崔胜澈威胁他。“统统剪掉。”

 

 

崔胜澈上了大学之后会回来接高三的李知勋放学。又是冬天——总是在冬天,或者是在差一点儿就要滑进冬天的秋天栅栏上卡着。

李知勋在没有人的教室里才会挤进崔胜澈的羽绒服里,环着他的腰,被他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东西硌到胸口。崔胜澈把护手霜拿出来,对李知勋说,“手。”

李知勋就把手伸给他。他喜欢桃子味道,问崔胜澈,“你整天带着粉色包装的护手霜到处走,不被人问的?”

崔胜澈给他漂亮的指头很细致地抹着。“习惯就好。有人喜欢,我也没办法。”

 

“首尔真小。”李知勋说。“你都在读大学还能溜进来。”

崔胜澈用手掌盖住他的脸晃了晃,满手的桃子味钻进鼻子里去。“你快点长大。”

“别总把我当小孩看。”李知勋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用食指去点他的鼻子。点了很多下,节奏像敲电报。崔胜澈也没皱眉头,看着他直笑。

四分之一的季节,自由意志的指针,最后离别也停在冬天。

 

都说一起走过人生的两个阶段的话会变成家人,后来崔胜澈也是去接他退伍的。

李知勋拥抱着父母,从两颗头的空隙之间看见藏在树后面的崔胜澈。

他的头发还没长出来,崔胜澈的已经长长了,戴着帽子,用嘴型隐隐约约地说我爱你,或者是我为你骄傲之类的。太相似了所以认不出来。

 

李知勋因为被巨大的幸福包围所以笑得像熟透了的柿子,脸又红,眼角又勾出弯弯的褶皱。

那个时候是真的想到过结婚那一步。谁没说过永远呀?离别像不存在字典上的词似的。说着永远、永远,头发长长又剪短,穿上军装又脱下来。

 

真挚地讨论过。两个人都不喜欢西装,李知勋说要穿着运动服去结婚,因为舒服。崔胜澈说他更喜欢大衣。请柬呢?请柬做成什么颜色?

崔胜澈要粉红色,李知勋要蓝色。李知勋又说,不如红色吧,传统但喜庆。

但成人世界规则好像不一样的。说出口的永远是一团会被捏成粉末的字云,在时间里慢慢被风吹散。你知道它存在——像鱼饼汤的雾。但它飘散了就抓不着了。

 

 

 

权顺荣下班之后拿着请柬回到家,很兴奋地满屋子找李知勋。一片薄薄的红色树叶,从很多年前的秋天被收藏起来。

李知勋接过他的外套和一个热情的拥抱,把他丢在沙发上。“你记不记得我们总监?一直很照顾我的那位,我们经常一起去打球的。”

李知勋点点头,自己也往沙发上一躺。实则是叠在权顺荣的身上,像躺在海浪一样起起伏伏的暖气片上。“他要结婚了。婚礼是下周,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李知勋从权顺荣的腿侧边在沙发的曲线里捡起自己的手机,划了划日程,“好。”

 

权顺荣搂着他的腰坐起来,像两片柄被折弯的汤勺。“我喘不过气了。”

“让你陪我去健身了。”李知勋从他身上下来。

“噢。”权顺荣忽然想起来。“胜澈哥和净汉哥也要去的。你没关系吧?”

“嗯,当然。”李知勋伸手去点他的鼻子,“别多想。”

 

 

“其实,”李知勋把大腿一个横跨,架到权顺荣的大腿上。“你可以不用提到崔胜澈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的。你都和净汉哥在一个公司工作这么久了,我要真的不舒服我也早都说了。更何况我和崔胜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关系的。”

权顺荣把手臂绕过李知勋的脖子,摸他的头发。

 

上周自己去把头发剪了的李知勋走错了理发店,像一只被削错了毛的猫,顶着比入伍前还要斑驳的脑袋回了家,权顺荣笑得眼泪跳到脚趾上,去摸他头发扎手的部分。摸久了竟然觉得刺啦啦的也挺舒服的。

“我知道胜澈哥是你人生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只是今天拿到请柬的时候有点恍惚。”

“恍惚什么?”李知勋伸手把床头灯关掉。黑暗里窗帘的缝隙过滤出勇往直前的月光斑点,落到地上也只剩斑斑驳驳的点点,但足够看清人的眼睛了。李知勋那样看着权顺荣的眼睛问。

 

他犹豫了一会,“你想过要和哥结婚吗?”

李知勋回答得挺大方的,只是悄悄地又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想过。”

 

权顺荣不知道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还是不想要的回答,又伸手摸他的头发。

“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人,没想过才奇怪吧。”

“那你看到请柬的时候,想的是我还是哥?”权顺荣拱了拱鼻子,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奇怪,又补充,“我不会吃醋的。我只是想问问。”

“都有。”李知勋很坦诚,“我很感谢他,但是想到崔胜澈的时候只是回忆。回忆和怀念是不一样的,只是那些记忆就在那里,按到触发器就一定会涌上来。想到你的时候会往前看。想知道我们一起站在台上接受祝福的话是什么样子。”

 

 

时间是客观又不饶人的,关于分手的记忆比共同经过的时间占据的记忆要更持久。

哪怕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哪怕是两千个日子和六个冬天,最后也只会剩下很模糊的,陷入睡眠之前的一句,“记得好像不是很清楚了。”伴随着轻轻的呼噜声。

 

只能想起来离别以另一种方式把人击碎。

 

破碎的玻璃杯。被砸到地上,飞溅的碎屑黏在红色帐篷门帘上。杯子里的酒泼到地上看不见。摊子里喝酒的人很多,一杯烧酒下肚仿佛都丧失掉听力,和桌子对面的人说话也要拿着喇叭架在胸口声嘶力竭。

汉江的风把单薄的帐篷击穿了,呼呼地吹着,吹得李知勋坐在桌角沉默不语却浑身湿淋淋的。

崔胜澈斜了斜瓶子,又往矮脚烧酒杯里倒了一半,在桌子上敲了敲瓶底。

李知勋的盘子是空的。空很久了,常常是空的,在这样的摊上坐在崔胜澈对面的话。

崔胜澈靠在脆弱的帐篷架上,“经常有那样的想法,我。你怎么不喝酒呢?就是这样想着,李知勋怎么不喝酒呢?以为你退了伍自然就会喝了,但一直也没有。”

脚边齐齐地摆着三瓶绿色的玻璃烧酒瓶,曲线很漂亮,本来毫无章法地躺着,李知勋弯腰把他们摆整齐。

 

“你也很累吧?总是要很清醒地听着。说也是清醒地说,听也是清醒的听。你太清醒了。没法含糊过去,看见你的眼睛觉得会有很多那种事情。对你说完我会变得很狼狈的那种事情。”

李知勋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他面前是有一个杯子的。

 

“我很累。知勋——”崔胜澈的手绕着圈比划着,“你不累吗?就总是平静地听着我的真心。像现在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我的对面,头脑清醒地当我的保护者。让我不摔在大街上。这样的我如果还不有所保留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也要尊严的。”

 

原来破碎的玻璃杯是李知勋扔的。他拉过崔胜澈的杯子,很凶地喝了一口。又涩又烫,感觉灼伤了嗓子;他忍着没皱眉头。或者表达皱眉头的方式是直接砸了杯子。

“累的话我们就到这吧。”李知勋说,“崔胜澈。分手吧。”

 

吊顶上的灯晃了晃。人声还是嘈杂,没人在意这个角落,甚至是围在电灯边取暖却被噼里啪啦烧成干的虫子也不在乎。

 

 

 

智齿从松动到掉落经过很长时间。不像新年的钟声只倒数十秒,从冷却开始,这段恋爱倒数了很长的时间。一条长长的绳子上找不到是从哪个结先开裂。

 

高中和军队让人只能看到少少的可能性,所以生活很简单,几点一线地连接起来,在一起的人就总是在一起。等在校门口的人和等在军队接见室里的人总是同一个这很让人欣喜。

但生活拿了放大镜看就能看见很多条线,不是一个团结的点。很复杂的,哪有那么简单。

 

崔胜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喝酒的李知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或者他一直就很想要尝试那种大人的滋味。他喜欢撑开翅膀让李知勋躲在自己的羽毛下面,撑不起来也要硬撑的样子很像大人。因为很少被查身份证,高中的时候偶尔吃饭他会问李知勋想不想尝酒的味道,李知勋总是会咯咯笑着摇头。只有崔胜澈很喜欢被认错成大人的。

 

李知勋的生活还是很简单——宿舍,教室,健身房。

出了军队住到一起之后就变成家,教室,健身房。

崔胜澈回家的时候常见的光景是李知勋等着他回家,握着手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着。他把他的手机拿下来,屏幕自动亮了,时间总是两三点。

李知勋几乎是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本来话就很少的人,上大学以后变得更加寡言,崔胜澈有时候会很暂时地忘记他,又突然间想起来。

李知勋很投入地做的一些事情崔胜澈时常不理解。他会写一些日记,在健身房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会逛超市和杂货店。他就在那些很吵闹的地方自己给自己开辟一个世界。

 

剩下的世界里就全是崔胜澈。

有一次他很愤怒,因为崔胜澈摸了摸他的手臂,开玩笑似的和他说你别再健身了。

感觉像是被否认了,所以掉了眼泪。不过晚上扒着崔胜澈的衣服睡得很香,桃子的味道还没散。他们在家里也放了桃子香氛。

 

 

 

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又也许因为全都是第一次所以擅长把事情搞砸。等到了第二次、学会了应该怎么样处理的时候,一起经过第一次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分手前大约一个星期,崔胜澈闲下来在家里做了好吃的煎饼。刚好是下雨天,他倒了一杯米酒放在葱饼旁边,李知勋开门回家的时候香味飘出来。

“你做饭了?”

“嗯。我煎了个海鲜葱饼。”崔胜澈夹起来那块边缘看着歪歪扭扭的金黄的饼。没切断的葱有很多处,对于除了泡面以外第一次做饭的人倒也算是成功。香味很完美,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音量很完美。摆在米酒瓶旁边一样颜色的可尔必思也很完美。

 

李知勋就那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泪像切了洋葱一样流下来。

是怎么在开始里嗅到结束的气息的呢?李知勋擦掉眼泪,“怎么想着做饭了。”

崔胜澈乐呵呵地从冰箱里拿着妈妈做的腌鹌鹑蛋和泡菜,“就觉得得学学呗。你不是不喜欢点外卖吗。”

 

吃完饭以后李知勋躺在崔胜澈的怀里,他在看电视。李知勋仰头看着他的下巴。长出了一点点胡子,脸颊上的肉也消失了很多,不知道是时间吃掉了年纪还是年纪吃掉了时间。电视机里的声音很缤纷地舞动着,李知勋想把自己投入到这幅美好的家庭画里。

离别降临前的炸弹引信,时钟滴答、滴答。在耳朵里比笑声更大。

 

回头看的话或许那句轻描淡写的“别再健身了”就是倒数的开始。崔胜澈有时候会因为自己占据李知勋生活太大的部分却经常遗忘他而感到愧疚,但走向两个前方的路变得越来越明确。

他陪李知勋去过几次健身房,储物柜当城墙的地方,他靠在上面玩手机,看着镜子里李知勋在另一面收拾着东西,神采飞扬,看上去很高兴。巨大的储物柜把镜子分割成好几块,把立体变成平面,把简单的拐角,变成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地平线。

时间在怂恿,劝你没关系,就让初恋错过。你好像真的被推动了,因为选择放弃太简单了。

 

 

 

 

参加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尹净汉在崔胜澈旁边坐下。

“想不想多和我讲一些知勋的事?”

崔胜澈被他吓了一跳。“这么突然。”

尹净汉撞了撞他的胳膊,“明天顺荣和知勋也会去的,你知道吧。从这次来我们公司做项目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了,突然想初恋了?”尹净汉抱着胸靠在沙发上挑着眉看他。

 

“不是..”崔胜澈否认着,说话黏黏糊糊地,靠过去把头放在他肩膀上。“我想他干什么。”

“那解释一下。是因为婚礼吗?想到你们以前说过要一起办的婚礼了?”

崔胜澈挠了挠下巴,手被尹净汉拍到旁边,“紧张什么。这个故事里哪个人我不认识。”

“我不是想知勋了。就是想起来有很多抱歉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会,“能不能开瓶酒?这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干说。”

 

尹净汉低头扣了扣手指,笑着问,“想到没有抱歉的事情的话,发请柬的人该是你们。是这样吗?”

“能不能开酒...”崔胜澈半跪在地上央求尹净汉。他们俩常常一起喝酒,所以家里的冰箱里放了很多,但没有尹净汉的允许崔胜澈是很少自己喝的。

 

崔胜澈很爽快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我没心虚。说实话的话,我的人生没有李知勋什么也不是,明明是弟弟却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想象把他去掉的人生就像想象我重新出生。”

尹净汉招招手让他坐好,摸他粗糙的头发。“你就算重新出生、变成大明星,知勋好像也还会和你一起走过那段路。我知道他是你不能丢的一块拼图。”

 

“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崔胜澈去牵尹净汉的手,刚涂过护手霜,手背很香也很软。

尹净汉喜欢花的味道。

“其实现在回头看会发现我和他的结局是没法改变的。我们个性和习惯都差得太远,那几年完全是靠很幼稚的喜欢在撑着。”

“现在呢?”尹净汉问。

“爱你的时候更舒服。”崔胜澈说。

 

 

李知勋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所以崔胜澈时常分不清他沉默的时候是在生气还是只是感到疲倦。

他仗着自己更快长大,觉得那样赌气的李知勋很幼稚,所以从来也没有让他说清楚到底在生什么气。墨水涂过去一笔又一笔,纸就自然地破了。

 

关系好的朋友都知道李知勋和崔胜澈是长跑的恋人,所以有人听说崔胜澈去联谊见面会的时候李知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就刚好是在那样的阶段:再小两岁的话,李知勋会很生气地跑到他们专业的楼门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再大一点的话他会很冷静地等到下班回家,在饭桌上提起来,等他解释。

偏偏就是这个阶段。

他想了很久,手机拿起来又放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怎么会走到没办法说服自己他还爱我的地步呢?他的世界太小了,崔胜澈太大了,没有那样足够的确信。他确确实实也是有自己去认识新的人的自由的。可是他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是觉得我的社交圈已经小得能被蒙在鼓里了吗?

 

所以回家以后什么话也不说地度过了一个晚上。崔胜澈简单地问了他两句,看他还是不说话,就也不再追问了。李知勋总是假设他会读心。

而沉默从来不是解答而是逃避,李知勋没有勇气抱怨是因为他害怕崔胜澈原本地向他坦白,说我是去了。我是对你感到累了。

 

可能是给了彼此太少关于爱的确信,误会是越吹越大的气球,最后被扎破分裂,或者是已经涨到最大之后气被放掉。变不回原样的气球是一片失望的橡胶皮。

后来那个朋友说是他看错了,崔胜澈当时在开小组会议,只是那家店里桌子距离很近,看上去像是在一桌。

但是气球就已经变成那样子了,松松垮垮的,高兴不起来。

 

 

 

“但是你知道吗?在一起的时候知勋更喜欢我。”崔胜澈用手揉了揉尹净汉的耳朵。“分手以后我更喜欢他。他的爱在那六年里都用完了,所以完全不会后悔地没有回一次头。我倒是花了很久才放下。”

 

李知勋是很护食的人,但交往的时候会把最后一块炸紫菜卷蘸着炒年糕酱喂给崔胜澈。

崔胜澈后来有了太多的炸紫菜卷,就会忘记那里有一双筷子一直举着,举到累了。

 

“所以我现在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全身心的在爱你。”崔胜澈说,“我不想后悔。净汉呐,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爱。”

“爱到最后变成习惯之后会很难分辨出来哪些是习惯哪些是爱。我们就是没熬过那个时候,他还当成爱的东西我已经当成习惯了。”崔胜澈说。

 

 

 

他的行李花了一两周才全部搬走。一起生活的时间不短,光要整理的衣服就有好几个抽屉。李知勋总是在崔胜澈去上班以后才回来整理,所以两个人没有打过照面。崔胜澈每天回到家只能感受到家的另一半在消失。每天消失一点、消失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不要面子地去求他留下,但李知勋没有留余地给他,联系方式全部都安静又利落地直接划进黑名单,永无翻身的可能。

 

正如李知勋没办法把他小小的宇宙再扩大一样,崔胜澈也没法关掉他世界里的音响去安静地陪他坐着。只是那时候太想要抓住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多体会到一点他的需要,是不是就能再把他多留住一会。

 

最后的行李箱也离开的时候,崔胜澈回到家,餐桌上摆着戒指和一张包装得很好看的贺卡。他打开,里面只有两行字。

谢谢你。

新年快乐。

 

崔胜澈把两样东西收起来,到厨房去敲开一个鸡蛋,开始做葱饼。明明窗外也没有下雨,他感觉厨房是敞开的,头顶上被开了个天窗,他站在雨里。站在冰箱前面,拧开了米酒的瓶盖,没喝又放回去。用筷子尖学着李知勋先整齐地弄成几块,张了张嘴,又把筷子放下。

抓了抓下巴,嘟囔了一句,知勋啊,吃饭了。怎么不出来,在房间干什么呢?

 

那之后的日子里总是觉得李知勋光脚穿着袜子,在房间里到处走。他有强迫症的小男朋友,会穿着圣诞节图样的绒袜子,沿着瓷砖的线,一个一个走方格。崔胜澈很怕撞到他,怕他撞到以后就会痛得说不上话。

 

 

 

当时有个日记本的话崔胜澈会写上每天一项后悔的事。

后悔没有多和他在一起。后悔总是忘记他。后悔把他当小孩看。后悔觉得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后悔埋冤他不喝酒。

其实不是他的错,只是从同一个起点放射出的两条线本来就是会渐行渐远的。这样想的话不如一开始就只是平行——崔胜澈不那样想。就像他说过无数次的那样,他的人生里是没有办法不和李知勋并肩出发的,就算是知道结局是离别也是。

 

只是后来他很仔细地去临摹李知勋爱他的方法,很青涩、很幼稚,但他也学会用那样的真心去爱新的人。学会像猫一样感到喜欢的时候就钻进怀里。在家里做了饭等着尹净汉回家。不太多地去过问尹净汉的时间,在他需要一个肩膀的时候给他肩膀。感到疲倦的时候也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对方,不逞强撑开翅膀。

李知勋像猫走过去那样轻轻地,给人的爱却重重的。崔胜澈日子越过才越意识到那种爱原来是更成熟的。

 

 

在李知勋和权顺荣在一起很久以后他才真的放下。

他那时候已经毕业了,在现在公司刚成立不久的时候就决定加入,需要在各个公司轮转着工作。权顺荣才刚刚成为实习生,崔胜澈到他们公司来工作的时候知道他是自己的学长,每天都胜澈哥胜澈哥的叫着,眼睛笑眯眯的。

 

权顺荣那时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的男友。问他下班了回家做什么,他也会简单地说买菜、做饭、去健身房。崔胜澈觉得他是大智若愚的,权顺荣应该一早就知道他和李知勋的关系,但不想大家难堪,所以一个字也没提。

他于是假装不知道权顺荣已经知道了,偶尔交流的时候对上眼神,来不及躲开,权顺荣会笑着说,“胜澈哥眼睛真好看。”

分明从那眼睛里看出了点别的东西。他想从他身上挑出问题的,但是一个也没有,他工作全都做得很好,甚至要比他本人更能对自己下狠心。

 

他很早就看出来权顺荣是李知勋的新男友。有一次经过他的桌子,看见他手指上有很多倒刺,他问权顺荣,“你要护手霜吗?我这有。”

权顺荣把椅子转过去,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小管桃子味的护手霜,“没事,谢谢哥。我也有,我只是喜欢啃手指。”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个牌子的护手霜真的很难用,油油腻腻的,香味也甜得熏人,他和李知勋抱怨过。只是因为李知勋很喜欢那个味道,找不到替代品所以崔胜澈才一直用到现在的。

连在化妆品店里都要到最角落才能找到的牌子,权顺荣很大方地从口袋里掏出来,问他,“哥你也要用用看吗?这个味道很好闻的。”

 

 

项目结束的酒局上权顺荣有点喝多了,崔胜澈坐在旁边给他倒了水,披了外套。桌上烤肉的烟气直直地往上窜着,他看着权顺荣红彤彤的脸,手很刻意地把玩着瓶盖。

“要给你叫车吗?”对面的部长关切地问。

“不用不用,”权顺荣摆摆手,“有人来接我。”笑得很甜蜜。

崔胜澈很希望自己的酒量差一点,这样如果他醉得东倒西歪,李知勋来的时候就能顺便也把他接走。或者他希望自己醉了以后能和权顺荣大胆地对峙。

 

他没有。他在权顺荣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亮起一颗心的时候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躲起来了。换成他躲起来。

 

他在角落里看李知勋穿着毛茸茸的运动外套风尘仆仆地进来,连鞠了好几个躬,说自己得先把权顺荣带回去了。部长笑着说没事,旁边的姐姐也都在打趣,说是家里人呀?

李知勋点了点头,说对,是家里人。他扫了一眼桌子,把权顺荣架起来,权顺荣很隐秘地吻了他的脖子。李知勋也没有推开他,只是耳朵尖红了,然后带他回了家。

他们上了的士之后崔胜澈才挪出来。

看着权顺荣没有负担地依靠在李知勋的肩膀上,李知勋好像也没有不开心。他会觉得那样的权顺荣狼狈吗?那他从前会觉得那样的自己狼狈吗?

明明李知勋是给了肩膀的;但我没有靠,还向他抱怨,说那样支撑着自己的头颅很累。

 

因为酒局上有很多人,反而可以静静地思考了。崔胜澈把瓶盖在桌上摆整齐。他好像也不用再囿于原地,可以继续走下去。不用再把自己绑在这里去证明爱过,他其实也没有错。像他们这样不同的人是注定要错过的。

我的智齿不长在我身上的话,我们彼此都会更加幸福的。

 

 

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不知道他们到家了没。崔胜澈又喝了几杯酒,喜欢头顶上飘着灵魂但没醉的感觉,手机亮了,联系人是“知勋”。他以为出现幻觉。

谢谢你照顾顺荣。

别再把烧酒瓶盖上的铁圈折成小猫耳朵了,二十五岁了。

 

 

 

 

崔胜澈在社交媒体上沉默了很久以后把账号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用了。

和尹净汉在一起以后,账号就变成只剩下男友给拍的照片、男友照和男友的地方。

人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很喜欢在大街小巷里记录下瞬间跑过的猫,火团一样浇着酱的章鱼丸子,东京塔的灯,弘大广告牌上喜欢的电影广告。

 

尹净汉每条都给他评论——偶尔他和别的人出去吃了饭,尹净汉在下面连发好几条:怎么不带上我呀?

你出去玩不带上我我伤心了。

我要和你离婚我绝对不要再和崔胜澈说话了。

 

于是下一条动态又是十二点半的烧酒屋,转发尹净汉把脸贴在冰凉酒杯上手缩成拳头的照片,文案就是“哄好了。”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开始崔胜澈发现自己又能看见李知勋的账号了,不过还是没什么东西,就是原来的健身房拆了,他换了一家去,有他和权顺荣一张对镜自拍。

 

 

 

婚礼现场很热闹,李知勋和权顺荣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服蹦蹦跳跳地到处走。尹净汉和崔胜澈到的时候就看见新郎举着酒杯在跟他们打趣,“顺荣你是来健身房的啊?来我婚礼就这么穿啊?”

 

权顺荣拐过手臂跟他喝了个交杯香槟。“那我要是穿了西装,人家以为我是来抢婚的怎么办。”

新娘笑得直不起腰,拍着权顺荣的肩膀说,“他那些弟弟妹妹都不叫我嫂子。都知道你整天要拉他去打球,说你才是二嫂。知勋你管管他!”

 

李知勋也笑得很灿烂,摊了摊手,“我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多少人情债,我管不了。”他摆摆手,撞了一下权顺荣,“别到时候上门来一个个找我要说法啊。”

权顺荣搂住李知勋的肩膀晃了晃。

 

 

崔胜澈和尹净汉走过来,两个人被子里都拿了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知勋说。

权顺荣和他们俩都分别碰了杯子,笑着说,“我们就没有好久了,周五才见。”

“最近怎么样?”尹净汉问李知勋。“看看权顺荣这到处沾花惹草的。”

李知勋脸上长了点肉,笑起来更可爱了,年龄像是逆生长。“没办法啊,也不能关在家里。”

 

 

 

婚礼在室外,因为新娘喜欢秋天,所以开在露天的公园里。

和新郎新娘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们去别的朋友那里也转转,留下四个人,两个穿风衣、两个穿运动服,都像只是来逛街一样地站在一起。

新郎刚才也打趣尹净汉和崔胜澈,“你们俩也是,来我婚礼喝咖啡的?”

 

尹净汉看了看另外三个人,“顺荣,我想吃那个巧克力慕斯。陪我去拿两个吧。知勋和胜澈你们要吃什么吗?”

李知勋摆摆手,崔胜澈说,“被他说得我真想喝咖啡了。帮我拿一杯美式好了。”

权顺荣被尹净汉推着肩膀就去了餐台。

 

 

崔胜澈和李知勋对视了一会,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李知勋绷了绷指头。

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所以说了,“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管递给他。

李知勋很从容地接过来,“换味道了呢。”

“嗯。”崔胜澈打开也给自己涂了一点,“净汉喜欢玫瑰的。”

 

“最近怎么样?”李知勋问。

“还不错。你呢?”

“我也很好。现在厨艺炉火纯青。”

“嗯,我再也不做饭了,没那个天赋。”说完自己笑起来,“但至少现在切葱切得很娴熟。”

 

 

人来人往,没有人很着急,都在庭院里慢吞吞的散步,放松地和这样那样的人说话。太阳有落下来的势头,快到新娘最想要的金色天空。

 

“对我,”李知勋也笑了,“有什么要说的吗?一直没给你机会说,当时拉黑得很决绝。”

“后来想了很多,净汉也教给我很多。这么突然地说这话好像很奇怪,但是说真的,我到了现在的年纪回去看,要是当时多爱你一点就好了。”崔胜澈说,“很多事当时还来不及回头就已经想通了,所以后悔更多。年纪太小说错过很多话,对那些很抱歉。”

 

李知勋说,“别想那么多。我要谢谢你的事情有很多。虽然很难当成朋友——你也知道,很难的。但是没有你的话我也不是现在的样子。”

“没怨我吧?”崔胜澈问。

“没。”李知勋很果断,“可能讨厌过吧。记不太清了,年纪太小了那时候。到现在就只想说谢谢你。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吧?”

 

“你话比以前多了。”崔胜澈说,“是很久没见了。”

“在权顺荣旁边待着,话很难不变多。”李知勋耸肩,“你也知道他的。”

 

“你很幸福吧?最近。长胖了呢。”

“崔胜澈。”李知勋露出招牌杀人微笑。“你也很幸福吧?长胖了不少呢。”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多去去健身房也挺好的,我也开始去了。”崔胜澈也显摆自己的肌肉。

李知勋觉得丢人,让他把手放下,“行了。你幸福就好,但是不能比我幸福。”

“谁听你的。”

 

 

李知勋看落日掉到叶子上,又转过身来。“其实我们分开是最好的结果,对吧。都很幸福。所以也算很圆满的结局。”

崔胜澈点了点头,把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谢了。”他伸出拳头。

 

李知勋也伸出拳头。

两只不一样的戒指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尹净汉和权顺荣抱着一大堆吃的走过来,踩在地上金灿灿的银杏叶上,风经过的时候发出翻书一样的清脆声响。

尹净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子咖啡,权顺荣晃了晃手上的纸袋,“知勋!他们有鲫鱼饼!”

新郎在准备上台,在树下,逆着光的地方,看见他的影子跳起来,明明没拿麦克风却很大声。

“喂!权顺荣!你真的是来吃自助餐的啊?”

 


想要评论(^^)

七月病

智齿(下)


晚上权顺荣仍然是最后一个回宿舍的,李知勋在房间写着歌词听到落锁的声音赶紧把电脑放一边用脚去扒拉拖鞋出门喝水然后非常自然的询问:“怎么这么晚才……”

话还没说完权顺荣突然凑到眼前,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李知勋满脸尴尬,伸出手去推权顺荣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权顺荣马上撇嘴角:“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在等我。”

呃呃呃。李知勋心想我是在等你啊不然我早就睡了,于是端着水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权顺荣只当李知勋是在接他的话,摆了摆手说算啦我还是赶紧去洗漱知勋你也快点睡这个点了别写歌词了,边说边往卫生间走,又听到身后传来李知勋的声音。


他说——我是在等你。

权顺荣转过头笑嘻嘻的:...


晚上权顺荣仍然是最后一个回宿舍的,李知勋在房间写着歌词听到落锁的声音赶紧把电脑放一边用脚去扒拉拖鞋出门喝水然后非常自然的询问:“怎么这么晚才……”

话还没说完权顺荣突然凑到眼前,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李知勋满脸尴尬,伸出手去推权顺荣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权顺荣马上撇嘴角:“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在等我。”

呃呃呃。李知勋心想我是在等你啊不然我早就睡了,于是端着水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权顺荣只当李知勋是在接他的话,摆了摆手说算啦我还是赶紧去洗漱知勋你也快点睡这个点了别写歌词了,边说边往卫生间走,又听到身后传来李知勋的声音。


他说——我是在等你。

权顺荣转过头笑嘻嘻的:“那我很感动啦!”

李知勋放下水杯走过去,又说了一次:

“我是在等你。”

权顺荣看着李知勋一脸的严肃,捏着毛巾站在原地渐渐就笑不出来,眼睛里没了笑意,动弹不得又不知道如何作答。

李知勋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微妙,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但胸腔里莫名一股冲动许多话不受控制地叫嚣着想冲出来。他把睡衣袖子往下扯了扯,手缩在里面捏成拳头,他抬起头对上那双看过无数次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带着点不甘心和隐约期待的意味再次开口:

“我说,我在等你。”

啊不是,不对,不该只说到这里。


明明心里想的不止这么一点,明明满心满意的酸涩和温情都只想在这一刻告诉权顺荣,而李知勋突然间觉得剩下的话毫无意义。他开不了口,没办法把所有的想法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已经说出口的话,他突然间也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意思。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权顺荣仿佛受惊的仓鼠往后退——动作做完迅速地觉得自己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看向李知勋的时候对方的表情明显是受了伤一脸难过。

权顺荣想开口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尴尬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眼下仿佛说什么都是错的,又被一种眼前的人即将远离自己的不好的感觉包围。他伸出手,像在舞台上做过很多次那样,摸了摸李知勋的脑袋。

这就算是回应了。

李知勋蓦地泄了气,他知道按权顺荣的性格是没有办法直接对着自己说出什么明显拒绝意味的话。这才让他这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失望——直到这一步权顺荣仍照顾着他的自尊,宁愿就这么尴尬着也不愿意亲自打破两个人的关系。

感觉是钉子被拔掉的地方留下了破洞,凉飕飕的风能从此通行。一直在心里亮着的小小的灯盏终于被吹灭,只剩下真实的黑暗的颜色,让人害怕,只想逃跑。

把朋友间的温情过分解读,把关怀当成自己的专属,李知勋在此刻只觉得被蒙蔽了双眼的自己十分可笑,难堪又悲哀。藏在衣袖里的拳头越捏越紧,小幅度的颤抖着,再次开口已经是自我放弃的意味。


“算了。”

李知勋躺在床上心灰意冷的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听见隐隐约约传来卫生间洗漱的水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第二天清晨头脑发昏的坐在保姆车上从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早,李知勋一瞬间甚至有点烦躁。权顺荣坐在了他的旁边,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又抑制不住心底涌上来的那一股无名火气。

李知勋扯着嘴角回答:“早。”

不就是想继续当好朋友好队友吗,李知勋想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宁死不屈的硬骨头更何况到了这一步他是真切的后悔昨天晚上的一切。

他知道权顺荣不是什么迟钝的人,那种情形下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感受到他明明就知道李知勋那些心思。而他早就做出了选择。

李知勋把头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充斥在两个人之间的冷空气很快整个队的成员都感受到了。生放送上舞台前权顺荣和夫胜宽正录着后台花絮,崔胜澈被cody抓着补妆调整耳麦,眼睛左右巡视着清点人数又招呼着站在面前的李知勋让他过去把摄像机前面的两个人喊过来准备。李知勋冷着脸过去拍了拍夫胜宽肩膀,示意他快点结束。

夫胜宽被李知勋一张臭脸吓到,有点委屈又不敢去招惹这个个子虽小脾气巨大的哥哥,戳戳权顺荣:“知勋哥干嘛这样啊。”

权顺荣低着头抓刘海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冷了下去:“不知道。”

夫胜宽这下更委屈,什么嘛,你们吵架祸及我干什么。权顺荣抬起头又换上笑嘻嘻的表情:“你别在意嘛他就这个德性啊。”目睹双子座真实的变脸过程夫胜宽这下是真的确定这两个人有什么不愉快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签售会的时候李知勋智齿隐隐的开始犯疼。头上还戴着粉丝送的可爱玩偶头套,感受到那一阵阵刺痛李知勋没忍住伸出被宽大的袖子包裹住一大半的手去揉脸,惹得面前的女孩小声惊呼:“知勋太可爱了TT”

……

……

李知勋本着努力工作的原则害羞的低下头笑,手上加快了速度赶紧翻专辑找自己的那一页却又不受控制的在权顺荣那页放慢了速度。

黄色的小纸条上写着粉丝的提问:对顺荣来说96line的各位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自己的名字后面写着那个人潦草的字:珍贵的存在。

李知勋想冷笑又想把专辑向隔着几个座位之外的权顺荣扔过去。他知道自己的火气发的莫名其妙,也比谁都清楚事实上权顺荣已经做的非常好了——但就是,非常的生气。

他知道自己即使在权顺荣面前颜面全失那个人也不会拿这一点嘲笑他为难他,甚至温柔的继续站在朋友的位置接纳他,说李知勋是他珍贵的存在,他知道权顺荣没有撒谎。

李知勋鼻头发热,智齿传来的疼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强忍着签售会结束坐上车,把衣服甩到脸上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潮湿闷热的那一片空间里使劲地闭了闭眼睛。

他觉得自己需要放过自己放过权顺荣,失败的暗恋结束后感受到一种真切的属于自己的自由感。即使并不真的想要,但如今也需要给自己找个台阶回到原来的生活。需要回去,也需要向前,现阶段的这些晦涩酸胀的心情在时间的沉淀里,一定会一去不返。

后几天的签售会权顺荣又cue了他一次,台下的粉丝开玩笑的问着节目里出现过的solo曲Hurricane,权顺荣兴奋的蹦出来小小展示了一下。粉丝超捧场的欢呼后这个人才说出其实根本没有这首歌,粉丝就跟哄小孩似的配合的发出失望的声音,权顺荣又继续笑嘻嘻的撒娇。

“知勋帮我写嘛,知勋会帮我写的!”

李知勋痛恨自己没有办法拒绝,低着头无奈的笑。

好,他心想,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朋友的身份难当了一点,我也会答应的。


在那之后的日子其实还是有不同的,至少权顺荣再也不过来挤着李知勋睡觉了。

 

这种时候就非常有眼力见了。

 

李知勋冷笑,不是要当朋友吗有本事就别拉线啊。他很少有后悔的时刻,糊里糊涂一时冲动给权顺荣告白这件算是里程碑式的后悔。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当时方式再恰当一点——不,如果当时没有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李知勋甚至连倾诉的欲望都没有,他觉得这事仿佛是过去了,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要再提最好。


夜里李知勋又一个人窝在作曲室对着电脑嗦泡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总觉得自己下了无数次要和权顺荣做朋友的决心却又实在是难度太大。下意识的看见对方就开始东躲西藏,权顺荣比起以前总算是有了点眼力见——知道李知勋在躲,也不再若无其事的像以前拥抱他。

 

其实权顺荣也不算是一无所知。

 

他从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就很想和李知勋当朋友,哪怕对方没有很喜欢他也没关系,他直觉对方只是怕生和拉不下脸面。后来他不止一次有意无意的发现李知勋写的歌词里开始出现他的影子,这算什么?从周围朋友身上找灵感吗?他嘻嘻哈哈的搭上李知勋的肩,对方立马浑身僵硬的把他的手拔下来冷着脸走开。

 

直到那个陪他拔掉第一颗智齿走出医院的雨天。

 

权顺荣提出去附近网吧打游戏,其实他根本不会玩,反正就是不想太早回去。跑了两步发现李知勋落后去拉他,李知勋一把握住他的小臂站在雨里问他语气急促的问他是不是会一直待下去。

 

权顺荣傻愣愣的以为李知勋是因为身边的小伙伴陆陆续续的离开而不安,后来他才发现这样的不安居然只有他一人知晓。

 

所以才说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甚至是因为太清楚自己在李知勋心中和别人不太一样反而比谁都更起劲的去招惹李知勋,他知道李知勋从来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但是现在。

 

权顺荣能感觉到来自李知勋的冷漠,他想怎么着我这就算是被李知勋讨厌了吗?这算队内冷暴力吧真的没人管管吗?

 

全圆佑不懂权顺荣最近怎么又跑回自己屋睡了,每天深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提前步入老年期神经衰弱了。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就只是很惆怅的看着窗外说:“真好啊,你就没有这些烦恼。”

 

全圆佑心想谁还看不出来你和李知勋那些矛盾,最终还是秉承着同龄人之间应该互帮互助的美好友情原则拍了拍权顺荣的肩膀:“加油。”

 

权顺荣“……”心想我能加什么油我每天鼓足勇气想和李知勋说话他冷着脸就走你们都看不到吗?越想就越委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李知勋根本就不像是喜欢自己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真的好烦!

 

旁边的李灿快要哭了说哥我求求你了睡觉好吗不然你去知勋哥房里睡也行啊。

 

比较庆幸的是站位比较远,尤其签售会这种要近距离坐着面对台下各种长枪短炮的场合基本就是一分两头了。权顺荣一边从善如流的回答着眼前粉丝提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边读内页上贴着的纸条。

 

上面写着对Hoshi来说96line的各位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权顺荣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刚出道那会儿看到这种趋向的纸条内心还会想着来了来了又来了,有着粉丝服务意识的权顺荣看着那张纸条上李知勋的名字愣神。抛开所谓的fan services,权顺荣知道大家想看什么,但他对于亲密的人总是无法用敷衍了事一笔带过去。他握着笔认认真真的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写上自己的内心。

 

李知勋仿佛是铁了心不和他在公开场合以外的地方说话,权顺荣甚至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没法用“这是工作请你认真对待”这样的理由去指责对方,因为一直以来李知勋不怎么爱接梗是众所周知的,此时此刻连逃避都显得正常起来。签售会一结束权顺荣就开始百米冲刺跑到停车场抢先一步上车挤到最后一排安静的坐着,不出意外的话李知勋会惯例上这辆车然后也坐到最后一排去。

 

真的要好好谈谈了,权顺荣想。

 

五分钟后他对着盖在李知勋脸上的那件墨绿色棒球外套欲言又止,算了——他在睡觉呢。

 

连续苦闷好几天除了李知勋以外的所有人都能意识到权顺荣最近的苦恼,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先主动出击找李知勋谈谈,完全忽略了其实一开始躲着李知勋走的人是自己。每当权顺荣一靠近对方,刚想开口说我俩谈谈李知勋就立马一副知勋很忙知勋不在的样子。

 

一来二去权顺荣也被搞的有点火气。

 

算了。

 

搞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追求者一样,权顺荣默默的放下水杯摸着黑往房间走。也不知道是为了碰见谁才连续好几天都准时准点凌晨起床跑到客厅喝水,权顺荣眯着眼想在黑暗里看清唯一一点从房间门缝里传来的光,在空中挥着的手突然触碰到毛茸茸的东西。

 

吓得赶紧转身去拍墙上的开关,灯一亮总算是看见了他想看的那个人。

 

李知勋一脸尴尬站在那里,他的卷毛被拉直了,软踏踏的趴在头上。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不愿回忆起的夜晚里穿过的睡衣,李知勋如同那个夜晚一般拉长了自己的衣袖,把手藏了进去。权顺荣看见李知勋绷紧的肩膀线条忍不住想苦笑一声问问对方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了。暖黄色的灯光折射到李知勋栗色的头发上,有几根细细的短毛立了起来。

 

权顺荣突然想起来,我亲过那里。

 

李知勋的头发,我亲过的。

 

很小的时候——也算不上特别小,就刚认识那会儿。他大着胆子摸了摸李知勋的黄毛,他想起以前奶奶家养过的那只黄色的猫。那时候的李知勋还有点肉肉的,拔了第一颗智齿后对着练习室的镜头哼哼唧唧抱怨的样子居然也觉得和那只猫特别像。权顺荣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虔诚的捧着李知勋的脸亲了他耳朵上面那一块柔软的头发。

 

出道前他们一起去过一次水上乐园,前一天是直接在练习室通宵练习后去的。经纪人像是默许这种身份转换前的最后一次放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去了。李知勋那时候染了后来被无数人称赞喜爱的粉色头发,玩的疯了脸上泛起潮红都特别像毛茸茸的水蜜桃。用尽了力气练习又用尽了力气撒欢,一群人在露天池里居然睡着了。权顺荣被李知勋拍醒的时候也觉得很无语,他把一只手搭在李知勋肩膀上头凑过去对着耳朵小声地说:“我们不要叫醒他们。”

 

那个时候也亲到了,李知勋耳朵上面那一撮粉色的头发,和他粉色的耳廓。

 

权顺荣突然心跳加速跳动起来,他很想确认一件事。

 

现在这股肾上腺素会汹涌上心头,是因为被他视为成长同伴告白后再次面对独处的时间而紧张,还是因为开始发现对好友产生了似乎是同一种情愫而不安。

 

解释起来容易维持起来也容易的一起长大的好友关系,在这一刻权顺荣依稀感觉到或许他们真的可以转换为那未知的、在这个年纪说起来还是会有些害羞不知所措的那种关系。

 

他看着李知勋那几根立起来的杂毛,走过去轻轻的按了下去。然后双手虔诚的、如同过去他做过的那样,捧着李知勋的脸,亲了亲他耳朵上面的头发。

 

确认了,权顺荣心想。他感到暖黄色的灯光现在正带着合适的温度晒在他俩的头发上,而这种感知足以让他今晚安稳地入睡。



其实一开始李知勋是想要不干脆打一架的,虽然他也没什么信心说自己打得过。

他知道老这么冷暴力下去不是办法,同屋的金珉奎看他一脑门官司的样子也不敢招惹他,抱着枕头就想跑路到隔壁房间。越想就越心烦,李知勋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快要被磨尽了,非常尽力的保持冷漠的同时还要做到敬业,第八百次感叹偶像真是个极限职业。

他其实知道权顺荣有尽力的去维持他们之间剩下的那一点友情,但正因为这一点李知勋才更感觉厌倦。

这种神经质的关系,真的非常厌倦。谁想和你做朋友了,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到你好吗。

朋友有多不好当呢,超越了友情还要逼着自己重新站回朋友的地位,这真的很难。李知勋想,我努力过了。不是说做朋友要付出要去照顾对方很难,而是和你做朋友这件事本身非常的困难。因为我想要的明明就不是朋友。

金珉奎看李知勋坐在床上抱着电脑但一点都没在工作状态的样子又忍不住开始操心。

“哥,到底什么事情需要闹到这个地步。你就不能多多担待一点嘛,你知道顺荣哥他很喜欢你的啊。”

李知勋抿着嘴心想是啊谁不知道他喜欢我呢,做朋友的话会喜欢得要死的那种。但也是不止一次的暗自苦笑在心里想可事实明明是我喜欢的比较多吧,我是那种不一样的喜欢啊。

权顺荣这人热血讲义气又很男子汉,以前拍真人秀坐船去做任务晕船晕成那样下船的时候还不忘自己一个人拎着装了44条鱼的桶一步三摇的走回住宿的地方。如果说有一天真的需要权顺荣为李知勋去死,他都能拍拍胸脯站出来对他笑眯眯地说知勋我去了啊。

但不会是因为爱,李知勋想,他低着头用手背用力的蹭了蹭眼睛。

李知勋想起以前小的时候爸爸给他买了个CD机,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带着听。有一天下午他坐在客厅里听歌的时候CD机卡住了,一句话不停地卡顿然后反复。后来长大了那盘音乐带的其他歌都不太记得住,唯独那首卡住的还能一字不差的唱出来。

因为反复太多次,所以印象深刻。

他觉得对权顺荣的感情差不多也就如此了。他喜欢他,他让自己不要再喜欢他,他还是喜欢他,仿佛被卡住的音乐带,一再的停顿、一再的重演。但最后面对权顺荣的时候喜欢成了最熟悉的感情。

夜里他又听见权顺荣摸索起来去客厅喝水,他又想起金珉奎说的话。他想是啊我怕什么呢,权顺荣担心失去我这个朋友但我不担心啊,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大不了打一架吧,总得亲自把界线划清。

所以一开始李知勋真的是想大不了就打一架的。

结果权顺荣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头亲了他的头发,还有耳朵,还有脸颊。搞不懂权顺荣亲完后一脸恍然大悟的微妙表情是什么意思,李知勋只觉得长达一个半月的忍耐走到了尽头。
这样好玩吗?

最后是真的打了一架,李知勋单方面的。抄起餐桌上的餐巾纸盒给对方砸过去,权顺荣也不躲任由那个坚硬的塑料盒子往身上砸。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撞击声,李知勋快忍不住冷笑了:权顺荣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躲,故意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冬天就是冬天,哪怕客厅里开着暖气李知勋也觉得自己一颗心不停的往下落,从脚底开始蹿起来的寒意慢慢往上爬到了心脏的位置。

他说不是要做朋友吗我求求你了我和你做朋友还不行吗你别这么搞我好吧。

崔胜澈穿着那一身让人眼花缭乱的睡衣从卧室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内心宽面条泪了一把想着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他收拾好地上塑料盒残缺的碎片,看着李知勋抿着嘴再也不打算开口的样子最后还是冲权顺荣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进去睡觉别吵醒其他人。

第二天看惯了两个人之间暗潮汹涌的众人(尤其是金珉奎)再一次不解,怎么一觉起来两个人的关系直接降到地心。从崔胜澈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后的金珉奎对着李知勋哭丧着脸说:“哥我不是让你多担待着点吗?”

李知勋把厚重的羽绒服外套脱下来随便折了折就往练习室角落塞,一边穿卫衣外套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谁爱担谁担去吧。”

权顺荣在旁边背对着他把音响的线理好插进手机的耳机孔,金珉奎看着权顺荣沉默不说话的背影觉得这两人可能是真的没救了,连夫胜宽李硕珉都不蹚这浑水我还瞎操什么心呢。

李知勋觉得今天的自己是真的冷酷到底了。在练习室准备着FM的练习,居然愣是能忍住没和编舞队长说上一句话。上车之后帽子一戴头一靠就开始准备睡觉,听到关车门的声音后睁开眼看了下,权顺荣一言不发的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李知勋觉得真是奇了怪了一看到权顺荣就开始牙疼,他使劲的咬着牙忍着疼沉默的看向窗外。

觉是不能睡了,李知勋觉得自己还没心大到发生了这些事后在权顺荣旁边若无其事的张着嘴睡觉。然而练完舞后浑身热气又裹着羽绒服坐在开着暖气的车里,困意不断地向他袭来。权顺荣好笑的看着那人微微张着嘴闭着眼一副困到死的样子,脑袋一下一下的往车窗玻璃上点,戴了帽子后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李知勋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坐在前面一排的夫胜宽正戴着耳机听歌,抬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立马浑身的八卦基因沸腾起来,然而怕自己动作太大弄醒旁边的人就只好维持着那副看科幻片的表情盯着后视镜不放。

权顺荣心满意足的看着那颗歪到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抬起头看后视镜的时候看见夫胜宽连忙闭住眼睛又忍不住悄悄偷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地笑出来。

夫胜宽知道偷看被抓包只好拿起手机给权顺荣发消息,先发了一个笑眯眯的屁桃表情接着又表达了一下对哥哥的关心——你们和好了吗?!

权顺荣伸出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的戳屏幕:没呢,他还在生我气。

夫胜宽看着后视镜里急消沉的权顺荣赶紧为他打气:加油加油啦,知勋哥最喜欢你了。

权顺荣就像突然被通电的小灯泡,整个人表情明亮起来: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夫胜宽看权顺荣又开心起来,好脾气的陪他聊着:真的啦,你看知勋哥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抱但他都会主动抱你诶,而且你们都是睡过的关系了没在怕的。

虽然知道事情当然不会像夫胜宽说的那样简单,但权顺荣还是很给面子的开心了起来。还在开心的时候就到宿舍了,李知勋踩点准时醒过来搞不懂自己怎么就靠着权顺荣睡了一路而且一觉醒来那颗智齿更疼了。

权顺荣急忙一脸严肃的下车。李知勋觉得自己是真的搞不懂这人莫名其妙的态度,刚醒来大脑还迟钝着,牙也疼,一股焦躁感涌上来。他看着权顺荣搭着全圆佑肩膀的背影,烦躁的把有点遮挡视线的羽绒服帽子挥了下去。

一回宿舍李知勋就去喊全圆佑和他一起洗澡,全圆佑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神经摆出一副非你不可的样子,一边慢腾腾的收拾换洗衣裤一边喊金珉奎:“我今天和知勋一起洗澡。”

金珉奎默默无言的盯了会儿李知勋最后闷闷不乐的回房间去了。

权顺荣从进屋就开始心神不宁,在沙发上盯着看了会徐明浩的手机——最近他很沉迷电视剧,然后又去接了杯水,没喝几口就放在桌子上不管,最后又到李知勋那屋找金珉奎说了会儿话。看着当事人之一进了卫生间当事人之二又精神错乱,夫胜宽叹了口气心想我背负的责任真是太重了,拉着权顺荣跑阳台上去就要准备谈心。

结果权顺荣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夫胜宽不解:“你们到底有什么仇。”权顺荣也不回答把卫衣帽子拉上去说还是回公司再练会儿。

夫胜宽扯着他的帽子就把人拉回来说:“你这哪像去跳舞,你像去跳江的。”

权顺荣还是叹气,握在手里的手机摁亮又锁屏,如此反复。夫胜宽瞥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权顺荣把屏保换成了他和李知勋的合照,夫胜宽又叹一口气心想到底是为什么我一个刚成年的人要来解决你们的感情纠纷。

他其实一直都看得挺明白,大家都说他早慧,夫胜宽想可放过我吧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再早慧我都得折根了。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小心的开口:“你喜欢知勋哥吗?”

其实他真的觉得答案不太重要了因为很有可能当事人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而且怎么想都觉得戳破窗户纸的不该是自己,于是连忙补充一句:“你也不用回——”

“嗯。”



夫胜宽想你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怎么的这是让我负责起你的情感问题吗,想着想着觉得口干舌燥一转身看到站在阳台门口的李知勋吓到腿软。权顺荣一转过头来也吓得赶紧扶住了栏杆支支吾吾你你你了半天组织不出语言,想拍一拍旁边的夫胜宽求救结果那小子转过头来给自己一个“你自己好好把握”的高深莫测的表情就溜了。

李知勋抱着手臂看不清表情,靠在阳台门上低着头看地板。过了会他走进来,关上了阳台的门。

他问权顺荣:“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权顺荣正踟躇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外面突然放起了烟花,被接连吓了好几下。

李知勋靠着权顺荣站过来,把手搭在栏杆上。他头发还湿着,贴着脸颊往下滴水。权顺荣伸手把旁边晾衣架上挂着的毛巾扯过来扔在李知勋头上:“你先把头发擦了。”

李知勋把毛巾从头顶拉下来又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权顺荣一看就忍不住乐说:“你倒是真的挺像粉丝经常说的小新家里的小白狗。”

烟花放完了,漆黑的天空里还留着点烟雾的痕迹。李知勋握着毛巾的一头往权顺荣身上甩:“是不是想打架。”

说完两个人又一阵无言。李知勋默默地擦着头发,深夜的阳台风不算大,但他只穿着睡衣衣领还湿了一圈,风往身上一吹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最后李知勋擦不下去了,他任由毛巾在他头上搭着,刘海被压的塌塌的有点扎眼睛。

他又问了一次:“权顺荣,你刚才说的算是什么意思?”

权顺荣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点了穴定在原地,开不了口。他知道的,从那天亲了李知勋后他就知道。喜欢这种感情可以有潜伏期,而一旦认定浮出水面后线条和轮廓只会越来越明朗。

可他开不了口,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走到那未知的一步。权顺荣觉得他也不是没有憧憬过,他知道如果他点头他们之间就会有未来。

可是比起这个,他更想要的是对面这个人能一直在他身边。

权顺荣沉默不语,伸出手去一下又一下的隔着毛巾给李知勋擦头发。

他大概有快一个月左右没看见过李知勋这样在他面前没什么防备的样子,现在看着他竟然是走到了这一步。如果没有那个夜晚就好了,不是李知勋靠近他的那个,而是他如果没去确认过就好了。

没有确认过,那就没有存在过。存在的东西都无法保证永恒,只有不存在的才可以。

以前他总是擅长自我安慰,大家一起长大的,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他想要的李知勋都会满足,他撒的娇李知勋都照本全收,他就再也不想了。

因为是朋友,所以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就算不是,也是被捆绑在一个队里的队友。就算不知道还能一起走多少年,至少在合约期里,他哪里都不能去。

权顺荣垂着眼,手里也再没动作。李知勋大概是铁了心要等对方先开口,他把权顺荣的手握住又放了下去。

权顺荣觉得真的挺难受的,李知勋不想搭理他的每一天都很难受。明明还在一起生活,但却无法像他们以前那样,李知勋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又总仿佛是隔了张玻璃。那个温柔又狡黠的,独一无二的,他最好的朋友李知勋。

最后他带着毫不掩饰的难过开了口,他说:“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行吗?”

李知勋觉得自己控制不住的开始冷笑了:“以前?你说什么以前?多久以前?我喜欢你以前吗?”

接着仿佛自暴自弃一般把头上的毛巾扯了下来扔回晾衣架上,空气里夹杂着他洗发水的香气,他说:“我以为等一等总是能等到的。”

空荡荡的阳台里这句话显得轻飘飘的,落在权顺荣耳朵里的时候又痒又有些轻微的疼。权顺荣看着李知勋再也不肯看他的侧面,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向像团雪糯糍柔和的李知勋侧面线条也越来越清晰了。

他们真的长大了。

“我说谎了,”李知勋接着开口,“之前说要和你当朋友的话,算我说谎了。”

阳台外居然又开始放起了烟花,比之前要小很多,一小团一小团的冲出来,霹雳哗啦炸裂出一簇小小的花。

李知勋问他:“那你呢,你有没有撒谎?”

权顺荣回答不出来,窗外的烟花一下又一下的照射在李知勋的脸上。李知勋又染回了刚出道时的粉色头发,比那时候还深一点,过几天他们在FM上他还要负责cue流程提起这回到初心的头发。

放屁吧,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哪有什么回到初心回到过去,明明已经走到今天了。

他觉得就算回不到过去,他至少要做点什么握住现在。

权顺荣想,喜欢这样的沼泽太辛苦了,你我都轻松一点吧。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多路扶持过这么些时日,我能做的只有让你自由。

他说:“没有,我没有对你撒过谎。”

是真的没有,喜欢你是真的,你是珍贵的存在是真的,想要做朋友也是真的。

最最重要的是,想要一直做朋友,这也是真的。

窗外的烟花停了。

李知勋终于回过头看着权顺荣,他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一场梦终于醒了。梦里的主人公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他也喜欢他,下一秒又扯着他把他从梦里拽醒。过往像一台小型时光机,他又坠落了一次湖底,看到他们以前在绿色的练习室里打闹,再大一点在小小的舞台上生疏的公演,后来一边往上飘浮着一边看见他们在越来越大的舞台上唱歌跳舞。他身边来来往往有过很多人,后来就剩下这么一批,他最喜欢的那个站在他的身边,温柔的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对他撒过谎。

记忆的湖水可以冻结了,以后也不会想要把它撬开,大家都不会是这场根本算不上什么爱情戏的主角。再后来等到春天,暖风把冰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时候就一切都好了。

李知勋想自己再也不会为这无望的感情而踟蹰,那些没办法赋予明确定义的过往从此删去,他不再需要未知的将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都是就算回不到初心,也要继续往前走的朋友。独一无二的,也与众无异的朋友。


李知勋的第二颗智齿后来在经纪人陪同下去拔掉了,他的牙再也不会在深夜惹得主人疼到落泪,也不再需要有朋友陪着他一起睡觉。

96年出生的四个人还一起开过直播,崔胜澈说你们四个简直是小团队,权顺荣笑嘻嘻的撞全圆佑的肩膀:“那是,我们可是人生伙伴。”

说完又招呼李知勋过去,冲着他点头:“是吧?”

李知勋戴着眼镜笑眯眯的:“是啊。”

人生伙伴。





星率

hozi 《一步一步骗上床》

hozi    《一步一步骗上床》


李知勋发现自己喜欢上权顺荣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怕。


这天凌晨,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路过练习室,听见还有音乐,就撇头往里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权顺荣盘腿在地上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李知勋好奇的问他:“你在干什么呢?”


权顺荣猛地回头“知勋?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


“你不也还没走。”说着过来他旁边坐下。


“我刚开了直播,原本想着开着直播会不会想出不一样的舞,但是好像开着更编不出来了。”他苦笑,“然后就关了,你才从录音室出来?”...

hozi    《一步一步骗上床》









李知勋发现自己喜欢上权顺荣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怕。





这天凌晨,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路过练习室,听见还有音乐,就撇头往里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权顺荣盘腿在地上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李知勋好奇的问他:“你在干什么呢?”


权顺荣猛地回头“知勋?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


“你不也还没走。”说着过来他旁边坐下。


“我刚开了直播,原本想着开着直播会不会想出不一样的舞,但是好像开着更编不出来了。”他苦笑,“然后就关了,你才从录音室出来?”


“是啊,今天也只写了个大概,还早着呢,走吧回去吧,说不定睡一觉就明白了。”


李知勋站起来,权顺荣拉着他的手也站起来。


突然牵住他的手,李知勋整个人僵硬了一下,权顺荣假装没看见的又拽拽他“走吧不是说回去了吗?”


李知勋木呐的点点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权顺荣就一直牵着他,拿了外套,关了练习室的灯,一直走出了公司。


一直走出公司好一截路,权顺荣还牵着李知勋的手,他看着李知勋还在神游的样子,宠溺的笑了下,然后故意的使劲握了把他的手,李知勋吃痛,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立马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权顺荣吃惊:“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李知勋感觉像是自己做坏事被发现一样,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还偏要嘴硬“我哪有。”


权顺荣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更想笑了,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还假装自己假装懂了的样子点点头。


然后他们并行回了家。


其他成员都睡了,权顺荣刚进门就念叨了一句“都睡着了啊。”


李知勋和知秀一起住,但是他都已经睡着了,突然进去的话可能会吵醒他,想到权顺荣说的话,他抓着门把手的手不知道是该开还是不开。


权顺荣这时过来幽幽的说了一句,“和我一起睡呗。”


李知勋大惊,权顺荣却看着他震惊的样子不太明白的“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这么惊讶干什么。”说完就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李知勋在原地尴尬,自己表现的也太明显了吧,就差把“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和你靠太近,否则我会忍不住。”写脸上了。


以前练习的时候也一起睡过,但是那时候是以兄弟的情感,现在却是包含着不同的感情…但他又想着反正权顺荣对自己又没啥,只有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权顺荣坐在床边看着门口,就知道会进来。


他却反问“来了?”


李知勋明明都做好准备了,但是看见他的时候还是心乱了一拍,连着说话都不利索了。


“啊…嗯…嗯呢。”


权顺荣笑他,然后翻身上了床,“你睡里面吧,免得半夜在床下捞你。”


李知勋爬上床,睡里面就睡里面,“我才不会掉下去。”


他裹好被子,把自己裹的死死的,强迫自己睡着,才不会想旁边的那个人,但是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



权顺荣偏头看见他把自己裹的脸都看不见了,就逗他:“脸都遮住了,还能呼吸吗?”


李知勋在里面闷闷的说:“我能。”


权顺荣轻笑,就不再说话。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李知勋以为权顺荣睡着了,便想着转过来看一下他。


结果刚刚转过来就被权顺荣一把抱住。


李知勋小声的叫了一下。


权顺荣这才慢慢睁眼,“睡不着?”



李知勋吓得不知道说啥,他睁大眼睛看着权顺荣的脸。


“那我们找点睡的着的。”


“什么…”


话还没说完,权顺荣就吻上来。


这下李知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什么情况?难道权顺荣他也…


喜欢自己?



察觉到李知勋思绪游离,权顺荣咬了一下他的下嘴唇,“不知道接吻要专心吗?”


然后李知勋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吻吸引走了。


权顺荣怎么吻技这么厉害,难道他私底下悄悄练过?


李知勋被吻的晕头转向的,连衣服被扒了都不知道。



说着要找睡着的方法,现在更睡不着了。






早上,知秀醒来没看见李知勋,他走出房间,揉揉头发,看见权顺荣也从房间走出来,于是问他“你昨晚待很晚,没看见知勋吗?”


权顺荣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哦,他呀,在我房间,昨晚太晚了,怕吵醒你们,就和我一起睡了。”


知秀哦了一声,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只看见满地的衣服和裹着被子的李知勋,脸都看不见。








獨孤

反向成長 榮勳.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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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权顺荣最近敏感的像头临秋而饿得发慌的老虎,利爪总是不经意踩在理智线边缘,又是迸断又是濒裂的,碎嘴细念不管用,更别说指首责备。


曾几何时,节奏每重重拍下他会心惊胆颤、怯若浮月似的,那样的感觉真莫名的惹人厌烦,而不久前方染的发色有些褪去了,欲染新色却又被头皮一阵疼麻给制止,天啊,千万不能再有这种想法。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道。


黑色帽踢掩去了夜里一颗星黯淡的光芒,却不让他的鬼祟作罢。


天空偌大,大概能容下几亿颗星星,那为什么现在全世界彷佛与权顺荣作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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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权顺荣最近敏感的像头临秋而饿得发慌的老虎,利爪总是不经意踩在理智线边缘,又是迸断又是濒裂的,碎嘴细念不管用,更别说指首责备。

 

曾几何时,节奏每重重拍下他会心惊胆颤、怯若浮月似的,那样的感觉真莫名的惹人厌烦,而不久前方染的发色有些褪去了,欲染新色却又被头皮一阵疼麻给制止,天啊,千万不能再有这种想法。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道。

 

黑色帽踢掩去了夜里一颗星黯淡的光芒,却不让他的鬼祟作罢。

 

天空偌大,大概能容下几亿颗星星,那为什么现在全世界彷佛与权顺荣作对似的?

 

叹了口大大的气,砰一声便倒在了地上选择性摆烂。

 

他绝对不会说是因为李知勋。

 

是阿,这大概是他这个月把自己晾在宿舍的的第三十天,稍稍提醒,九月是时候该结束。

 

如日历所撕,他已经完完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长未见到李知勋出现在晚上,明明自己可以放下脸面去工作室输输密码闯入宅穴的,可是他就是不愿,不愿再低头一回,那股傲气在骨子里作祟,李知勋有几天不理自己他就几天不回他的讯息,于是这个月显得李知勋比较多话点,但内容大抵都是在工作这个圈兜着,更暧昧的大概就是晚安,便是那则晚安彻底让权顺荣发指,没有枕边人的陪伴睡觉不叫睡觉,叫失眠!

 

这个老毛病又得犯,权顺荣已经不失眠好长一段日子,跟李知勋在一起后甚至于海外巡演时,他还能安心地不间断休息,能让权顺荣改上是李知勋的好本事,怎么改的呢,大概就是成人的趣味,懂则懂,不懂则此。

 

今日凌晨录制故早早出门,黑眼圈深的让化妆姐姐嗔嘴了几句,当时李知勋也在他旁边梳妆,见他精神恍惚便打趣道:「哦,今天很安静呢。」本意是让权顺荣振奋起来,没想到他一股气上来眼也不瞥就倒头睡去,在阖上眼前余光还能瞄见李知勋略略错愕的表情,看上也没生气顶多就是觉得反常。

 

果不其然,返回宿舍的路上李知勋要求夫胜寛和权顺荣换换车位,本想妥协上车时权顺荣好死不死撞见李知勋窝在李硕珉身上笑着,那个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谈话似乎正值最高点,权顺荣也不好摆个脸色泼了人家一身冷水,所以他干脆转头就走,赌气搭出租车似乎是最好的方法,是,他确实这么做了,但在那之前但他却选择停在原地看着他们直到发现自己为止,行径像极了国小生,但他就是气不过,他就要让李知勋看看自己不化妆到底有多惨!


「喔,哥来了怎么不说一声。」那手不安分地搭在李知勋的肩上,像极了李硕珉一贯的风格,平常的权顺荣大概会一脚踢开他说勋勋是我的、你快走开,诸如此类的玩笑话,但今天权顺荣是真的开心不起来,他现在全身筋皮肉骨都疼得要死,除了思考怎么样回话火药味不会那么重之外,他现在面无表情地在挑动眉毛。

 

蹙眉这个动作本身涵义大多都是不耐烦,但权顺荣是无意在颦眉,没想到弟弟却被吓得要死,急忙跳开给他让了座,李硕珉的手足无措让李知勋开口向权顺荣问话。

 

「不都给你让位子了嘛,还生气?」李知勋拍了拍身旁的位子,不宽却也不窄,恰好能与他的大腿并靠着,再偷个香揽着他睡上一觉,但权顺荣却没这个心思,怕是再待那他会因胸闷而暴毙身亡,于是他拒绝了:「我等等要去健身房呢,就不回宿舍了。」语气放软了不少,但李知勋却狠狠地皱起眉宇看向他淡道:「你闹什么脾气,让我少操点心可以吗。」这话燃了权顺荣的火大,他又怎么,逃避行不通就要硬杠?

 

「算了……」权顺荣话一落下真心想拔腿就跑,因为李知勋的表情难堪到不行,凝重又铁青的,好似血月归穹那般雾霾重重、诡谲阴森,眼神也染上几丝不解伤心,那种楚楚酸涩的无地自容满出了眶。

 

在李知勋关上车门前权顺荣头也不回便置他于身后冷了一身寒意,他想都没想留下就大步离去,这里离宿舍还有好长一段路,却离汉江近的很。





02.


老实说,他一开始是抱着被拒绝的决心向李知勋提出交往请求的,还记得方讲完的当下他眼睛甚至揪得紧紧的,深怕李知勋会赏他一巴掌,但什么都没有,取而代之的却是冰凉凉的唇瓣。

 

那是权顺荣的初吻,就在十七岁这个烂漫连天的年纪。

 

青涩的吻总是免不了一阵尴尬,李知勋耳根子红的像西红柿一样,而权顺荣则是像胀红的小仓鼠一动也不动的僵在原地,之后李知勋便少有主动献吻了,应该说,那是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最后一次。

 

不怎么浪漫却让权顺荣记忆犹新,撇除牙嗑牙有点疼之外最令人意犹未尽的大概就是李知勋舌尖上淡淡的莓果香,似乎是吃完莓果塔的味儿,那样清新诱人、甜酸得宜。

 

在这之后出道了,他从没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产生质疑,两人也确实携手走到了现在,但忙毕竟是不可避免,更别说说话或是更多的肢体接触,在近几日连连踩到的闭门羹不是权顺荣的怒点,但任谁都会心生不满,可他又无从发泄,憋着憋着,憋成了满腹怨气。

 

会习惯的。

 

是权顺荣截至今日的心得,以后是摸不准,可忙到夜不归宿这事大概已然定下,李知勋在吵架前就把摆在自己床上的枕头给取走了,还能代表什么呢。

 

他不会说是因为弟弟的关系让自己罕见动怒了。

 

他更不会说今天差点把出租车的门摔坏。

 

他也绝对不会说这就是他的小脾气。

-

秋千的金属碰撞声这才让权顺荣从秋色一片惊醒,他想看看手机的时间这才发现早就电力不足而关机了,望了眼天空的夕阳落幕更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比预定的练习时间晚了不知多少。

 

暗自谴责自己一番后,他连忙捉起外套拔退奔向大马路随手拦了出租车赶回公司,时间点却卡上了下班潮,交通大乱似的,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冒着吵杂不已的喇叭声还有尘土飞扬的喧嚣声,正是首尔疲惫不堪的模样。

 

暮色垂降,朦胧光辉也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权顺荣现在特别忐忑,于是向司机借了手机拨给了大概不会指责他的净汉哥。

 

「喂,请问是。」尹净汉似乎是因为陌生号码的缘故特别小心翼翼,权顺荣赶忙答道:

「哥,是我是我。」权顺荣也紧张兮兮的,语气也像作贼心虚一般特别气虚,他莫名的将电话远离耳朵,不出所料──

 

「呀呀呀臭小子!你的良心被狗啃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大家急的都要报警了你到底是要在外面鬼混多久!」抢走电话的崔胜哲果然是狠狠把权顺荣臭骂一顿,权顺荣耳朵疼的都要流血了他还没讲完,司机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示意他小点声,迫不得已他只好把音量键连连按了几下,中间内容他没听清,而权顺荣支支吾吾地还没吐完半个字的同时崔胜哲就接续讲着:「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知勋都被你气哭了,你最好在十分钟内到宿舍,不然你今晚就睡走廊!」之后他就把电话气呼呼地挂了,权顺荣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而李知勋落泪的事着实吓到权顺荣,连身为男朋友的他都只看过四五次,何况是成员们。

 

心揪的涩,权顺荣心头上的颤抖也在晃来荡去,就向全世界天旋地转似的,他分不清南北朝向何处或是东西来向,他只得请司机加快点脚程,若是真晚了崔胜哲可是说到做到,他的宝贝更是会心慌的紧。


-


他几乎是以飞奔的速度奔进宿舍大楼,钥匙却很不给力的的卡在口袋与耳机交缠,骂了声该死后他终是将它插进了孔内转动,喀拉一声—终止了宿舍内的宁静。


 

权顺荣一进门便是背着自己哭的梨花带泪的李知勋,他在李硕珉怀里哭得很伤心,小小的肩躯抽动的凄然,像是喘不过气般呼吸止塞,连连换气才得以舒坦畅意,李硕珉尬然的轻轻拍了拍的李知勋的背脊,没想至他却一揽连人带头塞在了他的拥抱,由于李知勋丝毫没有发现权顺荣,所以权顺荣也不打算让他见着自己,他现在的模样蠢毙了,带着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只为了见到这一幕,权顺荣甚至不知道谁是他男朋友,现在看来大概只能一笑置之,或是转头走人。

 

「你都不打算解释吗。」崔胜哲一句话让哭得无法抽身的李知勋抬头看向站在门口连鞋都还未脱下的权顺荣,李知勋的眼眶又红又肿的,嘴里还呢喃着什么似的,看见权顺荣后渐渐松开了捉着李硕珉衣襟的手朝权顺荣走去,他的脚步像极了迷路的孩子不知去向一般不知所措,彷佛了失去了地心引力的重心飘飘然的,站都没站稳便将自己摔进了权顺荣尚未准备好的拥抱。

 

他软呼呼的脸颊卷缩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但权顺荣却毫无反应,他的脑袋彷若麻木,手就愣在了空中没有给予环抱,李知勋顿然抬头望向他,道:「权顺荣……?」

 

他甚至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刚刚那一幕彷佛刻上了权顺荣的脑袋挥之不去,满满的都是那双他疼爱无比的手牵着其他人的模样,纵然是弟弟他也无法了然,近一个月的疏离更不是赌气赌心酸的,忍耐到了喉头就想要噎出,满腹委屈都是苦,他只是不像李知勋不擅于表达罢了,他偶尔也是需要有人低声关心的人,现在的他只是权顺荣。

 

不是Hoshi跟Woozi的关系。

 

是权顺荣和李知勋的关系。

 

是伙伴兼恋人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羁绊是缠绵几夜的激情暧昧,是三生三世的细水长流都该眷恋的爱情。





03.


他还真的想不起来这一个月自己都干什么来着,除了跳跳舞失失眠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拿来想念李知勋。

 

一个人主动惯了会渐渐虚弱最后奄奄一息,就好比搁浅在迤长岸边的鲸,那样束手无策、疲惫不堪。

 

李知勋大概是怕被发现才会常常找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成员,或许又是想要逗逗他,但有时候太过了,以至于今天一个人在走廊待机时偷偷哭了会,卫生纸到现在还塞在大衣里,衣袖擦过多少的眼泪自己都数不清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小脾气露馅,就像大哭大闹的小孩子不惹人疼却看视正常,但安分守己的孩子得人疼却被视为异类,偶尔也要拿捏分寸才得成长完美?

 

「我想先静静……」权顺荣踉跄退了几步,一瞬间谁都不说话了,连享有其话语权的尹净汉都选择让大家散场,这事不是硬争便能解决的事情,更不是坐下来大家好好谈谈就能了结的事情。

 

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平时千让万让的权顺荣若一倔真可与李知勋杠上几年几月都不晓得,脾气好的人生气才是令人窒息的恐怖,他既然想静静何不让他一个人待着。

 

偶尔戴上太空头盔到宇宙行游也是人生四次元的异趣?

-

「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分、」

讲到这他却又不愿接下去,彷佛说出口便会事由成真,紧紧揪着尹净汉衣角的李知勋在尹净汉的眼里就是淋着雨拱背竖刺的猫咪,那样敏感尖锐。

 

「偶尔闹个小脾气不是坏事?」

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止过拍着李知勋背脊的那只手。

 

今晚真是夜深人不静的。

 

看向落地窗外那片高楼琼厦,不禁想着,恋爱,会是青春的归宿吗?至少,目前为止,他认为不是。

 

反向成长不是幼稚,反向成长是逆龄中的解脱,是悲哀至花开的微光。

­-

之后两人就形同陌路一般,就连在节目上都没有半分交集,不是被李知勋避开就是被权顺荣推迟。

 

总结,气氛降至最低点是在今晚的练习室。

 

权顺荣数着拍子的节奏确实急了点,大家也都是方学完总是会不熟、要熟悉好一段时间,但这都被视为了借口,权顺荣瞅了眼身后没跟上节拍的成员,就是那一眼他看见了李知勋已然脸色凝青,甚是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权顺荣一开口火药味儿就斥在满天满室的,诚然,讲的话也没说错什么,事实摆那儿大家也自然默不作声,的确大家最近心思搁在前几晚的争执,所以练习便些不上心。

 

「权顺荣,你出来。」李知勋话一烙便径自走出了练习室,目光渐渐放在了权顺荣身上,他也只能听从而离去。

 

­-

 

「你这样跟分手有什么两样。」李知勋背着他揪着帽沿低头等着回应,权顺荣却选择了沉默,风声婆娑着夜色,一弯新月衔着几朵云卷碎星飘然轮升,与秋协临之雨也凛凛坐落首尔。

 

哗啦哗啦──

 

权顺荣是下意识奔至李知勋身后替他淋了一身湿,二话不说便脱下了外套遮着他小小的身躯,深怕他受冻了还靠拢的更加接近,他的体温很高,与李知勋冰凉的脖颈全然不同,或许热传递是该如此,是该如此浪漫的。

 

李知勋诧异地回头看了眼权顺荣,但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而是想着待会李知勋感冒了该怎么办,于是他略略环着李知勋领他走到最近的电话亭避避雨,毕竟凌晨这个时分太难招车了。

 

「我先去买伞,你在这等我。」李知勋看他什么都不避之便急忙开口询问:

「外套你拿去吧,待会感冒了怎么办……」但权顺荣却摇摇头再顺势把毛茸茸的大衣披在李知勋因寒冷连连颤抖的肩上,一没注意便滑落,两人却不约而同扶住了外套,掌与掌之间的温度融化了隔阂之间的凛霜冻雪。

 

「你才是感冒了该怎么办。」语毕,权顺荣看见李知勋稍稍点了头后他再拉紧了对方肩上那件大衣,之然才推开了厚重的玻璃门奔向了雨中。

 

权顺荣无意的暖心都是从骨子里的爱倾泻,从来不是刻意虚伪、献殷勤抑或谄媚巴结,为人老实这点大概是李知勋彻底死心塌地的原因?

 

视线朦胧的很,雨水经无数反弹影射落出了一部部莽撞彪骇,李知勋趴在玻璃上踮着脚尖看着不知去向的权顺荣,有些担心有些心疼,目不转睛直至他的身影没在一片滂沱之中他才再次眨了眼润润眼眶,随后缩卷于角落。

 

时间似乎比想象中来的久,他再次撑起了疲惫的身子往外看去,半晌之间雨势骤变,更加的急促逼人,李知勋来回踱步之余还不忘有咚咚跳着寻找权顺荣。

 

小小的眼睛若有似无的在挡板后冒出,权顺荣在远处看着好笑便在公车站下看着他作怪。

-

李知勋大概是等着等着等的无聊的很,于是再次踮起了脚尖向玻璃哈气,温热的口温很快的便让此上起雾,他伸出粉嫩的小指尖在上头写着권순영三个字,字歪歪扭扭的像小毛虫一般,每个笔画都像极了李知勋的作风。

 

那样随兴潇洒、飘若雨。

 

说起来李知勋大概才是反向成长,当他咬着唇瓣一心一意的画好ㅇ时他甚至开心的给自己鼓掌,笑呵呵的、好乐此不疲,小眼笑的弯弯,满溢着童真烂漫,花信之年果然是该逆向长大的好日子。

 

权顺荣悄悄拿起手机给拍下了,那样全神贯注的爱人正写着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

当权顺荣向自己奔赴而来的那一刻心脏确实漏了一拍,空偌的电话亭回响着他泛滥成灾的暧昧和砰然心动之声此起彼落。

 

日子又彷佛坐落至几年前的光阴,不知不觉间七年已然逝去,却带不走他们十三个人共同的青春岁月,浮流成河、聚汇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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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那么久……」还是不自觉撒娇的软绵绵,声线拌上时光小铺的里的棉花糖,随手给黎明撒了星星,若隐若现间晨光里那日月齐升的映影重迭,幻若宇宙星辰、月尽流失,美好的像只青鸟啪啪飞向格林童话。

 

「给你买了热可可呢,但只有一只伞呢。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等雨停。」

 

权顺荣随手拨了拨头上滑落的雨珠,他是故意买一只伞的,热可可是真的排了很久,一路上他除了奔波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让李知勋赶紧回到宿舍,这样的局势要怎么让自己一吐真心?一恍神便没注意李知勋悄悄伸过来的双手,一转身,便巧妙的避开了那个示软的拥抱。

 

「你不要我了吗……」李知勋捉住了背向自己的权顺荣,那扯着权顺荣的小手明显颤抖,呼吸阻塞般难受眼泪一委屈便上劲,小脸儿涨的疼麻,李知勋忍的太难受了,在权顺荣慌忙转身那一刻他终于放声大哭,那样嚎啕的模样震慑了权顺荣,还记得李知勋在跟父母见完面后也是这样躲在厕所失声痛哭,但这次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权顺荣。

如此脆弱的李知勋深深撼动着权顺荣内心的挣扎,心倘若滴血般被针刃切剐那般痛至昏迷,双眼的迷离与尽力挽留昼夜的模样温柔的都能拧出一摊情水肆意,单手轻轻一拉,李知勋便柔易的落入他的怀抱,就像他们俩天生该如此,月与星之子本就该一同闪耀天际。

 

权顺荣一遍遍应着我在、不厌其烦地说着我爱你、柔柔不倦的歉曰我错了,李知勋却依然哭红鼻子塞在他的怀里不出来。

 

哑然失笑看着李知勋赌气似的用泪水蹭在自己的衣上,小眼不时往上一瞅哼哼叽叽的发出闷骚声,权顺荣一眼就知道李知勋要干嘛,于是伸出了手臂给他擤小鼻子。

 

「还生气吗。」权顺荣单手将他屁股托起抱在身上,他白白的小嫩腿儿也一股劲缠上权顺荣的腰,双手勾着他的颈脖紧紧的,小脸蛋也埋在颈窝,即使如此,权顺荣还是能感受到他重重点头的力道,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李知勋顿然打了他一掌,愤愤道:「笑什么笑!」

 

「知勋君这样太不讲理了喔。」权顺荣甜道,他根本不在乎了,满心满眼只要李知勋好他就好,谁还在乎除了爱他以外的事?

 

「对、对不起......」他闷闷道,权顺荣也明白李知勋才不会不愿意低下头跟他道歉,所以他更想听到──

 

 

「还、还有......」停顿了稍久。

 

 

 

「我爱你。」

 

话方落下,吻也想不请自来。





04.


雨天漫漫,伞下一个人的身影,两个人的爱意。

 

「下午的时候怎么哭了。」权顺荣柔声低问,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李知勋实在没法看见他的脸。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大笨蛋......」他小声低估着,喃喃自语的小抱怨更是担心明天眼睛会不会像他的顺荣一样不见。

 

权顺荣又问道:「为什么总是跟弟弟这么好。」这次语气稍稍添了点醋味,他不满地咬了口李知勋细嫩的脖颈,害他痒的咯咯笑着。

 

「因为......想让你多加注意我一点,这样的答案,你是否满意呢?我的王子大人。」李知勋抬头捧起了权顺荣渐瘦的脸蛋儿真挚道,权顺荣看着眼前调皮的人儿搞怪就笑的不行,手指轻轻的捏揪了他的鼻头,蹭蹭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无奈却裹覆着宠溺偏爱。

 

权顺荣也明白李知勋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总是不愿意跟自己谈论压力心事,但那样子感觉他很不靠谱。

 

「我那天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的。」

 

突然之间空气的凝结让场面有些许的不安,但片刻李知勋的话却温润了权顺荣的眼眶。

 

「我知道、我知道你手机没电,但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原来,他都知道的吗。

 

权顺荣一下子便被这毫无防备的温柔击溃。

眼眶酸涩的紧,泪水忽地的模糊视线。

 

「气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气你不舒服不跟我说、气你头也不回的把我抛下、气你……

推开了最不堪的我。」

 

李知勋一下子又埋回了权顺荣的怀里,本意不是跟他吵架的,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好担心好担心他,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也好爱他。

 

他们才不是单向恋爱,一直都是双向。

 

权顺荣揽着他的力道又更大了些,深怕他的小勋儿逃跑,李知勋明白权顺荣那天确实受宠若惊,也明白自己哭得太突然、无厘头,更明白自己让他介意了跟硕珉的关系,所以那些都算了吧,他知道权顺荣的拥抱还未准备好,是自己鲁莽了,但这样的他,权顺荣依然会深深爱着。

 

回家的路程太短了,短到权顺荣都还未跟李知勋说完这一个月自己发生了什么宿舍就已近在咫尺,于是只得把怀中的人儿放下。

 

「还要抱抱。」李知勋栽进了权顺荣尚有余温的拥抱,权顺荣笑的不亦乐乎,拍了拍生闷气的爱人无可奈何道:「待会被发现怎么办?」

 

「我不管、你赶快抱我!」李知勋气得跺脚,小脚晃悠悠的就勾在了权顺荣的腰上,小手更不安分的探进他的衣内捉着。

 

权顺荣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再次托起李知勋走进屋内,电梯这个时分大概在维护整修,权顺荣看了看八楼的高度,再看了看揉着惺忪睡眼的李知勋。

 

「你睡吧,很快就到了。」李知勋也没多想,倒头就陷在了厚实的怀抱呼呼大睡,他可太累啦,被权顺荣折腾了一半夜的。


-


爬到四楼半权顺荣就快气虚暴毙了,看了眼熟睡的小孩儿自己脸上的汗都不敢流了,喘都不喘的,就怕待会吓着了勋勋宝贝。


-


权顺荣抱了他一个多小时走回宿舍,已经超乎常人的体能了,大概是爱的力量特别伟大,至于再爬八层楼明显是洪荒之力爆发,权顺荣手抖到一个不行,单身接过李知勋找钥匙的时候更是手快脱臼,虽然被称为小妖精的李知勋终就还是个五十公斤的小人儿,权顺荣终于了出心得──

他肯定是吃了菠菜变成大力水手。

-

把李知勋放置于软呼呼的床上时,权顺荣骨头都快散成一片,他转了转胳膊,咔咔的声音让权顺荣彻底感觉不妙,明天大概真的会与床融为一体吧。

 

「顺荣……」李知勋翻了个身,朦胧着视线胡乱拍着床单找权顺荣。

 

听到了声权顺荣赶紧回头拍了拍他的背脊哄他入睡,顺道抹掉了快流下来的口水。

 

「真是的,谁才是傻瓜。」

 

难得有那么一次,权顺荣能叫李知勋傻瓜。

 

爱情傻瓜。

 

权顺荣的傻瓜。



唔、

 


李知勋猛然翻过了身把权顺荣压在身下。

 

「你说谁是傻瓜?」李知勋笑的可真甜,和自己前一个月前吃的雪白奶酪一样。

 

权顺荣不回话了,他就在等着、等着那个深深期盼的──

 

双瓣软绵绵的贴上权顺荣被冷风所感寒的唇上,舌尖勾引着对方的银丝蜜液,色情却颠显著花信之漫漫,贝齿之间的嗑磨磨光了权顺荣的耐心,明明是这么浪漫的事怎么总能想到交合时的放荡不羁。

 

李知勋吻着他的同时止不住了,他悄悄扯掉了权顺荣腰上的皮带,与他十指紧扣的同时缓缓交靠,双手一拢──

 

李知勋用皮带将他的双腕给绑上了,单手制伏着眼前相当惊诧的人。

 

「手很酸吧。今天,我自己来。」

 

李知勋舔了口嘴角,反向成长?

 

是歪向成长吧。

 

看了眼地上撕了包装的保险套大概也能明白了,明白怎么个歪法,怎么个……

-

 

也有可能会在一夜之间瞬正成长。

 

他们之间的旅程还未结束呢。

 

那场雨中漫步之于月下的小小约会只是他们的驿站,不会是终点。

 

他们还要一起成长,一起奔赴全世界甚至满天漫漫星辰。

 

眼睛小有什么不好?

 

始终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就足矣。

 

反向成长又怎么?

 

李知勋不还有权顺荣吗?

 

权顺荣不还有李知勋吗?

 

不管青春岁月、白头偕老我们都要一起。

 

都要一起牵着彼此的手走过最好的年华。

 

不枉时光蹉跎流浪,不枉年少颠沛流离。

 

蓦然回首,笃行日久。


-


诸神没收了人们的胆怯

 

于是使年少的青春轰轰烈烈


-

Fin.

 

但我们都还没呢,我们和他们的青春都是

TBC.

 


柊晓

【hozi/荣勋】 我不介意你再动一下


“流氓,坏蛋,权顺荣,我讨厌你。”

“可爱,漂亮,宝贝,我喜欢你。”


设定: 贱嗖嗖流氓学霸&内敛暴躁校霸


李知勋,性格内敛,但是打起架来却丝毫不犹豫,也不手下留情,也正因此,校霸这一称号风靡全校。


因处理的人物都是小混混,对学校影响不大,故而也任由其所为。


虽然是校霸,但是他的成绩却时常名列前茅,荣誉墙上也有他的照片出现。妹妹头但面无表情。因对乐器的熟练,多次在表演上斩获众人芳心,追求者也多。


而这追求者就有权顺荣。


权顺荣是谁?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霸。


本该安分守己的他却开始追起了人。


只不过这学霸追人过于直球,让人汗颜...


“流氓,坏蛋,权顺荣,我讨厌你。”

“可爱,漂亮,宝贝,我喜欢你。”


设定: 贱嗖嗖流氓学霸&内敛暴躁校霸


李知勋,性格内敛,但是打起架来却丝毫不犹豫,也不手下留情,也正因此,校霸这一称号风靡全校。


因处理的人物都是小混混,对学校影响不大,故而也任由其所为。


虽然是校霸,但是他的成绩却时常名列前茅,荣誉墙上也有他的照片出现。妹妹头但面无表情。因对乐器的熟练,多次在表演上斩获众人芳心,追求者也多。


而这追求者就有权顺荣。


权顺荣是谁?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霸。


本该安分守己的他却开始追起了人。


只不过这学霸追人过于直球,让人汗颜。


第一次见面就喊人家美女,结果得到了对方无语的表情。


第二次见面是公开课,一下子坐到了对方旁边,还凑过来看笔记,惹得对方皱眉,稍稍挪位,结果又是“死性不改”,直接光速滑到对方怀里,吓得对方喊了一下。


第三次见面是在对方打架时,直接展现“英雄救美”套路,奈何“美”不需他救,还把小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权顺荣这一操作直接让李知勋铭记于心,也头疼无奈。


 

因是同一小区,两人不得不碰面,坐同一辆公交车回去。


当初碰面的时候,李知勋还以为是跟踪他的,等看到对方也一脸惊喜的样子,他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自此,李知勋的小尾巴多了一个人,权顺荣。


“你好,我要找一下你们班的李知勋。”


这句话基本成了口头禅,李知勋全班的人都认识了一个隔壁班名为权顺荣的学霸天天来找李知勋,还献殷勤。


李知勋每次的回应都如出一辙,“没空,不见,有事。”


权顺荣也不觉得恼怒,反而还是坚持着,坚持到李知勋不得不见他,甚至一起学习,一起吃饭,尽管他很不喜欢。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权顺荣自认为他们处于一种融洽的关系,美滋滋地期待着。


倒是好友李硕珉看不下去,“你确定要这么追他吗?”


权顺荣不明所以,“我这么追不对吗?”


要是你再这么追,不打你才怪呢。李硕珉暗自腹诽,对于这朋友一条直线走到通的想法也感到不知所措。


倒是权顺荣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好像没看他发过火,你说如果我惹他发火会怎么样?”


望着他希冀的目光,李硕珉立即扭头望向别处。


会怎么样呢?他不敢想。

 

李硕珉也没有想到权顺荣真的实施了。


逼仄的巷口里,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方将另一方按倒在地,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


身下的男生丝毫不反抗,反而还敞开面容,任由着身上的男生动作。


身上的男生留着妹妹头,脸色愠怒,眼神满是不悦和烦躁,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让他生气的话,“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惹我?你这家伙,真的是欠打。”


权顺荣露出欠揍的笑容,一边伸手投降,可语气却痞痞的,“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的火。”


“神经。”


李知勋的肤色本就白,因发火而显得红润起来。


而他的唇还残留着暧昧不清的痕迹。


这痕迹的始作俑者还是身下的权顺荣。


方才他们两个还在路上走着,默默无言。


李知勋发了一会儿呆没留意就被一只手抓住抵在墙上,亲了。


迟钝的反应在看到权顺荣那张贱嗖嗖的表情瞬间回过神来,血液涌上脸,燥热愤怒一并袭来。


他给了权顺荣嘴巴一拳。


“如果是为了让我生气而这么做,我只能说你挺无趣的。”


李知勋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揍。


结果下一秒权顺荣嘴角噙满笑意,眼神在他身上再到身下徘徊,语气暧昧不清,“我不介意你再动一下。”


重叠万里

荔枝勋不愿意告诉权蒜茸的一些事

3k+

  “你是妙手回春的绝句。”

1.

“知勋呐,那天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靠在我的肩膀上?”


权顺荣恨不得整个身子瘫在李知勋身上,李知勋没理他,神色淡淡的摊开一页纸准备写歌词,他头也没抬,“没那么多为什么。”


“真的??”


权顺荣从李知勋身上起来,那张平时在舞台上飒气十足的脸此刻挤成一团,像只小仓鼠,而此刻那皱巴巴的小仓鼠正一脸狐疑的盯着李知勋,嘴巴都撅起来了,“我怎么不相信呢?”


李知勋的笔尖顿了一下,随后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来情绪,“怎么,你不喜欢?”


他又低下头去,可明明嘴角偷偷扬起一个小弧度,权顺荣如他所料的一个弹起来,手舞足蹈的解释,“......

3k+

  “你是妙手回春的绝句。”

1.

“知勋呐,那天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靠在我的肩膀上?”


权顺荣恨不得整个身子瘫在李知勋身上,李知勋没理他,神色淡淡的摊开一页纸准备写歌词,他头也没抬,“没那么多为什么。”


“真的??”


权顺荣从李知勋身上起来,那张平时在舞台上飒气十足的脸此刻挤成一团,像只小仓鼠,而此刻那皱巴巴的小仓鼠正一脸狐疑的盯着李知勋,嘴巴都撅起来了,“我怎么不相信呢?”


李知勋的笔尖顿了一下,随后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来情绪,“怎么,你不喜欢?”


他又低下头去,可明明嘴角偷偷扬起一个小弧度,权顺荣如他所料的一个弹起来,手舞足蹈的解释,“才不是才不是呢!我很喜欢知勋尼和我这么亲近!只是,只是你好久没在镜、镜头前面,对我这么、这么亲昵了,我以为知勋你有什么事呢……”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好久,最后坑出来一句。


“我很喜欢知勋对我这么亲近的!”


饶是这么冷静的李知勋此刻耳尖也红了起来,他一瞬间破功,笑眼弯弯地叫权顺荣靠近,权顺荣此刻还是一脸坚定的表情,似乎等着李知勋的审判。


而审判者只是轻轻的落在权顺荣唇上一个吻,他的眼眸弯弯,脸颊肉可爱的鼓起来,嘴巴也扬起一个甜蜜的弧度,李知勋轻柔地说,“好啦,知道啦。”


权顺荣当然又吻了上去,扣住李知勋的后脑勺,啃咬着他的粉嫩嘴唇,李知勋在恍惚中只能听见几声暧昧的喘息。


其实是因为吃醋了。李知勋当然不愿意承认。


他和全圆佑的cp炒的很厉害,大概是有很多活动两人都是挨在一起的,权顺荣还是在熟人面前就很活泼的性子,所以李知勋在某天上网冲浪的时候就看见了超话的很多帖子。


很多物料,很多瞬间,在那一刻李知勋甚至认为是真的。他很不开心,只是偷偷地咬着下嘴唇,明明他才是权顺荣的正牌男友。


他不愿意告诉权顺荣如此局促又狭隘的想法,害怕权顺荣会对自己的想法有所烦恼,他只希望权顺荣能够开开心心的。


“知勋啊,”权顺荣离开李知勋的唇,彼此的嘴唇上还有对方的温度,这么一个极具亲密的瞬间,偏偏权顺荣看着他的眼神还饱含着柔和的爱。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是你的。”


他声音低沉,嘴角挂着笑。


李知勋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躲进他的怀里,有些傲娇的哼了一声。


权顺荣摸了摸怀中人有些长长卷卷的头发,笑意更深,“我们知勋怎么二十多岁害羞还总往我怀里躲呢?”


李知勋红了脸,但是心却温和柔软下来。


2


李知勋不愿意告诉权顺荣,其实他很喜欢权顺荣陪着他在宇宙工厂工作。


他平时加起班来没日没夜,经常一写歌就到凌晨三四点,有灵感了甚至一整晚都呆在宇宙工厂写歌,作曲。


确认关系之后,权顺荣更是赖在宇宙工厂了。他平时练舞练得也很晚,是练习室最后离开的,在关了练习室的灯后,他就“噔噔噔—”地跑到宇宙工厂,熟练的打开门,然后拿出一瓶橙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爱人工作。


他有时候也会在纸上或者平板上开始编舞,两个人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李知勋很享受爱人和自己一起工作的感觉。他们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所以他们都为了团队,为了舞台,为了克拉们而努力着。这种一起奔向未来的感觉很充实。


李知勋从没有哄赶过权顺荣,但是同样的,也没有邀请过。


所以在今天权顺荣依旧问自己,“知勋呐,你真的不喜欢我陪着你吗?”的时候,李知勋还是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


权顺荣一幅好失落的样子,看的李知勋心尖尖发凉,他还张嘴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这个人的性子就是很倔,很别扭,明明那么喜欢,那么依赖,却还是败在一张嘴上,似乎嘴上黏了胶带似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我,我去写歌了。”李知勋站起来,落荒而逃。




在李知勋完成一段verse后,他抬起头去张望,沙发上空无一人,他赶紧摘了耳机跑出去,声音还有有些颤抖,嗫嚅着喊了一句,“荣?顺荣?”


回应他的只有一旁机器运作的微小轰鸣声。


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有些东西撕裂的声音,他快要站不住脚。


“知勋呐!工作完成了吗?”


门突然被打开,炸鸡的香味扑鼻而来,李知勋有一刹那愣神,他不可置信地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嘴巴无声的嗫嚅着,似乎想问你怎么回来了。


权顺荣把炸鸡和可乐放在桌子上,笑眯眯的,“我当然要回来呀!我怎么舍得让知勋你一个人饿着肚子回去呢!”


李知勋抿了抿嘴,只是犹豫了几秒,就亦步亦趋地走过去,极其笨拙的给了权顺荣一个拥抱。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焦虑,烦恼,似乎都融化在爱人的怀抱里,那是如此的坚定有力,让李知勋连离开都很艰难。


“我当然知道知勋希望我来,”权顺荣轻拍着李知勋的后背,“要不然为什么知勋每次都会给我准备我最爱喝的橙汁呢?”


“知勋,我知道你喜欢我陪着你,没关系,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真是奇怪呢,我们知勋歌词这么会写,怎么说喜欢我这么难啊?”权顺荣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实际心里为爱人主动地拥抱而开心不已。


李知勋的眼眶都悄悄红了,他一直以来都对权顺荣对他的理解和包容感到愧疚,可同时又格外感动珍惜。


“顺荣。”


谢谢你。


3


他不愿意告诉权顺荣自己很累。


权顺荣独自出外务的那几天,李知勋连着轴转工作了30个小时。


他30个小时只吃了两顿饭,眼睛都没合上。


工作对接,歌曲衔接,歌词撰写,他一个人包在身上,没日没夜的与灵感对弈,与时间抗衡。拒绝了帮助,只希望成员们和克拉们能够感受他带来的作品,感受他最纯粹的力量和爱。


即便是权顺荣赶完外务风风火火的闯进宇宙工厂,带着满脸的怒气进来,李知勋还是缩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过了几秒,李知勋才迷迷瞪瞪的站起身来,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是自己的爱人,于是他就一小步一小步不太稳当的走去,一只白皙的胳膊还揉着自己挣不太开的左眼。


在他栽进权顺荣怀抱的那一瞬间,似乎卸下了所有力气,权顺荣的手臂牢牢的环抱着他,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颤抖地叹了口气。


“荣,你回来啦。”


他语气轻轻,似乎风吹一下就会把他的话语撞碎,四分五裂的飘在空气中。


这样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权顺荣面前,他怎么对李知勋生的起气来?明明膀子练的那么壮,缩在怀里却可可爱爱的一小团。


“嗯,回来了,知勋。”他抱着李知勋坐在沙发上,李知勋跨坐在他的怀抱里,额头顶着沙发柔软的垫子,整个人窝在权顺荣的怀抱里,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权顺荣问,“累吗?”


李知勋没有点头。


入睡的那一刻前,他想。


累。


但是为了你们,我很愿意。



从这件事之后,seventeen的剩下12个人也承担起了监督李知勋休息的责任,无论是谁最后练习走,都会去宇宙工厂叫上李知勋。


当然,大部分还是我们权顺荣先生牵着他的爱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这条路大概,是要走一辈子的。



4

李知勋不轻易说爱。


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奇奇怪怪的,有些别扭,他很难隆重说出“爱”这个字眼。


虽然权顺荣总惯着他,说没事没事,爱可以我来说,但在内心里,他对权顺荣还是觉得有些愧疚。除了愧疚,他也担心权顺荣感受不到他的爱。


于是在一个晴天,权顺荣和他赖在宿舍里,暖洋洋的,让人心里也暖和。李知勋摸着权顺荣的脸,问他这个问题。


“荣,我不太常说爱,所以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说。”


权顺荣覆上他的手,黑色柔软的头发扎着李知勋的指尖,“你做的很好啊,知勋。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你一直都很好。”


李知勋的眼睛里写的满满的都是不相信。


权顺荣轻笑着叹了口气,“啊….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


“知勋呐,我爱你,所以我觉得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是很好的呀。”


他的眼神好像说,李知勋,你做的什么都很好呀!因为他是权顺荣,他会爱你,包容你呀!


“那么久的时光,那么艰难,难熬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我还能质疑你对我的爱吗,知勋呐?”


李知勋的眼神变得柔软。


权顺荣凑近他,在吻住他的嘴唇前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很爱我,所以知勋呐,”


“大胆的说出你的爱吧。”












改了栗棕色

【hozi】补偿

谈恋爱的小日常

  

  “知勋?”

  李知勋抬头,看见宇宙工厂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然后有一个小虎爪伸了进来。

  “权顺荣。”李知勋无奈的喊了一声,“别闹了,赶紧进来,冷。”

  “哦哦!”

  李知勋支着脑袋看权顺荣飞快的进屋关门脱衣服,又将目光转回电脑前。

  权顺荣带着一身冷气,他没立刻过去,转头对着空调吹了一会。

  “今天不去练习吗?”

  “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同时出声,李知勋有点没听清权顺荣说什么,他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权顺荣放下衣服走过去,手撑着桌子微微前倾,“嗯,今天不去练习,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吧。”

  吃饭啊,李知勋揉了揉鼻子,他有点想......

谈恋爱的小日常

  

  “知勋?”

  李知勋抬头,看见宇宙工厂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然后有一个小虎爪伸了进来。

  “权顺荣。”李知勋无奈的喊了一声,“别闹了,赶紧进来,冷。”

  “哦哦!”

  李知勋支着脑袋看权顺荣飞快的进屋关门脱衣服,又将目光转回电脑前。

  权顺荣带着一身冷气,他没立刻过去,转头对着空调吹了一会。

  “今天不去练习吗?”

  “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同时出声,李知勋有点没听清权顺荣说什么,他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权顺荣放下衣服走过去,手撑着桌子微微前倾,“嗯,今天不去练习,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吧。”

  吃饭啊,李知勋揉了揉鼻子,他有点想拒绝,但不知道怎么说。

  权顺荣倒是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李知勋。他昨天也来找过他,只不过被拒绝了。原因嘛,就是李知勋一如既往地没时间。

  权顺荣感觉自己等了好久,李知勋才挪动着椅子,抬头对自己说了一句:“好。”

  “什么?”权顺荣有点惊讶,他其实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李知勋憋了半天竟然会对他说了个好。

  “怎么了?”李知勋此时已经拿起桌上的口罩,他看着有些呆的权顺荣,思考了两秒还是没忍住的上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傻站着干嘛?”

  权顺荣反应很快的抓住了李知勋要放回口袋里的手,刚想十指相扣,就被李知勋弹了一下前额。

  “嗷!疼!”权顺荣一只手捂着额头一只手拉着李知勋不让走。

  “别装了你。”屋里开着暖气,李知勋的外套就没穿好,衣服滑落到他的臂弯上,露出了一小片嫩白的肌肤。

  “我根本就没用力。”李知勋的手腕被权顺荣握着,他就这样站着看权顺荣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知勋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他看着权顺荣鼓着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想吃面包。李知勋目光向下落到权顺荣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反手一个用力把人拉了过来。

  权顺荣被拉的一个踉跄,顶着两只仓鼠眼睛懵懵的看着李知勋, “呃,知勋?”

  “哪疼?”

  “啊?”

  权顺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衣领就一把被李知勋拽住,他下意识的想扶东西,但自己的左手腕被李知勋牢牢地攥着。权顺荣看着李知勋放大的脸,有些紧张的咽了下喉咙。

  “知勋...”

  “我问你哪疼?”

  “不疼了!哪都不…唔!”

  看着把头摇成拨浪鼓的权顺荣,李知勋直接亲了上去。

  但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

  “补偿。”

  无视了一脸惊讶的权顺荣,李知勋快步走到门口关上了空调开关,他感觉自己已经热的不行了。

  就当李知勋想脱衣服的时候,权顺荣一把扯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摁。

  李知勋感受到权顺荣的手在自己露出的那块肌肤上,轻轻的捏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权顺荣细长的手指就顺着短袖的袖口,一点点往里摸。

  权顺荣见李知勋没什么反应,有些得寸进尺,将手往里伸的更多了。

  “知勋身上好热。”

  “放开。”

  权顺荣被李知勋撇了一下,但他知道李知勋压根没用劲,不然以他的大膀子,是不可能甩不开的。

  “啊,知勋好凶啊。”

  看着李知勋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傲娇表情,权顺荣噗呲一下的笑了。

  “哎一古哎一古哎一古!”他一下把李知勋抱在怀里晃了两下,然后整个人一副特别满足的样子去拿沙发上的衣服。

  李知勋看着乐的都快要起飞的权顺荣,小声的说了句笨蛋一样。

  “我都听到了哦。”权顺荣穿着衣服笑眯眯的看着李知勋,“笨蛋又怎样,你不是照样喜欢我吗?”

  “谁喜欢你了?自恋。”

  “嘿嘿。那我喜欢你好不好,我喜欢你。”

  

勋咘关叽

【hozi】下雨天捡到的

李知勋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雨天捡到权顺荣并把他带回家的。




当时他被朋友拉去个不太正规的俱乐部看比赛,朋友兴致勃勃的抿着威士忌说李总第一次来,不妨下一注算在他账上。李知勋虽然说不上喜欢这种搏击类的运动,可生意场上的朋友没必要为自己这点不喜欢驳了对方面子。既然是朋友做东,心里稍稍揣测了一下朋友的不会下注的类型后,便随手在比赛名单上指了一个很是精瘦的拳手。




只是没想到那位看上去瘦弱的拳手打起来像个十足的亡命徒,前两轮处于劣势大半时间都在防守,却在最后一轮绝地反击,找到个弱点就把对手打得满脸血直到裁判数完数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朋友边鼓掌边把打量的目光投在李......

李知勋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雨天捡到权顺荣并把他带回家的。




当时他被朋友拉去个不太正规的俱乐部看比赛,朋友兴致勃勃的抿着威士忌说李总第一次来,不妨下一注算在他账上。李知勋虽然说不上喜欢这种搏击类的运动,可生意场上的朋友没必要为自己这点不喜欢驳了对方面子。既然是朋友做东,心里稍稍揣测了一下朋友的不会下注的类型后,便随手在比赛名单上指了一个很是精瘦的拳手。




只是没想到那位看上去瘦弱的拳手打起来像个十足的亡命徒,前两轮处于劣势大半时间都在防守,却在最后一轮绝地反击,找到个弱点就把对手打得满脸血直到裁判数完数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朋友边鼓掌边把打量的目光投在李知勋脸上,被盯着的人挑了挑嘴角轻轻点了头以示感谢,心里想的却是太久没看血了头还有点晕。




与朋友分开坐车回公司的路上开始下雨,李知勋飞快看完一份报表合上后抬头正好看到个在雨中显得很孤单的背影。




车超过那人时,李知勋看到他鼻青眼肿的脸和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大的牛皮纸袋。




里头应该是钱,可李知勋有点想不明白,正常人赢了那么多钱还把钱就这么揣着,脸上是警惕或兴奋,至少也该有一样。




可那人脸上却是懵懵的,被雨淋得像只无家可归的仓鼠。




明明应该是只老虎才对,看他在擂台上那份恶狠狠的劲头。




于是让司机把速度放慢跟着那人。




有时候李知勋也很希望自己是t人,不应该对这世界有太多的好奇心和共情。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那位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拳手走进借贷公司,又看他走出来后牛皮纸袋肉眼可见的瘪下去大半。第二个目的地银行的自助提款机,最后一站是水果店,李知勋看他买了一提橘子然后强打起精神后又走进了旁边的医院。




当天下午正好没有会议,李知勋一直坐在车上听着雨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看报表和计划书,被工作绷紧的神经意外生出几分惬意。




等权顺荣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李知勋已经知道他叫权顺荣以及所有个人信息。




这个国家就是有很多年轻人走错路或者还没有开始走就已经堕入深渊。




李知勋看着那位带着一脸的疑惑从雨中向他走来的人,皱紧眉头,他怎么还是没撑伞。




车窗缓缓下移,李知勋看到权顺荣那双哭红的双眼,在心里打好草稿的话忘了大半,下意识就开口问道:




"权顺荣,对吧。"




得到对方带着犹疑眼神的确认,李知勋突然觉得多余的铺垫只是浪费时间。




"我叫李知勋,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知勋呐,再和我说一次你当初在下雨天把我带回家的故事吧。"




小李总昨晚刚回国,亲自去机场接他的权顺荣看他累得睁不开眼直接在车上睡着就没有当天晚上继续折腾他。等到李知勋今早被权顺荣亲醒,这才开始办正事。




情事结束后李知勋眼尾还泛着红,眼神已经逐渐恢复清澈。权顺荣吻住他眼角,心底爱极他这种习惯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克制,又情不自禁地问出那个问题。




平时会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他,只是现在看到权顺荣那张欠欠的脸李知勋又想到他刚刚做那档子事过火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扯着被子背过身去不看他。




"说嘛说嘛。"身后的人穷追不舍隔着被子把人一把圈住。




"你当时一个人在路边走着,淋着雨,怀里抱着一袋子钱。"李知勋被他抱得很紧,"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你上次明明说的是老虎!"




"这不是重点!"




"这怎么不重要了!你换回老虎!"权顺荣一把把他掰回来与自己四目相对,李知勋看他嘴巴都快撅到床头去了。




“像只粮仓被掏空的仓鼠。"




"呀——"








其实是猫是老虎还是仓鼠都不重要,李知勋被生气的权顺荣闷在他怀里的时候在回忆,当时的权顺荣明明抱着一袋子钱,心里想着的是要给创业失败的爸爸还债,给在考试院没日没夜学习的姐姐汇生活费,给在住院的妈妈买她最喜欢吃的橘子。




他唯独没有想要给自己买把伞。




明明有家人却没有个让他心安的去处。




某种程度上和自己相反。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只是想久违试试当个撑伞的人,直到在某个暴雨天气。




李知勋搭的飞机延误到半夜才回到家,看到一脸担心的权顺荣在别墅门口顶着暴雨撑伞等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啊,我并不是想当谁的救世主,我渴望的是想和眼前这个人在一把伞下拥抱与接吻。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躺在权顺荣温暖结实的臂弯里放空自己。






其实那天在遇见李知勋之前,权顺荣真的过得很不顺。那场拳赛是最后的机会,输了,就去小网站开直播或者其他灰色地带赚还债的钱。




上场之前权顺荣很绝望,没有人把注压在一个连输五场比赛的拳手身上,痛苦的揉着肩膀,前几场比赛留下的伤也还在隐隐作痛,他想最后这场自己是不是也只有被打的份。




直到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听到有人调侃居然有个男押了自己赢。




再被推到被灯光照得眼睛酸痛的擂台正中央,权顺荣抬头,发现二楼包厢有个男人站在玻璃窗边,默默注视着自己。




那边没有灯光看不清脸,权顺荣莫名觉得那人面色应该是沉静的,注意到挽到肘部的袖子下面线条清晰的白皙小臂插着西裤裤袋,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花了钱也无所谓输赢的富人,与此时此刻这场馆里输了便可能失去一切的自己。




呵。权顺荣突然醒悟过来,别人随手放下的赌注却是自己的所有,他不再苦苦防守,拳头发了疯的往对手身上挥去。




去tmd的希望。




然后他赢了,眼看着对手被救护车载走,再抬头望向二楼,那人也不在了。




装钱的牛皮纸袋很沉,手上的血渍被塞给他钱的工作人员用湿纸巾擦干净了,可好像又擦不干净了。他不敢细想,更多的是放任自己茫然,某个瞬间想到那个站在二楼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让人愤怒的希望也是希望,他后知后觉的想要谢谢押他赢的男人。




权顺荣抱着钱袋子的手收紧了些。




病床上的母亲责怪他怎么淋着雨就来了也不知道撑把伞,然后才发现他嘴角边和眼角的血瘀着急的问怎么回事,权顺荣坐下来,默不作声的剥着橘子皮,递到妈妈手里才强撑着笑容回答我去赚钱啦,好多钱。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但听到了妈妈抿着瓣橘子时的哽咽。




权顺荣只好用不那么颤的手去擦妈妈和自己脸上的眼泪。




莫名其妙的电话,权顺荣一开始以为是催债的,走出病房才敢接听。顺着指示走到那辆车前的时候,车窗摇下来,权顺荣率先注意到的还是那截在昏暗乌云雨天依旧白的刺眼的小臂。




以及为什么看到的是那样一双眼睛。




紧张,心疼,那是家人才会有的眼神,可面前的人自己明明素未谋面。






反正也无处可去,权顺荣索性上了车,然后换上了李知勋给他买的干爽衣服,之后住进了李知勋精致却显得空荡荡的别墅。




权顺荣平日里要做什么李知勋都不拦着,但权顺荣只要开口了他就会帮忙。




最后一笔债还清的时候李知勋还在国外谈生意,李知勋回来那天是暴雨天,原定白天降落的飞机晚上才落地。见到好久不见的人时倏地被抱得很紧,雨声太大,权顺荣很努力才听到李知勋嘴里呢喃着,权顺荣,以后不要再淋雨了。




那场让人光看背影就不由自主心生怜悯的雨,让人眼眶都变得湿漉漉的雨,让人说不出冠冕堂皇话语的雨,我们都不要再淋了。




最后一起摔进了张柔软的床,权顺荣才反应过来,啊,李知勋在爱他。

茸茸一团奶甜仓

月亮潮汐

ooc / 都是私设 / 霸凌情节 / 自动避雷


潮汐是藏匿月亮笑意间的海


01.


当权顺荣躺在天台矮房房顶上第三次尝试闭眼睡觉时,下面的声音又扯着脖子在喊了。


“给你脸了?你他妈敢不帮?”


权顺荣一个骨碌爬起,挠挠耳朵朝下面望了一眼。三张熟面孔,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看不见脸。身高矮了那三个一大截,罩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被迫仰着脑袋与人对视。这场面,看着一...

ooc / 都是私设 / 霸凌情节 / 自动避雷

 

 

 

 

潮汐是藏匿月亮笑意间的海

 

 

 

 

01.

 

当权顺荣躺在天台矮房房顶上第三次尝试闭眼睡觉时,下面的声音又扯着脖子在喊了。

 

“给你脸了?你他妈敢不帮?”

 

权顺荣一个骨碌爬起,挠挠耳朵朝下面望了一眼。三张熟面孔,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看不见脸。身高矮了那三个一大截,罩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被迫仰着脑袋与人对视。这场面,看着一群人以大欺小无动于衷可不是他权顺荣的做派。权顺荣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冲着下面那三个吹了声口哨。

 

“欸,差不多得了,没听见人家刚说不愿意吗?”

 

四人闻声,齐刷刷地看向这边。这下看清那个小个子了,四个人里他是清清冷冷突兀的瓷白色,睡猫一样拖着一对细细长长的眼睛看人,眼里夏日汹汹,竟叫人有些不敢直视。下唇咬成薄薄的樱红色泽,整个人又像空气那么透明,连忧愁都是至透至薄的,十指紧紧抠着衣角还没松开,刘海打着卷在额前投下一片橙黄光影。他领口的衣扣被扯开几颗,两条细削的锁骨像敞在一片落雪的湿地上,伶仃凸显出来。

 

权顺荣皱眉,这是哪个低年级小女生被欺负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霸王嘛?”其中一个留着平头的率先站了出来。

 

“我们这儿好像没挡着您的阳关道吧?”

 

权顺荣抓了抓被压得凌乱的后脑勺,不耐烦一个翻身跃下矮房,挡在了那个小个子身前。权顺荣跃跃欲试迎上平头的目光。

 

“你们这以多欺少逼着人家给你们传考试答案丢不丢人啊?你们没挡我道,但你们吵着本大爷睡觉了。”

 

小平头一点没发怵,反讥道,“啧,那我们跟您可不一样啊,您这留级不嫌丢人我们可嫌丢人啊。”

 

从前的权顺荣就是个炮杖,一点就着,如今他突然佩服自己留级一年磨出来的好脾气,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和我佛不渡憨批心态让他鲜少再寻衅滋事。所以权顺荣只慢悠悠把袖子绾到手肘,装模作样活动活动腕子,挑起眉毛冷嘲了一句。

 

“小子,上次我一个打你们三个是下手太轻了?”

 

威慑效果立竿见影,三个人没声了,瞪着眼睛要把权顺荣这副嚣张的嘴脸撕个稀烂,五官扭曲变形,难看得像个烂番茄。

 

可权顺荣怕过谁呢,从来不畏惧权威,能将风暴推拓到极远极长地方的男孩子,那样空阔地洗刷人的眼睛。别说老师拿他没办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恭敬三分。平头吃瘪,咬着腮帮子不作声,手指越过权顺荣肩头,指着后面的小个子拧足力气点了两下,好像在说走着瞧,然后灰头土脸地带着两个尾巴溜了。

 

盛势在外,连语言恐吓都效果显著。权顺荣满意地回头瞥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的人,见他盯着鞋尖不出声,抬起腿挨着他鞋侧不轻不重踢了一脚。

 

“欸,小孩,有事没事啊?”

 

被冒犯到的人这才有了动静。权顺荣暗自吁一口气,还好还好,还能喘气儿。

 

只见他浅浅把发旋抬起来,温润眼角一下子变乖戾,沉在深海里的黑珍珠,一颗落在眼睑下别有风韵,两颗囿于眼中淡淡闪烁。他的面相很静,好像丝毫没有被刚刚的恐吓威胁到,开口的瞬间,仿佛阳春白雪铺了一地湿凉。

 

他面无表情回了四个字。

 

“不关你事。”

 

权顺荣无语地张张嘴,一句好心当了驴肝肺噎在喉咙里楞是骂不出。他就看着面前的小人拔足跑开,身影没进楼道前又探出半张脸远远冲他喊话。

 

“还有,我不是小孩。”

 

这是权顺荣第一次跟李知勋打交道,碰了一鼻子灰。

 

 

 

 

 

02.

 

一般不是班主任的课权顺荣都会翘掉,窝在教学楼顶天台上补觉。以前这样,留了级也照样,他能在下一秒闻见任课老师带着油墨味走进教室时开溜,也能踩着放学铃准时清醒。

 

只是今天不一样,前一晚跟着一帮人包了网吧夜场吃了一晚上鸡,鸡没吃上瞌睡虫倒是来了一波又一波,逃课跑来睡觉,结果眼睛一闭一睁,醒来都静校一个多小时了。

 

操,今天全圆佑还给他约了他们学校校花放学一起看电影呢。

 

权顺荣脚下生风,飞奔回教室,一路上果然空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到了教室,他三两下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相约佳人的实感才油然而生,心都跟着脚步一起飞出了教学楼。

 

权顺荣没想着这个点学校还有人,他在跑出教学楼看见李知勋时收住了步子。

 

李知勋背着书包远远从楼背后的阴影里蹒跚地走出来,待走得近些权顺荣才看清那张羊脂白玉的脸上斑斑点点满是凌乱异色。对上眼的瞬间,李知勋明显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接着埋起头,掉转了鞋尖就要往侧门逃走。

 

其实看见这些跟权顺荣没屁大关系,也就一面之缘,外加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被怼的交情。要么为什么班主任每次训他都说,你要能把你这闲心思分一半在学习上也不至于留级了。权顺荣就是个事儿妈,总觉得护一次人就多一份使命感,于是有了第二次。

 

就像现在,权顺荣满脑子都是校花和电影,脚却鬼使神差追着李知勋屁股后面走了。

 

大概察觉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李知勋在前面走得愈发着急,一步一顿仿佛受惊曳尾急泅的小锦鱼。权顺荣比他生得胳膊长腿长的,一伸手,轻而易举就拦住了他去路。

 

“我是鬼吗见我就跑?”

 

无路可逃,李知勋躲躲闪闪也还是不肯抬头。他拼命把脸往校服领子里藏,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想多了同学,别挡我路。”

 

同学?谁是你同学!权顺荣怎么受得了三番两次被这种小不点无视,也不管关系是否熟络,伸出手就打算随意肢体接触。权顺荣使了点劲儿抬起李知勋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嘴角的伤有点严重,还渗着血,眉骨也擦破了皮,嫩肉向外绽开,像压碎的康乃馨。大概是被牵扯到伤口,李知勋眉头拧在一起倒吸冷气,鼓起腔子,作势就要拨开权顺荣的手。权顺荣看着那双秋雾似的眼睛,在那里痛得要迷蒙起水雾前,知趣地松了手。

 

权顺荣吸吸鼻子缓解尴尬。

 

“怎么搞的?”

 

“不关你事。”

 

还是面无表情。权顺荣真的怀疑李知勋是个面瘫,只会说这四个字。

 

“爱说不说,关我屁事。”

 

耐心耗尽,权顺荣气得原地打转转,他发誓这拳头没落下来,绝对是因为第一次把李知勋看走眼认成女生的后遗症。老天爷一定是看在他懂得怜香惜玉的份上,才给他和李知勋安排了这种造化弄人的遭遇。

 

权顺荣眼睁睁看着李知勋绕了远路从学校侧门逃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反叛心理,他思来想去,叼了根烟,还是跟着走了。权顺荣是有点要面子的,不来点实际行动还真让人以为他输给了一个身高矮半截的小屁孩,这传出去他小霸王名声还混不混了?

 

权顺荣抄了近路,等在李知勋必经的地方。

 

等他倚着围墙抽完一根烟的时候,李知勋的小身板才摇摇晃晃出现在门口。

 

都站不住脚,逞什么强呢你说。

 

看见权顺荣的时候,李知勋先是僵住脸吃惊,然后慢慢变成不解,最后被腿上的疼痛刺得挂不住表情。

 

权顺荣丢掉烟头碾灭,漫不经心瞥了李知勋伤口一眼,提醒,“你这估计伤得不轻,伤口要及时处理的,不然就等着送医院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个字戳中了李知勋心思,他突然就收敛了脾气变乖顺,站直身子一动不动。

 

遍体伤痕都是有棱角的,在他薄嫩的肤底狰狞暴涨着。可李知勋看上去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伤口,只颤颤地睁眨着眼,好像在向权顺荣求助。

 

眼看着薄暮被拉扯到天际,权顺荣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收回指向路口药店方向的手,弯腰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去。再不快点药店该关门了。”

 

权顺荣觉得自己此刻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帅呆了,能趴他背上是何等荣幸啊?谁不偷着乐,可惜对象不是个女孩子,虽然长得也挺像女孩吧。

 

权顺荣这么安慰自己。行善积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感觉身背上轻飘飘的,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趴上一点重量。权顺荣先是触到了分筋错骨的单薄,再然后浑身都贴上冰凉,比秋夜的雨还凉,还生得那么白,怕不是裹在玉石里出生的孩子吧。可脖子里真实感受到的温热鼻息又把他全身喷薄得暖哄哄,暮冬里尝到第一口热气腾腾的蓝山咖啡就是这种感觉。

 

这人其实也没多重,比他打架时候抡起来的铁棍子顺手多了。

 

 

 

 

03.

 

权顺荣背着李知勋跑到药店时,药店的阿姨刚刚准备拉下卷闸门。

 

他着急忙慌把李知勋放在药店门外的石墩子上,先一步挡住阿姨动作,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模样。

 

“阿姨,又是我。您行个方便呗?”

 

就着最后一点昏黄的霞光,权顺荣单膝跪在路边,然后把李知勋的小腿抬起来,又搭到自己膝盖上。

 

李知勋裤腿卷上去的时候,白花花的皮肤已经又红又肿,好几处地方还泛着淤青。乍眼一看没几块干净地方,擦伤深浅纵横,有的结了血痂,皮肉间还掺着褐色泥土和细小沙砾,斑斑驳驳分割他通体纤微。

 

权顺荣抽出棉签点了点消毒水,小声提醒,“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谁知冰凉液体刚触到伤痕,石墩子上的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权顺荣抬眼,借头顶稀疏光亮,察觉到李知勋正紧抿了下唇,死死抵拼消毒水带来的刺灼感。

 

四周混沌光色都落入深邃里辗转,碘化钾和浓酒精卷着湿漉漉的草木气混杂四溢,老天爷又在蓄谋营造暧昧意境的漩涡。意识到自己呆滞得久了,权顺荣失态轻咳,煞有介事地转眼认真打量起伤口,再落下棉签时,指尖力道多了一分轻柔,还带着嘴角丝丝吹出的凉风。

 

上次动作这么轻,还是他被怂恿,抱起自家刚满月的小侄子的时候。

 

“怎么搞成这样的?”权顺荣清理好最后一处伤口,挤出细管里凝胶状的药膏问道。

 

“摔的。”

 

“摔能摔成这副样子?”

 

潜台词:信你个鬼,真当小爷我这么多年架是白打的吗。

 

权顺荣咧咧嘴,故意指着李知勋的脸玩笑,“脸着地?”

 

自知这个借口有些蹩脚,李知勋偏过头不再搭话。

 

见状,权顺荣耸耸肩,也不继续拆穿。摔的就摔的吧,这人不愿意跟他坦白也正常,毕竟他们俩真没什么讨心讨肺的关系。

 

他又挤出点药膏凑上去,“别动。帮你涂脸。”

 

李知勋听见这话,本能地撤着身子往后躲,一句不用麻烦还没说出口,就被粘腻的膏体蹭了一脸,一股直冲大脑的清凉感刺得他眼睛直冒酸水。

 

“你看,都说让你别动了吧。”权顺荣埋怨,得寸进尺又凑更近。

 

现在他们两个鼻尖与鼻尖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潮湿呼气全数打在李知勋面颊上,颇有一种耳鬓厮磨的暧昧。忘了何时风起,再后来,他们甚至近到看不清彼此表情,只剩瞳眸里浅浅映照的赤红潮色。视野内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一团晕影,风中尘秽落坠消弭,无数荼白濂珠倾落岬湾,意境漩涡分秒都有陷入的风险。

 

这又是什么感觉呢,万物在陈朽荒芜中苏醒,孤枝压满野花疯狂生长,赤足走在光滑鹅卵石上,沁骨的春水裹挟枝叶小花流过脚踝,和煦日光穿透一捧冷冷寒泉到达手心。

 

是暖的。

 

李知勋感受着皮肤上沾染的热气,胃里痒酥酥仿佛有一万只蝴蝶振翅撩拨。他们太近太近,近得能嗅到权顺荣身上淡淡氤氲的烟草木香和衬衫上微不可闻的皂粉气。这样的距离足够把五感通识成倍放大,李知勋轻眨着睫毛,光色变幻间,他观察到权顺荣发鬓跑热了渗出的剔透薄汗,少年面部棱角锋利又鲜明,太阳穴一块新生的皮肤与周围小麦色不成一体,鼻息短而沉重,把周遭空气渲染的更加静谧。

 

不知怎的,李知勋突然就沉静下来,不着调地开口问,“你经常受伤?”

 

“什么?”话题突然,权顺荣茫然看进他眼睛。

 

李知勋慌张移开视线,支支吾吾解释,“呃,你涂药看起来好像挺有经验的样子。”

 

像是听到什么赞美,权顺荣竟把眼尾得意洋洋地笑翘了。

 

“家常便饭好吗!”他底气十足,光吹嘘还不够,还要把小臂的肌肉挤出来显摆,“小爷我的名声可是打出来的。”

 

李知勋没接话,权顺荣上药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仿佛窥探到什么惊天秘闻,一脸的不可置信。

 

“别告诉我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权顺荣就看见李知勋喉咙尴尬地吞咽了一下。于是他故意把声音拔高一个度。

 

“听好了,小爷我叫权顺荣!”

 

权顺荣,李知勋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早就听闻学校方圆几里之内权顺荣的名字如何让人闻风丧胆,他曾在全校集会上看到不羁的影子,再严肃的批评都没击退脸上顽劣的嬉笑,走到哪都带着众所瞩目的窃窃私语,是女孩子消看一眼都要忽扇着白裙子捂脸跑开的羞涩,行走在岁月光影里的步履蹁跹,仿佛全世界的爱恋都要倾注于他,从此往后,权顺荣三字都带着横冲直撞的专属气息落入视线,朗朗如日月入怀,眼明明如岩下电。

 

权顺荣不一样,李知勋想。至少是和自己格格不入。

 

是雨林琥珀,一滩日晕或者月亮潮汐。李知勋尝试过用各种温暖美好的词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权顺荣,却都太浅过显。权顺荣就是权顺荣,无可替代。

 

他们太不一样了。

 

路灯走过去一排排接二连三被点亮,权顺荣的声音跟夜虫一样天黑下来就没停过。月亮已经慢慢爬上来,浮在半空,明灭寡淡清辉。

 

李知勋一声不响地在后面踩着权顺荣影子走,人行道两边高大的梧桐树被风吹起低鸣,阴沉的月亮,呜咽的晚风,昏暗的云层,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跟他满目疮痍的世界相称。

 

只是他的耳边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

 

权顺荣吊儿郎当地插着兜朝前走,留下身后一路东西不成逻辑的碎话。他说今天他翘了一下午的课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放学,他说今天他放了隔壁学校校花的鸽子回去肯定会被朋友骂死,他还说你下次要小心点,走路多看路,别老埋个头,就不会摔跤了。

 

李知勋看着脚下被路灯拉扯交错的影子,曾经的形单影只现在交汇成了两个,一个头叠着一个脚,看起来亲昵极了。

 

真好,影子没有距离。

 

星空给了人空旷的安足感,耳朵里塞满了滔滔不绝的碎碎念。李知勋听着,夜风带起药膏里薄荷的清凉,全身细胞都灌进喋喋不休的心绪涨饱成圆满形状。他是不想插话盖过一切新鲜声响,权顺荣却是叨叨的累了,得不到回应就悻悻噤了声,从裤兜里搜出一条烟卷,在幽暗的阴影下点燃一点煋红。

 

风又起了,淡淡的皂粉气里烟草香又变得浓郁起来。

 

权顺荣笼在一团烟雾中回头,灭了烟才发现李知勋没跟上来。

 

路灯把烟圈白雾镀上一层暗金色,李知勋就抱着膝盖蹲在那片暗金色里,清瘦的身形蜷成巴掌大一点,蓝白相间的校服被卷至肘窝,缀出参差不齐的褶痕,黑发在光亮下浮漾湿漉的流光。

 

那一刻就仿佛是看到了四方橱窗里精致陈设的流沙水晶球,水晶球晃动,整个世界都下起晶莹的雪。李知勋伸出纤细五指,合成一个圆润弧度,正小心翼翼靠近一只蹲坐在他面前的流浪狗。他的手从小狗干瘦的身子一直揉抚到脏兮兮的脸上,指尖轻轻挠动,小家伙就像被施舍了什么珍惜美味一样,伸出舌头满足地舔舐起李知勋手心。

 

接受到小狗柔软爱意的瞬间,李知勋一对小虎牙徒然暴露在风里,浅浅梨涡含春带雨。

 

夏蝉与秋虫对鸣,灯光和夜色都昏昏下落,权顺荣就站在不远处旁观,一个伤痕累累的清瘦小孩,一只毛发打结的小脏狗,这幅画面竟有点说不出的和谐。

 

等一支烟燃尽,他也看够了,抖抖袖口的烟灰又折了步子返回去。他也蹲下来,是好奇这狗有多可爱吸引李知勋半天走不动道,结果蹲下来的时候,视线却情不自禁落到了李知勋脸上。

 

权顺荣比李知勋体型宽硕的多,蹲下去挡住大半灯光,只剩月色在头顶切割成片。

 

李知勋确实白净得很,侧脸还泛着绒绒亮光,细细一截手肘不盈一握,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青绿色血管里汩汩成流的血液。满天星流穿风而过,结成李知勋清秀眉睫下的汁液,他的掌心还停在小狗脸上抚摸,权顺荣这才看清了那只小脏狗,小狗眼睛结了厚厚一层眼翳,背上的毛也脱落得差不多,嶙峋肋骨上结着一块菱形疮疤,日积成疾已经变成令人作呕的暗黑色。

 

权顺荣拨开他手。

 

“别摸了,脏。”

 

李知勋眼皮都没抬一下,又去碰那个小家伙。

 

“不脏。”

 

语气生硬有点赌气抬杠的意思,权顺荣无奈瞥了他一眼,问,“你喜欢狗?”

 

李知勋摇头,“不喜欢。”

 

听到回答,画面开始轰然崩塌,权顺荣觉得眼前出现的景象可能都是刚刚尼古丁麻痹神经出现的幻觉,他翻了个白眼吐槽,“什么啊,不喜欢在这儿摸半天。”

 

李知勋不理会,默默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在脚边,闷头摸索半天压箱底翻出一根未开封的香肠。小家伙虽然浑身脏兮兮,鼻子却异常灵敏地嗅出味道,翘起尾巴绕着李知勋不停走圈圈,欠缺修剪的长爪子在水泥地上抓出兴奋声响。

 

李知勋耐心地剥开香肠包装纸放到地上,他看着小脏狗把圆溜溜的香肠拦腰咬断,再一点点嚼进肚子里,月染的眸光就心满意足地亮起来。

 

权顺荣觉得自己可能也疯了,居然也跟着蹲这儿看一只吃香肠的狗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杵在这儿研究什么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进食呢。

 

之后李知勋一直抱着膝盖没说话,等到小脏狗吃完香肠吐着舌头又拱到他手心里蹭来蹭去时,他才小声开了口。

 

“好可怜啊。”

 

“你说它是不是也觉得孤单。”

 

 

 

 

 

04.

 

今天权顺荣没往天台去。

 

夏末秋初的季节正午太阳还很毒烈,没有荫凉遮蔽,天台矮房的房顶上烫得人坐不住屁股。虽然教室里英语老师念着天花乱坠的火星单词让他无法集中睡眠,但头顶风扇呼啦啦转出的凉风还算舒服。

 

权顺荣是在听到第一单元最后一个单词时失去意识的,谁知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却被坐身边的好友一个巴掌拍了个烟消云散。他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好友挤眉弄眼贴过来一张故作神秘的大脸,咬牙切齿发誓,要不是多一年留级的交情,这人的下场绝对比从窗户丢出去还要再惨一点。

 

“干嘛?有屁快放。”权顺荣把脸埋进臂弯里,时刻准备着听完废话梦周公。

 

“欸,你最近是不是跟高二那个叫李知勋的走挺近啊?”

 

听见李知勋的名字,权顺荣动了动肩膀,露出半边眼睛眨动两下,像是在搜索关于这三个字的记忆,随即脸又低了下去,闷声答,“没有,不熟。哪听说的?”

 

听见这话,好友提着一口气像是得到解放,一边顺着胸口,一边拍拍权顺荣肩膀以示安慰,“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最近有人议论,说看见你跟李知勋在药店门口接吻来着。”

 

权顺荣反应上来,这是在说上次药店门口给李知勋擦药的事。

 

所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造谣造到太岁头上来了?权顺荣偏过脸,不爽地把桌上的英语书拍到好友脸上。

 

“狗屁,那是事出有因给他上药罢了。”

 

以为是自己惹恼了这有起床气的大爷,好友恭敬地接过半空中跌落的书,插科打诨嬉笑过去。

 

“嗐!我就说怎么可能嘛,您小霸王就是男女通吃,也不可能看上那家伙啊!”

 

权顺荣眯起眼,睡意彻底跑了个无影无踪,这话把他听得糊涂,正色问,“为什么?”

 

只见好友把桌上的英语书翻得哗啦响,抬头瞄了一眼英语老师所在方位,又把书立在桌上做掩护。权顺荣见状也侧着耳朵凑近,闷热暑气笼罩在他们身上蒸出粘腻汗渍,教室潮湿又辛辣,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发渴。好友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都带了嘲讽意味落入耳朵。

 

他说,李知勋他爸吸毒死了,他妈是个出来卖的,李知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人待见他,你也离他远点。

 

权顺荣忽然忆起小时候奶奶把他搂在怀里告诉过他,泪痣是一生流水,半世漂泊,所以有泪痣的人是孤星入命,万劫不复。

 

从前他深信不疑。

 

那天权顺荣一早上都没睡舒服,一闭眼就是杂乱无章的梦,梦里有无数黑影包围住他,眩晕中总有个声音恍惚在耳畔萦绕,问他,是不是也觉得孤单。

 

他好像被全世界憎恶。

 

 

 

 

05.

 

即便是高三留级,日子也是舒坦地过。

 

权顺荣没事干的时候喜欢在学校里乱晃,从高一晃到高三,从音乐教室晃到舞蹈教室,看着婀娜少女的蓬蓬裙随风起舞,纤美的身姿一览无遗。海藻长发干练地束在头顶,舞蹈鞋的绸带系出一个平整漂亮的蝴蝶结,乍一看一个个就像整整齐齐开在压腿杆上的海棠花。

 

遗憾少年的新鲜感总是三分钟就消散,不知何时开始这些海棠少女已经提不起权顺荣的兴致。

 

这是为什么呢?权顺荣插着裤兜靠在高二七班门口,摸着下巴不停寻找答案。

 

李知勋就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厚重的教材书在面前堆成小山,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坐标轴和几何体,有时眉头锁在一起,用笔尖轻叩桌面,叩出轻巧有规律的声响,有时翻开教材书对着页码折出一个小角,撕下便签纸对齐贴在一侧,一阵忧郁的低气压后,便飘起大朵雨过天晴的棉花糖云,细瘦指骨洇渡来空气里潮湿的栀子花凉气,他握着笔在试卷上洋洋洒洒写着什么,静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像颗孤伶的星,脱离尘埃独自发光,惹得人移不开眼。

 

权顺荣乐此不疲的奔赴在十七岁又多了一个理由,叫李知勋。

 

李知勋偶尔写得久了会摇头晃脑舒活筋骨,然而每次转脸碰上权顺荣视线时,又立马变成兵荒马乱的兔子,如坐针毡。有好几次,权顺荣靠在走廊上,故意邪里邪气挑着眉逗他笑,他都被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一把火烧了雪原,烧成一片春色,一股强烈跳动的窒息感冲进大脑皮层,把费劲心力衔接起来的解题思路,断成零零星星不成篇章的碎片。

 

李知勋一连一个星期都接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议论,包括权顺荣。目光仿佛粘连了黏腻糖线,残存的理智成了拥挤在黄桃罐头里的果肉,表面光鲜水灵,实则早已变了质。

 

权顺荣这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那样大大咧咧地靠在教室门口,日光把领口下随意敞出的一小块皮肤烘出麦芽糖色,筋脉络络自分,粗糙的校服布料遮不住修长体廓,站在那里就是棵郁郁葱葱的挺拔水杉。

 

十七岁的年纪正是惹来大把爱慕的好时间,即便是抽烟打架的坏习惯也丝毫破坏不了纨绔散漫的少年感。他只是站在那就自成一道风景,引得隔壁班的女生纷纷探头出来张望,桃粉色的情愫在他身上聚集,三分灵动,六分鲜活,余下一分尽数落进眼里变成温柔。

 

李知勋太不习惯这种凝瞩不转的氛围,这个年纪一截空白,没爱过谁,也没被谁爱过,四周不停涌来的视线都是带烫的火星子,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把他烈烈灼伤。

 

 

 

 

06.

 

权顺荣今天没来瞎转悠,李知勋上课的时候频频往窗外望,倒不是期待,只是心下庆幸自己难得能落个清净。

 

下午三节课后,他终于有空能把昨天落下的数学练习拿出来写,结果刚落笔没两个字,卷子就在胳膊肘下抽了空。李知勋抬头,之前天台上堵住他的小平头就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同学的课桌上,旁边的同学早就吓得抱起书包一溜烟撤角落里去了。班里人都被这个不速之客吸引目光,一时间接续朝李知勋这边望来。

 

“有事?”

 

“没事,来看看好学生是怎么学习的都不行?”

 

扯走试卷的是上次站小平头旁边的那个,他挑衅地晃晃手中皱巴巴的试卷。李知勋攥紧掌心,克制情绪。

 

“还给我。”

 

“哟,还挺有脾气。”那人来劲,“不还你怎么了,咬我啊?”

 

和冥顽的人争执只是徒劳,李知勋知趣放弃纠缠。

 

“不咬,怕脏嘴。”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全场安静下来。教室外围观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都抻着脖子想一探究竟,嬉笑打闹的人止住动作,女孩拿起作业本的手也悬在半空,男孩拧紧的水瓶盖停在瓶口迟迟没有旋开,四下无声,落针可闻。

 

只是动作太快,还没看清就像一道闪光一样结结实实落在了李知勋脸上。对面的人扬起的巴掌还没收住,被撕成碎屑的试卷就像扬雪一样洒落下来,身上,桌子上,地面上,到处是纸片翻飞的狼藉。

 

百兽都已蛰伏,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只有咆哮,黑压压地朝他围来。

 

李知勋甚至来不及闪躲,领口就受力一紧,整个人生了风似的腾起。到底都是混出来的学生,稍稍用力一推,他的脊背就和冰凉瓷墙撞了个响亮,也不知是瓷砖碎了,还是骨头碎了。

 

歇斯底里的反抗是微弱者深入骨髓的天性,密密麻麻的痛感落到身上前,李知勋朝坐在课桌上悠哉看戏的小平头讥讽一句,“教训人还要借别人的手,你怂不怂啊?”

 

很好,疯狗被彻底激怒了。烂番茄一样的红,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知勋只觉得侧脸火烧一样刺疼,峭崿于顶岿然不动,灯光拉长,物质扭曲,所有模糊的人影都成了奇形怪状,无数双冷漠的黑洞定定注视着他缩进角落,他们的面容都是灰蒙蒙的,仿佛失去血色的人皮面具,与四周虚构光亮形成对比。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样子都是不拘形迹的热闹。

 

直到耳边嗡鸣逐渐包裹了意识,错乱拳脚中李知勋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那些人脸流露出的冰冷神色都被放入记忆中反复琢磨,很熟悉,上次被围堵在教学楼背后的时候,冷眼旁观的也有他们。

 

喉咙间咸涩血腥不断上涌,五脏六腑都快分移错位,在剧痛的昏瞀中,李知勋听到小平头不堪入耳的叫骂。

 

“操,居然敢骂老子,也不看看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你爸吸毒你妈卖逼,你也配跟老子这么说话?”

 

围观的人又一阵不小的唏嘘。他们又吵闹什么呢?不知道,总之离不开尖酸刻薄的污言秽语。

 

习惯了。这时候要服软,早点结束这场暴怒才是明智之举。

 

小平头大概是气急了,手脚并用都嫌少,唾沫星子一口接一口啐在李知勋脸上。

 

“呸!我看你就跟你妈一个德性,长得跟个姑娘家似的,要不我帮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带把的?”

 

腰际被牵扯,李知勋的意识彻底断线,他挣扎着脚踝想要脱离禁锢。可力量悬殊,他根本敌不过三个人联合的侵犯,李知勋突然惧怕了,剧烈的羞耻让他不肯低头的骄傲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恳求。

 

“别,不行。我错了,求你放手。”

 

疼痛疲乏跟着意识一起消散,羞耻心被踩得稀碎。

 

求求了,谁能来救他。

 

谁都好,站出来,救救他。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围观的人终于看不下去,喊了一嗓子主任来了,所有人都惊慌地扑棱棱作鸟兽散。公开羞辱没有得逞,小平头恼羞成怒,顺手抄起墩在教室后面的蓝色垃圾桶,照准李知勋头顶一股脑把里面所有杂碎恶臭全数扣了上去。刚过中午,垃圾桶里少不了有人偷懒泡了一半的泡面汤水,混着腐烂的果皮屑,把他淋了个彻彻底底。

 

真好。李知勋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三个人在教导主任暴跳如雷的吼声中被拉走,李知勋四散的七魂八魄半天才回神,他恍恍惚惚从地上爬起,默默地把身上无法分辨的脏东西挑拣干净,在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嫌恶视线下狼狈逃走。

 

他什么也听不到,身体也飘飘荡荡,眼前的景象都是四分五裂,脑子和浆糊一样不清不楚。

 

耳根和脸颊都是鲜红的刺痛,只有一个声音迫切在他脑海回响——

 

赶紧清理干净,李知勋,你脏死了。

 

 

 

 

07.

 

权顺荣今天没来七班门口转悠,原因是上课睡觉。睡觉是小事,可他偏偏不合时宜地在全班安静写题时打了呼噜,于是不得不被数学老师在办公室象征性地罚站一下午,等放他走的时候,最后一节课都下了。

 

权顺荣刚一获释就满心欢喜地想来看看李知勋在干什么,却不想班门口给一团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知勋不在,地上也一片狼藉,什么东西都有,打过仗似的,难闻的气味飘在空气里。

 

“他们班怎么了这是?”权顺荣拍拍前面女生肩膀问。

 

女生惊愕回头,“你才来看热闹的啊?刚刚这儿有人打架呢!”

 

“谁打架?”权顺荣皱眉。

 

“还能有谁?”女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们班那个李知勋还有隔壁班三个混子呗!”

 

有些庆幸女生的八卦心理总能把故事添油加醋并一字不落地叙述出来。权顺荣听完只觉得心烦意乱,层层爆裂蹚过胸膛,眼底暗流蘸血上冻。

 

“人呢?”

 

“啊,三个人让主任拎走了。”

 

权顺荣咬紧后槽牙攥住了拳头,“我问李知勋。”

 

女生愣了愣,没话了。

 

没人在意李知勋去哪,他早该想到的。宇宙洪荒,靠近他太难,坚韧又带破坏力的暗物质星球,火星照亮十三州府,唯独没有照亮他。

 

不,不该如此。

 

阳光干净,星河璀璨。他本身就是来自星星的人,所有的温柔和爱都该赐予他。

 

 

 

 

08.

 

权顺荣绕遍了学校,最后抱着侥幸的心态跑到天台上来找。

 

一推铁门,迎面就是操场上空飘来的一阵苦艾草和松脂气。而他千辛万苦要找的人,就正坐在天台围墙护栏边上。校服灌进凉风鼓鼓囊囊,头发湿哒哒贴在额角,衣服裤子上都是一块一块拼命揉搓出来的褶皱和褪不掉的暗黄污渍。

 

李知勋手心扣在栏杆上,指甲壳透着圆水晶一样的粉嫩光泽,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晚霞,整个人的轮廓被勾勒得十分柔和,仿佛是在炽红苍穹下舒展羽毛的小鸟,白皙脚踝在风里来回晃荡,南风贴合出微凸的肩胛骨,仿佛生了翅膀翩翩欲飞。

 

权顺荣突然觉得嗓子发渴。

 

听到声响,李知勋缓缓转过头,炳耀斜阳照得酷烈,火烧的天空要把他吞噬进去一样,那张白净的小脸又成了异彩斑斓,尖锐的下巴微颔,目及权顺荣,又倏地一个温软的笑,细长眼眶染上几分烂红,那里水光涟涟,楚楚动人。

 

能看出来他尽量挺直脊背想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可偏偏他唇角充血带伤,面颊微笑又苦涩得悄无声息,看着好破碎了。

 

权顺荣不敢停下,他怕停在这里,下一秒就要目睹一场星辰陨落。

 

“没什么大不了的啊!男人挨打怎么了?小爷我天天挨打呢!最多疼两天,真的!不至于想不开!”

 

权顺荣被头顶霞光烧得糊涂,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冒什么,“男人受的伤以后都是长在身上的勋章,值了!”

 

李知勋微怔,澄澈光辉洒落柔软发梢,身影愈发消瘦,失掉的生机在眼底逐渐复苏清明。

 

“谁说我想不开了?”

 

“那你坐那儿干嘛?”

 

“吹风。”

 

李知勋视线又漠漠落入远方高矮的楼房间,好像在用实际行动为自己的辩解提供佐证。

 

荒唐。

 

“吹风也不能坐那儿吹!”

 

权顺荣语气不容置辨,三两走步上前想阻止。李知勋坐在那没回头,侧光下分明有什么晶莹从下颌游移出来,聚成腮边一滴天然棱镜,把金灿灿的天光折成权顺荣眼里细碎的斑斓。他几乎带着哭腔在恳求了。

 

“你别过来。”

 

权顺荣一下子收住手。

 

天边最后一片火光变成料峭轻寒里的一缕灰烟,空气中席卷一场如潮风雪。李知勋声音几乎要消逝在风里,“身上脏…有味道。”

 

权顺荣原地楞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操。谁他妈管你脏不脏,命都要没了。

 

不带犹豫地伸手,他一把揽住李知勋的腰,一个翻身把人从栏杆边上抱下来。

 

之后两人站着,四目相觑谁也没说话。

 

权顺荣又在嘴里燃了一支烟,烟雾翻腾上升,红光融成火烧云中的一缕,他背倚围墙,余光瞥到俯身趴在栏杆上的李知勋,头发已经吹得半干,眸光向上映出滚滚红云,眼角还残留一片烂红。李知勋的轮廓很漂亮,这是权顺荣无数次凑近观察后确定的答案,只可惜他现在半边脸都又红又肿,虽然消下去一些,但奈何皮肤太过白嫩,五指印还是清晰可见。

 

“疼吗?”权顺荣吐出一口烟问。

 

李知勋没动,垂着眼睑,不知是发呆还是困顿,耳尖小绒毛晕着羞涩浅粉。这羞涩的温柔极致又短暂,可权顺荣偏爱把漂亮小孩剖着瞧,是玫瑰也要拆坏,满盈盈两腮像软桃果,那捏起来一定很舒服吧。思绪无所顾忌地遐游,身体也跟着不由分说地凑上前,结果手心还没贴上温热的脸,就凉凉地扑了空。李知勋躲开了,顺势把脸埋进臂弯里。每次都这样,稍一靠近就要亮出锋刃的小刺猬。权顺荣识趣收回手,夹起烧到屁股的烟卷,抖落一段烧没的灰烬。

 

是李知勋先开的口,声音倦倦地飘散了。

 

他说,“权顺荣,别管我了。”

 

一枚白昼的月亮,最后一点明瑟都淹归平静。李知勋露出浅浅双眸,搭着栏杆的手抠弄着围墙上因长久风吹日晒翻卷起的墙皮。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爸吸毒死了,我妈出来卖的,我就是个扫把星,靠我太近没好果子吃的。”李知勋把脸埋得更低,声音像被海水浸泡过,沙沙的。

 

“你离我远点吧,权顺荣。”

 

日暮收起忧寂缠绵的长线,飞鸟向着长天一色知倦还家。权顺荣睁向恹恹黄昏,浓稠的失落沿着血脉无限积蓄,他有多自负,明明只是阑珊灯火,偏偏想要点燃这人间的夜。他们之间的对话留下一大片空白,权顺荣静了一会儿,然后用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小声说,“阎王爷见了我都得绕道走,我怕谁不给我好果子吃啊。”

 

嘁,这是什么话啊。

 

李知勋终是被逗笑了,梨涡浅笑,两弯新月,碎石漾起的贝加尔湖畔涟漪。权顺荣豁然开朗,那天课上老师讲的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终于让他参透了其中的意味。素笺上的一抹桃红,缱绻得欲要融化塞北的冰棱,他早该听到的,盖过自己声腔的分明是振聋发聩的脉搏心跳。

 

权顺荣掐了烟,烟熏的嗓音压得极低。

 

“多笑笑吧。”

 

“嗯?”

 

“多笑笑吧,好看。”

 

权顺荣比谁都认真。情不自禁是什么?是万般皆苦唯你一笑渡我,我把他人对你的诽谤扔进深渊,凭他人怎样冷淡都充耳不闻,我把你比作一个盛夏都不够,我说你是宇宙苍穹月亮潮汐,是我心口熬出的一颗红豆,我说荷尔蒙肆溢适宜万古的情动,那你说,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09.

 

权顺荣被学校广播通报批评了,还给了一次处分。

 

李知勋是洗手的时候听到的,他开着水龙头,任凭水流哗哗滑过掌心,耳朵里只有扩音箱里教导主任愠怒的通告:高三五班权顺荣,上学期间与同学打架斗殴,行为极其恶劣,认错态度极不诚恳,经学校管理会认定,记大过一次,罚写五千字检查并留校观察考定!

 

李知勋傻傻怔住,倒不是对权顺荣打架有什么惊奇,只是他明白,尽管权顺荣性子冲动但也绝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权顺荣从来不会在学校里跟人当面起冲突。

 

关上水龙头,李知勋胡乱抹了把脸,正碰上两个男生叽叽喳喳地从厕所出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欸,你知道前几天高二打人的那三个吗?”

 

“知道啊,被主任拉走叫家长了不是?”

 

“对啊!”其中一个来了劲头,“你说他们仨惹谁不好啊居然敢惹权顺荣。”

 

“权顺荣?”另一个瞪圆了眼睛,“打架贼厉害那个?”

 

“可不是嘛!”那个人眼里犀利放光,“你是不知道,权顺荣一大早气势汹汹地就进了他们班,二话没说冲过去揪起那个平头,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打啊!你都不知道那场面有多惨烈,打得另外两个抱着头就躲墙角去了。那个平头牙花子上全是血,鼻青脸肿跪地求饶还不够,权顺荣直接提起人脖领子,朝着垃圾桶就给扔进去了。我看要不是老师来啊,真没人敢上去拦!杀人一样,简直往死里抡拳头啊。”

 

你看,尽管宇宙洪荒,你踏过之处,都是大亮天光,在我心上。

 

上课铃适时响起,凑在一起的人群纷纷风流云散,只李知勋一个人不管不顾地逆着人流跑,一路上连连撞到别人引得一片低声叫骂,等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跑到天台门口时,矮房顶上正四仰八叉躺了一个人。

 

天台可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湿闷的热风和粗重的喘息都没有惊动他小憩的身影,李知勋心里一颗悬垂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悄悄踮着脚尖走过去站到矮房下,视线遮挡,刚好看到房顶上折射着栗色光泽的蓬松脑袋,半边宽实肩膀,还有一截肌肉线条刚刚发育匀称的小臂。

 

可权顺荣啊,光是名字就够让人安心了。

 

“人你打的?”李知勋盯着鞋尖,不停地摩擦地上斑块状的锈迹。

 

听到声音,权顺荣探出半个头,半眯起眼睛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李知勋,像是意料之内,随即又转过脸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记处分了。”李知勋小声提醒,锈迹在鞋底晕染出一圈褐红。

 

“不少这一个。”语气不痛不痒,权顺荣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样子一点没放在心上。

 

“为什么啊?”李知勋不解。

 

像是久侯一场盛大的揭秘,权顺荣撑着身子坐起,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倦色褪得一干二净,整整齐齐的小米牙像颗颗明珠迸出亮泽,眼尾倒吊成了一道虹。

 

他迎着风冲李知勋傻笑,“证明给你看啊!不让我心里好过的,他也别想好过。”

 

他竟然还在沾沾自喜啊。

 

白痴啦。

 

李知勋腹诽,脸上却忍不住绽开。点燃夜的从来就不是人间星月,茫茫雾蔼都是我痛哭的不堪,可你还是踏破山海而来,你要带我入梦,我要赤脚奔向你,拥抱成一个圆满。

 

真好,我们注定要相爱,生生不息。

 

 

 

 

 

10.

 

只是世人不知凶狠乖戾的老虎天生无法被人类驯服,他是太阳神庇佑下的金盏花,阿瑞斯见了也要浇灭身上的骄傲。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决绝,又如何归于平静。

 

那天,警笛声盘旋学校上空时,权顺荣凌空挥起的砖头还没有再次落下,土红的砖面浸染鲜血氧化的黑红,暴虐和杀伐蔓延在瞳孔里剧烈晃动,脚下汩汩的腥红淌成生命焦膻将死的小流。

 

万籁俱寂,权顺荣身下的人一动不动,浑身都是斑斑血迹。权顺荣眉骨破了,太阳穴新生的皮肤终又撕裂出新的伤口,暗红粘稠一路沿着侧脸蜿蜒而下,胸膛起伏牵扯鼻腔发出沉闷声响,好似急红眼的凶兽。

 

四周暗涌的一草一木,一静一止都在真真切切诉说,这里曾发生了一场异常激烈的搏斗。只是嗜血杀戮让眼前这只蠢蠢欲动的凶兽耗尽了力气,他没有任何反抗的生机,就静候着任人摆布。

 

权顺荣被警方拉扯起身前,余光一直锁着蜷在角落里一个破碎的瓷娃娃。和那天路边的小脏狗一样,正躲在阴翳黑暗里颤栗的瓷娃娃。

 

瓷娃娃看起来害怕极了,惊慌失措地捂住嘴,表情痛苦又茫然,兜不住的滚热小珍珠扑簌扑簌往下掉,溅在光裸斑驳的腿间洇出湿溽一点。潮湿的角落里爱欲都发了霉,他衣不敝体的漂亮小孩奄奄一息。权顺荣眼眶酸涩得难受。

 

“李知勋,别在我抱不到你的地方哭。”

 

那样我就没办法帮你擦眼泪了。

 

他闭目转身,多余的留恋只会一刀一刀剐在身上,每分每秒都把他缓慢凌迟。

 

皮革烟草味带着血腥升空,日光恍得人头晕目眩,车厢内的暗色吞没视线之前,权顺荣头也不回地抬起手随意挥动两下,在周围所有人啧啧叹息中,提高了音量掷地有声。

 

“别哭,小爷我不后悔。”

 

 

 

 

 

11.

 

试图性侵李知勋的学生没死,尽管权顺荣赶到时是下了死手。重症监护昏迷半个月后醒来,因还差两个月才到量刑年纪,最终只判了进少管所管教数月。

 

可权顺荣不一样,那天刚好是他生日,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十八岁。

 

杀人未遂,三年有期徒刑,一年都少不了。

 

 

 

 

 

12.

 

一年后的李知勋如愿考上了大学。毕业那天,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收押权顺荣的地方。

 

无数次深夜里纠缠过他的噩梦,无数次静坐中悄无声息的热泪盈眶,会面室里隔着冰冷的透明玻璃板,那人还是无所顾及地冲他傻傻微笑,眼尾扯出一个希冀弧度,声音却满是委屈。

 

“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李知勋看着他,剑眉星目顾盼生辉,还是让他一失足就无法自拔的温柔乡,青灰色胡茬隐约从下巴冒出来了,他不再坐没坐像,脊背死板贴在椅背上,十指乖顺地交叉合握,不过一年时间啊,逆鳞就被血淋淋剔出骨髓。尽管暗淡囚服遮不住少年意气风发的容光,但贴着玻璃板的手心厚茧还是无情揭穿岁月谎言。

 

他不好。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嗓子里生吞皮草似的把咽管剐得生疼,李知勋满满一年积蓄的酸楚瞬间蓬勃眼眶,栅栏窗外是艳阳高照,会面室里却为他下起一场滂沱暴雨。

 

李知勋狠狠哭痛,把一年的埋怨,委屈,思念,深爱哭得惊天动地。这场坎坷爱意滋长太久,此刻只想倾注,全数倾注在他心上,是那天匍匐在他背上种下的情蛊,指尖点涂的药膏剥皮蚀骨,从此权顺荣这三个字都成一场不舍昼夜的惊梦。

 

“说了别在我抱不到你的地方哭,怎么一点也记不住。”

 

权顺荣无奈,安慰似的用指腹隔在玻璃板上摩挲,溺悦爱意沿着指纹沟壑流淌。他的手还没从玻璃板上放下去,额头又跟着蹭上来撒娇。

 

“知勋啊,等我出去之后,和我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生活吧。你千万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李知勋抬眼,脑海里漂浮起种种虚无幻想,浪花拍击礁石,海水翻覆上涌,小鲸出水泅游,他们相望,春夏和星月悉数落入眉眼。

 

李知勋缓缓伸出掌心与玻璃板上的五指贴合,体温穿透层层化学物质交融,他露出小虎牙俏生生地笑,梨涡又噙着甘甜。

 

他的灯火,他的星辰,他的避风港,他的温柔乡。

 

他问他要不要一起生活,那他要回答的只是笃定的一个字,好。

 

我怎么会丢下你。

 

我不会丢下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END.

 

茸茸一团奶甜仓

已读不回

现背小甜饼


你就像个孤单星球,流浪在荒无人烟的遥远星河。

你落到我身上,就把我燃烧。


 【01】


权顺荣把东西从房间里收拾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难过。


偏偏看见李知勋面无表情地躺在客厅看手机的时候心里酸涩得不行。


他从来都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就像现在。


明明他们就要换宿舍了。


明明他们刚刚才猜完拳头。


明明他们原本...

现背小甜饼




 

你就像个孤单星球,流浪在荒无人烟的遥远星河。

你落到我身上,就把我燃烧。

 

 

 

 

 

 

 

 【01】

 

权顺荣把东西从房间里收拾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难过。

 

偏偏看见李知勋面无表情地躺在客厅看手机的时候心里酸涩得不行。

 

他从来都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就像现在。

 

明明他们就要换宿舍了。

 

明明他们刚刚才猜完拳头。

 

明明他们原本的室友关系被拆了个稀烂。

 

【02】

 

“知勋啊,kkt回我一下吧。”

 

权顺荣已经是在两个小时内第四次说这句话了,在李知勋的工作室里。

 

那人却窝在宽大的沙发转椅里,头上戴着比头不知道大了多少看起来格外滑稽不协调的耳机,目光一刻也没从屏幕的流光上移开。李知勋专心作曲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这条已经是队内人尽皆知的潜规则。可权顺荣忍不住。

 

今天是他们把所有个人用品搬完到新宿舍的第三天,是他们分散到新宿舍上下两层无法天天见面的第五天,是距离上次权顺荣趴在床上蹭着李知勋手臂故意逗他不让他安心打游戏过去的第132个小时48分09秒钟。

 

他太想他了。

 

冒着李知勋发火的风险,他还是一结束舞蹈练习就蹑手蹑脚踮着步子溜进了宇宙工厂。一如既往地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被各式各样乐曲包围起来的身影发呆。

 

这该死的迷人可爱。权顺荣又浑身发烫了,神志都开始不清楚,明明工作室里中央空调一刻不停地呼呼冒着冷气,身体却跟熬起来的岩浆液似的咕噜咕噜冒泡。权顺荣把这种随时随地发热的症状归因于与李知勋的初见。

 

那时流行盖住眼睛的厚刘海,鬓角也长长得遮在容易发红的耳朵上。小绿屋玻璃上蒸的全都是练习时出的汗渍,李知勋就那样带着两团肉肉的婴儿肥,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推门而入。

 

白皙得像午夜一席春风带来的玉雨,让小绿屋沉闷又浑浊的空气立马鲜活起来。这么娇小又这么白嫩,一定是女孩子吧。权顺荣撑着脸想,各种不着调的想入非非从大开的脑洞里飘出来,最终落在脸上变成一抹春风洋溢的笑。

 

然而长得可爱的人也并不是整个人都可爱。来自釜山的真男人怎么能轻易撒娇呢,亲密的肢体接触更不可能。开心了可以跳到你背上把你当马骑,不开心了就擦擦吉他随时可以抡圆了朝你屁股上来一下。

 

这人就是五月的天气,变幻莫测。

 

即便如此权顺荣也喜欢粘着李知勋,喜欢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坐在他对面,盯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看,喜欢坐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凑近脸把玩他发旋上毛茸茸的呆毛,还喜欢练习练的满身大汗后不动声色地把屁股朝着他那边挪挪,皮肤与皮肤之间散发的热气交融起来,然后全身上下的细胞就全部喝饱水一样满足地涨满,亲昵得宛若一个似有若无的吻。

 

虽然绝大数情况下李知勋都会躲开,一开始权顺荣还会失落地把嘴撅得老高,后来他就习惯了,把李知勋的高冷在脑子里自动过滤成闷骚,一切逾越的举动就都变得理所当然。

 

就好比现在,权顺荣既害怕又期待,他怕自己未经允许待在工作室这么久会换来李知勋一顿数落,又期待着看到李知勋专心致志做音乐的样子。果然,男人认真起来最帅了。

 

权顺荣自以为脸皮还是够厚的,所以就算是害怕,他也要小心翼翼地继续在李知勋模糊的情绪边缘试探。这即将是他第五遍说这句话。

 

“知勋啊,kkt回一下吧。”

 

“噢~”椅子上的人终于出声了。懒洋洋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清权顺荣说的话,尾音像蜂蜜水一样湿湿黏黏拖得老长。

 

语气里没有怒意,跑到耳朵里偏偏多了一层敷衍的意思。权顺荣从来不匆忙对任何一件有关李知勋的事情下结论,因为他需要时间细细琢磨这些事情更深层次的含义,像极了小学时候做的阅读理解。

 

这次权顺荣并不想在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面前止步,他怕在这里收手,回去面对的又是私聊对话框里一个人的碎碎念。

 

权顺荣非常喜欢分享生活,大到银河宇宙,尽管他不懂,小到拉屎放屁,尽管有点恶俗,都想按每秒更新的速率告诉李知勋。

 

恰恰相反,李知勋并不乐忠于倾诉或者分享。他就像个孤单星球,流浪在荒无人烟的遥远星河。

 

除了生死,他对所有七零八碎最热情的回应大概就是一个嗯字,已读不回是屡见不鲜的常态。队友们早已习惯,大概是李知勋冷冰冰的人设从不崩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许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权顺荣不一样,他不甘寂寞的世界里,朝云盛满白露就要落到地上,爱满了眼眶就要言语。雨过一定会天晴,喜欢和爱都要有回应。

 

 

 

 【03】

 

沙发转椅转过来了,耳机已经卸在肩膀上,刚刚的对话被权顺荣长时间的沉默终止掉了。

 

每当这个时候,权顺荣都觉得李知勋真的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从未变过。你不开口,他就一言不发,就算你引导话题,他也可以铁壁防御。可每当权顺荣觉得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又变得戚戚具尔。

 

“给我买一瓶可乐吧。”他说,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要冰的。”

 

看吧。权顺荣又开始发烧了。

 

粉丝说李知勋是推拉高手是真的。

 

权顺荣站在便利店的冰柜前才后知后觉反应上来,自己又这样了,李知勋一开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摘下来。屡试不爽。权顺荣认命地把冰镇可乐从货架上拿下来,利落地付了账,套上卫衣帽子,跑进夜色里。

 

李知勋一直都是那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而他呢?他也一直都是那条心甘情愿咬了钩还要拍打着尾巴说钩住我就别松线的傻鱼。

 

权顺荣是看着李知勋接过可乐连喝好几大口,然后毫不留恋地把脸又埋进音轨里时彻底失落的。

 

他悻悻地拉开门离开工作室,在门关上前他又犹豫地把头从剩下的缝隙中探进去,小声地冲着沙发转椅后面那颗小脑袋嘟囔了一句,“那个…今天kkt一定要回哦。”

 

门扣咔哒一声扣上的时李知勋回头了,他看着紧闭的门和身后空荡荡的沙发,摇摇头叹口气,一闪而过又转瞬即逝的,分明是一个无奈又溺悦的笑。

 

 

 

 【04】

 

果然。今晚还是没有等来那个人的回复。

 

权顺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来回翻腾。手机被拿起又放下,一会儿扔在枕头上,没有消息。一会儿扔在脚下,没有消息。一会儿又划开锁屏,还是没有消息。

 

大概一个世纪后,手机终于震动了,点开却是SVT大群来的消息,权顺荣翻了两三条就气得把手机从床头扔到了床尾。

 

时间是半夜两三点,李知勋又开始在群里找夜宵饭搭子了。生气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李知勋宁愿在群里无人发话的时候冒泡找饭搭子都不回他满满一屏幕花里胡哨的快乐日常,带图片那种。不过,这个不是重中之重,重中之重是李知勋找饭搭子居然第一个问的不是他!

 

“有人一起吃夜宵吗?”

 

“我们净汉哥睡了吗?肚子不饿吗?”

 

“呃…睡了。”

 

“我们最好的同志们,李硕珉夫胜宽?”

 

“减肥。”

  

“权HOSHI…”

 

“我饱了!”

 

权顺荣心里暗自佩服,终于难得有骨气一把了。接着又是铺天盖地的后悔,因为后来李知勋干脆不理他了。夜宵直接把他的名字略过去,去健身房也不问他,偶尔在公寓楼道打上照面也是视若无睹地一瞥。

 

然而李知勋在粉丝给的小纸条上写黏人的孩子要避开才有趣也是真的。

 

权顺荣有些怕了。他就像被扔进无底洞的一小颗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沉没的涟漪。原本过分亲密的举动就会被拒绝,现在他连靠近都不敢。

 

“知勋啊,想吃夜宵吗?”

 

“知勋啊,想喝可乐吗?”

 

“知勋啊,想去健身吗?”

 

所有声响都在真空介质里传播,触壁的一瞬间全都和浮出水面的气泡一样砰砰破碎。

 

权顺荣已经学得很乖巧了,不给糖也不会哭闹。

 

他就静静地等,练习室的时候透过面前的镜面墙观察李知勋的表情,待机室拍摄的时候专门挑了李知勋对面坐,舞台上的时候侧身往队伍中间靠了靠。无一例外,视线被生硬地回避,表情被不知所措戛然而止,连熟悉的调侃都变成其他人的名字。

 

裂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叫做距离感的鸿沟,权顺荣迈不过去,就只得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间。无数委屈又酸涩的小心思纷纷扬扬落在他的世界,堆砌得越来越厚。

 

也许只需要一天,或者下一秒,就要卷起一场暴风雪。

 

忍无可忍是二人冷战一样的氛围维持了一周后。

 

权顺荣深夜跑完个人行程回到宿舍公寓直奔李知勋那层。推门进去的时候客厅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权顺荣就是在众目睽睽下溜进李知勋房间的。

 

李知勋在睡觉,其他人都在客厅。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权顺荣凑得很近,近到能听见他微弱的一两声轻哼。所有话都噎在喉咙,烦躁和疑虑都静默在肚子里,满目都染上醉人的暖色。

 

是喜欢,喜欢的一发不可收拾,喜欢月光落在睫毛上的影子,喜欢脸颊上浮起的粉云,喜欢揪紧被子微微发颤的指尖,满腔爱意都是溅起的火星子,落在身上都将他燃烧。

 

这一刻不需要距离,权顺荣想。他蹲下身,凑上那人熟睡的额头,浅浅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真好,没有距离了。

 

对你的爱是静悄悄,胸口的鼓擂再轰烈也没有惊动今夜的你。

 

 

 

【05】

 

李知勋是在克拉岛上看着大荧幕里权顺荣的笑眼想起来的,他摸摸额头上微微发热的皮肤。

 

是他熟悉的笑,熟悉的呼吸,熟悉的味道甚至熟悉的心跳。

 

他突然就笑了,心像浸满风露的一朵云,坠坠下落,呼之欲出的只变成一句:“HOSHI呀,我想你了。”

 

 

 

【END】

 

茸茸一团奶甜仓

微醺

如果说时间可以挥霍,那在李知勋身上,权顺荣早就做好了永远消磨浪费的打算。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了。这次舞蹈够抓人眼球了吗?这个程度足够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没有长进?这次有几分的把握取得好成绩?依旧是社长劈头盖脸一顿连环炮似的训斥和质疑,满身冷汗、浑身酸疼。


距离刚刚凌晨结束练习不过三个小时,回归前总是这样,反复惊醒,然后失眠。


四周是漆黑,耳边充斥均匀呼吸声,夏日夜晚闷得与蒸桑拿无差,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卷走大...


 

 

 

 

如果说时间可以挥霍,那在李知勋身上,权顺荣早就做好了永远消磨浪费的打算。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了。这次舞蹈够抓人眼球了吗?这个程度足够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没有长进?这次有几分的把握取得好成绩?依旧是社长劈头盖脸一顿连环炮似的训斥和质疑,满身冷汗、浑身酸疼。


距离刚刚凌晨结束练习不过三个小时,回归前总是这样,反复惊醒,然后失眠。

 

四周是漆黑,耳边充斥均匀呼吸声,夏日夜晚闷得与蒸桑拿无差,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卷走大口氧气,五脏六腑滞重到无法运作,喉咙里也火烧火燎地难受。脑袋混沌一片,梦里那些苛责一遍又一遍回响,杂乱无章的噩梦过电影似的压得他神经紧绷。

 

彻底毁了睡意,权顺荣认命爬下床去客厅找水喝。

 

一大桶冰镇矿泉水,仰着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翻滚,液体凉津津,滚烫的咽管胃壁被清爽洗刷一遍才算舒服点。扔掉空瓶,权顺荣看着一排排被金珉奎码得整整齐齐的易拉罐出神。最近练习量大,成员们对饮料这类东西的需求量急速增加,冰箱里这些存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是不是每天揪着所有人练习到凌晨有点太过了?权顺荣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随即又摇摇头。算了,还是给冰箱里添存货实际点。他这么思量着,突然又被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

 

阳台有什么东西倒了。

 

权顺荣循着声轻手轻脚靠近,推开玻璃门,月色泼洒,温柔如瀑。

 

一眼就见静静环着自己双腿蜷缩在沙发里的人,皎洁光辉零星披在身上,镀出细弱骨骼边缘亮闪的轮廓,连耳朵上柔软的小绒毛都锐化得清晰可见,像腹羽丰盈的白鸟,清冷落雪无声,一起一伏的肩胛都透着静谧。空气浮动夏夜潮气,裹挟凌晨瑟瑟寒意,不停撩动他一头珍珠白的头发,朦胧中有晚风轻柔擦过脖颈,不着痕迹攀上嶙峋脊骨游走,逗留得久了再顽劣钻进宽大短袖衫里,把整个人填成圆鼓鼓的棉花糖。


这是什么景象,连暑夜飞星都贪恋和他嬉闹。

 

听见声响,沙发里的人动都没有动,半张脸还是埋在胸前,细瘦匀称的小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夜风里就是两截栽白的幼木棉,看上去不堪轻折。脚趾嫩藕芽般瑟缩在沙发垫里,不知是冷的还是姿势僵持了太久,尖端也泛着薄薄的红。沙发边东倒西歪堆放几罐空酒,随风挤撞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响。

 

权顺荣眉头皱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俯身蹲下来,生怕自己惊扰了沙发垫里这团蜷起来的小家伙。结果还不等权顺荣把脸凑近,一股浓烈的酒气就横冲直撞涌进鼻腔,太阳穴突突地跳,胸口又一阵钝闷,他本来就长得小,权顺荣手心虚空地那么一握,柔若无骨的脚踝就被轻易包裹,细嫩皮骨都落了层月光,微凉。

 

“知勋啊,怎么喝酒了?”


声音没有重量,虚无到连权顺荣自己都没发觉在颤抖。


李知勋身子怔了怔,半晌把脸缓缓从臂弯里抬起来一点,探出那双朦朦胧胧堪比雾霭的眼睛,里面翡翠似的浮沤希存,水盈盈溢动揉碎的星光,睫毛沾上水雾轻颤如蝉翼,光是湿的,饱含水分,几乎往下坠落。权顺荣注视他,看他眼眶渐渐憋红,有液体聚拢成一滴犹豫打转,却始终紧咬着下唇倔强得不肯哭出声。

 

这是李知勋吗?躲在这里呜咽的怎么会是李知勋啊。权顺荣鼻头发酸,这酒精可真是够劲儿的。

 

“发生什么了?”

 

权顺荣声音柔柔地散在空气里,听得心里痒酥酥。李知勋木木地眨巴几下眼睛,一串滚烫的眼泪珠就这么生生掉下来,打到权顺荣手背上涌动成血又烫得生疼。李知勋的眼泪是池潭封雪烧融,这又是积蓄了多久的苦楚,挣扎着都是骨血间固执不下的自我,伴随嗅觉慢慢复苏的现实,权顺荣延迟反应上来,李知勋哭了。不敢放出声,就只是身子抖得厉害,像只急红眼的兔子,鼻尖酸楚翕动,下唇也咬得红肿,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短暂聚集后蒸发,淡淡痕渍残留情绪的苦。

 

这怎么不是李知勋啊,再骄傲又怎样呢,李知勋就是一只凶狠又柔软的小野猫,受伤了只会偷偷躲起来自己舔伤口,倒刺给自己,柔软皮毛给世界。

 

权顺荣凑过去挤在旁边坐下,不动声色环住李知勋单薄的肩膀搂进怀里,他小心地用指尖抹去李知勋脸上的泪痕,一手托住他温热的脖颈,细碎发丝撩拨手心掌纹沟壑痒痒软软。此刻不需要解释,潜意识引度他要去安抚他的小朋友。


“釜山男子汉怎么能掉眼泪。”他这样打趣安慰,是想缓和气氛,可是无用,再开口情绪就崩溃得一塌糊涂。


“别哭了,别哭了,知勋啊。”

 

李知勋吸吸鼻子抽咽得更厉害,以为万毒不侵,可终究人有软肋。为什么要安慰,谁都知道他倔强,死要面子不肯认输,难过的时候最听不得这种温柔话。可偏偏小猫需要的东西从来纯粹简单,只要你柔软地挠挠他下巴,然后亲昵他毛茸茸的发旋,其他什么多余话都没有,是亲吻最好。

 

“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他终于舍得开口讲话,断断续续说出这么一句,权顺荣沉默听着,隔着空气里麦芽发酵的糜烂打量李知勋的脸,眉宇间凝结淡淡的潮。


曾几何时还是稚嫩,而今也被刻上成年人的苦恼,骨骼的生长意味着青春的老去,颈上奶花香、清爽的皂粉和碳酸海盐通通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烈性甜酒,烧得胃痛,意识撕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絮状物,湿漉漉把视线团团围住。权顺荣阖了阖眼皮,指尖不由得收紧力道,他的小猫,用心血饲养了多久,终于肯愿收起高昂的尾巴,学会乖顺低下脑袋,蹭蹭人类温热掌心以求安慰。

 

“什么时候开始的?”


眼睛干涩发疼,权顺荣垂着眸子,一脚踢开碍事的啤酒罐,似在发泄,一点自责。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得到的回答只是沉默。怀里的人不知是醉了还是困了,都没有接话。猜测李知勋大概是醉了吧,呼吸破碎又沉重,鼻尖下渗出丝丝密密的嘤咛飘在空气里轻轻融化。一瞬间连空气也窒息缄默,权顺荣只觉得肩窝盛满了水一样,他抱着李知勋,头脑晕晕沉沉直往心波里跳,那一刻就是真的,真的好想和李知勋买一通清梦,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河,行至黑夜漫无目的地沉睡过去,把祈祷托付给晚安,希望他安稳幸福,希望睁开眼明天一切都好。

 

“很久了,我不敢说。跟大家都太亲近了所以没法说出口,我真的压力太大了。”

 

“你不懂吧。全团的专辑都是我一个人,我真的…”

 

该死,又想哭了。话都没有说完李知勋就把脸藏起来,因为刻意遏制泪音而被迫大口喘息,犹如海水涨潮恶狠狠将氧气排干挤净。权顺荣在心里模拟着那个的场景,想说明明没有喝酒,只是嗅着眼泪的味道也会让人这么醉意朦胧吗?他又没有答案。

 

权顺荣无法回话。他太懂了,有多期待就有多努力,做了多少努力就承载起多少背负,不愿意一次次去面对结果,那是反反复复将心血蹂躏淬炼,不尽人意就是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不给你半点辩驳机会。他表面上装得有多云淡风清,内心就有多痛苦激烈,真的是用命在消磨,肩头草长莺飞,能升起明月的人,一定驮过无数次日落。

 

“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呢?如果…”丧气的话没有再脱口,李知勋甚至没有做好最坏打算的决心,“我们要怎么办呢,我不想让成员失望的。”


空气静了,他们难得还依偎在一起,仿佛回到最初练习时落难的样子。


权顺荣不做声,只是在心里默默点头回应,知勋,我懂。我都懂,你相信我。

 

“社长又找我谈话了,可我要怎么背负这么多期望。”


小猫没自信的样子是极度温驯外加丧失安全感的瑟缩,酒意让李知勋脑子一片混乱,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只是一股脑倾倒出来,深夜孤单心事,七七八八的身心痛楚,都掉落在滚热眼泪里。他好像被强行牵扯着不断长大。


“可是对我来说没有如果。”


他这样讲了。

 

事实上权顺荣不敢真的妄自感同身受,不敢轻易揣摩。他不知道自己编舞时那种费劲心力有时还力不从心的感觉能抵上李知勋此时痛苦的几分之几,他不懂编曲,却着实被李知勋整天泡在工作室里的身影牵引思绪。小而珍贵不假,李知勋从来不说自己有多无助,只是一心为了所有成员们,当他自信又谦虚地接受着外人高度赞美时,当他被吹捧着天才创作人时,内心又交杂着怎样的感情。


李知勋曾在节目里玩笑说自己是傻瓜,傻瓜需要努力,想来那不是谦虚,而是发自肺腑的自我鞭策。在无数个毫无头绪的日夜,在无数伴着破碎音轨迎来的黎明。

 

他是同龄人注定相反的一极。清瘦身子里藏了多少能量,最小的水系不断充盈着每个细胞,近似于安静的流动,能量逐渐饱满,是成熟亦是成长。充满未知的他大概比漂亮玻璃纸包装的软糖更甜,咬破外壳又有谁猜得到里面是糖浆还是苦酒。


试问还有谁能体会他。


脑海漫长的纠缠终于让权顺荣有所坚定,疑心是夜色蓄意塑造的静谧氛围才让他胃里有了无数只蝴蝶扇动翅膀的错觉,牵动的风浪掀起山崩地裂,那些谙熟于心的告白真的要呼之欲出。


权顺荣想告诉李知勋说你别怕,要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很坏,而路途再漫漫我也愿意拉着你缓缓前行,虽然我没法保证让你不受一点伤,不吃半分苦,但再苦再累你也可以试着往后倒一倒,牢牢从背后接住你,这是我暗自许诺过最奋不顾身的事。

 

权顺荣抱着李知勋窄窄的肩膀,小猫大概是哭倦了,他好安静,仿佛所有难过都是一场梦境,可眼角水红洇渍,两道未干涸的泪痕都真真切切告诉权顺荣,刚刚所见都是真实的。酒过三巡,喑哑掉泪,还是啜泣如诉,都是他,都是李知勋,那是外人所触不到的,娇小却不甘示弱的另一面,亦碎、敏感又渴望着被体谅。


权顺荣后知后觉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的伪装就没有坚硬到无坚不摧的地步,李知勋一哭,他就鼻酸得忍不住想要掉泪。

 

今夜的权顺荣承担着两个人的失眠。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哪里都生疼,原本只是身体疼,练习的练的。现在头也疼,心也疼,连呼吸都疼,身旁李知勋给的。


权顺荣头一次发觉原来爱一个人爱到心疼是这么摧痛肺腑的事,胸中有丘壑,这里哀鸿遍野寸草不生,直到他走过,橘色日落追上荒芜山岭的触角,山河流淌日月升潜,这里枯木逢春。其余的话再说不出口,权顺荣只揉揉眼睛,最后一次安抚小猫似的地拍了拍李知勋后背,说睡吧,知勋,还有我陪着你。

 

可人总要学会长大。

 

第二天权顺荣洗漱完就看见李知勋倚在门口等,很风平浪静,还是那样一张淡漠无常世事的表情,除了两只微微臃肿泛红的眼睛不小心出卖真相。权顺荣想开口问问他感觉如何,头会不会痛,胃有没有难受,可惜他半个字都没出口,就被李知勋率先开口打断。

 

我没事。今天第一天打歌,加油。

 

很好,伪装的滴水不露,仿佛昨天喝醉的人是权顺荣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也好。他不想拆穿他,怎样脆弱怎样倔强都好,只要他一个人看到就好。他还是众人面前骄傲的李知勋,他只是他面前柔弱的小团子。

 

后来录制舞台结束,直播前主持人做了简单的团体采访。还是老一套的问题,一上来就是,简单介绍一下这次的主打歌吧。


无外乎感谢粉丝,做宣传呼吁路人的一些话,按照公司准备好的台词,队长崔胜澈先拿起话筒,谁知他刚准备开口,话头就被权顺荣顺嘴接了过去,谁也不知道他在策划些什么,一段台词行云流水、元气满满,看起来Hoshi也还是镜头前那个活力十足的Hoshi。

 

只是这次唯独没有教科书式的歌曲介绍,没有浮夸把爱说得天花乱坠,语气近乎细水长流,想来这才是无人角落,字里行间绕不开的李知勋三字,光鲜亮丽的镁光灯下,有更多浪漫秘密。


仿佛是一次口头叙述的纪录片,权顺荣讲完停顿一下,接下去说,希望大家累的时候听着这首歌能感受到woozi内心那份渴望。


他说我们知勋啊,我们知勋是全世界最天才的制作人。


没人能不爱他。

 

权顺荣笑起来。


他没有按照台本来,这让成员都不免慌了神,是崔胜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应着权顺荣的话表示赞同,好让直播顺利进行。

 

权顺荣是盯着前排李知勋讲完这些话的,没有一丝犹豫,这是他以公徇私的真心,有多迫切只有自己知道。李知勋毛茸茸的脑袋没有转过来,期间能看见他轻轻点着头附和,偶尔低下去不知道是害羞了还是又想埋起头悄悄流眼泪。

 

要说这世上能称得上值得的人少之又少,可李知勋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场温柔俘获,来日方长、光芒万丈,多看一眼都要心软。他值得这么被称赞,值得这么被心疼。李知勋多美好,是二月的风揉进骨子里,衬着漫天星火,全数装进眸里也无法填满心里万分之一的悸动。

 

李知勋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权顺荣这样的爱有多确凿。但是不要紧。算一算他们已经并肩走过了近十年,将来他们还会有无数个十年要走。如果说时间可以挥霍,那在李知勋身上,权顺荣早就做好了永远消磨浪费的打算。

 

知勋啊,我怎么能不懂呢?你的骄傲,你的倔强,你的灵动,你的可爱我都想一丝不落地放进心里。我遇见了你所有的不平凡,却自始至终爱着那么平凡的你。

 





【END】

柊晓

【hozi/荣勋】为什么不亲我


权顺荣最近和李知勋的关系有点怪,怪到队友都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一向喜欢黏着李知勋的权顺荣不知为何都要特地隔开一下距离,但是吃饭的时候又要坐在李知勋的旁边。


而李知勋一旦被他靠近都会僵硬几秒才恢复自然,连动作都有些拘谨。


本来喜欢在饭桌上分享自己事情的权顺荣最近都安静了下来,小口小口吃着饭,偶尔笑着接其他弟弟的话,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看几眼李知勋,看完后嘴角又不自觉的扬起来。


就连哥哥们找权顺荣约酒,权顺荣往往都要看一眼李知勋,然后摇摇头。


大家也都默认为他是担心自己醉酒爱啵啵,所以才不去的。


实际上权顺荣觉得是因为上周自己喝太醉了,第二天知勋都...


权顺荣最近和李知勋的关系有点怪,怪到队友都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一向喜欢黏着李知勋的权顺荣不知为何都要特地隔开一下距离,但是吃饭的时候又要坐在李知勋的旁边。


而李知勋一旦被他靠近都会僵硬几秒才恢复自然,连动作都有些拘谨。


本来喜欢在饭桌上分享自己事情的权顺荣最近都安静了下来,小口小口吃着饭,偶尔笑着接其他弟弟的话,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看几眼李知勋,看完后嘴角又不自觉的扬起来。


就连哥哥们找权顺荣约酒,权顺荣往往都要看一眼李知勋,然后摇摇头。


大家也都默认为他是担心自己醉酒爱啵啵,所以才不去的。


实际上权顺荣觉得是因为上周自己喝太醉了,第二天知勋都不肯给自己贴贴。他想着知勋可能不太喜欢醉酒的自己,所以还是少喝好了。


只是知勋最近可能心情不太好吧,对他有点冷淡,明明是男朋友关系呐。


权顺荣原以为他和李知勋确认关系只有彼此知道,也自以为自己藏得很深,举止很自在。


殊不知聪明的哥哥以及迟钝的弟弟都看出了他和李知勋的不对劲。


“顺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身为体贴又是调解小能手的二哥处于担心立即来找权顺荣沟通。


两人之间实在是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权顺荣顿了顿,脸色一下子慌了,他连忙摆手笑道,“没有啦。”


尹净汉显然是不相信,眯着眼看他,“你最近和知勋很奇怪很奇怪,你们两个很不对劲。”


“没有啦,不用净汉哥操心的。”权顺荣含糊几句打发尹净汉出去,还不忘给他一把剑玩。


送走了哥哥,他就在转角处撞见了拿着杯子的李知勋。


两人相顾无言,又低头不知看向何处。


还是权顺荣抓回主动权,“知勋,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李知勋抿了抿嘴,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在门外蹲着的尹净汉,洪知秀以及李硕珉,无奈擦了擦额,“去我工作室聊。”


 

工作室。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权顺荣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奇怪,自从确认关系我们就变得不一样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从朋友变为恋人,真是奇怪的跨越,而他们竟然有点不知道如何相处了,太过于顾及在对方眼里的形象了。


“大家都觉得我们闹矛盾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呢。”


“那要怎么解释啊?” 李知勋忍不住扣弄衣角上的毛线,垂眸盯着瞧。


权顺荣捧脸双目注视着他,轻声说道,“要不公开吧。”


李知勋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知勋是在纠结什么?”


“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啵啵别人。”


“啊?”话题跳得飞快,权顺荣的思维还没有跟上,有些迷糊,“怎么突然说啵啵的事情呢?”


他挠了挠脸,“这和公开有什么关系吗?”他顿了顿,大脑突然记忆都复现,逻辑线也连了起来,再一看恋人别扭又不自知的小表情,瞬间明白了原因。


“原来知勋最近对我这么冷淡的原因是因为啵啵呀。”


而李知勋被说中了心事稍稍挣扎了一下,“才不是。”


“我现在很少喝酒啦,不用担心哦。”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意的不是你爱啵啵,而是因为......”李知勋说不出剩下的半截,他觉得太难以启齿了,难为情又别扭。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你亲的人不是我。

 


柊晓

【hozi/荣勋】乖,自己过来


“不要碰我。”李知勋轻轻甩开了权顺荣的手,默默往前走。


周围的人愣了愣,看着还一脸傻乐挠着头的权顺荣,开始窃窃私语。


“都被甩了这么多次脸色都还要靠近吗?”


“李知勋真的很讨厌他呢,凭什么啊?”


“我真的不理解权顺荣为什么还要往前凑,何必呢?那李知勋也真是的,不喜欢就直说啊。”


“虽然但是他说了,可能魅力太大了吧。”


权顺荣多多少少知道周围对他和李知勋的看法。


一旦他们劝说他,叫他别再吊在李知勋这颗树上,他都是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误会了哦。


这时他们会更加不解,怀疑李知勋是不是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权顺荣这么执着追求他,还时时刻刻黏着。


他勾......


“不要碰我。”李知勋轻轻甩开了权顺荣的手,默默往前走。


周围的人愣了愣,看着还一脸傻乐挠着头的权顺荣,开始窃窃私语。


“都被甩了这么多次脸色都还要靠近吗?”


“李知勋真的很讨厌他呢,凭什么啊?”


“我真的不理解权顺荣为什么还要往前凑,何必呢?那李知勋也真是的,不喜欢就直说啊。”


“虽然但是他说了,可能魅力太大了吧。”


权顺荣多多少少知道周围对他和李知勋的看法。


一旦他们劝说他,叫他别再吊在李知勋这颗树上,他都是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误会了哦。


这时他们会更加不解,怀疑李知勋是不是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权顺荣这么执着追求他,还时时刻刻黏着。


他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盯着前面小小的身影。


权顺荣和李知勋是同级同班的大学同学,两人从初中到高中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而权顺荣丝毫不厌烦这样的相处模式,反而乐在其中,因为他知道李知勋只是傲娇罢了。


在大家眼里,权顺荣自身的实力也很强,和李知勋相当,两人因是相互对峙的实力。偏偏权顺荣像个追随者似的跟在李知勋身后,还时常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学习,真是奇怪。


 

“知勋呐,等等我嘛。”


“不要。”前面的人回了一句,加快了速度。


权顺荣小跑追上前面的李知勋,在他旁边放慢速度,笑嘻嘻地瞧着他垂眸的样子,“又在思考什么呢?”


“没什么。”李知勋停了下来,直直注视着他。


“没什么事就不要跟着我了。”


“哦?”权顺荣微眯着眼睛,对于李知勋说的话感到有些不满,他利用着身高优势俯视着李知勋,一向温柔可爱的十点十分现今消失,反而是严肃和不悦,压迫感袭来。


李知勋被他压制地挪动了一下距离,垂眸盯着地面,“免得他们又说你了。”


权顺荣一愣,堪堪回神,没等他再说什么,李知勋又开始自顾自语,“你也不用强求和我一起走的,反正你有很多朋友,不是吗?”


“知勋的意思是不想和我一起吗?”


“啊?”李知勋懵了懵,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生气了。”


权顺荣甩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留李知勋一人站在原地。


“什么嘛?”李知勋从来没遇到权顺荣这样的状况,有些困惑不解。


直到接下来的一周,李知勋都是一个人去吃饭,去学习,真正体验到了一个人的孤独。


多少次想要发信息给对方,但一到对话框,他又停了下来。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知勋,这次的联谊你也要来哦!”


一同学嚷嚷着,小声议论:“他会来吗?”


“啊顺荣会去呢!”


他也会去啊。李知勋停下了打字的手,想了想还是决定参加这次的联谊。


 

联谊当天。


大家特地选了一个相当大的场地,是室内。


一排椅子以半弧形展开,大家都优先选好了位置。


李知勋看到中间有个空位便坐了下去,不一会儿他旁边空位的主人也来了,是权顺荣。


两人对上视线相顾无言,又默默转过头不说话。


李知勋对于主持人所说的话都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一心纠结,他要怎么开口和权顺荣沟通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一个人影突然站了起来,往另一边走去。


等李知勋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就发现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权顺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同学。


他无措地顺着刚才可能出现的人影望去,发现权顺荣坐在了边边。


为什么去到了那边?


李知勋有些慌张,又为自己先前的“傲慢”感到懊恼。


周围的陌生同学都包围着他,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声音,像一根根柔软的蚕丝裹得他呼吸困难,局促。


如果是以前,权顺荣会在他身边处理这一切。


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


【真拿你没办法。】


李知勋咬了下唇,踌躇着该回复什么。


【对不起。】


【乖,自己过来,好好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