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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阑

有哪些念来满是遗憾的诗词?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魏晋·陶渊明《杂诗十二首·其一》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唐·白居易《简简吟》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唐·白居易《琵琶行》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唐·崔郊《赠去婢》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唐·杜甫《蜀相》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魏晋·陶渊明《杂诗十二首·其一》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唐·白居易《简简吟》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唐·白居易《琵琶行》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唐·崔郊《赠去婢》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唐·杜甫《蜀相》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唐·杜牧《叹花》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杜秋娘《金缕曲》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唐·元稹《遣悲怀》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唐·张籍《节妇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唐·佚名《无题》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五代·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宋·贺铸《踏莎行·杨柳回塘》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宋·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宋·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宋·陆游《示儿》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宋·陆游《钗头凤·红酥手》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宋·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宋·欧阳修《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宋·秦观《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宋·唐琬《钗头凤·世情薄》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宋·辛弃疾《鹧鸪天·代人赋》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宋·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宋·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宋·晏殊《木兰花·池塘水绿风微暖》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宋·岳飞《满江红·写怀》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清·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清·纳兰性德《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清·赵艳雪《和查为仁悼亡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近现代·王国维《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

米酒蛋泥

5. 为什么

  


  顾千潮并不知道,当时向野反应剧烈缩进墙角的动作里、攥紧床单的五指里,不单单有惊惶和无措,还有忍耐。


  他忍住了凶狠地扑向顾千潮,扎进他双臂里,索要一个迟到四年的拥抱的冲动。


  向野的动作幅度过大,床旁的仪器陆续响起警报,才走开没几步的护士又赶忙回来,“哟,总算醒了啊小朋友,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向野没答,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千潮,眨眼都不敢,通红通红的。


  顾千潮皱起了眉,手指在床头桌的助听器边敲了两下。


  向野立刻出现条件反射般的机敏,本就僵直的身体狠狠抽搐一下,手忙脚乱将助听器塞进左耳。


  世界忽然清晰明了了。


 ......

  


  顾千潮并不知道,当时向野反应剧烈缩进墙角的动作里、攥紧床单的五指里,不单单有惊惶和无措,还有忍耐。


  他忍住了凶狠地扑向顾千潮,扎进他双臂里,索要一个迟到四年的拥抱的冲动。


  向野的动作幅度过大,床旁的仪器陆续响起警报,才走开没几步的护士又赶忙回来,“哟,总算醒了啊小朋友,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向野没答,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千潮,眨眼都不敢,通红通红的。


  顾千潮皱起了眉,手指在床头桌的助听器边敲了两下。


  向野立刻出现条件反射般的机敏,本就僵直的身体狠狠抽搐一下,手忙脚乱将助听器塞进左耳。


  世界忽然清晰明了了。


  不等护士重复,他便低声回答,“知道。在医院。”


  护士忍不住朝向野那双太圆太深的眼睛多看几眼,又注意到他蜷缩在墙角的姿势,弯着嘴安抚小孩似的道,“那就好,这都是监护仪器,你身上也没有针,不疼的,你别害怕。”


  向野说,“没有。”


  ……他当然不是怕疼。


  护士不太相信地笑了,“那你躺好,我和医生说一下你醒了。”


  医生来给向野做检查的全程,顾千潮和一尊佛像一般森冷地站在床侧,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缄默不语。


  盖着被子的时候他看不分明,医生掀开向野的被子,顾千潮才看清他的穿着:贴身是一件领口起毛边的灰色T恤,外面是宽大的黑色卫衣,经久水洗到有些微微泛白,不像是能御寒的样子,浅色牛仔裤上布满金属飞溅出的污渍,两条腿竹竿似的细。


  医生让抬手,向野就很面无表情地将双臂举起来。


  说要用手电筒看他的眼睛,光很刺眼,可向野就睁着眼一动不动,漠然地看向光源。


  医生说听护士提起他的手指有些问题,想要检查一下,向野却蓦然藏到背后,僵着一副阴鸷的冷脸死死盯住对方。


  整个人于静默和无声中透出锋芒来。


  直到医生善罢甘休。


  查体结束,顾千潮小跑追上前去询问结果,又用磁卡打印了下午做的CT报告拿回床旁。


  从隔壁床位扯了个椅子来坐,面色冷凝地低头读报告。


  “……左侧颞叶区域见大小约为 3.5cm x 2.0cm 的不规则形态低密度病灶,考虑脑膜瘤可能性较大。建议进一步行MRI检查……”


  他对医学知识了解甚少,专业的术语和概念如同擂鼓重击,沉闷的、酸涩的烦躁和不安缓慢而清晰地挤进心脏。


  一遍遍看名字,确认是他认识的那个向野。


  明明曾经颠沛流离的野孩子,在他还算精心的缝缝补补后,跌跌撞撞,也算能跑也能跳了。


  四年后的重逢,竟是这般境地。


  当年的分离仓皇凌乱,经不起推敲的细节太多,他有他二十出头的偏执和傲气,小孩儿也该受点教训。


  当下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


  顾千潮想得认真,被床头传来的带着试探的话音突然打断思绪,抬头确认,“什么?”


  他看见向野用牙齿撕掉了嘴唇上干裂的一层皮,闪躲着目光又说了一遍,“恭喜。”


  “……”顾千潮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情,“恭喜什么?”


  向野壮了胆子,对上顾千潮如炬的目光。他的教练很厉害,即便在地方队也带出了一届又一届优秀的运动员,向野天真而诚挚地替他高兴,“恭喜你,评上国家优秀教练。”


  顾千潮思绪顿了半拍,眼神中的迷茫继而被久经压抑的恼怒冲散。


  现在是什么状况不知道吗?!


  还在恭喜他一年前的表彰。


  审问的口气不遮不掩得严厉着,“你知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从惊讶和本能畏惧中缓过来的向野浅浅点了下头,目光平静地垂下眼,眼里毫无光亮,“知道。”


  顾千潮沉下脸,“医生有没有和你说过要坚持服药?”


  向野突然就很想戴上刚才护士撤去的氧气面罩,他张了张口,说有。


  “你为什么不吃药?”


  向野没有回答,也并不显露出被诘问的紧张。


  他就是低着头,面色死沉地盯着雪白的床单,眼睛一眨一眨的。

  

  仿佛置身事外的,吃不吃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向野。”报告单已经在他手里攥出了褶皱,顾千潮步步紧逼,残忍地揭穿,“你是不是没有钱买药?”


  少年轻轻点头,眨眼的速度变慢,“是。”


  顾千潮皱眉,“电焊工是义务劳动吗?”


  向野面色淡漠,不想骗他,也不觉得丢人,“工资500,我还要还债。”


  顾千潮忍着脾气,“你欠人家多少钱?”


  “七千五。”


  顾千潮:……


  他有些难以置信,“七千五什么?元?”


  向野沉默。


  顾千潮猝然炸了,手里的CT报告砸向向野垂落的脑袋,忿然训斥,“欠这点钱你他妈命也不要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抢救一次多少钱吗?!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向野在心底笑,他的命怎么就值钱了。


  抢救室环境嘈杂混乱,身边不断有医护走过,人影灼灼。


  向野抬起头,眸心很黑,黑得湿湿的,他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喝水了,嗓音是哑的,“付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两束目光交汇在小小的抢救室隔间,像冰遇到火,像雷电劈在湖泊里,如同一场焦灼的拉锯,更似无声的对峙。


  顾千潮内心倏然平静,冷冷望着向野。

  

  想被打了一巴掌。骤然清醒。


  好像,是这样的。


  他沉溺于对向野如今生活状况的恼怒不休,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有什么理由去责备,去纠正。



  “顾先生?”


  急诊医生突然出现在床尾,身侧跟随一位穿制服的年轻警官。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户籍警到了。


  迅速确认了向野的身份,单亲,母亲去世,找不到生父,继父也是名义上的。有个患有胎儿酒精综合征的妹妹在孤儿院,其他旁支亲属,不是吸毒就是在服刑,没有一个有稳定工作的。


  “精细排查后,确实也找到一个向野母亲姨夫家的小儿子,没有过吸毒和犯罪史,但智力不是很高,小学没毕业,现在在吃着低保,可能也没办法做这么大的决定,住院费用更是难以负担。”


  医生神色为难地看向顾千潮,“这……”


  顾千潮很快明白医生眼神里的含义,“抢救的欠费我已经补上了。”


  医生尴尬地笑了,“好……那行……那顾先生再考虑一下治疗方案,如果保守治疗的话,小朋友情况也稳定,我这边就开出院了。”


  顾千潮皱眉,“保守治疗治不好不是吗?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吃药只能控制癫痫发作的次数,肿瘤还是在的。”


  医生愣了一下,“是这么说没错。”


  顾千潮当机立断,轻轻一挑下巴,凌厉的眼神再次从乌黑的帽檐下露出一瞥,“那就手术,我签字,住院押金已经交过了,不会欠费的。”


  办理完入院手续,顾千潮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病床旁。


  他去车上取了烟,靠在抢救室外的花坛边,低头点起火,夜风把火光吹得摇曳,顾千潮就着橙黄色的火星狠狠吸了一口。


  尼古丁钻入大脑,渗透到每个被回忆遗忘的角落,往事便历历在目起来。


  那向死而生的孤勇。


  那立在被告席时冷漠决绝的神情。


  那一只白底黑字的判决书。


  薄款的冲锋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顾千潮将燃到一半的烟咬在唇边,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仲纬,帮我问下叔叔阿姨,脑膜瘤是个什么病?严重吗?”


  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讥嘲,“卧槽卧槽卧槽!顾千潮你不是吧你!你要被开瓢了啊!!”


  顾千潮:……


  仲纬的声音突然沉了,“小千澄?不能吧!人家才跟你呆了几年就被你这哥哥嚯嚯成这样了??顾千潮你是不是人!”


  顾千潮:…………


  好不容易被烟草的清香压下的烦躁,在仲纬两句话的挑逗中又熊熊燃起,顾千潮再次衔住指间的烟嘴,缓缓吸了一口。


  轻声道,“小野回来了。”


  电话那头顿然一片寂静。


  仲纬曾经是顾千潮的队友,年纪相当的时候进入省队,后来,顾千潮打进国家队,取得国际赛事的大满贯,因伤退役而回省队执教,仲纬变成了他的队员。


  严格意义上,仲纬也算向野的师兄了。外加他和顾千潮的关系,对当年的变故也不仅仅是略知一二。


  “不用问我爸妈,脑膜瘤小事儿。”仲纬收起他吊儿郎当的少爷样,他父母都是外科主任,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我爸他们科室多的时候一天能有十几台呢,算开颅的小手术了。”


  顾千潮不太信的样子,“那也是开颅了。”


  仲纬“啧”了一声,“脑膜懂不懂,什么叫膜?就是脑子外面包着的那层东西,那层膜长了个瘤,刀子都进不到脑子里。”


  顾千潮又问了几个问题,可对方在电话里咋呼的模样还是不够让人信服,他想让仲纬把手机交给仲叔叔的,余光却突然瞟见花坛侧手边,急诊楼墙面上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医院的窗户大多不能全开,可向野太瘦了,一个侧身就站到了窗台上。而后,他清晰地看见三米远处,双肘撑在栏杆上抽烟的顾千潮,即便立刻挪开目光,身体也免不住微微一怔。


  这也太倒霉了。


  顾千潮面无表情,挑眼扫了蹲在窗台上的向野一眼。


  语气不算凶,气场却很强,“回去。”


  少年充耳不闻,垂着眼帘将大半个身子翻出来,脚蹬在墙上准备落地。


  “少装聋,你带助听器了。”顾千潮神色阴沉,不怒自威,警告道,“现在滚回去,我当没发生过。”


  顾千潮身上散出的威严和气场,是整面墙都挂不下的冠军奖牌和八年间几乎绝对权威的执教生涯铸造起来的,无需眼神对视,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向野仿佛真的压根就听不见,死死咬住嘴唇,目光坚定决绝,轻巧落地,撒开腿就往医院的正门全力跑去。


  顾千潮气定神闲地将烟缓缓吸进肺里,和电话那头的仲纬三言两语结束话题,踩灭烟头,无奈向向野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点彩蛋看下文,是放正文被p三次的下文】

  

  


  

米酒蛋泥

4. 你是人不是梦


  顾千潮也曾想过,自己或许会在某个夜黑风高、细雨连绵的夜晚,于人烟稀少的街角偶遇向野。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场景假设,反正一定不是天高明媚的大晴天。


  落魄潦倒的痞气少年,眨着和顾千潮记忆里的弟弟几乎一模一样的圆眼,破烂的双肩包里却插了把斧头。


  被问及才指向训练馆背面绵延的苍山,说,他回家需要穿过那片山林,砍了灌木才有路。


  每次想到这里,顾千潮就会问自己,如果当时提前预知结果,还会捡孩子吗?


  可惜这样的如果从不存在。


  顾千潮将印有“教练“”二字的训练服换下,套了一件薄款修身的石墨色冲锋衣,鸭舌帽盖住小半张脸。


  气场严盛,步...


  顾千潮也曾想过,自己或许会在某个夜黑风高、细雨连绵的夜晚,于人烟稀少的街角偶遇向野。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场景假设,反正一定不是天高明媚的大晴天。


  落魄潦倒的痞气少年,眨着和顾千潮记忆里的弟弟几乎一模一样的圆眼,破烂的双肩包里却插了把斧头。


  被问及才指向训练馆背面绵延的苍山,说,他回家需要穿过那片山林,砍了灌木才有路。


  每次想到这里,顾千潮就会问自己,如果当时提前预知结果,还会捡孩子吗?


  可惜这样的如果从不存在。


  顾千潮将印有“教练“”二字的训练服换下,套了一件薄款修身的石墨色冲锋衣,鸭舌帽盖住小半张脸。


  气场严盛,步伐过于理所当然,侧身闪进抢救室也没被拦,昏昏欲睡的保安只道是敬业的主任下班后来查房。


  刺鼻的消毒剂混合血腥味迎面扑来,顾千潮不自觉地凝起眉往里走,越靠近目标,那股陌生的熟悉感越发显著,地面和鞋底的阻力变大,双脚像是被黏住了,越来越沉。


  最里侧的床位前,仪器围了半圈,小巧的银色助听器,静静躺在床头桌上。


  床尾立着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手中举着一张影像胶片,对着头顶的白织光指指点点。


  病床上,向野毫无血色、灰暗的脸颊映衬在洁白的床单上,凌乱无序的长发被压在枕边,安静地闭着眼。


  瘦了很多,脸上就剩一层皮,几近透明的皮。氧气面罩松松垮垮地套在下颌,呼吸间,白雾打在面罩的内里,隐约遮住嘴唇上斑驳的咬痕。


  少见的温驯和乖顺。


  却也能闻到向野所到之处,那种独有的、弥漫着心死和阴郁的气味。


  其中一位医生先向顾千潮身边走了两步,“是顾先生吗?”


  顾千潮点头,问好。


  “刚好。”医生略带好奇的眼神在顾千潮身上扫了一个来回,介绍道,“这是神经外科的会诊医生。”


  神经外科?顾千潮的眼皮轻轻一跳。


  会诊医生收起影像胶片,语气轻松随意地表明,病情并不复杂,颅内占位引起的癫痫,大概率是脑膜瘤,需要做开颅手术。


  三言两语给出方案,“这个占位肯定不是两三个月内形成的,体积会不断变大,建议当机立断切了它,现在开颅骨窗还能小点。”


  肿瘤?


  开颅手术?


  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应该生的病吗?


  竞技体育运动员的气势凛人,顾千潮缄默不语思考时,眼神会不自主变得犀利,透出一股掩不住的杀气,刀锋亮剑。


  会诊医生大概是误会了。


  话音突然中断,再次打量起眼前的顾千潮。


  黑帽子、黑外套、黑色的休闲裤,帽檐压得很低,听说这个小患者从前还吸过毒,虽然如今的尿检阴性……


  怕不是什么黑帮老大。


  强势的语气变得柔软,医生迂回地给出其他方案,退让道,“实在想要保守治疗的话,就先吃抗癫痫的药,药不能断啊每天都要吃,这个小朋友的血清药物浓度一干二净,平时根本没在吃药的,这怎么行。”声音越来越小。


  顾千潮稍稍抬起脸,露出皱起的眉头,突兀问道,“这么小怎么会有肿瘤?”


  “年纪是小了点,不过脑膜瘤一般都是良性的,切掉就好,不影响以后生活。”医生看了一眼床上的向野,推断道,“可能和他的工作有关吧,电焊工会接触到很多有毒气体,电辐射之类的。”


  顾千潮不禁诧异,“电焊工?”


  两个医生面面相觑看了一眼,不答反问,“顾先生究竟和患者什么关系?”连他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


  什么关系。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关系。


  顾千潮有些不耐烦,又必须思量措辞,只能说,“我是他的教练。”


  医生:……


  “患者父母呢?”


  顾千潮不欲多言,“不在了。”


  “不在了?”神经外科的会诊医生显然没有从急诊得到可靠消息,惊讶地又看了一眼向野,“那他是孤儿吗?”


  顾千潮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脸色也冷了,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手起刀落的阎王。


  神外医生悄悄向后退一步,拉过身旁的急诊同事,放低声音抱怨,“怎么又是这种不清不楚的患者啊?这手术可不小,教练能做主吗?就算不说谁签字谁负责的问题,术后没人陪护肯定不行。没有其他亲属吗?旁支家庭的叔叔伯伯什么的?他才刚成年,之前都是谁照顾的呢?把照顾他的人找来啊!”


  没有。


  有也无济于事。


  顾千潮最清楚不过,向野至今十八岁,本应作为孩童、青少年被呵护的人生阶段里,从未出现过一个拥有基本社会功能的健全的正常人。


  除了自己。


  情况特殊,急诊和会诊医生商量后,说要等户籍警来确认,属实的话要上报医务科申请。


  顾千潮很理解。


  他脸臭,话少,举止像来闹事复仇的黑帮老大,但实际上是个配合的良好市民,第一时间去缴了住院押金,免得徒增猜忌和质疑。


  他只是有些烦,无所名状地觉得心烦。摸了口袋,发现没有带烟。


  电焊工,肿瘤,为什么不吃药,什么时候出狱的,怎么又瘦成饥荒儿童一样?


  四年了,从来都没有想过来找他吗?

  

  还是觉得曾经的教养不过是一场笑话?


  太多疑问。




  

  药物作用逐渐消退,顾千潮回到病床前,护士正试图按住向野张牙舞爪的手臂。


  顾千潮加快脚步,单手就把向野两只手手腕拽成一股,捏在半空,开口就训,“别动!”


  没再动了。


  久违的训话声传入耳道,少年的身躯蓦然僵硬,死尸般的一动不动。


  滚圆的眼珠在眼皮下面翻转了九九八十一圈,才颤颤巍巍睁开了一条缝。


  灰暗的眸子里探不出任何情绪,没有丝缕波澜。


  向野安安静静、怔愣看了顾千潮几秒,旋即闭上眼,嘴边不知在嘀咕什么,顾千潮没听清。


  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这双手吸引了过去。


  双手小指的第二骨节,以畸形而骇人的角度向手背侧翻转,关节比其余手指骨节大出两倍。


  “他的手指是怎么回事?”顾千潮抓着护士就问。


  护士回头看了一眼,“哦,这是陈旧伤了,看着像是之前骨折了没复位吧。”


  那股烦躁的情绪再一次汹涌澎湃,顾千潮摔开了向野的手腕,两条没骨架似的胳膊砸在床边。


  细微的疼痛感是唤醒向野沉睡灵魂的导索,他骤然瞪开眼,眸心震颤,惊愕地看向立在床边的高大身影。


  五官更加锐利,气场更威严了,卸去几分竞技场上的凶悍和锋芒,多的是将领的气势。


  居然不是梦,也不是幻听。


  向野蓦地团坐而起,手脚并用,缩到了离开顾千潮最远的墙角,人都要融进墙缝里了。


  顾千潮:……


  四肢团在胸前,长短不一的头发没了头绳的束缚,却有静电的加持,凌乱炸开在脑后。眼神迷迷朦朦,又不乏警惕。


  像个受惊的松鼠。


  顾千潮垂着很黑的眸子看他,冷淡而凶,又有点无语,“……我吃人吗?”


  问话要答,才有礼貌。


  他教的。


  向野眨了眨眼睛,心砰砰的跳,紧张地攥住被角,手心都是汗。

  

  耳边嗡嗡的,都是抢救室的背景音。

  

  他为什么要问自己是不是人?

  

  向野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哑着嗓子很认真地答,“你是人。”


  “不是梦……”


  ----------


  向野:?不理解但尊重。


  助听器:没我戏我先走了。

  

  

  

  

云川漫步

《家的味道》

✓ 珞凇 & 祝魁晔

【真烦人。又被师叔装到了。】


 

 

 

“叶哥,来啦。”

 

祝魁晔走进老街的这家米线店的时候,老板正在卖力地擦桌子,见他进门,立刻放下抹布,笑吟吟地说道:“老样子,马上来!”

 

“谢谢姜叔。”

姜路,这家米线店的老板,这家米线是夫妻店,凭借特别的独家秘方酱料,在整条街上屹立不倒十余年。

 

姜路管祝魁晔叫“叶哥”,祝魁晔管姜路叫“姜叔”。

 

叔代表年纪,而这一声“叶哥”,代表江湖地位。

 

北庐圈子的人都知道,“......

✓ 珞凇 & 祝魁晔

【真烦人。又被师叔装到了。】


 

 

 

“叶哥,来啦。”

 

祝魁晔走进老街的这家米线店的时候,老板正在卖力地擦桌子,见他进门,立刻放下抹布,笑吟吟地说道:“老样子,马上来!”

 

“谢谢姜叔。”

姜路,这家米线店的老板,这家米线是夫妻店,凭借特别的独家秘方酱料,在整条街上屹立不倒十余年。

 

姜路管祝魁晔叫“叶哥”,祝魁晔管姜路叫“姜叔”。

 

叔代表年纪,而这一声“叶哥”,代表江湖地位。

 

北庐圈子的人都知道,“叶哥”这两个字不可以随便叫,但凡祝魁晔允许你喊他“哥”,便是认可你,拿你当自己人。

 

祝魁晔熟门熟路地绕到店铺后方,掀起帘子,进入里间——米线店有且仅有一个包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接待且仅接待这一位客人。

 

姜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线,一边闲聊道:“哎,这股票天天跌、天天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祝魁晔打量着面前的碗,橘红汤底浮着厚厚一层油辣子,散发诱人的香气,任谁看了都想夹上满满一筷子,哪怕被辣得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淌也心甘情愿,偏偏切成指节长短的韭菜浮在最上层,像极了刚刚在股市里被割的那一茬——这红越是诱人深入,这绿越是要人涕泗横流。

 

祝魁晔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姜叔也炒股?”

 

姜路答道:“可不是嘛!这不凝凝快上小学了,我没钱买学区房给她上好学校,想着要是能炒股赚点小钱,把她送去好的民办小学也不错。谁知道,这股票越炒越亏,越炒钱越少!叶哥,你也是圈子里的人,你能不能悄悄给我透个底?”

 

祝魁晔淡笑:“什么底?”

 

姜路神秘一笑,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几下操作调出一个页面递给祝魁晔:“叶哥,你说这只股票,还能不能涨?”

 

祝魁晔不置可否,只问:“你买了?”

 

姜路痛心道:“买了!都快跌去一半了!哎,还好我本金不多,不然,非得被我老婆骂死不可!”

 

“叔啊,”祝魁晔停顿片刻,诚恳道,“你到底亏了多少?我给你补上,然后——都清了吧。股票不适合你。”

 

对于姜路所说的“本金不多”,祝魁晔只相信3/4——本金多。

 

“别开玩笑了,老板,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哪儿能再收你的钱?”

 

姜路摆摆手,知道祝魁晔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

 

祝魁晔笑着搅动碗里的米线,把浮在上层的韭菜,都搅入那通红的辣椒海里:“这么多年了,姜叔米线的味道,还是那么好吃。”

 

一听自己的米线被夸,姜路笑得合不拢嘴:“叶哥喜欢吃,天天来!”

 

“是吗?”祝魁晔一抬眼皮,淡道,“要是我破产了,还能来你店里吃米线吗?”

 

姜路毫不犹豫:“要是叶哥破产了,别说米线,你一天三顿我都包了!”

 

“别看外面的人总是‘叶哥’、‘叶哥’地围着我转,不过是看在我坐的位置,要是哪一天我真的破产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祝魁晔唇角勾着自嘲的不屑,“人这一辈子,得势的时候遍地是好兄弟;可若是不慎失势,留在身边的,恐怕只有你们这些老朋友。”

 



 

“老板,不好了!”

 

还未等姜路接话,包间外面匆匆忙忙跑进一个小工,神色紧张地到姜路身边附耳说几句。

 

“叶哥,不好意思,”姜路向祝魁晔解释道,“门口停了一辆车,恐怕来头不小,叶哥,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要是上面的人来检查,那我可得招待好,你知道的,我们小本生意惹不起那些人!”

 

“不用紧张,是我约的客人。”

 

祝魁晔答得云淡风轻,在心里一边赞叹姜路招的人都和他一样好眼力,一边吐槽某些人的大牌作风。

 



 

不一会儿,那人来了。

 

祝魁晔坐在桌前,头也不抬地吸着米粉,听到脚步声,放下筷子,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净嘴,这才抬起头:“尝尝?”

 

来人坐下,淡道:“我吃过了。”

 

“怎么,堂堂珞秉寒,去惯了私房菜,看不上这满地油烟的小吃店环境?”祝魁晔的目光越过珞凇的肩膀,看向墙面,里间的墙面是聚氨酯石皮,米白色汉白玉设计,凹凸不平的墙面却没有沾上油灰,看得出店铺主人悉心打理,“当年我被老师赶出来,没房、没钱、没工作、没地方去,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谁也不愿意管我,在街头饿到低血糖,两眼发黑差点昏倒在路边的时候,是姜叔给我煮了一碗米线。我太饿了,所以我觉得,这碗小锅米线,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祝魁晔手一摊,指向面前吃掉半碗的米线:“那时候我就喊他一声‘姜叔’,现在,我还是叫他‘姜叔’。”

 

这小子提起当年被逐出师门的事,明面上说的是米线,暗地里,是在卖惨。

 

小叶子特地把他约来米线店“怀旧”,珞凇淡道:“找我来,什么事?”

 

“师叔这么爽快,我不跟你兜圈子,”祝魁晔说道,“你有闲置的房产和车吗?能不能借我用半年,最多一年,我一定还给你。要足够隐蔽,不能让别人知道。”

 

珞凇问他:“你自己的房子呢?”

 

“卖了,”祝魁晔讲得云淡风轻,“我的资产,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也都以各种形式,变成了钱,用作什么事,我不能说——但是以师叔智慧,我这样讲,你肯定已经猜到了。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能不问缘由地借给我,并且严格保密的,只有师叔你了。”

 

珞凇非但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淡道:“房子能卖多少?你要做的大事,差这一点钱?”

 

祝魁晔像小孩子一样嘟囔道:“背水一战嘛。”

 

珞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重复他刚才说的话:“没房、没钱、没工作、没地方去。”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不是嘛!”祝魁晔笑着摇头,“不成功——就破产。我以后要是吃不起饭,就来这米线店打工,到时候师叔可要来照顾我生意,多带点儿人,来我们店里团建。”

 

珞凇淡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在回来之前做?要是搞砸了,想过怎么跟你老师交待吗?”

 

“就是回来了,我才有底气放手一搏,况且——”祝魁晔自信勾起唇角,“我一定能赢。”

 

——仿佛刚刚卖惨说要破产的不是他本人。

 

珞凇静静看了他三秒,淡道:“一个星期后给你。”

 

“谢、谢、师、叔!”祝魁晔笑容灿烂,“至于租金——跟你谈钱太俗,要论人情,轮不到我一个晚辈来欠你。所以事成之后,我会给小乌总……”

 

珞凇打断他的话:“你是你,他是他。”

 

祝魁晔愣了一下,竟从平淡的语气里品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做得可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而且他非常清楚,珞凇也知道他做事只赚不亏;他明明是想送些礼给乌恒璟,怎料珞凇非但不收,还警告他?

 

祝魁晔讪笑:“师叔对小乌总真是护得紧,哪怕万分之一的危险都不让他碰。”

 

“你知道就好,”珞凇眼神扫过那人,“先走了,下午有会。”

 

.

 

珞凇从里间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姜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线往里走,两人擦肩而过,姜路愣住:“诶?客人这么快走啦?这米线……”

 

“放着,我吃,”祝魁晔言简意赅,“姜叔,你平时做米线的酱料,有塑封的成品吗?”

 

“没有啊,我们小本生意,哪儿做过那玩意儿?”姜路说完,却立刻会意,问道,“叶哥需要多少?我今晚就坐。”

 

祝魁晔从桌上立着的菜单架上扯过一张菜单,在上面刷刷写下两排字:“替我送两瓶米线酱去北庐政法大学,学校地址和寝室号都写在纸条上了,把米线酱和文件夹,交给纸条上的学生。”

 

祝魁晔写完在末尾落下一点,盖上笔盖,将写好字的菜单推到姜路面前:“再替我带句话给他——”

 

祝魁晔唇角一弯:“家里的炒粉酱是很好,但是不妨试试外面的新品。”

 

姜路一拍胸脯:“没问题,叶哥,我保证完成任务。”

 



 

“走了,”祝魁晔吃完两份米线,一脸满足地从里间出来,姜路正在店里忙活着给客人端米线,祝魁晔扔下一句“饭钱我放在桌上了啊”,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路也不跟他客气说不要钱,只是热情地邀他下次再来,祝魁晔点点头潇洒离去。

 

老朋友,无需多言。

 

姜路给客人端完米线、又收完一张桌子,抬起手臂擦了一把额前的汗,这才有功夫走进包间准备收拾桌子,只见桌上赫然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

 

姜路疑惑地拆开信封,里面躺的不是钱,而是一封信——

 

“尊敬的 姜凝凝 家长:

我们很高兴通知您,您的孩子 姜凝凝 已录取进入我校,并已预缴六年学费。”

落款:北庐市和平实验小学

 




 

北庐市和平实验小学,是北庐最好的民办小学之一,替他预缴六年学费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叶哥?!”

 

姜路连抹布也顾不上抛下,拽着抹布立刻冲出店去追祝魁晔,可哪里还有祝魁晔的影子?

 



 

叮——

 

祝魁晔正双手插兜走过小巷,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模样,忽而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一声,他拿出手机,只见珞凇发来消息,六个字:“下周过来吃饭。”

 

珞秉寒一贯的惜字如金作风,祝魁晔却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下周过来吃饭。

 

祝魁晔不屑地嗤笑——我?我祝魁晔会连饭都吃不起要去你家蹭饭?!

 

眼眶却不争气地热了——真烦人。又被师叔装到了。

 



 

世界很大,人情很凉。

 

但总有人,为你留着一盏灯、一封信,一碗,热腾腾的米线。

 

 

 

 



——————————————

 

祝魁晔对秋沐之,完全是老板看到潜在销冠的喜欢,不是看到意中人的喜欢。

 

最初,祝魁晔是找严青泽的,奈何严青泽不同意,于是祝魁晔直接去找秋沐之。

在祝魁晔三番五次绕开严青泽,单线联系秋沐之以后,终于被严青泽发现了。

严青泽气得一键告状给珞凇,珞凇转手发给柏雪风。

 

小叶子,卒。

 

 

彩蛋是秋沐之对祝魁晔邀约的回应。

 

 

 

 

 

 

 

 

 

 

 

 

 

 

 

 

 

 


米酒蛋泥

3. 别作



  执教的运动量没有做运动员时的大,顾千潮八年来都有晨练和晚训的习惯,才得以保持少年时期的身体机能和场上敏捷度。


  顾千澄盘腿坐在餐桌边,裹着短绒的浅色条纹睡衣,露出的一截脖颈白里透粉,直溜溜的,精致得不像个运动员。

  

  咕噜圆儿的眼神瞟在顾千潮换衣服时露出的清晰背肌上,整个后背像一尊精美的体育雕塑,挺拔有力量感。


  “是我不想填吗?是我这里就没有人!”讲电话的情绪稍稍激动,几颗汗珠就顺延脊柱的条状凹陷流进裤腰。


  每年一度的国家队选拔赛在即,省队教练有推举的职责和权利。昨天是队内截止日,行政效率高,今早就提交省羽协了。


  乾南省队男单组是唯一...



  执教的运动量没有做运动员时的大,顾千潮八年来都有晨练和晚训的习惯,才得以保持少年时期的身体机能和场上敏捷度。


  顾千澄盘腿坐在餐桌边,裹着短绒的浅色条纹睡衣,露出的一截脖颈白里透粉,直溜溜的,精致得不像个运动员。

  

  咕噜圆儿的眼神瞟在顾千潮换衣服时露出的清晰背肌上,整个后背像一尊精美的体育雕塑,挺拔有力量感。


  “是我不想填吗?是我这里就没有人!”讲电话的情绪稍稍激动,几颗汗珠就顺延脊柱的条状凹陷流进裤腰。


  每年一度的国家队选拔赛在即,省队教练有推举的职责和权利。昨天是队内截止日,行政效率高,今早就提交省羽协了。


  乾南省队男单组是唯一的名额空缺。


  清晨六点,省队总教练兼任羽协副主席的傅云一个电话打到顾千潮手机上。


  顾千潮单手攥着浅蓝色的大赛服,往冒汗的发根处抹了一把,解释了许多遍了,微微透出不耐烦,“陈立清,王恺,还是佟予舟?哪个能拿得出手的?”


  电话那头的傅云安静片刻,微微沉声,“你冲我吼什么?带了这么多年都拿不出手是我的问题?”


  顾千潮紧绷的背肌抽了一下,湿透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认真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傅主席尽管追责。您罚我我也没有候选人可以推,他们三个总体水平相近,各有长短,积分相持不下,我没有偏向,让国家队自己挑是最公平的。”


  赛场上的竞技体育确实是最公平的,21分定胜负。


  赛场下,强势的教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顾千潮很强势。


  当众喊话得罪主教练的佟予舟,被顾千潮晾了整整半年。半年内没给他讲过技术、没喂过一颗球,和助教打对抗时连眼神都没给过一个。


  队内人尽皆知,有人指点顾千潮权势压人,他也毫不在意,他道德底线不高,就开诚布公地晾,不遮不掩地晾。


  傅云语重心长,“千潮。”


  两个字威力不小,顾千潮微怔片刻,扭头看见顾千澄飘来飘去的眼神,“师父今天进队里吗?”


  “下午过去。”


  顾千潮终结了话题,拖延道,“那见面说吧。”


  专注偷听的顾千澄一片面包还没啃完,看顾千潮挂了电话走过来,心虚地往嘴里塞,团在脸颊处薄薄一层皮肉之下。


  顾千潮没好气,“你敢不敢吃得再慢点。”


  顾千澄一着急,差点噎住,“水,给我倒点水,太干了……”


  顾千潮看了眼餐桌上除了打开的切片面包袋之外空空如也,揶揄道,“明天开始给你脖子上挂块饼挂个水杯。我不倒你就别喝了。”


  说着打开冰箱,“牛奶还是豆浆?”


  顾千澄笑笑,晃着头,“都行。”


  顾千潮又顺了两颗鸡蛋出来,“煎蛋还是白煮蛋?”


  “随便。”


  就着牛奶咽下面包舒服多了,顾千澄手撑脑袋刷手机。


  他从小随母亲在加州富人区长大,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刚来时被顾千潮勒令逼着扫地洗碗,不然就送去球队宿舍,眼泪掉的比洗碗的水还多。


  家务是学会了一些基础的,但习惯是改不掉的。


  顾千潮架起锅,“你今晚回不回家?”


  每周六,是他们回顾家的日子。


  那其实不能算是顾千澄的家,他和顾千潮同母异父,那个家里并没有他的亲眷。


  顾千澄手指点在屏幕上,静止片刻,不动声色地装腔作势,“我都可以啊。”


  顾千潮听出了回答中的迟疑,不禁扭头笑着模仿,“都行、随便、都可以。有点主见吧,顾千澄。”


  “好啊。”少年邃然笑着抬头,答地干脆,“那我要打男单。哥让我打男单吧。”


  与少年对视的那束目光突然敛起笑意,变得幽深而难以捉摸,眸心蓄积的冷调逐渐渗出,遮掩了本就不多的温存。


  意味不明。


  顾千潮看他,“十六岁眼看要进国家队了说要变赛道,你怎么不说你要去扔铅球。”


  顾千澄还是笑,语气却很严肃,紧张的时候语法就会错乱,“哥,你知道我认真是的。”


  顾千潮挪开视线,声音沉了沉,“别作。”



  

  总结会开完出来,顾千潮就远远看见弟弟蹲在角落带负重,他眉眼微敛,一颗球喂得重了,直逼底线,打在陈立清的反手区。


  陈立清被动回球,高位过网,落在顾千潮脚边,连中场都没到。


  赛场上早就被对手拍死了。


  顾千潮淡淡扫了一眼,没继续喂球。对面的一米九大高个只能捏紧拍子支棱在原地,虚虚对视,顶不住顾千潮严厉的气场,惭愧低下头。


  顾千潮没训没骂,绕过场地到陈立清身边给他做示范。


  告诉他确认步要到位,已经被动了握拍要如何调整,顶肘朝来球的方向,力量怎么传递。


  青年站在旁边,咂摸着顾千潮的动作,边模仿边点头,等打出几个质量不错的反手高远,顾千潮的拍子才朝场边不远处的方向指了指。


  陈立清耳根略红,小跑过去,弯腰撅屁股站好。


  顾千潮随手抛球,手指手腕用力,一个平抽,时速两三百的羽毛球便精准击落在陈立清挺巧的臀肌上。


  呲牙咧嘴“嘶”了一声,抓抓头发继续训练。


  休息时,顾千潮走到男双组场边,把正在练专项步伐的顾千澄叫下来,居高临下睨着气喘吁吁的他,和腿上五公斤的负重,“是刘导要求带的吗?”


  汗水刺得顾千澄睁不开眼,他甩甩头,承认道,“不是,我自己要带的。”


  顾千潮眉目蒙上一层凉意,命道,“拿下来。你还没到这个程度,会受伤。”


  精准刺中这个十六岁少年久经胜负锤炼而筑起的自尊。


  顾千澄喘得脸颊通红,顶撞,“我不要。”


  顾千潮确实从来没和弟弟动过手,也不需要。


  十岁的年龄差和十公分的体势差摆在眼前,他又话少性子冷,沉默不语看顾千澄的时候,气场和威严是压制性的,足够让少年心颤。


  顾千潮后撤半步,蹲下身,抬手要去解。


  顾千澄却往后退了一小步。


  顾千潮冷脸抬头,警告意味很浓,“我不想在队里凶你,顾千澄。”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词戳中心坎,顾千澄没了方才的坚定,徒劳挣扎嘴硬,“不会受伤的啊……”


  顾千潮耐心逐渐耗尽,轻巧拽过顾千澄不如他胳膊粗的脚踝,没好气地威胁,“你说不会就不会?受伤了谁照顾你?我请不出假就把你送回顾家,你自己考虑。”


  “……”顾千澄心里一酸,也是,受伤还要劳烦哥哥照顾。


  转念又觉得不太对劲,后知后觉想起。


  “……不是说脖子上挂饼吗?”


  

  

  顾千潮开始懊恼昨晚一时没忍住,和顾千澄说后场一致性的问题。


  轴什么轴。不知道你弟也容易犯轴吗。


  他就应该闭嘴,应该和其他教练统一口径:挺好,不错,继续努力。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傅云来找他,开门见山地问顾千潮,“你弟想打男单?”


  顾千潮:……


  男单主教练和省队的总管教练,上下级的关系,顾千潮恪守礼仪,俯首用敬称,“什么时候和您说的?”


  傅云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漫不经心地答,“就刚才。”


  顾千潮夸了一步试探,“师父,您不会心动了吧?”


  这时候知道叫师父了。


  傅云轻轻一笑,隔着镜面看了顾千潮一眼。


  把顾千潮看急了,“师父,其他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您不会看不出来。他不是这块料。”


  顾千潮不长不短、二十六岁的人生里,有将近二十个年头是在群英云集的体校、市队、省队和国家队度过的。


  执教八年,带领乾南省男单从历史成绩最低打到最高,国家级优秀教练员的荣誉当之无愧。


  他知道怎么出成绩,也知道什么样的运动员会出成绩。


  顾千澄很努力,但努力、刻苦,拿命在训练的运动员太多了。


  就拿后场一致性的问题举例,顾千潮教向野的时候教了五分钟,向野练了一个小时,后来的两年里,所有参赛时的后场动作就像一个模板里刻出来,被其他省队偷偷录下来拿回去当教学视频。


  竞技体育和任何商业模式一样,以结果为标杆,讲究投资回报率。


  在最短时间内、投入最少精力,产出最好成绩的运动员,才是所有教练争相竞争的对象。


  反之,就会被边缘。


  ——如果顾千澄不姓顾的话,同样会被边缘。


  傅云挑眉,“你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装糊涂?”


  “现在勉强可以。”顾千潮认真想了想,“他真打男单的话,就不行了。”


  从傅云办公室出来,顾千潮去器材室溜了一圈,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个一公斤的负重沙袋。


  下午的训练已经结束,场地还没有走空,顾千澄和搭档在和另外一组男单打对抗。


  体力明显跟不上了,可机会球在眼前,顾千澄还是双脚起跳,眼神如鹰!狠狠一记重杀,白色的羽球如闪电般劈下,越过球网,钉在对方球员的脚边。


  这一杀球犀利又精准,欢呼声和起哄声四散而开。


  队内比赛,顾千澄不用装酷耍帅拼气场,得分后和搭档击掌,眼底像是有珍珠,咧嘴笑了,露出两颗不太对称的虎牙。


  犹如朝阳穿透云层般热烈的笑,掩不住的雀跃和斗志昂扬。


  顾家能给顾千澄的不多,就这个简简单单的乌托邦也不错。


  让他去打会赢的比赛,让他看到自己的成长和进步,让他永远向着成就和希望前行,让他能单纯地挚爱这项运动。


  前提是不需要顾千潮揣着明白装糊涂、对顾千澄说“很好”、“不错”、“特别棒”。


  这些顾千潮做不到,从一个教练的眼光出发,顾千澄就是一个很努力但没天赋,浑身上下都是毛病的运动员。


  他没办法纵容他手下的运动员实力和名誉不相符,即便顾千澄自己也不知道。


  


  手机传来震动,来自本市的陌生来电显示,顾千潮在枪响般的击球声中接通,走到球馆角落。


  “请问是顾教练吗?”


  开口叫他顾教练的人太多了,顾千潮并无察觉到异常,“是。”


  中年男声继而道,“我这边是乾南省人民医院急诊的医生,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向野的男孩子吗?”


  握住沙袋的手一紧、一松。


  顾千潮的心像腾空被放在万里悬崖。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听电话对面催促,“顾教练?有在听吗?”


  顾千潮喉咙发紧,“在听,你说。”


  医生语速很快,“是这样的,向野昨晚因为突发的癫痫和意识丧失送到我们急诊,他好像没有家人,是他工作的地方的老板发现了打120的。”


  “情况不太稳定,我们这边需要一个能做决定的人。老板去他的随身物品里找,找到了这么一个号码,写在纸片上用保鲜袋包着,看样子保存的挺好,所以才有了这通电话。”


  “请问顾先生和向野熟吗?”


  熟吗?


  曾经是很熟的,现在,不知道了。


  大概是猜到这么说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理压力,医生补充道,“顾先生也不用太紧张,这种情况很多的,我们也报警了,等会户籍警到了也会试图再找找他有没有家人的。”


  “方便的话,麻烦顾先生先过来一下,老板说他在他们店里工作了一年多,不了解他,不愿意参与治疗方案的抉择。”


  顾千潮舔了下瞬间被抽干水分的嘴唇,哑着嗓子道,“他没有家人的。我过来。”


  “那行。”医生说,“还有,如果顾先生知道向野有什么既往病史,也麻烦告诉我,方便我们诊断治疗。”


  数年来,顾千潮第一次逼自己撕开回忆的封印。


  “他以前是运动员,膝盖有过积液。”


  “左耳听力有缺陷,是小时候受过的伤,需要带助听器。”


  “不记得有过癫痫史了。”


  “还有——”


  电话那头的医生似是和别人说了一句什么,没听清顾千潮的话,手机再次贴到耳边,问,“抱歉,你说还有什么,我没听到。”


  顾千潮轻声重复,“他吸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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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有一天的顾千澄(眼泪汪汪却还是努力笑着.jpg):原来我打得一点都不好。


  难以想象写这一章的我会有多快乐。


  


  


  


  

米酒蛋泥

2. 劳改犯

 


  用同一支球拍的人,在整个乾南不计其数,巧合而已。


  时隔四年,音讯全无的旧人,不应当周而复始在自己脑海里盘恒。况且,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没亏待过他。


  顾千潮这么说服自己。


  他撤回那道隐秘的目光,恢复镇静,带顾千澄离开了球馆。


  可人流如织、霓虹闪烁,顾千潮的车在高挂的红灯前缓缓停下时,向野抱着那谁都不给碰的新球拍酣然入睡的画面,又不可阻挡地闯出记忆的栏栅。


  第二天脸颊上满是球线勒出的网格印,眼底却还有清晰的光和雀跃。


  “哥?”顾千澄出声提醒,“绿灯了。”


  顾千潮轻轻皱眉,目不斜视,在后车孜孜不倦的鸣笛声中扬尘而去。...

 


  用同一支球拍的人,在整个乾南不计其数,巧合而已。


  时隔四年,音讯全无的旧人,不应当周而复始在自己脑海里盘恒。况且,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没亏待过他。


  顾千潮这么说服自己。


  他撤回那道隐秘的目光,恢复镇静,带顾千澄离开了球馆。


  可人流如织、霓虹闪烁,顾千潮的车在高挂的红灯前缓缓停下时,向野抱着那谁都不给碰的新球拍酣然入睡的画面,又不可阻挡地闯出记忆的栏栅。


  第二天脸颊上满是球线勒出的网格印,眼底却还有清晰的光和雀跃。


  “哥?”顾千澄出声提醒,“绿灯了。”


  顾千潮轻轻皱眉,目不斜视,在后车孜孜不倦的鸣笛声中扬尘而去。


  何止是没有亏待,是当作弟弟一样养着、教着、护着的孩子。


  到家后兄弟二人分头洗澡,顾千潮没忘记刚才立下的温柔人设,很有良心的记得顾千澄还没吃晚饭,下厨煮了一小锅方便面。


  顾千澄擦着头发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顾千潮正手肘撑在料理台上,在给他挑葱花。


  不吃葱却一定要放蔬菜包,挑食的莫名其妙。顾千潮经常这么骂他,可每次又都会撑在那里挑到面都快凉了。


  顾千澄坐等端上桌,原来还窝了两个灿黄的流心蛋。


  铜钱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忍不住歪着头笑开,“还有溏心蛋啊,谢谢哥。”


  ……


  好歹也是顾家二少爷。


  “……”顾千潮窝进沙发,生硬地道,“平时是虐待你了?”


  顾千澄抿嘴笑笑,吃面吃出“咻咻”声。


  省队的训练从早上七点开始,夏天有晚训,结束都要将近十点了,顾家别墅离开训练基地太远,兄弟二人平时都住在这通勤时间不到二十分钟的公寓里。当然,也是顾家名下的房产,作为家世显赫到能够媲美豪门文男主的顾家长子,省队提供的宿舍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顾千澄吃完回屋,留顾千潮一个人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


  肌肉轮廓鲜明的胳膊搁在沙发后沿,双腿交叠搭在茶几边上,不经意露出的疲态掩不住凛凛气场。


  半小时后,房门开了,顾千澄手里握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出来,迎着这股气场走到沙发前,抬手递给顾千潮。


  “哥。”


  顾千潮低头,幽黑的眼垂着,看见了纸上的字,他将双腿放平坐正,顺手把电视调成静音。


  是赛后检讨。


  赛后总结会既往一直叫做检讨会,去年省体育局推广素质训练,才更名为总结会,说是能帮助建设运动员的心理安全,有利于直视并分享自己的缺点和不足。


  每个教练都有自己带教的风格,男双主教练会要求运动员在赛后自行先写总结。顾千潮没这个习惯,他当然不会在弟弟面前多嘴评价,可内心深处又觉得,总结队员强弱并帮助其提高的责任,在教练本身大于运动员自己。


  顾千潮没接,仿佛不明就里地抬起眼睨他,提醒道,“总结会是明天。刘导和冯导会和你说的。”


  言下之意,顾千潮不会出席。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和你总结的。


  刘绍恒和冯冰是男双的两位主教练,刘导年轻新颖,冯导沉稳老练,都对顾千澄很好很关照,也比顾千潮更有礼貌。会鼓励他,会给他提出建议。


  可不一样。


  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顾千澄说不上来。他中文不够好,无法调动足够的语言去形容那种微妙的不一样。


  舔了下嘴唇,目光里同时怀着失落和期待,想再试试,“可是哥也看比赛了。”


  顾千潮究竟没忍心再言其他,接过检讨低头看了起来。


  昏暗的客厅一角,落地灯打在顾千澄黑绒绒的后脑勺上,顾千澄轻轻松了口气,抿着嘴,幅度轻微地笑了一下。


  还是害怕被拒绝的。


  自小练球,是所有人眼中的“童子功”,知事后便对当时已经崭露头角的哥哥心生崇拜,一步步从电视银幕和记者口中见闻顾千潮走向巅峰,再到如今,那些冠军台上的张扬感和王者气息蜕变成内敛沉稳的气质,让顾千澄更加心生敬畏。


  漫不经心的一句“打得不怎么样”,顾千澄可以难过很久。


  屋内很安静,电视屏幕还在放映哑剧。


  站在沙发前等哥哥检查作业只会让他更焦灼,顾千澄佯装忙碌,转身走去玄关,蹲下身整理球包。湿透的毛巾和赛服拿出来,球鞋要晾一晾,毛巾胶也要换了。


  检讨还算全面,知道自己体能短板、网前反应速度不够,二次启动慢,步伐和球路虽然精准但不飘逸,训练痕迹太重。


  还有些问题,是自己很难看到的。


  顾千潮看完,将检讨放到茶几上,扭头撇了一眼跪坐在球包边撕手胶的弟弟,鼓励道,“写得不错。”


  “哥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顾千澄立刻从球包里抬起头。


  顾千潮没有立刻回答,隔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说,“第一局开局和第二局中间几个后场吊球,整个上身核心都是收着的,引拍的时候明显没有蓄力,就差拿喇叭广播告诉对手:这拍你不杀,赶紧来网前,你要吊球了。后场击球一致性的问题,我记得和你说过的吧。”


  顾千澄一下咬上了嘴唇,手里的动作变得迟钝,“嗯。”


  顾千潮目光淡淡的,“你改了吗?”


  顾千澄心脏收缩,新拆封的毛巾胶又湿了,眼睛都不敢眨。

  

  没有改。


  至少,远不及顾千潮的标准。


  他仿佛一个顽劣的、屡教不改的顽童。在这一刻,迟钝的想起检讨里的许多问题,都是顾千潮从前和他提过的。


  顾千澄不说话,顾千潮就一直凝着他。


  黑沉的眼眸像枪口。


  “明天开始……”身体太紧绷,膝盖像要钻入地板一样传来刺痛,顾千澄犹豫地艰难地开口,“后场正反手高吊杀,我各加一百个,可以吗?”


  外加直线斜线的变化,开口就是一千二百个球。


  顾千潮轻笑一声,语气却陡然严肃,“这是想让我罚你?”


  顾千澄从小在美国接受运动员的启蒙教育,罚这个字眼,每每都会让他感到窘迫羞愧,他耳朵涨的通红,低头闷声不响。


  顾千潮继续问,“你现在的训练量接近饱和,先不说自己身体是不是能够承受,谁陪你练,刘导还是冯导留下来陪你?”


  顾千澄硬着头皮,他一直很努力,不惜汗水,“可以用发球机,不用教练喂球。”


  “教练不在,你的回球质量又怎么保证?”


  少年也有些着急了,不假思索,“录下来,自己回看。”

  

  如果重复练习和自行摸索是有用的,每个爱好者都能成为冠军。训练并不保证结果,而对于大多数运动员而言,输赢就是结果。


  而顾千澄其实并不属于这个大多数。


  这一千二百个后场球,并不会影响到他是否会被国家队选中。甚至,一时的输赢起伏,也不会。


  这个弟弟还是太天真了一点。


  “可以。”顾千潮也笑了,点头,“那好。假设你每天多练一千两百个后场球,动作一致性有改善了,比赛就不需要我坐在那儿才能赢了,是吗?”


  顾千澄思绪突然卡顿,想了想,捏紧手指道,“我会尽力的。”


  顾千潮没再发问,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跪坐在球包前发愣的少年身后。


  问他要来理出来的脏衣服,去洗衣房扔进了洗衣机里,顺手将他放在一边的球鞋拿去阳台。


  回来后,抽过顾千澄手里缠到一半愣在那里的手胶,低着头垂着眼,站在身侧很认真得帮他缠好,放回球包里。


  发心还略微有些湿,顾千潮轻轻揉了下便收回手,叫他,“顾千澄。”


  少年抬头,跌跌撞撞掉入井一般的黑眸里。


  “我不罚你。但你要是敢在比赛的事上跟我耍心思你试试。”


  顾千潮等了会,突然沉声,“说话。”


  顾千澄心一紧,“我知道了。”


  


  街角拐弯处,五金店老板正在摆货。男人将箱子里的五金工具一一陈列到铁质货架上,顺手清理着板面上的铁屑。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阳光洒在街道上,微风轻拂,吹散空气中浓浓的金属气味,店里的老旧电视机播放着体育新闻。


  门口蹲着一个身材削瘦的青年,清晰的脊柱弧度从被洗得发白的薄款卫衣下凸显出来,头上带着防护面罩,手持电焊枪,一束明亮的火焰从焊接枪尖喷射而出,发出嗞嗞声响。


  “向野!进来吃饭了!”


  老板娘的叫唤声,第四五六次从店铺深处传出,蹲着的青年却纹丝不动。


  老板无奈,拎起空纸盒向内走去,“哎哟,别叫啦,他在干活,听不见的,我们先吃。”


  电焊枪的噪音在宁静的街道格外刺耳,向野握住焊枪的手很稳,隐约能从远处看见右手手腕处的青筋分明。


  没有征兆的,突然间,尖锐的响声戛然而止,街道恢复宁静。


  向野将电焊枪放在地上,摘了手套,脱下防护面罩。


  乌黑的发丝压在额前,后脑勺的头发扎成拇指长短的一簇,脸颊削瘦,眼睛很大很圆,瞳孔却显得浑浊,没有一点光。耳边有一撮短发在风中倔强的立着。


  向野面色如水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助听器,娴熟地塞进左耳,单膝跪在地上,扭头向电视画面凝去。


  “……这是一场汇聚了各大训练中心的年轻羽毛球运动员盛宴,运动员们不仅展现了出色的技术实力,更彰显了青春活力和奋斗精神……来自省队的男子双打种子选手顾千澄和许浩然不负众望展现出了绝妙的配合……退役至今八年、同样也是顾千澄哥哥的顾千潮,也作为指导教练出席了本次比赛……”


  午后的五金店不算忙碌,店里只有一对年轻夫妻在挑选门把手,女生拉着丈夫的衣角,指向电视的方向,“诶,你看,顾千潮怎么又出来了,还记得我们上学那会翘课去看他比赛吗?”


  男人用眼尾撇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货架上,不屑地点评道,“垃圾!装受伤装的这么好,怎么不去演戏。”


  “也不一定就是装的……后面有医生出来辟谣过。”


  新闻切到下一条,笃信画面中不会再出现顾千潮的身影,向野才将助听器摘下,戴起防护面罩。


  他手腕微微调整角度,橙红色的火焰光弧便向那对年轻夫妻的脚边喷射而去。


  融化的金属溅在地上,只差两指的距离,就要触及男人的小腿。


  女子吓白了脸拉着丈夫躲开,“哎你小心点啊!没长眼啊!吓死人了……赶紧走赶紧走,别在他们家买了,真是的!”


  男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护着妻子从店内退出,喷溅而出高温金属追了他们一路。


  

  五金店的工作包吃包住,能帮向野节省下很大一笔开销。


  不论住还是吃,他都不挑。


  关门时分,老板老板娘坐在撑起的简易小饭桌边吃饭,向野将自己的大碗盛得满满的,大半都是米饭,上面铺了几筷子菜,蹲到墙边角落,埋头吃自己的。


  倒不是老板老板娘嫌弃他,他自己不乐意。


  老板买了新酒,邀请向野尝尝,杯子还没递出去,就被老板娘一巴掌拍在手里,骂说医生不让向野喝的。


  老板尴尬笑了笑,想聊点开心的,“昨个怎么没见你挥拍练球?”


  向野的声线低沉,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拍子断线了。”


  “那得要送去修?是不是挺贵?”老板不懂,他只知道这个少年来店里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衣服都没有一件替换的,风雪大作的冬天用路边捡来的纸板御寒,球拍却宝贝的不得了,护在胸口,谁都不可以碰,应该是很喜欢的。


  向野嘴里伴着饭,含糊说,“球馆说帮我穿,不要钱。”


  老板呵呵笑道,“也是也是,你打得这么好,我听老王说,你可给他们招揽了不少生意啊,那叫什么……踢什么……踢馆!”


  向野不说话了。


  他寡言,不擅聊天,如果不是问句,是能不回则不回的。


  老板娘也道,“可惜了你混在我们这犄角旮旯,你咋也不去找个球馆当教练啊,可赚了。”


  “不要的。”


  老板娘没听清,疑惑地从喉间发出了个询问的象声词。


  向野淡声解释,“他们不要劳改犯的。”


  时隔上一次在电视上看见顾千潮,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上次也是陪弟弟比赛。


  眼神好像更锐利、认真了,气质仍旧出众,人群中一眼就能识别的出众。


  以前向野打比赛,顾千潮只要在现场,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


  酒精有些上头,内心的思绪翻涌不停,向野还是趁洗碗的缝隙偷偷喝了一口老板新买的酒。


  他住在五金店的阁楼上,上楼需要爬梯子,可现在手脚不稳,只能坐在地上醒酒。


  意识却不受控制地从肉体抽离。


  他又进到了那片整洁的训练场,又听见顾千潮训斥他没立腕没侧身发力太长,又感受到了棍子隔着训练服在屁股上抽出的一条条肉檩。


  可这些都不真实。


  他知道这都是梦。


  就好像过去四年无数次出现的梦境一样。


  让他无数次怀疑,那几年的相处是不是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真实的是老板娘逐渐惊恐的呼喊,近在咫尺,“喂!老头子你快过来!!向野又发作了,快打120!”


  --------

  


  也是没想到弟弟第一章就拥有了可可爱爱的昵称,替千层谢谢各位姨姨们!

  

  这篇属于心血来潮之笔,前十章左右不会放文在彩蛋里,大家喜欢的话请多多点赞留言,不需要送礼物。大纲有两个版本,长和短的区别,会根据大家的反响看选哪个写,不管哪个都会给到完整的故事。

  

  更新频率,和既往不会有太大区别,三次生活繁忙琐碎,多谢谅解,多谢陪伴。

  


  




  

米酒蛋泥

1. 球拍

 


  乾南市羽毛球青年锦标赛,男双16进8,现场解说慷慨激昂。


  “比分拉开差距。这边是顾千澄顾少,双数区发球。”


  “好球!好一个反手四号位!可以看出对手根本招架不及,这个回球质量不算高。”


  “这边轮转换位……许浩然后场起跳扣杀!”


  电子计分牌眨眼间跳出11:8,顾千澄和搭档许浩然并肩走向教练区,从起身的刘绍恒手中接过矿泉水,仰起脖子滚动喉结。


  第一局是21:10拿下的,第二局打得吃力些。可悬念还是不大,16进8的预选赛,对来自省队的专业选手而言,更像来熟悉场地。


  胜券在握的刘绍恒笑意盈盈,“保留体力,放开去打。”


  顾...

 


  乾南市羽毛球青年锦标赛,男双16进8,现场解说慷慨激昂。


  “比分拉开差距。这边是顾千澄顾少,双数区发球。”


  “好球!好一个反手四号位!可以看出对手根本招架不及,这个回球质量不算高。”


  “这边轮转换位……许浩然后场起跳扣杀!”


  电子计分牌眨眼间跳出11:8,顾千澄和搭档许浩然并肩走向教练区,从起身的刘绍恒手中接过矿泉水,仰起脖子滚动喉结。


  第一局是21:10拿下的,第二局打得吃力些。可悬念还是不大,16进8的预选赛,对来自省队的专业选手而言,更像来熟悉场地。


  胜券在握的刘绍恒笑意盈盈,“保留体力,放开去打。”


  顾千澄喝完水,“嗯”过一声又笑了下,两颗洁白的虎牙闪过一道白光,凭这温和从容的笑意来掩饰悬着的心。


  他湿答答的脑袋埋在团成一团的毛巾里左右蹭汗,眼神却往刘绍恒身侧始终坐着的男人身上瞟。


  男人的双手懒懒插在藏青运动外套的衣兜里,拉链拉到了顶,半个脸埋在衣领里。脊背削直,鼻梁英挺,细长锋利的眼眸还盯在绿色的橡胶场地上出神。


  神情淡漠,没有任何表情,无端让顾千澄紧张。


  ……其实是被迫营业,快睡着了。


  刘绍恒碰了碰顾千潮的胳膊,他才将眼神收回,在球拍上稳了稳调整情绪,看向一袭白色短裤短袖的顾千澄。


  修长,飞扬,蓬勃,挑高封闭的比赛场馆都掩不住的朝气,让人不禁想起自己的十六岁,还有——


  悬崖勒马般的,顾千潮强行扼住思绪。


  轻轻碾出几个字,“稳着,别骄傲。”


  带着期待的心绪重归平静,顾千澄顶着闷闷的表情俏皮道,“知道啦。”


  漫不经心一句话,比刘绍恒磨破嘴皮子都好用,刘绍恒无奈撇了眼顾千潮。


  这祖宗,总算想起今天被架来观赛的最大用途。


  乾南省队是羽毛球强队,每年往国家队和国际赛事输送的人才都不少。


  顾千澄是顾家二少。全国上下只要和体育相关的产业,包括又不限于基础场馆建设、赛事运营、运动员经纪、附带旅游,十有八九是顾家涉猎的范畴。


  不容小觑的身份,外加技术娴熟,打法张扬,步伐和球路都算数一数二的流畅精准,被国家队明里暗里猫着很久了。


  可惜,赛事表现不稳定,国家队大忌。


  近年有好转,相较之十二岁刚从国外回来空降省队那会,赢一场、输一场,好像可以无限循环,比内置编程的机器更可预测。


  后来,教练组意外发现,让他亲哥顾千潮坐镇赛场,能很大程度上扭转他的内置程序。


  不该出现的失误少了,不该输的比赛也不会输。


  一分钟间歇很快便结束,少年回到场上挥汗如雨,响亮好听的击球声穿梭在观众的惊呼中,此起彼伏。


  刘绍恒被顾千澄丢球后往这边看来的眼神逗笑,胳膊肘拱了拱身边的顾千潮,揶揄道,“你弟究竟多怕你啊。”


  顾千潮不说话,只抬起眼皮,看场上少年反弓起跳,腓肠肌线条分明,彰显力度,可吊球的动作不够隐蔽。


  后场一致性太差,顾千潮在心底给弟弟按了个戳。


  刘绍恒见他不答,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你在家是会吃人还是怎么着?”


  顾千潮收起百无聊赖的眼神,说,“我对他很温柔了。”


  “?”刘绍恒突然有点反胃。


  温柔?


  顾教练温柔?


  刘绍恒来省队执教不算久,他永远记得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听见顾千潮随口罚一个迟到三分钟的队员跳一万个双摇。


  况且,体育生有几个没挨过教练揍的,别说教练是自己亲哥了,刘绍恒不信,“他输了你不收拾他?”


  顾千潮一双漆黑的眼睛被场馆顶部的白织灯照得透亮,坦诚道,“我都没和他动过手。”




  今天的最后一场男双比赛落幕,教练和运动员从狭长的通道中走出,刘绍恒争分夺秒和二人输出着刚才最后几个球的球路。


  顾千潮人高腿长走得快,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浑身洇出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几个年轻男孩儿女孩儿背着球包小步追上顾千潮索要签名,他也不拒绝。


  作为曾经国家队的男单主力,顾千潮十六岁到十八岁的两年里,是所有羽毛球运动员及爱好者眼里遥不可及的神明,媒体称他为“驭羽而行的猎鹰”、“以神之姿横扫羽坛的王者”、“国际男羽的绝对统治者”,持续占据体育版头条的同时,也将羽毛球这项运动在国民中掀起从未有过的浪潮。


  那些天花乱坠、精妙绝伦的赞美堆得多高,他带伤参赛、在三年不间断的连胜后终败北的骂声就有多狠。


  月圆月缺、潮涨潮落,呼吸一样简单的规律。


  如今晃眼八年,荣耀也好、谩骂也罢,不过尔尔。


  冷空气将至,顾千潮却只着一套单薄的运动装,站在停车场门口等落后的三人。


  顾千澄套着长款羽绒服,企鹅似的蹦跶过来,虎牙在冷风中哆嗦,“哥,你看我比赛了吗?打得怎么样?”在场也并不一定会看,毕竟被拍到在教练席打瞌睡也不是没有过。


  顾千澄那双眼睛很亮很圆,双眼皮的褶子很深。顾家兄弟二人不在一起长大,这像铜钱一样圆的眼睛,是分离前顾千潮对弟弟最深刻的印象。


  夜里起了风,顾千潮也有点冷了,下巴埋在衣领里,声音很闷,“不怎么样。”


  顾千澄微怔,又立即用笑容来掩饰失落,声色却不如刚才清亮了,讪讪道,“哦,刘教练说我打得不错来着。”


  顾千潮点点头,没说话,不予置评。


  碰壁的顾千澄并不显意外,面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树影遮挡了他紧紧攥住背包而泛白的骨节。


  刘绍恒走近,看见已经站在车旁的兄弟二人,又抬手扫了眼时间,问顾千潮,“总结会什么时候开?”


  顾千潮随口道,“等明天录像出来吧,我还要带他去一趟大学路。”


  刘绍恒诧异,“大学路球馆?你要去和那个小孩儿打?”


  球队里这几天传开了,大学路球馆有个小孩儿,传闻连续三十七场男单连赢,破了球馆老板的馆内记录。大学路临近体校和体育大学,球馆里优秀的业余选手和专业队员混杂,不乏高手,确实是个值得吹嘘的记录。


  顾千潮原本并未在意,直到上周,二队的几个队员跑去凑热闹,居然也带回了可观的评价。


  省队的专业运动员,和民间球馆的爱好者,说不上天壤之别,实力也应该相较甚远,二队几个小队员的评价让顾千潮生出猎奇之心。


  “不是我。”顾千潮用下巴像顾千澄的方向歪了歪,“让他去试试。”


  刘绍恒更惊讶了。


  汗水和滚珠似的流入顾千澄的衣襟里,比赛的消耗量不小,体能又素来是顾千澄的弱板。可顾千澄听闻,也只是抿嘴笑着,很得体,很乖,无懈可击。


  刘绍恒犹豫,“可是,小澄刚打完比赛啊……”


  顾千潮挑眼,所以?


  “大后天就是四分之一决赛,明天不是还要练专项,让他休息会吧。”


  顾千潮眉间冷了几分,用眼神命弟弟上车,“没这么娇气。”


  刘绍恒:“……”


  真,温柔。


  

  

  大学路上的这家球馆开张很多年了,最近新装修过,空气中还弥漫着浅浅的橡胶气味,狭长的设置,两排共十六片场地。刚进门,挥拍的呼啸声和清脆的击球声便充斥了耳道。


  前台守着一个中年大妈,新烫的方便面卷跟随她抬头的动作颤了两下,“有预约吗?”


  顾千潮说没有,直接表明来意。


  “哟,还真不巧。”大妈对像顾千潮这样慕名而来的挑战者并不感到陌生,“他平时都要呆到关门的,今天线打断了,就先走了。”


  顾千潮问,“只有周五来吗?”


  “对。”大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身后的男人挥手,“哎,那小孩儿的拍子呢,说让我们给穿的,放哪儿了?”


  “这儿呢。”男人从柜台下拿出一把剪了线的羽毛球拍,“你给他写一下,28磅,说是耐打的线都可以。”


  顾千潮微微眯起眼,漆黑的眸光像深不见底的井,压住一些被轻易挑起的情绪。


  视线的焦点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球拍静静躺在近在咫尺的桌面上,旧版VTZF,白色的手胶磨损严重,深墨绿色的拍框在球场白光的照耀下,泛起幽暗而深邃的光。有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又看得出,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顾千潮突然回神,“请问,要怎么称呼他?”


  “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


  突然想写个乖乖巧巧不桀骜不执拗的弟弟

  


  

  

与山

【逢场作趣】98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委屈自己。】


—————————正文分割—————————


  屏幕被绚烂的技能特效一瞬填满,下一刻围上来的怪便被清得干干净净。

  许景修心不在焉看着那些闪动着的技能图标,在一片叫好声的弹幕中精准捕捉到了不和谐的挑衅声音。


  【这点操作对橙子来说不是最基本的吗,弹幕夸得是否太做作了,纯小丑啊。】

  【前面的,给粉丝和主播留点面子吧,新赛季又没开,现在也只有这种图能让主播打了。】


  【谁说没有,从地狱塔50层开始刷不死亡挑战啊。】

  【别吧哈哈哈哈,那可不是人能打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打不好又得被群嘲,你看橙子还有血条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委屈自己。】


—————————正文分割—————————


  屏幕被绚烂的技能特效一瞬填满,下一刻围上来的怪便被清得干干净净。

  许景修心不在焉看着那些闪动着的技能图标,在一片叫好声的弹幕中精准捕捉到了不和谐的挑衅声音。


  【这点操作对橙子来说不是最基本的吗,弹幕夸得是否太做作了,纯小丑啊。】

  【前面的,给粉丝和主播留点面子吧,新赛季又没开,现在也只有这种图能让主播打了。】


  【谁说没有,从地狱塔50层开始刷不死亡挑战啊。】

  【别吧哈哈哈哈,那可不是人能打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打不好又得被群嘲,你看橙子还有血条吗。】


  …… ……


  公屏热热闹闹争论起来,许景修略一沉思,在手机的搜索框中输入了江赏打的游戏名称和“地狱塔”。

  搜索出来的结果与他根据字面意思所理解的大差不差:

  “地狱塔”是该游戏常驻高难副本的民间叫法,因难度过于逆天而得名,共100层,前30层敌方阵容固定,从第31层开始,敌方阵容将会随机刷新,且怪物属性翻倍提升。


  于普通玩家而言,“地狱塔”只是遥不可及的摆设,而在精英玩家眼中,它却是公认的、极具含金量的副本。

  

  作为大攻略组的当家打手,江赏自然早已刷穿了全部关卡。

  因此弹幕对他的要求是“从50层开始,不死亡”,即在50层的基础上一关接一关向上刷,每一关都要一遍打通,倘若失败,就只能回到第50层重新开始,没有重刷某个关卡的机会。


  这要求不留半点容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过于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摆在明面上的刁难。


  而当许景修认为江赏一定会无视这些挑衅、保持原有的节奏专注自身直播时,耳边却响起江赏波澜不惊的声音。 

  “嗯,也不是不能打。”


  飞速滚动的弹幕和“地狱塔”的加载界面填满许景修的视野,他表情空白地怔了足足数秒,苦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江赏不冷静。

  对面的挑衅如此浅显,他竟然一钓就上钩,头脑发热径直往上莽。


  早晨分别时的场景无端浮现在眼前,男人时而回想方才那些扎眼带刺的弹幕,时而不受控地揣测江赏的“失控”有几分与自己有关,思绪乱成一团。

  “小赏不是压不住心性的人。”

  他压低眉眼望着电脑出神,心想:“他这样,我脱不开干系。”


  没由来的,许景修的胸口蓦地揪紧了。


  爬塔需要将编队斟酌再斟酌,江赏一边配队一边做思想斗争,立场在“想那么多做什么直接打不就行了”和“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种铁翻车的局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之间摇摆了不下三百回合。

  理智告诉他打这东西基本与自取其辱无异,情感却在叫嚣着质问他“有必要克制到这种程度吗?莽撞一次又怎么了呢?”


  鼠标在装备栏游走来游走去,江赏一遍又一遍活动僵硬的指关节,到底还是在谈笑间隙点开了攻略组组群。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大家极具个人风格的建议:

  

  【和平椰:啊啊啊师父不要啊啊啊啊你冷静点!你是不是心态已经崩了啊要不然你下播吧让我来。】

  【和平椰:目前网上最好的不死亡记录是从第31关爬到59关,人家在有前面20关手感的基础上还突破不了60,你从50直接打能不翻车?】

  【和平椰: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嘲讽受吗,师父,师父你醒醒!!弹幕只是在煽动你啊!!】


  【庭深:@量子果冻橙,我建议你再想想。】

  【庭深:屏幕前99%的玩家其实并没有打到过50层,这意味着绝大多数观众对它的关卡难度是没有准确概念的。】

  【庭深:所以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结果。】

  【庭深:你发挥得好,他们觉得这是你应该做到的;你发挥得不好,他们就会觉得你装X失败,又菜又自信。】

  【庭深:得不偿失。】


  【大荒流:哎呦——你们就别操心了,打好了血赚,打不好认嘲,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荒流:怎么说的跟橙子即将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样。】

  【大荒流:咱孩子才二十来岁,意气风发正该冲动的年纪,在自己直播间被按头羞辱了这么久,还不许人家愤怒暴起证明自己啦?】


  【大荒流:哪来的绝对正确,要我说,橙子爱打什么打什么。】

  【大荒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委屈自己。】


  再后面的内容江赏一概没看,果断进入游戏副本时,他已经能确定这就是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

  高难关卡的攻略必定不会太顺利,但对于做过决定就不再踌躇的江赏而言,每一次失败的鞭策,都将成为得偿所愿时的勋章。


  第一次挑战结束在第51层,失败后江赏重新回到第50层,对弹幕中的嘘声与哀嚎一笑置之。

  第二次挑战结束在第52层,粉丝安抚的发言被满屏讥讽尽数遮住,定睛也难以捕捉,像虚幻的救命稻草。

  第三次开场即地狱,随机刷出来的怪又多又凶,饶是神仙打手坐在电脑前都会束手无策。


  但江赏偏偏起了状态。


  “不能有比刚才那把再昏暗的开局了吧。”他坦坦荡荡退回起点,笑着说道。

  “见识过最糟糕的情况,后面应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人物释放技能的音效和游戏失败的结算音效交替响彻直播间,江赏不断失败不断尝试,将过程中收到的质疑尽数笑纳,也将暖心的鼓励不动声色纳入眼底,悉数刻在心中一角。

  在这期间,他语气如常地将收到的舰长、醒目留言和礼物一一谢过,也注意到许景修又来来回回进出过几次直播间,却并未过多分神。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摸索不同的策略,将敌方属性一条一条记在桌面便签,并尝试在进入地图之前模拟打法,将所能想象到的可能性逐一分析一遍。


  许是江赏直面失败的态度和愈挫愈勇的挑战精神感染了一部分人,也可能是游戏主播潜心下副本时输出的内容的确有着不俗的含金量,又或者只是看热闹的人看累了热闹选择离开,总之几小时后,在十点左右的黄金流量期,江赏直播间的氛围依然保持在可控范围之内。


  凌晨三点零八分,量子果冻橙在与粉丝互道晚安后下播,直播时长为十小时三十九分钟。

  下播时,他的最后一局不死亡爬塔挑战结束于第67关。


  热闹非凡的环境骤然归于沉寂,摘下耳机后,房间安静得令人心慌。

  

  江赏闭上双眼陷入宽大椅背,眼眶涩意翻涌,双臂沉似灌铅,太阳穴一跳一跳针扎似的疼,脑袋嗡嗡作响。

  高强度的专注和精神消耗使他意识昏沉,倚在电竞椅中许久也没能缓和过来,而他疲惫异常,肌肉与关节通通麻木,连手指正剧烈颤抖都觉察不出。


  他太累了。


  持续十小时游刃有余和谈笑风生的背后是绵延不绝的紧张,江赏输得起却不允许自己犯低级错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端正态度去打今晚的挑战,透支得彻彻底底。

  “最后一局的最后一波怪来的时候应该早点开技能,哪怕前半段空放,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

  他半昏半醒在心里复盘:“这样稍微拖一拖,等CD转好了,还能再放一次大。“

  一念开窍悟出的灵感有着惊人的驱动力,想到这里,江赏竟然睁开眼坐直身子,将这一条注意事项迅速敲进了桌面便签。


  屏幕最上方的窗口还是直播的数据统计界面,江赏习惯性移动鼠标点击“查看详细数据——高能粉丝榜——按观看时间排序”,就这样在大脑过载的状态下看到了位于前排的独山。


  “……”

  英文的脏话在嘴边徘徊又徘徊,到底还是被江赏狠狠咽了下去。

  他自我洗脑一般在心中默念了三遍“许景修是我老板,看直播是他的自由”,随后退出窗口关电脑一气呵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电竞室。


  然而,直到洗漱完毕、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头栽倒到床上,江赏依然感觉暴躁又郁闷,压力大到不知道该怎样纾解。

  而他肆意潇洒惯了,勉强也算过过几年自由多彩的生活,身上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


  比如每当心情郁结又无处排解的时候,就会生出约实践的冲动。


  

—————————分割线—————————

有彩蛋♡

好久不见做哥哥的江赏,来看看兄弟互动叭。

字数2k+,个人感觉内容还是蛮足的,江肆视角的补充也很有必要,友情建议看一下下(诚恳.jpg)


多嘴解释一句爬塔:

爬塔的正常情况是可以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比如你打过了第51.52关,第53关没打过,那么你其实可以直接重新打第53关。

江赏这个挑战要求的则是“通关的连贯性”,所以他从第50关开始打,中途一旦输了,就要回到第50层重新开始。

本质是自己给自己上难度的花式通关玩法,毕竟他就是干这个的,得打点普通玩家打不出来的东西。


定制表情包【神奇小赏在这里】已上线,解锁可领养元气赏喵一只〃∀〃

彩蛋也是有的,入口就在表情包旁边。


久等啦,抽两个宝贝送/报销小赏表情包,由于表情包收入归创作者所有,所以会给中奖者发一个大于所需金额的红包🧧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鞠躬O(≧▽≦)O


米酒蛋泥

孤鸟(5)


  

  “咚咚。”是手指骨节敲击在桌面的声音。

 

  季杭叫他,“小硕。”是鲜少听闻的柔软。

 

  乔硕已经在值班室的厕所里待了有近二十分钟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云海附院把新大楼最好的基础设施给了神外,不用在这种极度社死的场景下,穿越走廊去公共厕所解决。

 

  二十分钟,再大的生理需求也都该解决了,乔硕实在没有理由再蜗居在这三平米的空间里,只能硬着头皮握上门把手。

 

  然而,门缝在推开不到十公分,值班室刺眼的朝阳泄进眼帘,飞舞的尘埃后是季杭坐在木椅上的侧影——乔硕就像是只应激的小猫似的,瞬间炸......


  

  “咚咚。”是手指骨节敲击在桌面的声音。

 

  季杭叫他,“小硕。”是鲜少听闻的柔软。

 

  乔硕已经在值班室的厕所里待了有近二十分钟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云海附院把新大楼最好的基础设施给了神外,不用在这种极度社死的场景下,穿越走廊去公共厕所解决。

 

  二十分钟,再大的生理需求也都该解决了,乔硕实在没有理由再蜗居在这三平米的空间里,只能硬着头皮握上门把手。

 

  然而,门缝在推开不到十公分,值班室刺眼的朝阳泄进眼帘,飞舞的尘埃后是季杭坐在木椅上的侧影——乔硕就像是只应激的小猫似的,瞬间炸开毛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当”将门合上。

 

  乔硕:啊——我为什么不是麻醉科的,至少还可以用丙泊酚尝试诱发顺行性遗忘!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乔硕??你究竟在干嘛啊……

 

  “乔硕。”屋外的语声突变,再无温柔婉转,季杭厉声命道,“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脑没有经过任何执行指令的处理,乔硕就已经绷紧脊梁,推开门,忍着屁股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走到了季杭面前站定。

 

  等迷茫无措的眼神恰巧和季杭沉静的目光对上,乔硕在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脸颊变色的速度堪比高温汽锅蒸大虾,肉眼可见得从脖根红到鼻尖。下巴似是要在胸骨柄上钻出个洞似的,根本没脸抬头。

 

  太丢人了。

 

  没有一刻比当下更想要换个星球生活。

 

  更何况,乔硕知道,他家老师训话还没有训完。

 

  季杭将埋在手掌里的脑袋抬起来,从下往上去看乔硕,手肘还是撑着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你多久没下床?”

 

  乔硕的脑袋嗡嗡的,两只手绞在身后快要绞脱位了,才憋出几个字,“一天……一天半吧。”

 

  即便猜到个大概,季杭也还是惊到了,“没吃没喝没去厕所?”

 

  乔硕的脸快熟了,“嗯……”

 

  季杭又把脑袋埋进了手掌,只留一颗黑绒绒的脑袋随呼吸轻微起伏。

 

  人生第一次,他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究竟是有多凶?带在身边八年的大弟子,日常生活起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挨打的时候居然连想上厕所想喝水都不敢说。

 

  季杭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先喝点水,小远去给你买吃的了。”

 

  水杯是乔硕自己的马克杯,里面盛着比室温稍高的温糖水。虽然乔硕在厕所的时候已经捧着自来水灌过两口了,但此刻糖水在舌尖流转,还是难免被久旱逢甘霖的心绪温暖到。

 

  余光里瞥到自己跪过的地方已经被打扫干净,垃圾桶里满满的一篓都是纸巾和消毒湿巾,角落里安放着一瓶84消毒液,大概是从保洁阿姨那借来的。不知怎么,乔硕脑海里倏然就浮现出老师蹲在地上打扫时的背影,鼻头一酸,眼泪就挂了下来。

 

  “还有些话要和你说。”季杭抬起头,淡淡说道。

 

  两天没吃没喝、还刚挨了重责的乔硕,季杭倒是不觉得他可以站着听训,“你是找个地方坐,还是跪?”

 

  乔硕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直愣愣跪在季杭跟前,挂在脸颊上的眼泪也随之坠落在眼前的地板上。

 

  季杭伸手接过乔硕手中喝完大半的马克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又转身抽了两张纸巾,轻轻擦在乔硕挂着泪珠的睫毛上,“是老师不好,是我的错,没注意到你难受,对不起。”

 

  委屈,又卑微得不敢说委屈的孩子根本听不得这些,那纸巾仿佛自带开关属性,催生出雨幕般的泪。内心的酸水一阵阵往上翻涌,聚集在眼眶背后,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头抬起来,看我。”季杭肃声命道,等乔硕好不容易缓缓抬了眼,才对上那血红的眼眶道,“我在跟你道歉,小硕,还是和从前一样,老师做错了,你可以罚回来。”

 

  这句“和从前一样”,几乎如最后一击重锤,轰然把乔硕的保护壳打碎,打出一个泣不成声的泪人来。

 

  乔硕又不是真的怪季杭,季杭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眼睛上装超声功能,一眼看出他膀胱容量。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说、没提,又或者,不敢说、不敢提。

 

  乔硕一向聪明、敏感,懂得更珍惜别人对他的好。所以,当翻到季杭愈发焦灼的聊天信息,看见季杭眼底藏不住的担心和惶恐,听见季杭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背后的心疼——他想且只想让老师消气,想用每个毛孔都告诉季杭他知错了,对不起让老师失望、担心了,甚至,想用疼痛和乖巧来证明自己仍旧被爱、被在乎、被关心着,而不是一个被扔到山里流放的犯错的学生。

 

  季杭按住乔硕像个拨浪鼓一样甩个不停的脑袋,“一年不见,怎么那么能哭了。”

 

  脑袋上的手掌也是久违的温暖,更催泪了。

 

  “打住!”季杭皱眉沉声,“你这样怎么和你说话?好的不学,尽跟你师弟学怎么哭了吧。”

 

  不提安寄远也罢了,一提小远,乔硕更难受了,可季杭沉着脸,确实又不敢再放肆哭了,只能委屈,“小远,小远也看到了。”

 

  木头的反应果然与众不同,“看到什么?看你挨打还是看你——”

 

  被哄了两秒的乔硕生出一分底气,声音虽小,但还是吱唔出来,“都不行。”

 

  季杭静静看了他一会,安静的眼神反倒比安慰和训斥更能渲染人心,乔硕心里像是荡起一片船帆,悠悠缓缓,眼泪终于停了。

 

  季杭这才起身从衣柜里抽了乔硕的毛巾,去厕所用烫手的热水冲热后,绞干了出来给他,“擦一下,小远回来看见你这样,你猜会不会更丢人。”

 

  如今的乔硕根本激不起,拿过毛巾就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伺候到位,不忘把热乎的毛巾叠起来在眼皮上捂一会消肿,等脸颊温度终于降到和毛巾持平,才恋恋不舍地交还给季杭。

 

  这一进一出又是五分钟,季杭晾完毛巾洗完杯子,才慢悠悠坐回到乔硕跟前,用眼神确认如今的乔硕处于可以有效沟通的状态,才肃声道,“小硕,你和小远,家里都没有其他大人。我管教你们,行的是长辈的义务,动的都是家法。今天如果是小远闹失联,我和你连夜开车去找他。我动手,一样不会避着你。犯错,就回家领罚,要你知道疼,也要知道怕,这点上,你和小远是一样的,明白吗?”

 

  行的是长辈的义务,动的是家法。

 

  明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从季杭嘴里用最最无波无澜不带情绪的口气说出来,就熨贴极了。

 

  乔硕点头,哭过后的鼻音很重,“我知道。但是——”

 

  乔硕斟酌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又翻着眼皮看季杭的表情,在季杭充斥着蛊惑之意的鼓励下,终究没忍住。

 

  “但是,我不是故意失联的。”乔硕两只手背在身后,有意无意地护住自己那滚烫灼热的两团肉,“我忘了看时间,睡一会儿醒一会,根本不知道过了那么久。”

 

  “忘了?”季杭的脸色陡然冷了,就像在西伯利亚城墙上的露珠被风一吹,瞬间冰封起来。

 

  他坐在木椅上,乔硕就跪在他膝盖前,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乔硕的任何微表情都能被季杭一眼识破。

 

  “你下夜班后的当天晚上还出现在医院大门的监控下过,这一整天你在哪里?进进出出就一眼手机没看过?”

 

  “既然是睡一会醒一会,醒的时候不会下意识去拿手机看时间?”

 

  “你的生活习惯是有了重大改变吗?每天早上重复循环的六点闹钟,难道没有吵醒过你?”

 

  “昨天晚上没人值班睡这里,但就储物柜里的日常用品来看,进出换衣服暂作休息的同事应该不少。别人交谈的话音,就没有一次把你拉回过现实?”

 

  一句比一句犀利的质问步步紧逼,季杭凝视着乔硕愈发局促的目光,肃然的气场骤然笼罩在青年的头顶。

 

  “乔硕,你确实不是故意和我玩失联的,你还没这个胆子。”季杭在“我”字上加了重音,便显得这句话责备的意味更重了,“但是,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这两天,你难道就没有生出过一点,想要逃避医院的追责、躲开同事的追问、不想面对患者家属的念头?”

 

  季杭太过了解他了。

 

  乔硕在季杭面前,就好像是被扒光了皮肉似的,灵魂被毫无保留地展示,任何试图伪装体面的举动都会被全然撕毁。

 

  什么在床上躺了两天不觉时间流逝,这些理由在季杭面前单薄得经不起质疑,最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

 

  乔硕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败所导致的后果。

 

  科室群和院务群内的消息不断,可乔硕一句话也没说,他不想回忆当晚抢救时的混乱场面,也无以反驳熊艾维将自己撇清干系的言论。

 

  “对不起……老师。”乔硕真正垂下了头,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道,“是小硕的错。”

 

  季杭不动声色,“你错哪儿了?”

   

  乔硕默然片刻,神情认真的想了会,道,“不该碰到挫折,就躲在值班室逃避。”

 

  “那你该怎么做呢?”

 

  乔硕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季杭的语气太过轻松随意,就好像——

 

  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该……小硕该面对自己的失误,吸取教训,承担责任。”

 

  季杭平静地看他一眼,脱口道,“衣柜里有你的皮带?去拿来。”

 

  这声命令犹如晴天霹雳,乔硕错愕地抬起头,tun肌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居然还要打?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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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用

【沧海横流】【ABO】139

一切都结束以后,穆雪松起身去浴室冲洗。激烈的情事让他浑身疼痛,像是刚负重越野二十公里似的。水汽朦胧了玻璃门,顺着纱帘的缝隙,能看见陆清静坐在窗前抽烟的影子。

他知道陆清不是真的不在意。穆烽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言谈,都在疯狂挑衅他作为Alpha的尊严。如果他真的无动于衷,今夜就不会这般粗鲁,雪松的肩胛、肋骨、腰侧,都被捏出了一块一块的淤青。

但他总是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这一点雪松不得不佩服他。在刚刚与疯子碰面之后,一个情绪稳定、处事成熟的人,更显得尤为可贵。

穆雪松洗过澡后,重新坐回到陆清身边,默默地环住他的腰。陆清极快地抹去眉宇间的几分沉郁愤懑之色,换上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背,“要睡吗?”......

一切都结束以后,穆雪松起身去浴室冲洗。激烈的情事让他浑身疼痛,像是刚负重越野二十公里似的。水汽朦胧了玻璃门,顺着纱帘的缝隙,能看见陆清静坐在窗前抽烟的影子。

他知道陆清不是真的不在意。穆烽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言谈,都在疯狂挑衅他作为Alpha的尊严。如果他真的无动于衷,今夜就不会这般粗鲁,雪松的肩胛、肋骨、腰侧,都被捏出了一块一块的淤青。

但他总是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这一点雪松不得不佩服他。在刚刚与疯子碰面之后,一个情绪稳定、处事成熟的人,更显得尤为可贵。

穆雪松洗过澡后,重新坐回到陆清身边,默默地环住他的腰。陆清极快地抹去眉宇间的几分沉郁愤懑之色,换上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背,“要睡吗?”

“已经折腾得不困了。”

“那再说会话?”

雪松点头。二人便关了顶灯钻进被窝,相拥着靠在床头,只留一盏小小夜灯,罩下一圈柔和的光晕。

雪松把手顺着陆清敞开的衣襟伸进去,按他肩膀上被自己抓出来的一块伤痕,“痛不痛?”

“痛我也不说。”陆清笑着,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转移话题,“所以,你今天最终是用了什么条件去跟穆烽做交换呢?”

“他父亲。”雪松叹气说:“穆怀志要么是被他杀了,要么是被他绑了。我用这个秘密,和他做了交换。”

陆清直起半截身子,脸上现出了愕然,“怎么会?那是他父亲,他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吗?”

“是啊,错不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雪松淡淡地说:“我毕竟在穆家长大。”

陆清眉头紧锁,仍是不解。“穆烽是独子,穆家的一切迟早都是他的。他到底有什么弑父的理由?”

“这对父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睦。穆家的亲属关系都很畸形,穆怀志有本事让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对他儿子也不例外。穆烽如果办砸了事情,穆怀志众目睽睽就能用手杖抽他的脸。”

“还有一桩故事,穆家讳莫如深,我是从那些年听来的三言两语中猜测出来的。穆烽的母亲很早就已经过世,听说是出轨了一个Beta,被穆怀志亲手用枪打死了,就当着他儿子的面。”

“那位夫人多半是恨他至深,连儿子也不愿意顾惜,临死时还叫喊着,儿子不是他的种。穆怀志枪杀了妻子后,就把那时才五六岁的穆烽锁进了地下室,直到亲子鉴定结果出来,才留了他一条性命。但是,对血缘的怀疑并没有就此抹去,此后多年,穆怀志疑神疑鬼,每每穆烽表现不合他心意,他便起一次疑心,陆续又做了几次DNA鉴定,穆烽也已长大成人,他的疑心才终于搁置了。”

陆清听得倒吸冷气,“这可真是……”

“所以你想,穆烽对他父亲又能有多少感情。那时下发通缉令,他父子远遁国外避祸。在国内,穆怀志树大根深,可是在国外,那里的势力可是穆烽一手经营起来的。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地位颠倒,也就不难理解他按捺不住要弑父了。”

“你认为穆怀志死了吗?”

“我认为……”陆清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我认为他被囚禁的可能性更大。穆烽多半还没有完全收服他父亲留下的势力。但被你今天这么一闹,可就说不准了。”

穆雪松“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

陆清仍旧紧锁着眉头,似乎难以消化这些陈年秘史,忽而伸臂将雪松紧紧地抱住了,“这一家疯子,你是怎么在他们手下长大的呀?还长得这么好。”

穆雪松听了就笑,不说话。

离开京都的那一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临走前雪松再一次去看望梁挽玉,阿远已经被移出了ICU,脱离了生命危险,挽玉的气色也随之好了不少。

“我爸和我哥昨天已经回去了,他们想把阿远带走,我没答应。”挽玉低着头说:“我爸又生了气,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管我了。”

“也好,”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反正我已经解冻了账户,我的积蓄怎么说也够我们母子三个支撑几年的,而且我还找到了工作。”

雪松望望病床上动也不能动的小人儿,问他:“阿远这个样子,宁宁又那么小,你走得开吗?”

“走不开也得走。”梁挽玉咬着牙说:“等到阿远情况稳定了,我就请护工照顾他,宁宁可以去托儿所。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不能前功尽弃。”

雪松听了,半是感慨半是欣慰,“你真的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经历了这么多,总得有点长进。”梁挽玉自嘲地一笑,“知道吗?这段时间,每次我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你曾经面对的境况比我还艰难十倍,你能挺过去,我为什么不能?”

雪松心里百感交集,他不善袒露情绪,面对挽玉的剖白,这时就只能生硬地移开话题,“不管怎么说,阿远这次受难,总归是我拖累了你。”

梁挽玉却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京华的错。”他摸了摸阿远的额头,低声说:“如今这世道,就像是一辆快散架了的火车,车轮向前,总有人要被推下去当燃料,好叫这辆破车能坚持得久些,再久些。我早知自己在他们眼中不算人,可我原以为自己还算块良材而不是烧火木,岂不知,都是木头,没什么两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壁上旁观二十年,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忽地攥紧了枕头,眼中有分明的恨意在翻涌,“……可是,凭什么?”

穆雪松心中一凛,他想,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见证挽玉脱胎换骨的一场蜕变。

当天上午,二人登上了离开京都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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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五百心心下一更吧~

照旧,彩蛋下集预告,高粉福利是八百字新文。


米酒蛋泥

《孤鸟》2


  

  季杭当然不会真的自带刑棍上医院找人,不过是在路上越想越气罢了。等真将车稳稳停在云海二附院的院区内时,早已压制不住的心焦在刺眼朝阳的照耀下已然要破出车窗。

  

  “从零到一”建立神经外科是云海二附院去年开始落地的省级项目,各行政级别的卫生管理机构都给予了高度重视,院内也自然给了最好的硬件资源。乔硕所在的神外住院部是新修善的,亮堂宽敞的走廊和病区不输B大附院的基建。

  

  蒋院长不知是被季杭的黑社会语录吓到了,还是暗自搜索过B大附院这位季主任的来头,听闻季杭到科室,来不及洗漱,就从院长休息室直接赶来了病区里专门腾出的会议室,“家门让物业来打开看过了,里面没人。”......


  

  季杭当然不会真的自带刑棍上医院找人,不过是在路上越想越气罢了。等真将车稳稳停在云海二附院的院区内时,早已压制不住的心焦在刺眼朝阳的照耀下已然要破出车窗。

  

  “从零到一”建立神经外科是云海二附院去年开始落地的省级项目,各行政级别的卫生管理机构都给予了高度重视,院内也自然给了最好的硬件资源。乔硕所在的神外住院部是新修善的,亮堂宽敞的走廊和病区不输B大附院的基建。

  

  蒋院长不知是被季杭的黑社会语录吓到了,还是暗自搜索过B大附院这位季主任的来头,听闻季杭到科室,来不及洗漱,就从院长休息室直接赶来了病区里专门腾出的会议室,“家门让物业来打开看过了,里面没人。”

  

  早干什么去了。

  

  季杭淡淡看了蒋院长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和蒋思承打照面,云海这片的当地人以身材小巧出名,蒋思承和他身后跟着的男人都矮小且精瘦,也许是因为天凉,还略微佝偻着身子,让时刻都脊背笔挺的季杭很不适应如此视线下沉的角度。

  

  “这位是我们专职负责支援医生项目的医务处科员,刘振。”蒋思承将身后的男人介绍给季杭。

  

  会议室的长桌周围坐得三三两两,好几个都睡眼惺忪,看上去比通宵开车的季杭和安寄远更显疲惫,刘振一一向季杭和安寄远介绍姓名和职务,季杭不过点头示意。

  

  只当介绍到乔硕的带教老师时,他才将身体微微从椅背上抬起,重心前倾,目光的焦点也逐渐明晰,“你好,熊艾维老师,久仰大名。小硕多次和我提及你对他的教导,作为他老师,我也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季杭不会说客套话,但他阴阳怪气讽刺人的技巧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话一出,别人都当作是季主任相敬如宾,只有熊艾维本人心虚到不停摸鼻子,“哎,没有没有,乔医生他基础好,基础好,不需要我怎么教。”

  

  季杭意味深长地看回去。

  

  如今不是计较教学模式的时机,等在场的人都介绍完了,季杭就迫不及待直击主题,“警察怎么说?”

  

  前一秒还舌灿莲花地给所有人脸上贴金的刘振突然就哑然了,隔了半天,才红着脸道,“警察……警察还没来过。”

  

  安寄远也皱起了眉,“还没来还是没报警?”

  

  刘振颇有些为难,推了推眼镜,迟疑地看过蒋院长后,才道,“那个……院内领导组昨天临时开了个会,觉得乔医生应该也不会走远,家里衣物和行李都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病区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季杭用没有一丝温度的神情,冷冷盯着刘振。

  

  年轻的科员根本反应不过来,从来没有人仅凭眼神就能传递如此有包裹性的强大寒意,他被季杭盯得简直懵了,微张着嘴唇满脸懵逼。

  

  “院……院长……你说,是吗?”

  

  蒋院长挪了挪屁股,勉强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意面对季杭和安寄远,“这个,事发突然,我们也只能找院级领导共同商议抉择。报警是个大事,不论是对乔硕本人的声誉,以及那个,医院的名声,都不好听。”

  

  云海二院神经外科的大主任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干部了,苍苍白发诉尽岁月痕迹,他清了清嗓子,澄清道,“院领导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也没有干涉权利,那就再找找吧。”

  

  刘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澄清道,“昨天会议上大家都在,是共同决定先不报警的。”

  

  白发主任端起辈子,吹了吹飘在茶汤上的茶叶,“呵,如果不是医务处一定要我们神外出医生给综合科值班,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乔硕还是个年轻医生,就要独当一面处理根本不是他专业方面的问题。”

  

  刘振呛道,“乔医生是一线,他不是还有上级吗?也没说要给他什么处分啊,是不是,熊老师,你说说?”

  

  熊艾维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忙不迭咳了两声,附和道,“那场抢救我看了记录,叠加了好多个室性心律不齐,确实对我们神外专科来说,组织起来太艰难。不过,咱们做医生的,也不能一受挫就消失,这医务处的考量也对,说出去着实不好听。”

  

  季杭的耐性在一次次踢皮球般的来回往复中被逐渐耗尽,他本就压抑了两天的焦灼和惶惶,怀揣着忐忑不安连夜驱车赶来,紧绷的心弦根本就耐受不了眼前这群乌合之众的互相甩锅。

  

  指节敲击桌面,季杭冷沉个脸对身侧的安寄远吩咐,“报警。”

  

  蒋院长离两兄弟坐得远,许是害怕安寄远手快,连忙站起来俯撑在桌上试图阻止,“诶诶诶,先别急,年轻人!”

  

  他再要说什么,季杭顺势就站了起来,沉着脸色看蒋思承。

  

  人站起来后气场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当整个会议室,只有季杭和蒋思承面对面站。

  

  “不瞒您说,蒋院长,”季杭顿了几秒,才调整好情绪缓缓道来,可才第一句就红了眼眶,“小硕从还没毕业就开始跟着我,至今近八年,早已不是一届学生这么简单。我教他、带他,为他每一阶段的成长而欣喜,他没有什么家人亲眷,但整个B大附院上下都知道他是我的学生。我理解你们担心医院的声誉收到影响,但是也请您理解我。我不在乎别的,你想给他处分也无妨,我只想知道,他还平安。”

  

  

  乔硕的眼底映衬着苍白的天花板,他的眼皮很重,很想睡一会,可怎么也无法入眠。

  

  神游地稍稍有些远了,抢救时的混乱画面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侵蚀他的脑海。

  

  那究竟是什么心律?室速还是室颤?怎么一会儿又三度传导阻滞了?放在教科书上他只要没瞎就能轻而易举判断,为什么在监护仪上、在身边人慌张的呐喊中、在家属暴躁的拉扯里,变得如此难以辨析。

  

  胺碘酮没有,阿托品不够用,除颤仪报错,所有可能发生的错乱都巧合似的叠加到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B大附院来支援的医生,应该很强吧。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乔硕第一次面对,由自己全权负责的抢救,以失败告终。

  

  “死亡时间,四点十五分。”

  

  这是哪个家庭的顶梁柱呢,晚查房的时候还在和护工谈天说地逗得整个病房笑声朗朗,睡梦中为何就对这个世界不再留恋了。

  

  乔硕是在场的最高级别医生,低年资的住院医看向他,实习生看向他,护士们也看向他。

  

  甚至,连姗姗来迟的上级,他的带教老师,也看向他。那个眼神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自然也没有责备,没有追根刨底的探索,乔硕在熊艾维眼里,看到了警惕和防备。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打电话给我?”

  

  “患者是突然恶化的吗?我看记录,护士说晚上晚餐都没吃完,你怎么不早点干预?”

  

  “我没有收到你信息,可能是网络不好吧。你们看我手机,反正我没收到过乔硕的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乔硕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轻轻闭上眼,在降临的黑幕中微微牵动嘴角。

  

  想老师了。

  

  想他毫不留情的呵斥和训责,也想他不容分说的维护,最最想念的,还是他坚定眼神后永远不可动摇的初心,让乔硕这些年来,即使面对世界的纷杂谲诡,也依然能够拥有留存善意的底气。

  

  

  【彩蛋继续】

米酒蛋泥

《孤鸟》1


  

  天色渐暗,时针走向六点。

  

  会议厅墙面上的四块分区投屏,分别展示着清晰的核磁成像和密密麻麻的实验室检查报告。围坐在椭圆桌前的各科主任们无一不眉头紧缩,面对这趟临时集结而起的多学科会诊显得毫无头绪。尤其是当患者的身份保密级别高到连会诊医生都需要被隐瞒时,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引领讨论的走向。

  

  医务处处长不得不点名,将皮球踢给最会语出惊人的季杭,“咳,季主任今天怎么坐这么后面?来,你来说两句。”

  

  明明被点名的不是自己,紧挨季杭而坐的安寄远却显得比当事人更紧张。因为只有他知道,落座后的这十五分钟,季杭都在做什么。

  

  为展现核磁及CT成像......


  

  天色渐暗,时针走向六点。

  

  会议厅墙面上的四块分区投屏,分别展示着清晰的核磁成像和密密麻麻的实验室检查报告。围坐在椭圆桌前的各科主任们无一不眉头紧缩,面对这趟临时集结而起的多学科会诊显得毫无头绪。尤其是当患者的身份保密级别高到连会诊医生都需要被隐瞒时,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引领讨论的走向。

  

  医务处处长不得不点名,将皮球踢给最会语出惊人的季杭,“咳,季主任今天怎么坐这么后面?来,你来说两句。”

  

  明明被点名的不是自己,紧挨季杭而坐的安寄远却显得比当事人更紧张。因为只有他知道,落座后的这十五分钟,季杭都在做什么。

  

  为展现核磁及CT成像,室内的灯光被特地调暗。

  

  季杭从角落里一片沉黑的阴影中抬头,眉宇间刻着道道沟壑,瞳孔里闪烁出投屏映照出的光。虽说他平日里严肃惯了,但都绝不似今日,神情里透出显而易见的阴鸷和不耐烦。

  

  会议厅沉静了两秒钟,所有人都在等季杭发言。

  

  而季杭连看一眼屏幕的兴趣都没有,径直起立,挺起胸脯朝院领导坐席的方向示意,“抱歉,我会叫神外的其他医生来出席会诊。我现在没空。”

  

  话音才落,季杭便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大步流星走出了会议厅。四起的闲言碎语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朵,跨步的动作果断磅礴,甚至都顾不上身后这条下了班还被自己强行带来学习旁听的小尾巴。

  

  还未等会议厅的门关严实,安寄远就忍不住凑过脑袋去问季杭,“哥,师兄怎么了?”

  

  这一天以来的种种迹象,都齐刷刷指向一个可能性。

  

  今天上午是季杭的专家门诊,安寄远作为用得最趁手的小助手给季主任做初筛。当时安寄远便发现,从来对电子产品毫无依赖的季杭,居然每隔一个患者,就要点开手机微信看一眼。嗅觉敏锐的小狮子伸长脖子,便会瞥见乔硕熟悉的头像。

  

  下午是紧凑的两台大手术,安寄远跟着其他主任做,没有被排在季杭的台上。恰巧在手术间隙碰上,季杭却难得没有垂询他的手术情况,而是问了两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最后一次联系你师兄是什么时候?”

  

  安寄远的神情透出犹疑,思量片刻,“上周吧。”

  

  季杭从无人接听的通话界面抬头,盯住他,犀利的目光像要把人看穿,“昨天和今天没找过你?”

  

  安寄远无辜摇头,“没啊。怎么了?”

  

  季杭收敛了凛然气场,摇头,“乔硕若是找你了,第一时间和我说,不管我在做什么。”

  

  十五分钟前,多学科会诊正要开始。季杭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连续几条微信讯息接连闪烁在锁屏界面上。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季杭的聊天列表里,稍不注意便是99+的信息量,连台多时,甚至一天到头会累积到999+。

  

  令安寄远察觉出异常的是,季杭居然在看见发件人后,第一时间点开看了,而自那一刻起,那股如冰封般冷厉的气场,就再没有散开过。

  

  那之后的十五分钟时间里,病例讲解者在台上滔滔不绝,季杭一个字都没听。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像个受某种指令指使而孜孜不倦的机器人,重复着一个动作——打电话给乔硕。

  

  乔硕二字始终闪烁在屏幕上方,象征通话被接通的计时器却从未出现,绵长的“嘟嘟嘟——”等待音后,只剩无人接听的提示女声绝望而微弱得从听筒里传出。

  

  皮鞋踩在傍晚时分的医院长廊里,回荡出坚定稳健的脚步声,季杭素来步伐偏快,只有身后跟了快一年半的小尾巴能听出来,此刻的脚步中隐隐透出的焦灼。

  

  安寄远他亲哥是谁,当众甩脸色给各级院领导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木头,什么事能让他感到焦灼。

  

  小尾巴对季杭的一言不发颇为不满,追近了几步再问,“哥,究竟怎么回事,师兄为什么不接电——”

  

  半句话还挂在嘴边,就被一股霸道强势的力量往身侧猛地拉扯过去,安寄远重心不稳,沉沉摔进季杭胸前,在男人冷沉的注视下,才看见自己差点撞上的玻璃门。

  

  什么破门只开半扇,满心满眼在他哥身上的安寄远根本没看见。

  

  准备好迎接季杭训斥的安寄远已经把脖子都缩回衣领里了,抬头却只看见季杭深邃不见底的注视,深知此刻的季杭不好惹的安寄远乖乖道歉,“我错了哥。”

  

  季杭却根本没训他,只将安寄远拉到墙边,回答小尾巴先前的问题,“乔硕失联了。”

  

  什么!

  

  乔硕去云海自治区支援已经有一年多了,期间一直保持着和季杭和安寄远的频繁联系。尤其是安寄远,总喜欢背着季杭悄悄给他寄一点“违禁品”,乔硕遇到什么不顺心,也是和这个师弟抱怨更多些,身为老师的季杭倒是参与得少了。打电话过去,话题也总离不开吃饱穿暖、工作学习。几次,乔硕和季杭吐槽他的带教老师专业能力远不如季杭,还被季杭严词厉色地批评过。

  

  听闻消息,安寄远震惊地瞪大双眼,“失联?!哥找他多久了没消息?”

  

  “昨天上午到现在,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季杭视线低垂下去,回到他和云海二院的院长蒋思承的微信聊天界面上,“我上午联系了他们院长,让当地派人去找,也说没有音讯,找不到人。”

  

  安寄远也不自觉严肃起来,“要不要直接报警?”

  

  季杭掩不住担忧,紧缩的眉头已然透露出疲惫,“科室里的人说最后一次见到乔硕是昨天早上,他值完夜班下班。但监控有拍到他昨晚进出医院大门,没超过24小时,没办法立案。”

  

  安寄远道,“那就卡着24小时立案。”

  

  季杭点头,“嗯,现在这个点也没航班了,我晚上过去一趟。”

  

  B市去云海自治区的航班每天就两个班次,安寄远确认地看了眼时间,确实赶不上了。

  

  但,“现在?哥是准备开车去?”

  

  季杭淡淡回应,“嗯。”眼神又骤然凌厉起来,“管好你的嘴,敢打小报告,就仔细你的皮。”

  

  这已经不是小报告的问题了。开车去云海的路程长达八小时,季杭倘若即刻出发,通宵达旦,到达目的地也天都快亮了。更何况,根据安寄远有限的情报,他哥的驾照还没有去补。不论从生理角度,还是法律层面,都太过冒险。

  

  可是,季杭决定的事,劝阻是绝对劝阻不了的,安寄远已经吃过太多次亏。更不用说,这次的事件确实非同小可,如果真的失联,那每分每秒都可以是关键搜救期,安寄远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让季杭等明早的航班。

  

  “我和哥一起去!”

  

  季杭瞪了眼毅然决然的安寄远,来不及训斥,便已经接通打给蒋思承的电话,“蒋院长,你好,我是季杭。”

  

  如此情景早不适合寒暄,对面的男声直击主题,在嘈杂的人声背景音中急切地道,“你好,季主任。有消息了吗?乔医生接你电话吗?”

  

  “没有。”季杭垂眼,不用反问便知道对面一定也是相同的状况,“我安排下手里的事情就开车过来,大概明早三四点左右到。期间有消息随时和我沟通。在我出发之前,蒋院长,我想知道,您微信里提及的他前天晚上值班遇上的‘突发事件’,具体是指什么?”

  

  蒋思承噎了好几秒钟,似是换了个地方说话,背景里的人声杂音逐渐从季杭的耳蜗中溜走,“不瞒你说,哎,季主任,前天晚上他值班碰上一起抢救,人没救回来。”

  

  季杭的心狠狠沉了下来,握住手机的指节犹如被栓塞了动脉般的冷白,语气也硬得宛若子弹出膛,“什么抢救?”

  

  蒋思承语声讪然,“是个心内科的患者,刚放完支架。”

  

  心内科?

  

  你看他长得像心内科的医生吗?

  

  季杭脸色骤冷,方圆三米的距离内好似冰封起了一座极寒的围城。

  

  他冷若冰霜的声音,冻结相隔近千里的无线传输,“他一个人主持抢救?上级在场吗?”

  

  蒋思承没有正面回答,“哎,发生得很快,上级赶来也来不及了。”

  

  好似信号中断般长久的静谧和沉默,季杭才得以勉强调整到一个还算冷静的状态,声音却如何都暖不起来,“小硕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应当不会乱跑,我也不觉得他会做出一些极端行为,搜索范围还是集中在他常去的场所吧。”

  

  “我们也考虑是这样。”蒋思承语气里掺了几分庆幸,庆幸季杭不再追问抢救的细节,“他家的门都快被敲烂了,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从楼下保安大爷的回忆里判断,他应该是没回家的。”

  

  离谱。

  

  季杭眉峰冷峻犀利,看得身侧的安寄远不禁浑身寒战,“没有万能钥匙吗?物业不能开门?你们这难道不算员工宿舍吗,实在不行就找消防把门砸了。”

  

  蒋思承显然吓到了,结结巴巴回复,“那……那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些?”

  

  安寄远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只能靠季杭只言片语中的线索拼凑出冰山一角。

  

  但是,站在季杭身侧,他能明显感觉到,哥哥通身冷冽的气场,早已将这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逼出一派清肃之色。步伐匆忙的医护路过,都不禁绕开他们几米远。

  

  “动静大?”季杭字字尖若冰锥,“小硕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动静大。”

  

 【彩蛋继续】

  

  

云川漫步

【短篇】正确的解压方式(2)

错误的解压方式:在家里喝到大醉抱着先生喊老婆;

正确的解压方式:被先生面无表情地拎去酱酱酿酿。


✓ 珞凇 x 乌恒璟,圈名:珞秉寒 x 天境
✓ 严肃冷厉攻 x 真诚勇敢受,年上养成 + 大年龄差(14岁)

✓ 在严主威压之下敢怒不敢言、只敢酒后吐真言的某人




【2】

“我——”乌恒璟硬着头皮,挪过去,挪到珞凇面前,“我可以解释。”

 

珞凇扫他一眼。

 

乌恒璟:有点腿软是怎么回事?

 

乌恒璟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你现......

错误的解压方式:在家里喝到大醉抱着先生喊老婆;

正确的解压方式:被先生面无表情地拎去酱酱酿酿。


✓ 珞凇 x 乌恒璟,圈名:珞秉寒 x 天境
✓ 严肃冷厉攻 x 真诚勇敢受,年上养成 + 大年龄差(14岁)

✓ 在严主威压之下敢怒不敢言、只敢酒后吐真言的某人




【2】

“我——”乌恒璟硬着头皮,挪过去,挪到珞凇面前,“我可以解释。”

 

珞凇扫他一眼。

 

乌恒璟:有点腿软是怎么回事?

 

乌恒璟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你现在可是男朋友!

 

乌恒璟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

 

还没开口,气势先弱了半截:“我昨天刚开完季度经营分析会,今天是周六,学校没课、集团也没有工作,所以昨天晚上我才去看电影,只是玩了一个晚上,没有影响我的学习和工作。”

 

珞凇淡淡看他:“所以呢?”

 

乌恒璟欲言又止:“所以……所以……”

 

乌恒璟瞬间接到自家先生的潜台词——没说要罚,他凭什么为自己求情?

 

咕噜!

 

就在这个时候,乌恒璟的肚子叫了一声,拯救他的尴尬,珞凇淡道:“先吃饭。”

 

 

 

 

一顿饭,珞凇非常淡定,和平常一样,优雅地饮食,除了——乌恒璟被按在地上投喂。

 

乌恒璟:……

 

珞凇做的饭,一如既往地好吃,尤其乌恒璟昨夜吃的炸鸡薯条,今天一早,吃到家乡的饭菜,只觉得整个肠胃都舒服不少。

 

 

 

用餐完毕,珞凇淡然起身:“休息二十分钟,清洗干净,我在书房等你。”

 

乌恒璟:……

 

乌恒璟看看站着的先生,再看看跪着的自己:休息,具体是指,在餐厅里跪着吗?

 

乌恒璟敢怒不敢言:“好的,先生。”

 

就在乌恒璟以为这是结束之时,珞凇离开前扔下一句:“你的规矩放在洗手池旁边,戴好过来。”

 

规矩。

 

想当年,他第一次被珞凇教训的时候, 珞凇也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要他自己戴上规矩,那时的乌恒璟天真的以为是戒尺或者其他训诫工具,未曾想竟然是……

 

乌恒璟:死去的回忆又攻击我了.jpg


……

老地方见。

……


乌恒璟正试图用宕机的脑子思索怎么办,只听珞凇淡道:“刘升荣向我夸奖你了。”


乌恒璟没想明白上下文的联系,愣愣地问道:“什、什么?”


“他佩服你的经营魄力,作为集团董事长,带领致诚实现业绩增长,”珞凇淡道,“你刚刚接手集团一年多时间,能有现在的成就,我为你骄傲。所以,刚才的部分,是给你的奖励。”


奖、奖励?


他被弄成这样,竟然是奖励?!


乌恒璟还没来得及吐槽,珞凇下一句——“现在我们谈谈惩罚。”


珞凇声音冷了两度:“你的身体,是属于谁的?”


乌恒璟:woc!


这个问题,问得乌恒璟刚刚放松的神经,一下子抽紧:“是……属于您的。”


珞凇冷声道:“我有允许你把自己灌到烂醉吗?”









————————————

感谢 @笙箫 、 @隰有榆杨 、 @与山 、 @昭昭陶陶 、 @_谁不曾谁不想_ 、  @玲雪_er 、  @一只大企鹅 、 @GYY 、@Olaur 、 @岁晏 、 @(´・︶・`) 、 @简 、 @小曦 、@安噗噗 、 @Euphemia 、 @鸢仔 、 @岑Cen 、   @雪霁前村DY 、 @糖糖糖白。🌸 、 @。。。。。 等超过100位高级粉丝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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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蛋通过高级粉丝和礼物(含粮票)均可解锁

 

啧啧啧,凇哥还是凶啊。


彩蛋是一些结束以后的谈话:

珞凇淡道:“知道你累,所以请假回来陪你。明天晚上,我要飞回北庐。”

乌恒璟:是……特地回来陪我过周末的?!天呐,好感动!

乌恒璟看看电视机里的电影,又看看珞凇,心里天人交战,他很想和先生一起看电影,可是……


米酒蛋泥

《淋漓》后记


  【颜庭安视角看《淋漓》大结局,1w字+长篇,请预留看文时间。有简短的拍木头。】

  

  【有时间线穿插,分隔符·的前后分别是将来和过去。】

  

  --------------

  

  他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很瘦,比同龄人矮一些,都不及颜庭安的胸口高。

  

  颜庭安是看着季杭从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扎扎实实长到一米八,成为去哪儿都前拥后簇的季主任的。

  

  又看他——

  

  “别盖太严实了。我师弟怕黑。”

  

  变成一捧灰,被放进一个不到十八公分高的盒子里。

  

  ·

  

  那好像也是一个初冬。季......


  【颜庭安视角看《淋漓》大结局,1w字+长篇,请预留看文时间。有简短的拍木头。】

  

  【有时间线穿插,分隔符·的前后分别是将来和过去。】

  

  --------------

  

  他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很瘦,比同龄人矮一些,都不及颜庭安的胸口高。

  

  颜庭安是看着季杭从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扎扎实实长到一米八,成为去哪儿都前拥后簇的季主任的。

  

  又看他——

  

  “别盖太严实了。我师弟怕黑。”

  

  变成一捧灰,被放进一个不到十八公分高的盒子里。

  

  ·

  

  那好像也是一个初冬。季杭来得匆忙,没从安家带来多少衣服,颜庭安的外套挂在他身上一直垂到膝盖,像个企鹅似的,笔笔直站在客厅的固定电话边。

  

  直愣愣盯着电话,一站就是半天。

  

  客厅的窗户开了一半,冷风呼呼扇在季杭脸上。房门传来熟悉的钥匙插锁的声音,他才转过早已冻僵的脖子。

  

  “站在这干什么?又没罚你站。”颜庭安一手拎着才买的蔬菜和面条,不忘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季杭露在外头的后脖,用温温和和的笑意回应季杭别扭躲开的嫌弃,“洗手准备吃饭,下午我有考试,要抓紧时间。”

  

  初来陈析家里的这些时日,季杭的话少得让颜庭安几度怀疑他有生理性缺陷。他没回话,只是低头转身走开了。

  

  望着少年走向洗手间的身影,颜庭安按下电话上的来电记录显示键,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这些天逐渐开始被他熟悉的号码。

  

  热气氤氲的面条端上桌,颜庭安等季杭端端正正吃过两口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站在电话前干什么,早上有人打电话来吗?”

  

  季杭皱起小小的眉头。

  

  颜庭安笑眯眯地凑过去,“教你个冷知识——”

  

  他指了指客厅角落的固定电话,故作神秘道,“这个电话啊,你在那站着等,他是不会自己响起来的,更不会刚好就是你想听见的那个声音。”

  

  烦死了。

  

  季杭脸颊一红,埋头吃面,一点都不想理眼前这个人。

  

  十四岁那场手术之前,正值季杭身体状况跌入谷底。

  

  考试周叠加论文截止,颜庭安的入睡时间又往后顺延了不少,凌晨两点依旧需要靠冷水洗脸来保持清醒。

  

  路过小木头的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亮停住了颜庭安的脚步。

  

  敲门。

  

  没有响应。

  

  颜庭安直接转动把手。

  

  房间内空无一人,他顺着水声走进洗漱间,才看见季杭的身影。

  

  瘦弱的少年被棉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瑟缩地蹲坐在木质的小板凳上,面前的洗衣盆里飘着还未来得及洗去血色的床单,季杭冻得通红的小手浸泡在水里,攥着床单不知所措。他大概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身后有人,迷蒙的双眼从棉衣后面怯生生地露出,巴登巴登冲颜庭安眨了两下。

  

  季杭不过来家里一个月光景,颜庭安对这小孩儿的了解还不多,但彼时这个眼神太特殊了。

  

  那是第一次,颜庭安在季杭眼底看见,属于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无措和脆弱。

  

  “哪里来的血?”颜庭安从床单的血迹上挪开视线。

  

  这比平时多了两分严肃的语气让季杭下意识逃避颜庭安的注视,他攥住床单的手又紧了紧,故作镇定地回道,“咳了两下,就咳出来了。”

  

  季杭来家里的时候就已经有明显的肺动脉高压症状,只是这咯血,还是头一次。

  

  颜庭安蹲下身,仔细看了床单上的血渍以评估出血量,视线才回到季杭潮红的脸颊上,干燥起皮的唇边还挂着尚未来得及拭去的血迹。他冰冷的手掌轻轻盖上季杭滚烫的额头,惯常温柔的神情里透出少有的深沉,不算质问,更像抱怨,“不舒服怎么不知道叫人?”

  

  季杭不说话,被抓包的局促突然就涌上眼底,低下头也不知道视线往哪里放。

  

  颜庭安将季杭那两条纤细手腕从水里钳出来,“不叫人也就算了,居然大半夜还要自己洗床单?你是家里最小的,又病着,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吧。”

  

  季杭没想过要谁做,他只是习惯了,小痛小病都瞒则瞒。

  

  因为身体情况特殊,退烧药的剂量不敢给多。颜庭安从冷冻层翻出几个冰袋,用毛巾裹住后往季杭怀里塞。

  

  “冷。”小木头皱眉忍了半天,憋出一个字来。

  

  “正常。”颜庭安从他身上扯去一层又一层的被子,拍开季杭试图抢毛巾的手,兀自用干毛巾替他擦去身上的冷汗,“师父不常在家。你以后不舒服了要立刻叫我,听到吗?”

  

  季杭垂着眼睛,没吭声。

  

  颜庭安拿这烫手的木头一点办法都没有,“你病着我不跟你多计较,但我跟你说话,出于礼貌,好歹点下头表示听见了吧?”

  

  季杭还是垂着眼皮,许久才反应过来,愣愣点了下头。

  

  颜庭安盘腿坐在季杭跟前,因为距离太近,能清晰看见季杭额头上的静脉纹理,和不自主颤动着的纤薄眼皮。

  

  他看了一会,实在是哑了火,“你身体不好,师父已经在想办法了,如果这期间你有什么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和我说、和师父说。生病不是你的错,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要总是想着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下来,也不要总是担心大人们需要担心的事情,比如说,我最近考试特别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

  

  生病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的时候,季杭不明显地僵了一下。

  

  怎么从来就没人和他说过这个道理呢。

  

  季杭病了的这段时间,颜庭安是在他房间里打地铺睡的。开始小木头不乐意,颜庭安就指着那窄小的单人床,“那我跟你挤一块?”

  

  季杭摇头,“你回去睡,我难受了叫你。”

  

  颜庭安笑,“你前几天和我说这话,我或许还会信你。行了,犯错的小朋友没有话语权,去睡。”

  

  季杭说不过,只能乖乖躺下,对天花板眨了一会眼睛,又忍不住去看床下将被子盖过脑袋的颜庭安,“还是关灯吧。”从季杭不多时却敏感细致的观察中,他发现床下的人好像睡眠极浅,容易惊醒。

  

  颜庭安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你不是怕黑吗?”

  

  季杭嘴犟,“没事。”

  

  还真有事。

  

  季杭最终没能改变从童年遗留下的习惯,床头灯关掉后的几分钟内,便呼吸急促、冷汗狂飙。

  

  生活习惯的差异里,妥协的那人开始不再是他。

  

  代价是,季杭真正进入颜庭安生活后的第一个考试周,颜庭安因为各种客观原因收获了一份被陈析形容为“垃圾”的成绩单,以及,连续一个月都没真正消肿过的屁股。

  

  ·

  

  季杭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颜庭安的生活习惯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比如,从来都需要入睡环境严格避光的他,开始开灯睡觉。可积累了半辈子的生理习惯又怎么能说改就改,开了灯睡眠必然就质量不高。

  

  颜星回不放心,那阵子便搬回父母家住,在听母亲吐槽过这事后,便想等颜庭安微微进入浅眠状态,就上前把灯关了。

  

  然而屡试屡败。

  

  “怎么回事?”颜庭安蓦地睁开眼,炯炯瞪向猫着身子准备偷偷关灯的颜星回,语气很重,“要我说几遍别关灯!”

  

  颜星回还跟个挨训的孩子一样,站直了回话,“爸,开着灯你睡不沉,降压药都加了多少了,治标不治本的。”

  

  颜庭安把眉头紧紧锁起,不耐烦地闭了眼,“再有一次你就搬回去,别在我这碍眼。”

  

  须发也已花白,影子背向月光,颜庭安从闭合的眼睑后头感受着轻微的光亮,好像就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不要害怕,灯总是给你留着的,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

  

  如果说生活习惯还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又谁能想到,已是心外专科的泰斗级专家颜庭安,居然任性地拒接先心病患者。

  

  医疗圈乃至政治圈各界的加压都毫无作用,甚至连退休已久的顾平生都搬出山了,最后还是安寄远亲自上门,“庭安哥,依照哥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颜庭安从窗口望向小区的游乐园里那几个奔跑的孩子,目光追随了许久,才道,“你知道,你哥那台手术,在当时的成功率是多少吗?”

  

  安寄远答,“我听哥说过,不到一半。”

  

  颜庭安笑,“确实不到一半,才百分之三十,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能活。”

  

  安寄远皱了眉。

  

  “而同样的手术,放到现在,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了。”颜庭安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你哥是三个人之中的一个,但技术还是不成熟,材料不够好,设备不够好,人不够好。相比,现在的先心患者就太幸福了,出生在一个这么好的时代。我不像你哥那样看淡命运和生死,小远,我看到这些患者,就会忍不住羡慕他们——”

  

  “怎么,我家小杭就没有生在这么好的年代呢。”

  

  ·

  

  手术的恢复期还没过,季杭还在危重病房住着,陈析就开始谈论学医的事。

  

  “今年入学是来不及了,先去二中过度一下,明年就可以直接进临床少年班了。”

  

  颜庭安从不置喙陈析的决定,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转变居然就是从季杭来家里之后开始的。他的目光从拇指粗的胸腔引流管上抬起,掠过少年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师父,明年会不会太快了?他的康复期至少一整年。”

  

  陈析果然对颜庭安的挑战大动肝火,“你才学了多少三脚猫功夫就开始质疑起我来了?!”

  

  意外的,颜庭安并没有立即道歉,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气中所有的流动因子都仿佛被这片沉默凝结起来,压抑地喘不过气。

  

  而床上的少年忽而动了动胳膊,手背挪出床沿,轻轻碰了碰颜庭安的膝盖,用他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我想快点学。”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陈析在颜庭安第二次提出放慢季杭的学习计划时,狠狠打了他一顿。挨打并没能扭转陈析的决定,甚至,陈析直接将季杭的学业监管责任交到了颜庭安手里。

  

  满身是伤的颜庭安一点儿也不着急,等季杭身体稍稍好些了,他便去哪儿都带着他,上课也带着、查房也带着、实验也带着。

  

  他第一次带小朋友,还是个那么精贵碰不起的小朋友,走路的时候总是一把捏着季杭的手腕,人多了就护在身后,生怕磕了碰了。有同学问起来,颜庭安就笑意盈盈地看季杭,开玩笑说,这是他新买的挂件。

  

  颜庭安有自己的意图。

  

  他挑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又选了个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隔间,把季杭拽进来。身高差的关系,颜庭安坐,季杭站。

  

  “这么多天你也感受到了,临床西医和中医有很大的区别吧。”

  

  季杭的话大概算是多了些,“我知道。”

  

  午后阳光打在少年颜庭安清隽的脸颊上,他认认真真探进季杭澄澈的目光里,“师父的意思,是让你学西医。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自己想不想?”

  

  小季杭坦然对上颜庭安灼热的视线,“我想学的。”

  

  颜庭安又仔细看了看季杭因倔犟而皱紧的眉头,犹疑着,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很辛苦的。”

  

  季杭根本没准备吭声,只是坚定的眼神依旧一动不动盯着颜庭安。

  

  颜庭安笑,“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但是来家里那么长时间,总得有个称呼吧。你既然决定了,师父的意思是让你跟着我学。”

  

  季杭的眼神突然一动,到底是孩子,闪闪亮亮地溢出了点窃喜。颜庭安继续说,“以后,你就叫我师兄。”

  

  季杭还是笔挺站着。

  

  颜庭安目光微凛,“叫。”

  

  季杭不犟,开口就是清清脆脆的一声,“师兄。”

  

  季杭进入二中后,颜庭安总是尽量抽出时间来接送,路上还总喜欢给季杭买东西,有时候是看上去很酷的文具,有时候是逼真生动的玩具蜘蛛,当然,每次都被季杭面无表情的反应扫兴到。

  

  公交上,颜庭安和季杭邻座坐着,“你怎么那么无趣,黑寡妇都不害怕。不害怕你倒是装害怕啊,你这样会不会没有女孩子追啊。”

  

  季杭冷冷淡淡撇了颜庭安一眼。

  

  颜庭安像是发现什么宝藏,“这眼神什么意思?真的有啊?哪个?是那天问你数学题的那个马尾吗?”也是,他家小朋友长得真是有点帅,虽然性格孤僻,但说不定现在女孩子就中意这种高冷范的。

  

  季杭这次连头也不抬了,潜心看着手里的化学公式。

  

  倒是前座的卖票阿姨,天天听后排这两兄弟叨叨,偶尔也会扭过来帮小木头解围。

  

  阿姨嫌弃地嗤笑,“哎哟喂,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话那么多,这青春期的小朋友可不喜欢话那么多、管那么宽的家长啊,人家明天就不要你接送了,烦死人真是,是吧,小朋友?”

  

  季杭没说话,手里还是紧紧握着化学笔记。

  

  倒是颜庭安,居然还往心里去了,他用手肘碰了碰季杭的胳膊,歪着脑袋试探,“不要我送了?”

  

  季杭回得很快,“没。”

  

  颜庭安又问,“那你嫌我话多吗?”

  

  季杭还是没抬头,只闷闷地惜字如金,“没。”

  

  “管得宽吗?”

  

  季杭摇头。

  

  颜庭安得意地冲卖票阿姨眨眨眼睛——我师弟乖着呢。

  

  真正开始监管季杭的学业后,颜庭安才发现,这个不爱说话的师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不太聪明的样子,恰恰相反,即便直接从初中部扔进高中部的早慧班,也完全能被称之为卓尔不群。

  

  而唯一能够影响其发挥的,只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那个跌跌撞撞背着满身伤痕,像个淋湿的小鹌鹑一样出现在季杭病房里的人。

  

  颜庭安坐在季杭的书桌前,随手翻阅着他因只做了一小半而连及格线都没到的试卷,扭头笑望站在身边的板正少年,回想起少年和他弟弟的点点滴滴,“不考试也要去亲自把你弟弟逮回家,偏偏还要拳打脚踢没个好气。他要是偷偷摸摸打来个电话,你能在电话边上站大半天一动不动,我看啊,你也没那么讨厌你弟弟。”

  

  季杭面无表情地托举着戒尺,机械地说,“没有他,妈也不会死。”

  

  颜庭安温柔的眼底透出犀利,“这是师父的观点。你自己的呢?”

  

  季杭愣了半天,微微张着嘴看师兄,“我不知道。”

  

  十四岁,即便成绩再突出,智商再卓群,也太容易就将别人的观点当作自己的。更别说是有救命之恩的长辈。

  

  季杭确实不知道。

  

  可是,他会知道的。后来,他知道了,再不善言辞,也不会瞒着师兄,“师兄,你知道吗,即使手术是成功的,我也有可能随时会死。”

  

  已经是心外青年专家的颜庭安怎么会不知道。

  

  “那我希望即便我死了,小远也可以独立、坚强、勇敢追求自己的生活,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有能力活得很好。”

  

  而不是成天追着我,哥哥长,哥哥短的。

  

  ·

  

  一个人的一生,最终,都能给这世间留下些什么呢?

  

  季杭算幸运的。他的名字响亮到足以被载入医疗届的史册,有以他命名的手术入路,也有无数被精密摄像仪器记录下的术中技巧,抑或作为文献作者,被将来的医学求学者们而广为知晓。

  

  可再如何光辉璀璨,他也是个凡人肉体,也会留下许多俗物。

  

  譬如,跨越四季的衣物,北阳台上用以练习缝合的绿箩,已经很久没来得及打理的鱼缸,还有,本想留到退休后有闲情了再细品、却终究没来得及尝到的普洱茶饼。

  

  家中事务繁忙,席鹤抽不出时间再去医院,也不想去。他拉过安寄远,就像小时候安寄远拉她胳膊拜托她劝季杭下手轻点一样,拜托道,“小远,你哥办公室里的东西,你替他收拾收拾吧。我听前面院长的意思是,办公室可能要有人用,还得尽快腾出来。”

  

  到了那天,颜庭安也抽出时间,陪安寄远一起去。

  

  科室里的来往人群看他们两个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怜悯。安寄远随他哥,性子淡,不喜无意义的寒暄,上前吊慰的同事多由颜庭安应付,而他落在后头,一个不注意,转身就躲进了季杭的办公室里。

  

  十分钟后,颜庭安推开门,就看见安寄远曲膝坐在季杭办公桌右手边的地上,额头埋在臂间。桌边矮柜的第一个抽屉敞开着,上面还挂着安寄远今早从席鹤那取来的钥匙。

  

  “你哥交代过,这把是他办公桌右手边第一个抽屉的钥匙,里面的东西很贵重,要自己人去取。”席鹤把钥匙放进安寄远手心,“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没提过,你看着处理就行,真吃不准就都带回来,我们再商量。”

  

  颜庭安走近,放低视线,抽屉里林林总总的泛黄纸页上,盖着一根黝黑的藤条、一柄泛起暗光的戒尺。

  

  他本是作为哥哥,怕安寄远情绪不稳定,才特地陪来的。

  

  可当这一刻,颜庭安看见季杭敞开的抽屉,那些被季杭视作珍宝的回忆仿佛被赋予生命般跃然眼前,他才忽而发现高估了自己的情绪定力。

  

  甚至,早在踏入科室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识捏紧拳头,收起随机发散的目光,屏蔽所有声音。因为颜庭安也害怕啊——怕看不见那个推开繁忙事物恭候在护士台前迎接的身影,怕听不见那声听了大半辈子的师兄,怕推开办公室熟悉的大门就要面对办公桌后空落落的转椅。

  

  可事实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压在藤条和戒尺之下的,是安寄远既往写过的检讨和保证书。他们一张一张拾起,控制不住颤抖和模糊的视线,就像在看一幕一幕按下回放键的画布,日期由近及远,字迹也从沉稳逐渐变得张扬。

  

  翻到安寄远二十三岁那年,突然就数量激增,好像怎么翻都翻不完,却猛然发现,下一张竟是十四年前。从歪歪扭扭的小学生涂鸦,到二十三岁笔锋凌厉的安医生,中间没有丝毫过渡承接,突兀而刺眼。

  

  颜庭安勉强撑出一个表情,“你哥小时候最讨厌写检讨反思、保证书了,居然还让你写了那么多。”

  

  安寄远没有力气说话,心底却泛起苦涩。谁又何尝不是呢。他最讨厌季杭让他写检讨,可当自己步入管理层、成为别人心中敬仰的老师,御下的手段中总也免不了检讨和反思。

  

  只是,经历了季杭的离去,安寄远的想法又有了微妙的转变。

  

  你会犯错是因为你还活着,而只要你活着,其他事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错了可以改,这次做不好还有下次。

  

  只要活着,就都还有机会,有希望。

  

  不像季杭。

  

  藏在抽屉最最底下的,是安寄远刚上小学时写的小作文,纤薄的作文纸被整齐得塑封起来,浅灰的铅笔痕迹保留完好。小学生安寄远写道:

  

  【我的哥哥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liáng,尖尖的耳朵,还有重重的大手,所以他打人总是特别疼!】

  

  和作文纸塑封在一起的,是安寄远幼儿园时拍的毕业大头照,奶乎乎的婴儿肥还没褪去,咧开嘴露出掉了一颗的上排牙齿,笑得灿烂明媚,照片的像素不高,但也能看清眼底闪烁的晶莹的光。

  

  ·

  

  安寄远小时候着实可爱,小嘴一咧,天真无害,可爱到二十三岁,还在滑楼梯扶手。

  

  同为亲兄弟,少年季杭就没有这幅讨人喜的性子了。

  

  “别做了。”被分配到同组做实验的同学抓狂地揉了揉脑袋,对第N次将天平调零的季杭道,“我们这仪器都几百年没有维护了,样品估计也不纯,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来理想数据。”

  

  小季杭手都没停,“其他组都做出来了。”

  

  男生着急地压低声音,“他们那是自己瞎编的数据!你按照书上的理想值倒推,随便填几个就好啦!死做要做到什么时候,我晚上还要和女朋友吃饭呢!”

  

  季杭皱眉,“不行。那是伪造实验数据。”

  

  平均年龄在十六岁的临床少年班里,季杭孤僻又执拗的性格很难不引起关注。尤其是,当他不仅不合群,而且各科成绩始终优异到可怕,这势头,显然是要占据一个少年班里为数不多的直博名额。

  

  颜庭安将季杭住校两周积攒的替换衣物一股脑儿扔进洗衣机,天才般过目不忘的记忆让他很快就识别出了差异,顺手推开浴室门,正巧捕捉一只刚脱完上衣准备洗澡的小木头。

  

  颜庭安笑着掩门,“好像还有两件白色的卫衣,是没带回来吗?”

  

  这一年多总算是长了些肉的,季杭被毫无边界感的人类吓得用毛巾捂着胸口,肱二头肌还若隐若现,“我在学校洗了。”

  

  正值冬季,衣物厚实,宿舍的水道系统也不日常供应热水,所以从入秋以来,颜庭安就一直要他将换洗衣物带回家洗。

  

  颜庭安略显诧异,“是弄脏了吗?那么厚的衣服你怎么洗的?能干吗?”

  

  “就这么洗的。出汗多了就洗了。”季杭咕哝着,一边用手推门,“师兄快出去吧,我要洗澡了,一会儿再说。”

  

  颜庭安笑眼微微眯起,非但没有关门,甚至侧身就闪进了浴室。他手刚落过水,很凉,便拎着季杭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裤腰将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鹰眼般犀利的视线在少年身上左右打量。

  

  除了胸口狰狞的手术疤痕,季杭白皙到让人怀疑贫血的肌肤上并无异常,手肘处的一块陈旧淤青已经微微泛起了黄。

  

  颜庭安戳戳他,“这怎么弄的?”

  

  季杭甚至扭过脖子瞅了眼,愣愣眨眼,“不知道。估计是爬床的时候磕到的吧。”

  

  冰凉的大手瞬间贴上季杭温暖的脖颈儿,冻得他一个机灵,颜庭安无奈笑骂,“敢不敢小心点你!”

  

  颜庭安进入临床后,就很少再有机会抽出时间来回学院里了,这天排的手术都是些常规术式,病区也没有危重患者,他跟带教的老师交完班,晃着晃着就走到了季杭宿舍。

  

  人称阿姨杀手的少年颜庭安怎么可能进不去宿舍楼呢,他熟门熟路地拎着点心上到三楼,却扑了个空,“季杭不在?”

  

  下铺也是个大小伙子,颜庭安记得他,名字很特别,叫夏冬。

  

  夏冬看向来人,犹豫两秒钟,“他去洗澡了。”

  

  那个时代的B大医学院的宿舍楼自然是没有独立卫浴的,可好在,他们医学院的校区内就有一个浴场,不用和其他院校公用。

  

  “哦。”颜庭安把给舍友们带的点心分发出去,“那我等等他。”

  

  夏冬用胳膊撑着脑袋,“要有一会儿了,他去南院区的浴场洗的,刚去不久。”

  

  “南院区?”

  

  北院区整个都是医学院,南院则聚集了B大所有其他学科,两个院区虽然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但是从宿舍到南院浴场点对点的距离并不近。

  

  颜庭安的脑海里瞬间响起了警钟,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他为什么要去南院洗澡?”

  

  夏冬还在犹豫,旁边嘴快没脑子的队友已经全招了,“因为医学院的人无聊呗,尤其是班里那几个年纪大点的,和季杭组队做实验不开心了,就趁他洗澡的时候把他干净衣服扔地上,浴场那黑乎乎的地多恶心,别说季杭洁癖了,我看了都火大。”

  

  季杭回来的时候,颜庭安坐在宿舍楼一楼大厅边的长椅上等他,手肘撑在膝盖上,刘海遮住了大半脸颊,让人看不清表情。

  

  但其实也不需要看表情,季杭才走近,便能感受到颜庭安不同一般的气场,“师兄……你怎么来了?”

  

  颜庭安将季杭手里的洗漱包接过,轻轻放到长椅上,深吸一口气,才抬头,使劲舒展开拧了半天的眉头,“欺负你的人有哪几个?”

  

  季杭顿感浑身僵硬,木头般直愣愣看着颜庭安,没吭声。

  

  颜庭安的声音冷了下来,又问一次,“谁欺负你的?说话。”

  

  正逢宿舍门禁时间,身后来回的学生不断,唯独大厅侧面一站一坐的二人如一副静止的画像般,一动不动。

  

  季杭的心脏噗噗跳,一紧张就下意识攥紧裤腿,不常说谎的孩子最容易不打自招,“没有,真的是爬床磕的……”

  

  颜庭安倏然起身,从上往下俯视不知何时已经长到他下巴高的少年,“安寄杭,你再骗我一句。”

  

  

 【彩蛋继续】

  

  

  

隰有榆杨

听说隰有榆杨又中奖了?那就提前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吧~

  鄙人毕生的运气可能都集中在lof上了,从8月到现在,隰有榆杨买通lof/有黑幕这件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没办法,我也很想知道运势怎么这么壮,很费解,但不苦恼😬

[图片]



  感谢@云川漫步 ,感谢@Quelqu’un ,二位老师(尤其是竹总)破费了x也感谢所有参加抽奖的朋友,和我自己仿佛是来进货的好运气(bushi)

  

  我要开始rep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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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葫芦和儿儿分别来自圈仔和竹总,吊坠真的好精致好漂亮,对于我这种冬天喜欢穿高领衣服的人来说,夏天的锁骨链到这个季节就不太适合了,但这个吊坠它很长,和冬天的深色高领...

  鄙人毕生的运气可能都集中在lof上了,从8月到现在,隰有榆杨买通lof/有黑幕这件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没办法,我也很想知道运势怎么这么壮,很费解,但不苦恼😬



  感谢@云川漫步 ,感谢@Quelqu’un ,二位老师(尤其是竹总)破费了x也感谢所有参加抽奖的朋友,和我自己仿佛是来进货的好运气(bushi)

  

  我要开始repo了😬

  

    


  小葫芦和儿儿分别来自圈仔和竹总,吊坠真的好精致好漂亮,对于我这种冬天喜欢穿高领衣服的人来说,夏天的锁骨链到这个季节就不太适合了,但这个吊坠它很长,和冬天的深色高领是绝配!

  

  竹总的儿儿钥匙链也特别特别可爱,它真的好美啊,这是一把年纪的小杨拥有的第一个儿儿挂件,它现在每天陪我通勤陪我工作陪我加班,感觉被治愈了🥹

  (希望竹总的下一个儿儿也是我的,款式已经挑好了哈)

  

  

  另外今天也收到了竹总寄来的颜值超高、超级可爱的圣诞贺卡和桥洞刮刮乐(hen),我在这里借花献佛,也祝大家圣诞快乐,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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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完,往下划,害有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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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抽奖?我12月kpi还没完成呢(逃)

云川漫步

【短篇】被逐出师门以后想要回去……(6)

✓ 柏雪风 & 祝魁晔,纯师生,追师火葬场

✓ 正直古板冷厉、又凶又严的老师 & 聪明心机、睥睨天下只服老师的学生

 

【柏雪风掐了一下时间,叉烧包蒸好还得十几分钟,这个时间,正好用来训话。】

 

 


 

 

【13】

 

祝魁晔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糟透了。

 

不仅浑身上下活像被人套了麻袋用木棍敲过的痛,嗓子也开始发炎,吞咽困难让他几乎发不出声来。

 

最糟糕的,一旦清醒,他的脑子便像一台设计精良的机......

✓ 柏雪风 & 祝魁晔,纯师生,追师火葬场

✓ 正直古板冷厉、又凶又严的老师 & 聪明心机、睥睨天下只服老师的学生

 

【柏雪风掐了一下时间,叉烧包蒸好还得十几分钟,这个时间,正好用来训话。】

 

 


 

 

【13】

 

祝魁晔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糟透了。

 

不仅浑身上下活像被人套了麻袋用木棍敲过的痛,嗓子也开始发炎,吞咽困难让他几乎发不出声来。

 

最糟糕的,一旦清醒,他的脑子便像一台设计精良的机器,开始自动复盘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他缠着老师拱火,拉住老师不让他走,抢老师的手机……

 

祝魁晔用手捂住脸——嘶,掌心一阵刺痛——崩溃地想,他昨天都干了什么啊?!

 

那些事的混账程度,他八岁的时候都干不出来,昨天的他是失心疯了吗?!

 

祝魁晔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明媚的阳光争先恐后地刺进窗内,强光亮得尖锐,祝魁晔犹如沉睡千年没见过日光的吸血鬼,只觉得自己要被灼热的太阳烤化成一滩血水。

 

祝魁晔伏在床上缓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下床去洗漱。

 

祝魁晔家的主卧是个套间,他走进套间的洗手间,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脸——明明只有一夜,却是满脸胡茬,眼底一片青黑,额头也是青的,脸色憔悴得要命,整个人状态看起来比他连续加班熬通宵的时候还要糟糕。

 

祝魁晔翻看自己的手,掌心表面的皮被生生刮去,结了薄薄一层痂,经过一夜的沉淀,血痂底下的淤血泛了黑,看起来十分可怖,祝魁晔用左手食指指甲在右手掌心上方虚虚划过,想象那是一把手术刀,把表皮割开放血,或许能好得快一些。他旋即又想到,那么长、那么深的手术刀伤口一定会留疤,不若像现在这样,等淤血自然吸收,了无痕迹。

 

与状态糟糕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灵活的手指。

 

祝魁晔活动了一下手指,除了指根处连带手掌肌肉带来的疼痛之外,十指毫无影响,心里感慨,不愧是老师,昨天那种情况下,还知道顾忌他的手指。

 

祝魁晔勉强刷了牙、洗过脸,一边洗漱,一边思考怎么去给老师赔罪。

 

坏消息是,经过昨天一番折腾,他身上背得债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为自己多赚到几条罪名。

 

好消息是,老师今日休息、明天后天都排满手术,最快也要大后天,他才有可能在医院堵住老师——所以,他还有三天时间,好好思考要怎么应对。

 

祝魁晔一边想,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毫无防备地——祝魁晔凝固了。

 

只见餐厅的餐桌前,赫然坐着一个人,在喝水。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柏雪风。

 

 

 

老师昨晚没走?!

 

思考时间骤然从三天降为——三秒?!

 

“起了。”

 

柏雪风无视石化的祝魁晔,淡淡说道,起身去厨房。

 

祝魁晔目瞪口呆地看着柏雪风在厨房里忙活一阵,他太过震惊,甚至忘了应该去帮忙,等他反应过来之时,柏雪风已经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一边说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吃早饭。”

 

柏雪风在厨艺方面称不上登峰造极,但是家常菜,他都会做。

 

柏雪风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刚煮出来太烫,放凉再吃。还给你蒸了叉烧包,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所以刚蒸上。”

 

祝魁晔的高中,是在北庐念的住宿学校,他家里离北庐远,家庭条件不可能支持他每周末都回老家,因此那时候,他的周末,要么在学校里自习,要么和同学们一起度过,亦或者,会去柏雪风家里过。

 

那段时间,恰好也是柏雪风从谈恋爱到结婚生女的时间,方菲从女朋友变成夫人再变成孩子的母亲。

 

在方菲眼里,祝魁晔就是他们的大儿子,她也经常给这个“儿子”做好吃的、买衣服。

 

那时的祝魁晔还很沉默,是个躲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的小孩,喜欢什么也不敢说,只是默默藏在心里。

 

那时的方菲喜欢做红豆桂花小圆子,她看出来祝魁晔喜欢吃,因此每次祝魁晔来,都会给他做。

 

祝魁晔一眼看到了柏雪风放在餐桌上那碗红豆小圆子,一惊:“这、这是……给我的?师娘来了?”

 

柏雪风抬眸睨了他一眼。

 

祝魁晔猛然意识到,哪儿有什么师娘,分明是老师亲自做的。他家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这小圆子、桂花酱、红豆、叉烧包等等一定是老师专门去买的,而且,红豆要泡发一夜,也就是说老师前一晚看他睡下之后又去单独买了红豆。

 

祝魁晔眼眶一红——他又想哭了。

 

他站在桌前,伸手去想去拿调羹。

 

柏雪风却曲起指节敲了两下桌面,警告意味十足:“我这儿没有站着吃饭的规矩——要么坐下,要么跪着。”

 

坐……是不可能坐的。

 

祝魁晔断然不敢去拿软垫垫着坐,他现在的状态直接坐在硬木椅子上,别说吃不下饭,根本就是一场酷刑。

 

祝魁晔一屈膝,跪了。

 

柏雪风冷眼看他:“现在知道疼了?!昨天犯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祝魁晔还沉浸在感动的情绪里,冷不丁挨训,面上一热。

 

柏雪风没有惯着他的意思,训道:“专程跑来我这儿讨打,祝魁晔你以为你今年几岁了?!”

 

祝魁晔也没想到,跟在温馨回忆后面的,居然是一场严肃的训话,他狼狈地认错:“对、对不起,我昨天太混账了。”

 

柏雪风冷道:“现在脑子清醒了?!”

 

祝魁晔老老实实回答:“清醒了。”

 

柏雪风掐了一下时间,叉烧包蒸好还得十几分钟,这个时间,正好用来训话,他冷道:“那你好好回答我:你这段时间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缠着要回师门?你要是再敢顾左右而言他,等着被家法收拾。”

 

祝魁晔深吸一口气,坦诚道:“刘叔叔跟我说了,我离开医院以后第一个客户,是您介绍给我的。当时您为了我的事,到处求人帮忙,最后好不容易找到刘叔,还特地交待刘叔别告诉我。要不是那天我找刘叔喝酒,他喝大了说漏嘴,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

 

柏雪风听罢,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淡道:“没了?”

 

“是,就因为这个,”祝魁晔顿了顿,说道,“我承认,我恨过您。我恨您不管我,所以,当我知道您其实没有不管我的时候,我……”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对不起,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我也没有资格求您原谅,但是,其实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自己不配回师门,但我真的太想您了,所以——”

 

祝魁晔小声地说了一句:“没忍住。”

 

柏雪风听罢,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祝魁晔这会儿理智归位,知道该解释的已经解释清楚,松一口气站起来,只听老师冷冷一声——

 

“我让你起来了?”

 

祝魁晔赶紧重新跪下。

 

柏雪风冷道:“定好的一百七十记,昨晚罚了五十。余下一百二十记,分十二次,明天开始,来找我领。我的值班时间和手术安排你知道,自己掐着点来。”

 

等等,这句“我的值班时间和手术安排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祝魁晔刚想解释——啊不,狡辩——然而柏雪风根本懒得听他狡辩:“听见了?”

 

祝魁晔只能说:“学生谨记。”

 

柏雪风冷冷扫他:“体检报告的事,你自己表态。我不苛求你,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回去写一份保证书,写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哪些地方要改、什么时间做到什么程度,自己写清楚,如果做不到该怎么办。”

 

做不到该怎么办?

 

那只能是,家法伺候。

 

祝魁晔有一种瞬间被拧紧了皮的感觉,很认真地说道:“好的,老师。”

 

“长大了,还是这么不省心,”柏雪风叹道,又问,“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住?”

 

祝魁晔答道:“是。”

 

柏雪风问他:“没遇到合适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祝魁晔的错觉,他觉得老师是刻意选择“没遇到合适的人”,而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女孩子”这种措辞。

 

祝魁晔想了想,诚恳说道:“先立业后成家,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贸然成家,我怕拖累了人家。”

 

“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收心。成天像个混小子,以后怎么承担家庭责任?!”柏雪风眉毛拧起来,训他,“再说,你立的业还不够大?还想做成什么样?”

 

“老师……是在夸我吗?”祝魁晔低头勾了一下唇角,找准时机悄悄拍马屁,“我能把事业做这么大,多亏老师当年教得好。要不是老师教我怎么为人处世,我也不能发展得这么快。”

 

“是吗?”柏雪风似笑非笑地看他,“你不是说,你没有老师?你能走到今天,凭的是不靠任何人?”

 

“我没——”祝魁晔第一反应——这是谁在背后告他的黑状,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但是刚说两个字,祝总卓越的记忆力发挥作用,大脑自动回忆起这段话的原文。

 

——“祝总年少有为,一定离不开帮助过您的前辈吧,您有没有想要感谢的老师?”

 

——“我没有老师。我能走到今天,凭的就是不靠任何人。我过去没有认过老师,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那是他多年前在电视采访中说过的话,那段采访被珞凇撤掉,没有公开,因此……

 

祝魁晔稍微动动脑子就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祝魁晔:……

 

祝魁晔:珞秉寒你真是我的好师叔!

 

“是我当时太混账。”

确实是他说过的话,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祝魁晔干脆利落地抬起手,想要自己掌嘴,手腕却被捉住了。

 

柏雪风抓着他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淡淡问他:“恨我吗?”

 

祝魁晔咬合肌动了一下——他很想说“不”,但他说不出口。

 

柏雪风攥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数秒后,柏雪风松开他的手腕,平静道:“我知道了。”

 

祝魁晔低下头,心虚地避开老师的眼神,语气里流露出悔恨:“对不起,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我不该恨您。这么多年……您是怎么想我的?”

 

柏雪风淡道:“老师还能怎么想自己的学生呢?”

 

——语气里一副“这有什么好问的”平静。

 

柏雪风顿了一下,又道:“你最真正想问和想听我回答的,应该这句吧——”

 

柏雪风淡道:“当时待你,确实太严苛了。”

 

祝魁晔狠狠一怔。

 

柏雪风却没给他留回答的机会,他起身去厨房,淡道:“叉烧包蒸好了。”

 

 

 

 

 

热气腾腾的包子被端上来的那一刻,祝魁晔终于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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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1,彩蛋2-1,彩蛋2-2,彩蛋3。


柏雪风 & 祝魁晔的《何处是归程》小番外就到这里结束啦!

大家喜欢这一对师生的话,之后也会随缘掉落小番外哦~

米酒蛋泥

淋漓(26 终章)

 

  

  【8k字,请预留看文时间。没有你们心心念念的拍季杭,不适合放在这个结局里了。我知道很多读者想看,我会慎重考虑的。】

  

  【看文提示:两条时间线穿插,分隔符 · 的前后分别是现在和未来。】

  

  

  颜庭安拎着他价值不菲的心脏专科听诊器、面沉如血地走进病房的时候,季杭便猜到,自己的心肌酶谱血象报告一定比师兄此刻的脸色更难看。

  

  季杭还是病倒了。一病就病进了心血管专科ICU。


  理论知识他都有,知道自己一旦有病毒感染,抵抗力低下的情况下,就容易继发心肌炎。

  

  借用几年前的网络用语:然...

 

  

  【8k字,请预留看文时间。没有你们心心念念的拍季杭,不适合放在这个结局里了。我知道很多读者想看,我会慎重考虑的。】

  

  【看文提示:两条时间线穿插,分隔符 · 的前后分别是现在和未来。】

  

  

  颜庭安拎着他价值不菲的心脏专科听诊器、面沉如血地走进病房的时候,季杭便猜到,自己的心肌酶谱血象报告一定比师兄此刻的脸色更难看。

  

  季杭还是病倒了。一病就病进了心血管专科ICU。


  理论知识他都有,知道自己一旦有病毒感染,抵抗力低下的情况下,就容易继发心肌炎。

  

  借用几年前的网络用语:然并卵。

  

  “师兄。”英明神武的季主任紧张地用手指攥搓床单,怯生生觑向病床前的颜庭安,纤薄的眼皮细细发颤,“你可别怪小远,是我自己没顾周全。”

  

  当然是你自己没顾周全。

  

  颜庭安一言不发,冷沉个脸掀开季杭的被子,扬手把人翻过九十度就将冰冷的听诊器往季杭烧得滚烫的身体上贴。膜面触及后背皮肤的那一瞬间,季杭就被急剧的温差冷不防吓了一个激灵,往被子里缩了缩,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响亮的一击巴掌。

  

  “缩什么?”

  

  满屋的查房和会诊医生,眼球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转。

  

  颜庭安却沉声在季杭耳边狠狠威胁,“再不配合,扒光了示教查体。”

  

  没有人怪责安寄远,大家仿佛都知道他心思重,反而劝解的人更多些。

  

  夏冬说,“你哥就是这幅死样子,有事没事都好像天下就他一个人能死撑。小远你别惯他,让他也长长记性。”

  

  乔硕说,“老师成天面对这些机器已经够无趣了,你给我笑一个,不许这么愁眉苦脸的,快点儿的啊!”

  

  颜庭安说,“你这表情,好像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天光明媚,安寄远躲着刺眼的朝阳回驳正在低头看病历的颜庭安,“心外心内不分家吗?又不是无脑电视剧。”

  

  颜庭安敲了敲安寄远的脑袋,“你庭安哥那些年的藤条可不是白挨的。”

  

  病毒性心肌炎引起的心功能急剧下降,导致季杭只能垫高床头才能勉强睡个两三小时,就会被胸口沉闷的压迫感憋醒。身体的反馈是最真实的,几天前还能绕医院大楼跑十几圈的体力,如今连起床洗漱都愈发困难。好在师兄和弟弟都是本院的,可以和席鹤交替陪护,晚上也不会少了人。

  

  睁眼若是看见安寄远趴在床边睡得沉沉,口水都要留下来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格外踏实。

  

  这份踏实能让他短暂屏蔽对自己身体情况的疑虑和猜测。

  

  颜庭安不会主动给季杭看自己的检验报告,季杭问了几次安寄远,都被含糊其辞搪塞过去,也就不再追问了。他这几天不爱多说话,言语稍稍密集些,就会喘不过气来。

  

  但他做哥哥的,总归下意识往深处多想一层——或者,很多层。

  

  季杭靠着床头,歪歪看向刚在电话里冲值班医生发完火的弟弟,“脾气别那么大,生气容易得结节。”

  

  安寄远扫向床头的监护仪,摇头道,“没有。现在哪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生气。哥好好的就行。”

  

  哥好好的就行。

  

  季杭笑了。笑着看了安寄远一会儿才说,“小远,我的生前预嘱和遗嘱,在你回来后都重新有过更改。如果有什么大事,你和你庭安哥、嫂子商量着来。我常用的几张卡、卡号密码什么的,都在手机备忘录里,跟你嫂子说过,不过怕她忘了。手机密码你一直知道的,没改过。”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怕被打断,也像是怕没有勇气说完。

  

  安寄远刚处理完临床的琐碎事,正巧火冒三丈,听季杭这么说,更忍不住脾气,“你在说些什么!”

  

  哥都不叫了。

  

  季杭笑,眼皮耷拉下来,掩住恻恻的光,“要把安淮当自己孩子一样,你嫂子心软,你不能惯小孩,尤其男孩子,该训训,听见没?”

  

  安寄远根本受不了这种话,眼眶通红,也顾不上控制音量,狠狠骂道,“你就胡说八道吧安寄杭!我晚点就跟庭安哥说,让他揍你屁股!!”

  

  季杭皱了皱眉,嘴角却仍未能放下宠溺的笑。他也不舍得啊,可该做的预警不能逃避,“我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身体素质不算好。别这样,小远,你都多大了,这些事情早晚要面对的。”

  

  安寄远捏紧拳头,身体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逼出几个字,“我才回来三年。”

  

  而你扔下我十四年。

  

  对得起我吗?

  

  大段的对话让季杭气息稍显紊乱,他费力地调整姿势,侧身枕着枕头,等呼吸平稳些了,才闭起眼,“我肯定会尽力的,会好好养身体。但如果我尽力了还做不到,你也要原谅我啊。哥能陪你多久,是多久。”

  

  三年,他教会了他治病救人的基础,教会他独当一面的业务能力,还没来得及教会他渡过曾经的鸿沟、翻越回忆里的大山,无忧无惧地向自己求助。

  

  又要用多少多少个三年,才能教会他自信、自由、坚韧、宠辱不惊、勇敢被爱和去爱。

  

  总有来不及教的。

  

  ·

  

  A大附属华东医院住院部的顶层,历来是特需高干高知床位的聚集地。这里没有住院医师,不是教学病房,即便是一线的值班医生,也定然是经验丰富的主治甚至副高。

  

  他们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也习惯了对只有在新闻联播上才会出现的领导人物进行医疗干预。患者保密级别高的时候,甚至需要全体医护足不出科室。

  

  而纵然是这样一群擅长在老虎肚子上动刀的医生,也难免对12床的患者身份感慨万千。

  

  “我年轻那会儿还去看过他的现场手术直播,千人的报告厅被挤得和早高峰的二号线似的,还有从外地赶来的直接带行李进场的。算算,至今也有三十年了吧。”值班医生支起手肘,回忆的表情爬上脸颊,“中国神外界的传奇人物啊,当时不知道他年纪,只听说是B大的临床少年班出身,现在知道了再往前推算,还真是年轻的很,三十出头就站到了他的领域内很高的位置。”

  

  与之对话的医生就稍显年轻了,翻看季杭的病历随口应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少年班啊,不是很多抑郁自杀什么吗,现在好像取消了吧?”

  

  年长的值班医生感慨道,“嗯,压力太大,招进来的又都是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小朋友。连着几届出过事情就取消了,也算是时代的产物。”

  

  年轻医生指着病历盘算时间,“十四岁才做过先心修补手术。那时候的技术应该也刚刚起步吧,等于刚从鬼门关回来就投身临床。”

  

  “是啊,其实也已经超过这类先心手术的中位生存期了。”男人摇摇头,对着病历上姑息治疗四个大字凝视半载,“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见证一代传奇的陨落了。”

  

  “诶?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是。他弟弟——”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什么贴合的形容词,最后也只能道,“很像他。”

  

  周日清晨的阳光还没来得及透过窗帘,病房的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安寄远身着一身清肃合体的西装出现在门口,望向病床上早早将自己收拾利落干净的季杭,不惜露出脸上的褶皱,笑道,“哥,周末还起那么早。”

  

  在高干病房里等待姑息治疗的人,哪还有什么周末周中。

  

  但季杭还是笑了。

  

  花白的头发和密布的褶皱在他清隽脸上显得格格不入,说话又比几天前吃力了些,“睡不着了。”

  

  安寄远坐在季杭床旁,岁月就好似一幅按了快进的重彩油画。

  

  他和哥哥说上次提起的那例疑难病例的后续,聊自己学生惹人生气的壮举,吐槽安泽姗姗来迟的叛逆期。安寄远说得多,季杭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有时简单问一两个问题,也都尽可能简短。

  

  时钟过了八点,来电开始密集起来。

  

  季杭翻了个身,趁安寄远接电话的空隙对他道,“有事就早点进医院吧。”

  

  安寄远保留着少年时期的习惯,抿了抿唇,说“哥,我忙完这段就能空一点了,我和院长说要休一个月。到时候晚上都我来陪,让嫂子也休息一阵。”

  

  “好。”季杭答应得很快。笑得将脸上的褶皱都带了出来,眼神却憧憬得像个少年,“好。”

  

  安寄远出门时和进屋发药的护士撞了个照面。

  

  “安医生是您的——”护士没忍住好奇,等人出门,就试探地抛出询问。

  

  季杭说,“是我弟弟。”

  

  “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居然不是一个姓。”

  

  季杭吞下药丸,又喝了很多水。

  

  护士像是知道自己多嘴了,赶紧转移话题,“安医生很牛的,我先生也是B大神外的,一直说安医生很有原则,是如今医学圈子里难得的凭借良心做事的大主任,大家都很喜欢他。就是吧……”

  

  护士有些犹豫,想要闭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季杭追问,“就是什么?”追得太急,居然还呛咳了。

  

  护士为难地道,“就是……对下级医生还是比较严厉的,难免被底下人抱怨。其实,现在的年轻人更需要鼓励和驱动力,需要积极的正面反馈,以前那套没什么用了。”

  

  鼓励和驱动力。积极的正面反馈。

  

  季杭盯着窗外逐渐明朗的天光,不知道在对谁说,“不是他的问题。就是,没人这么教过他罢了。”

  

  ·

  

  连续的休息和精心的照料,外加以颜庭安为首的心脏专科团队,让季杭顺利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了——这令安寄远喜忧参半。

  

  “这就是你的方案?”季杭用手指弹了弹安寄远熬夜拟定的两份制度,沉凝的脸色不用外加言语修辞,便足够表达不满,“反思记录前三分之一里不止一次提到干预机制的有效性阶梯了吧?昨天让你看的关于人才盘点的模型也没看?”

  

  令人喜悦的是,季杭几乎已经恢复了既往教训人的中气和沉肃。不再是那个病怏怏说话稍快就喘不上气的重症患者了。

  

  安寄远试图解释,“我想到用干预机制的有效性阶梯了,所以在药物安全管理和检验样本送检的培训之上还用了制度和方案……”

  

  季杭显得并不十分满意,“有效性最高的机制是什么?”

  

  安寄远想了想,“强制功能。”

  

  “其次呢?”

  

  “自动化和计算机化。”

  

  令人忧愁的是,一起恢复的,还有他揍人的力度。

  

  “那我们医院是没有计算机还是没有电子记录系统?理论知识都能记住,就是不肯动脑子应用!锁门,自己找地方撑好!”季杭厉声命道,“我好像没说过你的惩戒期结束了,欠下多少算清楚来汇报。现在先挨你不认真写作业的罚。挨完跪边上重做!脱!”

  

  重症监护室的后遗症之一,就是严重的睡眠紊乱。季杭明明累得眼皮有千金重,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不断闪过的“滴——滴——滴——”的仪器报警声。

  

  所以,当季杭睁眼看见安寄远满脸焦灼担忧的神情,他也就忘了第一时间关注手里那份认认真真修订过的方案了,“怎么了?”

  

  安寄远眨巴两下眼睛,“哥刚才做梦了?”

  

  季杭不记得了,“有吗?”

  

  安寄远郑重点头,“嗯,哥说梦话,不太能听懂,但好像是在叫妈妈。”

  

  别人家的孩子牙牙学语时第一个就学会的词,安寄远至今读起来,都口舌生涩。

  

  这次事件的对外方案终于在一遍遍细致的修改中有了雏形,夜风呼啸,天色也灰蒙蒙地压了下来。

  

  安寄远却还是没能忘记季杭模糊不清的梦呓。

  

  和往常一样,实在难以抑制好奇的时候,他就会捧着手机找小说看。找一对亲兄弟出生在一个健全家庭的小说背景,通过作者笔下母亲的形象去追寻自己妈妈的影子。

  

  直到眼睛都看得血丝密布,安寄远才终于从手机屏幕中抬头,朝着一直以为自己在认真读文献的季杭抛出一个极为无厘头的问题,“哥,你说,如果妈妈在,她会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我啊?”

  

  季杭被问的莫名其妙,“我不知道。”

  

  安寄远急了,从床位到床头这几步,差点踉跄跌掉,“哥怎么不知道?你刚梦里一直在喊妈妈啊。”

  

  这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回忆遥远模糊、支离破碎,季杭是真的不记得,他不记得陈棉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不记得陈棉的喜好和偏爱。安笙一直不许他提、不许他想,不提不想,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季杭被安寄远真挚迫切想要求解的目光刺得生疼,答案不自觉就从嘴里流了出来,“妈会更喜欢你。”

  

  “为什么?”安寄远穷追不舍。

  

  季杭一本正经胡编乱造,“因为,你没有我那么犟,还算听话,又黏人,容易和人亲近,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直接坦率。是妈喜欢的类型。”

  

  安寄远的眼底笑出了光,好像刚才还撑在床边挨揍抹眼泪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他脸上洋溢着喜悦,“那我做得好,妈妈也会表扬我吗?”

  

  季杭更不确定了。印象中,陈棉总是用很怜爱又同情的眼神看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残疾的小动物。

  

  但他回答地很坚定,“会的。就像星回表现好就会被表扬,妈也会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

  

  安寄远睁大眼睛,“妈会做什么好吃的?”

  

  季杭想了会,“阳春面,给你加个荷包蛋。”

  

  “加酱油的那种吗?”

  

  “嗯。加一点吧。”

  

  “……”

  

  安寄远有些怀疑,“听上去也没有那么好吃,真的好吃吗……”

  

  季杭没说话,也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想哭。

  

  安寄远探长脖子,换了个角度追问,“那如果我做得不好呢?会讨厌我吗?”

  

  季杭说,“不会。不会怎么样的。”

  

  “真的吗?”安寄远突然有些尴尬地低了头,他的语气难掩失落,好像很沉的石头掉入潭中,越说越沉向谭底,“肯定会的吧。我好像并没有做得很好,总是屡教不改,业务能力一般又急于求成,出了事要哥替我善后,成天害哥担惊受怕,差点就——”

  

  季杭平静的打断,“照你这么说,妈该讨厌死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扔下你一个人,一扔就是十四年。”

  

  .

  

  【戳彩蛋】


    

  

云川漫步

【一发完】《长大以后,我成为了你》

✓ 祝魁晔番外

✓  时间线在祝魁晔追师火葬场前一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我明明最恨你,却越来越像你。】

 


 

 

 

【1】

 

“这种狗屁不通的方案!咳咳……”祝魁晔抄着电话,气得一顿咳嗽,他的咽喉本来就肿得厉害,一咳嗽,喉咙更疼了,他大怒,“路鹏涛你他x的都干这么多年了……咳咳……还玩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删除评论、找KOL写洗白稿,这种不动脑子的方案江卓自己都能做出来,用得着你来写?!”

 

路鹏涛听着自家老板嗓音沙哑地一连串输出,隔着电话......

✓ 祝魁晔番外

✓  时间线在祝魁晔追师火葬场前一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我明明最恨你,却越来越像你。】

 


 

 

 

【1】

 

“这种狗屁不通的方案!咳咳……”祝魁晔抄着电话,气得一顿咳嗽,他的咽喉本来就肿得厉害,一咳嗽,喉咙更疼了,他大怒,“路鹏涛你他x的都干这么多年了……咳咳……还玩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删除评论、找KOL写洗白稿,这种不动脑子的方案江卓自己都能做出来,用得着你来写?!”

 

路鹏涛听着自家老板嗓音沙哑地一连串输出,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老板的怒火。

 

路鹏涛苦笑——这方案,还真是江卓自己写出来的。

 

江卓,高杰娱乐力捧的小鲜肉,大老板展高杰硬是把他塞进大导演蒋元的新片里,要他演男一号。

 

蒋元的片叫好又叫座,可是对拍摄质量要求极高,一个细小动作不对劲,就算是顶流演员也得被他压着重拍几十遍,更别说江卓还是个新人。

 

江卓对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又是年轻气盛,因为一个情节究竟该怎么演,在片场跟蒋元吵了起来。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

 

对角色的探讨罢了,蒋元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前辈,就算江卓态度急了些,大老板带去饭桌上道个歉,这事就算结了。

 

偏偏当天片场混进了狗仔,掐头去尾把江卓怼蒋元的话发布到网上,内容直指江卓耍大牌、不把导演放在眼里。

 

展高杰在娱乐圈里赫赫有名的大老板,却和祝魁晔是好友,高杰娱乐也是祝魁晔公司的重要甲方,各种艺人营销和公关,都找他们帮忙处理。

 

路鹏涛苦笑着解释道:“祝总,实在对不起,我也不想,是……是客户方面……专门要求的,他们专门要求我们,把网上的不利消息都清楚干净,还要拟律师函起诉发布者。你知道的,祝总,这事纯属恶意剪辑,客户很委屈,咽不下这口气。”

 

“客户要求你就写?你是经理还是他是经理?!江卓要是长了脑子,还至于被人剪辑下来发到网上?!”

 

祝魁晔气得够呛。

 

他就发了两天的烧、没怎么处理公务,底下的人居然敢把这种不过脑子的方案报上来?

 

他想了想,又说:“算了,江卓正得宠,你也不敢得罪。原稿发过来,我来改,改完我亲自找老展。xx一群饭桶,这么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想……”

 

路鹏涛默默地听着自家老板把自家甲方骂得狗血喷头。

 

不过他并不意外,因为这些话祝魁晔当着甲方的面也敢说。

 

今年是路鹏涛入职的第五个年头,这位资深传媒人在五年前毅然辞去头部传媒公司的管理层工作,跟着祝魁晔一起创业。

 

无他,祝魁晔给的实在太多了。

 

关心员工、关爱亲友,各种福利和工资绩效遥遥领先行业,老板的资源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地拿给公司,有蛋糕大家一起分、有压力老板自己扛,除了一生气就爱黑脸训人之外,这个年轻人几乎是完美的绝好老板。

 

祝魁晔最近染上重感冒,高热两天不退,却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为了避免传染,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靠电话布置工作,所以,路鹏涛哪儿敢给老板发文件要他自己写?

 

路鹏涛小心翼翼地问道:“祝总,您、您烧退了吗?听您声音还……”

 

连续地高热将祝魁晔的耐心消耗殆尽,他怒道:“别废话!让你发你就发!全网的黑子都没把我干垮,区区几个小病毒还能难倒我?!”

 

 

 

 

 

 

【2】

 

“怎么样啊?”

 

坐在路鹏涛工位对面的小姑娘常馨,看着路鹏涛挂断电话时便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路鹏涛苦笑着叹气:“老板暴怒。”

 

常馨嘶地抽了一口气,绕到路鹏涛身边,捶胸顿足:“我就说吧!!老大烧了两天退不下去,本来就心情不好,你非得在这种时候给他发这种倒霉方案,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诶,你干什么?”

 

常馨眼瞅着路鹏涛非但不停止自己的作死行为,还把那份倒霉文件发送给祝魁晔,惊住。

路鹏涛发完以后才抬头,又是叹气:“老大让我把方案发给他,他要亲自改。”

 

常馨瞪大眼睛:“天!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老大都烧到38.9度了,还能改方案?”

 

“老大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咱们说了有用吗?”路鹏涛苦笑,“你有本事,你劝他回去休息?”

 

“我没本事!”常馨干脆利落地说道,说完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真想找个嫂子管管他!”

 

路鹏涛摇了摇头:“你进咱公司也快半年了,看不出来吗?”

 

常馨眨眨眼:“看不出什么?”

 

路鹏涛解释道:“老大对成家没兴趣,他就是个纯纯的工作狂。”

 

常馨转念一想,也是。

 

按老板的职业,每天少不了接触俊男靓女,但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从没见他对谁产生过特别的兴趣,这些年更是连一条花边绯闻都没传出来过——不论男女。

 

 

 

 

 

 

【3】

 

两小时后。

 

常馨犹豫着,悄悄又问道:“老板还在加班呢?这都快八点了,要不要给老板送份饭?”

 

路鹏涛默默抬头:“你知道咱公司食堂是老大一手建起来的吧?为了提高员工幸福感,食堂每天不间断供应早饭、中饭、晚饭和夜宵,零食饮料随便拿,只要是加班,吃的管够。但你不知道老大说过什么?”

 

常馨好奇道:“什、什么?”

 

“他在工作的时候不准进他办公室,除非——”路鹏涛模仿着祝魁晔的语气,“除非他死了,给他收尸。”

 

“!!!”常馨一惊,“路哥,这话可不兴说!快快快,快说呸呸呸童言无忌!咱老板人好心好,一定长命百岁!”

 

 

 

 

 

 

【4】

 

又一小时后。

 

常馨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份热饭敲开祝魁晔的办公室门:“祝总?祝总!”

 

 

 

 

“天呐,老板烧晕过去了!快叫救护车!!”

 

 

 

 

 

 

 

 

【5】

 

唔……

 

眼皮很重,脑袋很痛。

 

 

 

脖子以下仿佛失去知觉,祝魁晔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哪里?”

 

床前的小护士一边调试仪器,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二院。”

 

“二院?二院好啊,我也是咱们二院医生,就在楼上见习。”

 

祝魁晔是真烧糊涂了,病毒侵袭让他身上的肌肉酸疼得要命,那种痛胀感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回到数年前,回到他跟在柏雪风身边见习的时候,被老师罚到高热去输液。

 

小护士扫了一眼病历本上的年纪,二十七岁,医学博士确实可能是这个年纪,她问道:“哪个科的?”

 

祝魁晔迷糊地答道:“骨科。”

 

“哟,我们院王牌科室,跟的谁啊?”

 

跟的谁呢?

 

怎么想不起来了?

 

祝魁晔脑子里一团浆糊,眼睛也睁不开,有个名字突兀地从脑子里蹦出来,像一道闪电,将混沌的大脑从中央劈开。

 

嘶!

 

祝魁晔只觉头皮上的神经狠狠一痛,他下意识地回避那个名字,而是说出一个名字:“穆晨瑜。”

 

穆晨瑜,原本,该是他的大师兄。

 

小护士又说了几句便走了。

 

祝魁晔像喝醉酒断片儿了一样,记忆零零散散地落了满地,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胡乱捡起一块看看,然后做一件事。

 

这会儿他又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展高杰发方案,也不知道对方回复了没。

 

祝魁晔迷迷糊糊地问道:“师兄,把我手机递给我好吗?”

 

无人应答。

 

急诊室里极强的光照得祝魁晔睁不开眼,太过强烈的光明反而是一种刺痛。

 

祝魁晔撑着身子坐起来,呆呆地坐了半晌,才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翻开手机,群聊里,路鹏涛已经连夜与高杰娱乐的人沟通了整整三屏幕的消息。

 

祝魁晔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不愧是路鹏涛,做事靠谱。

 

说曹操曹操到。

 

正想着,路鹏涛已经跟在护士后面急匆匆地进来:“祝总!祝总您终于醒了!我们吓坏了!您肯定是这段时间太劳累了。”

 

“我没事,”祝魁晔的头还是很痛,但这并没有削弱他的感受力,“你们是指?还有谁?”

 

“小常昨晚急哭了,一直内疚没早点进去看您,我怕熬一宿,小姑娘身体吃不消,两点的时候让小张把她送回家休息,”路鹏涛愧疚道,“这事都怪我,要是我一早把方案做好,也不至于让您累进医院。”

 

“不关你的事,”祝魁晔摆摆手,无所谓道,“早说了,区区几个小病毒,奈何不了我。”

 

“这什么?”祝魁晔摆弄着床前的输液袋,挨个翻看上面的标签,“葡萄糖、抗生素、营养液,这有什么好输的?还给我打留置针,至于吗?医院还是这么喜欢小题大做。”

 

祝魁晔娴熟地撕开固定胶带,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单手拔掉针头,把输液器扔到一边,按压上针孔止血。

 

拔输液针的动作过于自然,祝魁晔不合时宜地想起往事,眼神不由冷下去——那时候感激柏雪风严格教导才有他的出色成绩,现在想起,却只有记恨。

 

他付出的所有辛苦,都被那人毁去。

 

祝魁晔手上没力气,按了几秒只觉手指酸软,索性把敷贴胶布贴紧以后,连按都懒得按,顺手把身上的仪器挨个扯了下去,翻身要下床。

 

祝魁晔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那边护士台的警报刚响,这边祝魁晔已经站到地上了。

 

听到监护仪器被扯,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3床你干什么?不能动,快回去躺着!”

 

祝魁晔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我是医生,我比你懂。我还有工作没忙完,没时间在这里躺着,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小姑娘,不会让你承担责任——提前出院告知书给我,我签字,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6】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越来越像你。

 

一样的独断专行,一样的严苛自律,生气的时候一样喜欢黑脸训人,做出的决定一样无人能够改变。

 

 

 

我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是长大以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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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藏结局通过高级粉丝和礼物(含粮票)均可解锁



隐藏结局关于:

半小时后,刚到医院准备开始一天工作的穆晨瑜被气势汹汹的护士长拦住,一同出现的,还有祝魁晔的所有检查报告。

 

护士长瞪穆晨瑜:“你看看你的好学生!大半夜被救护车送进,一醒来就急着要出院,拦都拦不住。这还是个医学生呢,连自己的身体都管不好!”

 

穆晨瑜莫名其妙地接过报告:“哪个学生?”




(1)隐藏结局刀糖不好说,我觉得是刀,但你们可能觉得是糖。

哈哈,看看有木有跟我刀点一样的。


(2)这篇是个小补丁,与小叶子追师火葬场的情节有关,也带大家认识一下成熟态的祝魁晔。

本来想做成小彩蛋,一不小心字数超了,自成一篇。

云川漫步

【短篇】被逐出师门以后想要回去……(1)

✓ 柏雪风 & 祝魁晔,纯师生,追师火葬场

✓ 正直古板冷厉、又凶又严的老师 & 聪明心机、睥睨天下只服老师的学生


【老师已经放下了。不会在乎他,也没有恨他,只当从没收过他这个学生。

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人,只有他自己。】






【1】

 

这是祝魁晔第二次跪在老师家门口。

第一次,他连面都没见到,直接被打发走了。

哦,不是老师,是曾经的老师。

 

 

七年前,祝魁晔被逐出师门之时,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老师后悔当初的决定。

当他真正功成名就之时却...

✓ 柏雪风 & 祝魁晔,纯师生,追师火葬场

✓ 正直古板冷厉、又凶又严的老师 & 聪明心机、睥睨天下只服老师的学生


【老师已经放下了。不会在乎他,也没有恨他,只当从没收过他这个学生。

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人,只有他自己。】






【1】

 

这是祝魁晔第二次跪在老师家门口。

第一次,他连面都没见到,直接被打发走了。

哦,不是老师,是曾经的老师。

 

 

七年前,祝魁晔被逐出师门之时,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老师后悔当初的决定。

当他真正功成名就之时却发现,原来后悔的人,竟是他自己。

 

 

 

 

【2】

 

“老师,我在你家门口。”

 

这种看起来像是逼宫,实质上也确实在逼宫的消息——放在七年前,祝魁晔绝对不敢发这种大逆不道的短信给老师。

 

但是现在——祝魁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还有比现在的处境更差的吗?

 

没有了,所以,可劲儿造吧。

 

 

 

祝魁晔还在玩泥巴的年纪遇见的柏雪风。

 

那一年,十八岁的柏雪风来到祝魁晔的村里支教,全然没有少年稚嫩,沉着冷静得像个大人。

有些人生来老成,注定要成为别人的“老师”。

 

那一年,祝魁晔还那么小,小到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只敢躲在教室门外偷听柏雪风给学生们讲题,没人答得上来。

 

 

 

祝魁晔答出了那道题。

 

柏雪风送给他一颗糖。

 

 

 

二十四年过去,祝魁晔至今还记得,那颗糖,是柑橘味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水果硬糖,当年他没有舍得吃,拿回家给了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

 

四岁的祝魁晔,暗自发誓,等他长大以后,他要买很多很多的糖,他要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买下来,捧到他最在意的人们面前,连同他的一颗真心,一起送给他们。

 

 

 

如今的祝魁晔,已然成为新媒体界的顶尖,拥有数家公司,从孵化达人到营销策划、从带货推广到危机公关,他打通了整个新媒体流量的产业链,赢家通吃,“北庐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苏国30岁以下精英榜”,各种荣誉和奖项拿到手软。

 

 

 

祝魁晔终于长大了。

 

他已经能够买下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却无法送给他最在意的人。

 

 

 

 

 

 

【3】

 

祝魁晔家里很困难,他的童年,全柏雪风的资助才能长大——数年如一日,不计回报地资助。

后来,柏雪风把祝魁晔带去北庐,教他去念更好的学校,柏雪风不仅给他钱,还教导他、照顾他。

 

 

祝魁晔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像一个柏雪风一样的人。

 

他考取柏雪风的母校北庐交运大学,和柏雪风一样选择学医,毕业后进入柏雪风工作的北庐市第二人民医院,跟着柏雪风在骨科工作。

 

 

 

那时候的祝魁晔只是一个学生,充其量,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谁也不知道他后来会成为全苏国赫赫有名的青年企业家。

 

祝魁晔心里明白,柏雪风对他好,纯粹只是为了他好。

 

 

 

然而七年前,柏雪风亲手收回了所有对他的好,一同收回的,还有他们的“师生”名分。

 

 

 

 

 

【4】

 

柏雪风,北庐市第二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

 

七年前的祝魁晔,拿了一笔不该拿的钱。

 

柏雪风训他的时候,一向乖巧的祝魁晔破天荒没认错,还不服气地为自己辩驳:

 

“是!我是收了钱,那又怎样?!您去问问整个二院,谁没拿过?谁身上是干净的?您就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没收过一分钱?您就能保证师兄也没收过?整个科室谁都没收过?凭什么只罚我一个?!”

 

回应他的是一记狠厉的耳光,以及柏雪风怒斥着要他滚出去,今后只当没他这个学生。

 

 

 

其实祝魁晔明白,真正令柏雪风发狠与他断绝关系的,不是因为他做错事,而是因为他不知悔改。

 

如果那天他哭着向老师认错,绝对不至于被逐出师门。

 

 

 

但是祝魁晔没有。

 

水至清则无鱼,他觉得自己没错。

 

这事恰恰曝光在二院严查整顿期间,等祝魁晔跟柏雪风赌气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要他自己请辞的通知。

 

 

 

祝魁晔愤怒地质问柏雪风为什么不保他,柏雪风反问你还有脸让我保你?

 

 

 

 

 

【5】

 

走就走。

 

从此之后,北庐少了一位骨科医生,多了一位青年企业家。

 

祝魁晔恨透了柏雪风的狠绝,只做错一件事就再也不管他,他彻底跟柏雪风翻脸,也彻底离开曾经作为梦想的医疗行业。

 

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老师后悔看错了他。

 

 

 

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上学的时候,祝魁晔一路往上跳级地考,十六岁考上国内顶尖的北庐交运大学,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

 

转行新媒体,祝魁晔照样轻松攀上顶峰,谁见了都得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祝总”。

 

 

 

功成名就之时,面对电视台新闻采访,当记者问他:“祝总年少有为,一定离不开帮助过您的前辈吧,您有没有想要感谢的老师?”

 

祝魁晔带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说道:“我没有老师。我能走到今天,凭的就是不靠任何人。”

 

祝魁晔冷漠地,逐字逐句地说道:“我过去没有认过老师,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6】

 

祝魁晔恨柏雪风不管他,恨柏雪风驱逐他,这股恨意支撑他拼了命也要爬上顶峰。

 

 

 

然而不久前,当祝魁晔与自己的第一个客户聊天,感谢对方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愿意给他第一单,对方提起,自己当初是受的柏雪风之托。

 

 

 

祝魁晔猛然察觉,原来老师从来没有真正驱逐过他。

 

他灰溜溜地跑回去道歉,结果连柏雪风的面都没见到——老师根本不在乎他来不来道歉。

 

 

 

是了,这才是他的老师。

 

 

 

 

 

 

【7】

 

“起来。”

祝魁晔正跪在门口思绪乱飞,毫无征兆地,房门被打开。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现在门内的时候,祝魁晔精心打好的腹稿,一瞬间被清了零。

 

人精如祝魁晔,日常工作就是操控人心,早已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偏偏对着那个人,一阵口干舌燥,竟如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紧张起来,干巴巴地说道:“老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重点,”柏雪风冷冷打断他的话,说道,“你惹了什么事。”

 

笃定的语气,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我惹了什么事?

 

祝总绝顶聪明的脑袋想了整整五秒,没想出来自己惹上什么事——亦或者,祝魁晔根本没想明白柏雪风这样说的原因。

 

“是什么事,珞凇都帮不了你,以至于要来求我,”柏雪风冷淡道,他懒得跟祝魁晔兜圈子,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你有家人重病?”

 

这一次,祝魁晔听明白了。

 

——柏雪风以为,祝魁晔是有事想求他去办,所以才故意来这儿演一出伏低做小的戏码。

听明白还不如没听明白,柏雪风的态度,犹如一盆冰水,将祝魁晔浇得透心凉。

 

祝魁晔瑟瑟地抬起头,失神地去找昔日恩师的眸子。

 

——在他眼里,我祝魁晔就是这样一个人?膝盖这么软,一丁点骨气都没有,为了办成事,不惜给人下跪?

 

祝魁晔转念一想,直接眼眶红了。

 

——可不是嘛,我确实,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祝魁晔眼里的难过太明显,柏雪风面色一沉,一个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柏雪风重重叹一口气,压下心头不忍,保持语气平静地问道:“得病的,是你自己?”

 

祝魁晔哆嗦了一下嘴唇,没说出话来。

 

柏雪风以为自己猜对了。

 

他知道祝魁晔早已家财万贯,私人医生好几个,一定已经问诊过专家名医,能逼得他来求自己,必定是寻常专家给不出有效的医疗方案——这种情况,通常,都是极其凶险的绝症。

柏雪风看着眼前这个昔日的学生,明明长了几岁,却好像更瘦了,他叹口气——他还那么年轻——柏雪风忍不住惋惜。

 

“没有!我没有生病,我家人身体也很好。我只是……”祝魁晔慌忙解释道,讲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小声说道,“……我只是太想您了。”

 

“祝魁晔,”柏雪风没有被剖白感动,他冷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

 

他想干什么呢?

 

起初,他想要老师后悔,要老师正眼看他,要老师回来向他认错说自己看错了人。

 

现在,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老师。

 

“我想回师门,”祝魁晔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回来!我想重新认您做老师。”

 

祝总素来雷厉风行,此刻却好像回到小时候,他小声地在心里说道:老师,别不要我。

 

要是这事发生在七年前,柏雪风可能还会理他一下。七年杳无音讯的小兔崽子,这时候才跑回来说自己想回师门?

 

柏雪风感觉自己这些年培养出的耐性在一点一点被磨光,他撑着最后一丝平静,皱眉说道:“你要是有事求我,能办的,不是学生,我也给你办;不能办的,谁来我都不会帮。”

 

“没有,”祝魁晔急切道,他太着急为自己辩驳,甚至染上哭腔,“这七年,我没有一天不想回来。是,我做过很多对不起您的事,也说过很多混账话,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这次来,是向您道歉的……”

 

柏雪风打断他的话:“好,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其他……事吗?

 

柏雪风平静得让祝魁晔害怕,他从来不怕柏雪风追究,他怕的,是他不追究。

 

祝魁晔黯然:“您还是不肯原谅我。”

 

“没有,”柏雪风淡淡道,“如果你想求的是我的原谅,那么——我原谅你了。”

 

老师已经放下了——祝魁晔绝望地意识到——不会在乎他,也没有恨他,只当从没收过他这个学生。

 

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人,只有他自己。

 

这是祝魁晔最害怕的结局,他慌了神,忍不住求道:“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要打要罚,我听凭处置,只求您别不要我……”

 

柏雪风耐心耗尽,扬手一记耳光打断他的话:“荒唐!莫名其妙地跑来说想回师门?!自以为是!我早就说过,我门下没有你这种学生!”

 

祝魁晔只觉面颊一烫,很痛,但是心脏更痛。

 

“我门下没有你这种学生”

 

——这是祝魁晔最害怕的话,七年前他听过一次,偏偏七年后,又是一次。

 

所有学生里,老师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他一直都知道,可每一次听老师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无法抑制地心痛如刀绞。

 

他比师兄们到底差在哪里?

 

他不服气,真的不服。

 

柏雪风见他跪着不懂,斥道:“还赖着干什么?起来啊!”

 

祝魁晔不敢再忤逆,默默起身。

 

柏雪风指着电梯说道:“你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以后别再来缠我!”

 

那一刻祝魁晔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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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雪风 & 祝魁晔 前情提要:

(1)《难忘的新年》:柏雪风&祝魁晔,师门众人客串,又名《关于柏雪风大年初一打孩子这件小事》,是祝魁晔小时候的故事。

(2)《是我的师兄  不是你老师》:珞凇 & 祝魁晔,是祝魁晔被逐出师门以后、珞凇教训小师侄的故事。

(3)祝魁晔第一次去找柏雪风结果连面都没见到之后,去找珞凇帮忙求情,珞凇 在自己归诫期替祝魁晔说情,见《归诫期》的各个彩蛋






🎁 彩蛋&隐藏结局通过高级粉丝和礼物(含粮票)均可解锁


本篇又名《何处是归程》。

🈶~ 隐藏结局。隐藏结局关于——

又被赶走了于是寻求场外求助的祝魁晔,求助对象:珞凇。


珞凇,珞秉寒,柏雪风的六师弟,家庭背景深厚,一样深的,还有他的城府。

柏雪风的世界非黑即白,祝魁晔和珞凇却都是游走在黑白之间的人,师叔和师侄的朴素感情里,多了些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大概也源于黑白不同的三观,这两个人相似的地方,还有,都曾经离开过师门。



🈶~ 一个小小的珞凇 x 乌恒璟的彩蛋。



终于要写小叶子回师门的故事啦!!

普天同庆、喜大普奔,虽然是刀子但也很开心,抽3个幸运的朋友送🎁海啸周边组合【亲签明信片+透卡+吧唧】


用用

【沧海横流】【ABO】134

赵平璋的司机把雪松送回酒店的时候,陆清还在电脑前奋笔疾书。近来雪松比较忙,忙着见赵先生,忙着帮梁挽玉,忙着出门瞎逛,总之忙得没空写他最讨厌的任务总结报告。于是陆清惨遭抓壮丁,被雪松软磨硬泡地按在酒店里当枪手。一见他回来,陆清从屏幕前抬起被光映得蓝幽幽的脸,幽怨得像个怨妇似的,“你还知道回来?”

穆雪松噗嗤一声笑了,把围巾一扔扑到他身边,殷勤地帮他捏肩膀,“长官辛苦,长官真棒!报告写完了嘛?”

陆清把电脑一推,“一万字,够你交差了吧?”

“你怎么这么优秀!”穆雪松很快乐,能逃避写材料他总是很快乐。于是他捧起陆清的脸亲了一下,“长官这么辛苦,那我犒劳犒劳你好不好?”

陆清端着架子斜着眼看他...

赵平璋的司机把雪松送回酒店的时候,陆清还在电脑前奋笔疾书。近来雪松比较忙,忙着见赵先生,忙着帮梁挽玉,忙着出门瞎逛,总之忙得没空写他最讨厌的任务总结报告。于是陆清惨遭抓壮丁,被雪松软磨硬泡地按在酒店里当枪手。一见他回来,陆清从屏幕前抬起被光映得蓝幽幽的脸,幽怨得像个怨妇似的,“你还知道回来?”

穆雪松噗嗤一声笑了,把围巾一扔扑到他身边,殷勤地帮他捏肩膀,“长官辛苦,长官真棒!报告写完了嘛?”

陆清把电脑一推,“一万字,够你交差了吧?”

“你怎么这么优秀!”穆雪松很快乐,能逃避写材料他总是很快乐。于是他捧起陆清的脸亲了一下,“长官这么辛苦,那我犒劳犒劳你好不好?”

陆清端着架子斜着眼看他,“怎么犒劳?”

穆雪松冲着他耳朵吹了口气,笑盈盈地起身脱下大衣,“我去洗澡。”

二话不说,陆清啪地合上电脑乐颠颠地跟了进来,“我陪你一起。”

于是一洗洗了俩小时,洗了一遍又一遍,出来的时候雪松的手指都泡皱了,趴在陆清肩膀上懒洋洋打哈欠。

折腾了这一回,两人都饿了,偎在沙发上吃送上来的晚饭,玉米饼烤土豆配一点少得可怜的鸡肉。穆雪松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瞅了瞅,唏嘘说:“堂堂京都,国之重地,食物都匮乏到这个份上了。”

“这两年的天灾哪里停过?去年A市的沙尘暴毁了两个粮食基地,今年冬天半个国境都是雪灾。还有土豆吃就很不错了。”陆清把盘子里的鸡肉夹到雪松碗里,“我们还能吃饱,只怕底下已经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活着好难啊。”雪松咬了口土豆,转脸问:“京都都这样了,北地岂不是更惨。到时候你去上任,会不会挨饿啊?”

陆清凑过来闻他的脖子,清清淡淡好闻的味道,禁不住恋恋不舍地用嘴唇挨蹭他后颈上清晰的牙印,“怎么,心疼我?”

穆雪松被搔得痒,边笑边警惕地缩脖子,“你不许再咬了,疼了。”

“我不咬,就闻闻。”陆清从背后搂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就搁在他肩膀上,是个非常亲昵依赖的姿态,让雪松忽然想起家里那只粘人的大狗来。“好吧。”他半真半假地威胁说:“你再咬我踹死你哦。”

陆清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把他半湿的头发,“凶巴巴的。”

穆雪松低头继续吃东西,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能听到咀嚼声。过了一会儿,他笃定地说:“你有心事。”

陆清不否认,反问他:“你不是也有吗?”

“那你说说看?”雪松撂下勺子,转身注视他,“看看我们烦心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情。”

陆清不语,抱着他一下一下捋着他鬓边打湿的碎发,最后他说:“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穆雪松还没等说话,手机就响了。陆清只听他接起来嗯嗯啊啊应了几声,就急着起身换衣服,忙问:“是谁啊?干什么去?”

“梁挽玉那边有点情况,我去看看。”

“又出事了?那我跟你一起去。”

穆雪松转过头似笑非笑,“人家发情期到了,这你也要去看看?”

陆清才站起一半儿的身体又坐回原地,悻悻地“哦”了一声。他看看腕表,皱眉道:“可是天都黑了,再过三个小时就要宵禁了。”

“我快去快回,不会很久的。要是晚了,就喊你来接我。”穆雪松说着,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门外,“等我电话!”

穆雪松揣了两只抑制剂奔到梁挽玉家的时候,只见满屋冷清,黑漆漆的只有夜灯的光晕。梁挽玉趿拉着拖鞋给他开门,头发乱七八糟,神情憔悴。穆雪松抽抽鼻子,闻不到什么异常的气味,“你不是说发情期到了吗?”

“我只是找个理由让你来一趟。”梁挽玉把自己摔回沙发里,抱紧双臂蜷着腿,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仰脸看着他,模样疲惫又无助。

穆雪松在他对面坐下来,皱起眉:“宁宁不在?”

“他睡着了。”

“说吧。什么事?”

“你表哥,穆烽,前天夜里派了一个叫言蹊的Omega来找我。”梁挽玉顿了顿,简明扼要地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我,我只能说会考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已经不敢让宁宁出门了,京华在监狱里,阿远不在我身边,我们一家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我实在……我实在害怕。”

穆雪松的神情沉肃起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半晌才慢慢地说:“很抱歉把你牵连进来,也感谢你愿意告诉我……”

梁挽玉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这样的话。礼义廉耻我懂,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能对你恩将仇报。但是……”

“我知道。”穆雪松说:“你放心,我不会置之不理的。”

梁挽玉颤巍巍叹了口长气,哽咽一般,将脸孔埋在双手里,“我只想带着孩子好好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穆雪松轻轻“嘘”了两声安抚他,温声问:“那么那天晚上,你离开家门有多久呢?之后有没有再出门?”

“大概十几分钟。宁宁一个人在家,言蹊走了以后,我马上就跑回来了,再没出过门。”

穆雪松噌地站起身,动作极快地开始翻检客厅里的茶几、沙发腿、台灯、置物架。梁挽玉跟着站起身,茫然地问:“怎么了?”

“窃听的工具有很多种,他们如果要监视你,不止能通过手机。”

一刻钟后,穆雪松从沙发垫子里,捏出了一片薄薄的窃听器。

“马上给家里打电话,确认他们的安全。”穆雪松用剪刀将那东西剪成两半扔进垃圾桶,沉声道:“你父母,你哥哥,还有你儿子的学校。穆烽从来不会允许背叛。”

梁挽玉的脸霎时白了,膝盖一软坐倒在沙发上。穆雪松走到窗前,只见天边乌云翻滚,风雪欲来,肃杀一片。

噩耗是那天晚上八点,他们发现窃听器的半小时后传来的:阿远坠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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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现在还在追文的有多少人,,,,是不是已经寥寥无几了

彩蛋下集预告,高粉福利还是八百字新文。

米酒蛋泥

淋漓(24)


  

  夜间病房里唯一的光源被一具高大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伏案写字的护士停顿笔锋,抬头便撞进季杭深邃黝黑的目光里。

  

  护士顺势瞥向走廊里的电子时钟,“季主任还没回啊?”

  

  季杭轻点下颌,“我出去一趟,院总的值班手机在我身上,安医生在我办公室休息,让一线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年轻护士笑起来萌萌哒,“哦。好的。季主任放心去。”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安寄远上下睫毛碰撞的声音,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毕竟定下了每天一百的惩戒期,没有一天是能够尽数打在身上的。

  

  今天亦然。

  

  季杭在那句痛心无奈的诘问后,就好像便用尽了最...


  

  夜间病房里唯一的光源被一具高大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伏案写字的护士停顿笔锋,抬头便撞进季杭深邃黝黑的目光里。

  

  护士顺势瞥向走廊里的电子时钟,“季主任还没回啊?”

  

  季杭轻点下颌,“我出去一趟,院总的值班手机在我身上,安医生在我办公室休息,让一线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年轻护士笑起来萌萌哒,“哦。好的。季主任放心去。”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安寄远上下睫毛碰撞的声音,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毕竟定下了每天一百的惩戒期,没有一天是能够尽数打在身上的。

  

  今天亦然。

  

  季杭在那句痛心无奈的诘问后,就好像便用尽了最后1%电量,闭目靠墙屏息凝神,许久,才迈开脚步向门外走去。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秋夜肃冷,凉风从窗缝中挤身钻入屋内,吹在安寄远斑驳的屁股上,掀起一层层五彩的鸡皮疙瘩。

  

  他端端正正跪在房间正中,已然对季杭的手段敬而远之,害怕季杭觉得他侥幸耍滑,罚到他连羞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只敢将kuzi拉到大tui根处起到基础保暖作用,而把那颗欠揍的屁股露在外面。

  

  也不是刚回到季杭身边的二十三岁了,安寄远不会怀疑如此决然沉默离开的季杭是不要他了、不想管他了。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个藏在眉骨下的眼神里,有失望,也有无奈。

  

  甚至有些时候,安寄远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奈。冷静下来像季杭说得那样置身事外,他都不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就难以克制冲动,去找检验科二线死磕,去给陆白哥找那么多麻烦。

  

  有季杭在身边的他,好像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他哥被藤条残影抽得支离破碎的冰冷目光。

  

  安寄远并没有过度解读。

  

  季杭的眼神里确实有失望,也有无奈,只不过,后者的占比远胜于前者。亲眼目睹安寄远往自己静脉里注射药物的震惊没来得及消退殆尽,残存的理智好不容易拼凑出骨架,将将能够理清思路去惩戒、去干预、去管教,就又被这熊孩子接连不断的惊世骇俗举措拍散在原地。

  

  训诫的效果本就有滞后性,根本赶不上安寄远犯错的速度。

  

  

  

  北院区的流浪猫爱屋及乌,季杭脚步声才临近,被颜庭安的进口罐头喂得身材饱满的大橘狸花和小白,便三三两两从林子后头钻了出来,贴着季杭的小腿左右蹭挠。

  

  季杭弯腰用手指挠了挠大橘的脑袋,大橘享受伸长脖子,却被树林深处一句暴躁的咒骂吓得骤然拱起脊背,“咻”的一下窜进灌木丛中。

  

  季杭被熟悉的咒骂声吸引了去,果不其然看见蹲在石凳上手持树枝赶猫的萧南齐。

  

  “别赶了。”季杭走近,“一会儿该被你吓应激了。”

  

  别看萧南齐人高马大,手术台上雷厉风行,儿时被猫咬地阴影却始终缠绕,他嫌厌地看了眼罪魁祸首季杭,“你没事跑这儿来干啥?”

  

  季杭心情也不好,没忍住回怼,“你没事跑这里来干什么?”

  

  萧南齐不满地切了一声,等猫儿们散尽,才又坐会石凳上,踢开围绕周身铺开的烟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熟练的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往季杭身前递了递。

  

  季杭眼神飘落,瞳孔紧缩,皱眉往后退了半步,“你别害我。”

  

  “装吧你就。”萧南齐撇嘴,没再强塞,只是点燃往自己唇边送去。

  

  安寄远下午大闹检验科、而后被季杭当场抓包的事件早在科室里传开。萧南齐了解季杭的脾气和管教孩子的风格,见此刻季杭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自然就联想到了传闻中安寄远的壮举,“你知足吧,小远已经成长很多了,工作中有些小冲突难免的,至少业务能力上已经不用你操心了。”

  

  不用操心?

  

  季杭只是苦笑,“他这也算是小冲突?是要见报上热搜才算是大冲突?”

  

  萧南齐回眸瞪他一眼,猛吸了口烟,在缭绕的烟雾中吐槽,“你以为小远真的不懂事?什么时候能冲突,什么时候要忍气吞声,他不知道?”

  

  季杭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在纯白幽暗路灯的渲染中显得清冷肃穆,“什么忍气吞声?”

  

  萧南齐斜靠石桌,香烟末端橙红色的火星在他眼眸中映出点点星光,“韭菜饺子眼睛都不眨就往嘴里塞,明知道是手术室那群没劲的人故意折腾他,一声不吭吃就吃了,吃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重话都不说一句。”

  

  安寄远不吃韭菜几乎是科室内人尽皆知的事,曾经只是和韭菜水饺同处一室,就吐到差点把肠子也兜底翻出来,不要说咽下嘴了。

  

  光是听萧南齐不轻不重的描述,季杭甚至就能在脑海里放映出小远不敢咀嚼、只能生吞,却依然无法抑制生理性的泪水充盈眼眶的画面。

  

  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从来没有逼安寄远吃过不喜欢的食物。

  

  “因为什么?”季杭的声音冰冷。

  

  “你说因为什么?”萧南齐反问,“过去这一整个月,全院都人心惶惶,人事科都不确定天亮了又有谁要被请去喝茶,安寄远排班的时候能不得罪人吗?你又不在科室,主任们个个忙着自保做缩头乌龟。人家科室不愿意收的压床扯皮患者,安寄远心软就会收,不知道在背后被人戳了多少小人了。”

  

  【彩蛋彩蛋彩蛋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