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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难越

霜明草

霜明草

阿坖十六岁,开邸受经。

阿坖的名字少有人能念出来,可是教阿坖的师傅一个个那样的博学,一定识得这个字。只是识得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要避讳。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没有名字的。无数的好听的尊称淹没了他们的名字。

阿坖知道自己的一生,无非是藩王,若有福分能去个好地方,若无福气,照父亲此般厌恨他的意思,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就要了他这命。若君父有些慈悲心,高墙禁锢了却残生未必不是一种法子。

阿坖,坖,厌恶的意思。

他不知自己命途是哪一种。

哀冲太子和庄敬太子,他自是比不上。若不是可怜哀冲太子早夭,庄敬太子才十七岁就殁了,如何轮得到他做长兄。仅比他小一个月的阿圳定是更得欢心。

高先生听他讲这些的时候,皱起眉头,常言...

霜明草

阿坖十六岁,开邸受经。

阿坖的名字少有人能念出来,可是教阿坖的师傅一个个那样的博学,一定识得这个字。只是识得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要避讳。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没有名字的。无数的好听的尊称淹没了他们的名字。

阿坖知道自己的一生,无非是藩王,若有福分能去个好地方,若无福气,照父亲此般厌恨他的意思,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就要了他这命。若君父有些慈悲心,高墙禁锢了却残生未必不是一种法子。

阿坖,坖,厌恶的意思。

他不知自己命途是哪一种。

哀冲太子和庄敬太子,他自是比不上。若不是可怜哀冲太子早夭,庄敬太子才十七岁就殁了,如何轮得到他做长兄。仅比他小一个月的阿圳定是更得欢心。

高先生听他讲这些的时候,皱起眉头,常言道富家重长子,贫家爱幺儿。天家富贵,却不是此般。

是的,先生,天家却不是如此。

他似乎能想到自己生出来的那个光景,有母亲的哭声,有婢女的着急,有君父的漫不经心,也有恨恨的咒怨有愤愤的不平。怨恨他为何早生一个月,一个月。


他说这些难过话的时候。

高先生会沉默的听着。有时也会给他讲一个故事。

说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位太子,史书上的名字也不好听。说这位太子的父亲,也就是皇帝,年近三十岁才有了太子。刚得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为人君父自然是欢喜的。又是天下大赦,又是献祭神灵。可是日子渐长,君父老去,喜欢就不会那样明显,不会再有那样的激情。况且,值得年老的君父喜欢的事情太多了。求仙问道,吞丹服药哪一样都值得。

太子渐渐被遗忘,后来小人构陷,一步又进一步的陷害,终于逼得太子拔剑而起,而这天家父子也落到了兵戈相向的地步。最后太子身死,君父恸哭,下罪己诏,杀了小人,可换也不回太子的性命。而那长安城的一场大乱,前前后后,死了上万人。

他问高先生,讲这个故事,是要让他知道,君父或许对他爱的深沉而不言说么?

高先生像看傻孩子一样看他,然后说“不,王爷请不要在这方面多想。”

“我就是想说,只要有我高肃卿在,必不使王爷沦落此等境地。只要我和诸位同僚在,若那奸臣有意,我等必以命相博,守护殿下。也想请王爷忍一忍,咬碎牙齿了也要忍。君父不喜殿下的性子,但是殿下这样的性子也是好的。殿下忍,忍到那一天,等到那一天。等到王爷能做主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所有的忍耐都值得。”

那时候,他们在屋中促膝而坐,他的高先生用那样安稳的语调说出这样让人安稳的话来,用亮亮的眼看着他。

他那时候忽然觉得,这屋子是天下最舒服的地方,任屋外面刀光剑影浪滔天,这屋里是安稳的小船为他遮风担雨,还有一个信誓旦旦说要守护他的人。

还有什么样的光景能胜过今夕呢。


他第一次见高先生,他十六岁。高先生给他做讲师。

他对于上课真的很没有兴趣,装着样子发呆走神听讲就是他的常态。好在高先生并不在乎他的反应,一个人讲课总能讲的自己亢奋又愉快。知道他没听的意思,也不逼他,真是个很好的先生。他突然想起小宦官给他讲过的事情。说眼前这个高先生差一点娶了君父的妹妹。若真是那样高先生不就是他的姑父吗?

姑父,他咕哝了一句。

讲课讲的无比愉快的高先生没有听清 问了一句 你说的什么?

阿坖摇摇头,又是往常的样子。

其实高肃卿听见了,无比清晰的听见了。他当时正在热情洋溢的讲着史书,突然蹦出这个词,他很认真的在脑中过了一遍今天的讲解内容,成功过渡到早上同僚开的玩笑。想起自己差一点成为这孩子姑父的事情。登时就紧张了起来。只好高度紧张的随便问一句。他问的时候,他真的怕,这孩子再喊一遍姑父。真的怕。

两年后,阿坖的母亲就去了。

两年前,他的母亲就病了。一直缠绵病榻,君父不大上心,又是“二龙不相见”,他许久没有去见过母亲,也终是不能见了。

他那时候乱乱的,高先生没有再讲复杂的经义,选了一些祭母的文,让他课上抄写。写了一沓以后,带他去后院,让他亲手植萱草,植树木。高先生说,殿下看看园中花草。年岁渐长,殿下也会身为人父母,如同庭中草满院,如同园中树参天。殿下也会有王妃,也会身为人父,也会有一个自己的家。也会有许多亲人围在殿下的身边,声声的喊着殿下父亲。再多的,臣也不好说了。

高先生性子也有软下来的时候,他对人也不是一味的刚强。

高先生不喜欢严家父子,不喜欢就是连见都不想见,却为了他去那奸臣面前百般好话说与人。

对他如此,对旁人更甚。

阿坖知道,但不知道那个人知道不知道。

高先生有喜欢的人,他喜欢一个人根本藏不住。

高先生谈经论道的时候,会不止一遍的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说起那个人如何看那本书如何如何,说自己又如何想。说那个人如何聪慧,如何和他论经。会说那个人的笑话,打比方总是拿那个人打比方。听到那个人也来府里做讲师,高兴的声调都会扬起来。

那个人陪他看日出日落,看西山雪落,折春日花草,灯下论书,月夜阔谈。那个人与高先生有一场大梦。

他嫉妒那个人,疯狂的嫉妒。即使他等到了他身为天子的那一天,依旧如此。他不如那个人,他自己知道,样样不如,他只嫉妒一样东西。

他想不到自己日后会有君临天下那一天,他曾日日睡不安稳,怕奸臣陷害,怕君父责备,怕他那个弟弟。终于熬的,严东楼身戮,景王薨了,君父也终于驾鹤西去。轮到他君临天下。

轮到高先生与那个人的时候了。


高肃卿非常自信一样事情,裕王殿下即位那天,离他做首辅那天也不远。裕王爷在潜邸,谁劳苦功高,谁是帝师,明眼人都看得见。谁是未来首辅,大家心里都默认,那自然不必多说,至于半老徐娘为何不挪位子,他也可以给予宽容友善的理解,面带着真诚的笑容,给徐娘一个想开的时间。没关系,日子还长。

可是徐娘一点思考都没有,事事把他撂下,这就让他非常恼火。

讲真的,他够讨厌徐氏了。

这个人很不痛快,许多人说徐氏,见了君父敬重,对同僚和善,总是生人小辈,一样的和蔼,什么蔼然春温的,冰雪消融。他牙都要酸掉了。你若知道,徐氏对当年严家父子一样的蔼然春温,一样的春风拂面,心里却已起了杀人的念头。再看他笑,浑身就要起鸡皮疙瘩。这人喜怒哀乐,面上一点儿看不出,心机又是何等深沉。真真是个把人卖了还能让人热泪盈眶帮他数钱的主儿。杀了人还有天下人鼓掌说他好人,或许他见人第一件事情并不是笑,而是心里算筹谋划看看这人有几分可利用呢。这样的人真的可怕。

在讨厌以前,更多的感情是烦。

他说这些的时候,张江陵认真的听,也会叹气,说徐氏也有苦衷,原来徐氏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世宗年间,不得如此。

高肃卿知道,徐氏是江陵的师相。

可他也是真的讨厌。

两人月夜卧在家中葡萄架下,摘葡萄尝的时候,高肃卿还是忍不住。

“你说徐氏多不要脸,先帝在时,何等敬重。先帝去了,一个晚上都绷不住,天一亮谤先帝的诏书就传出来了。”肃卿越说越气,啐了一地葡萄籽。

“他有本事,毁谤先帝,按律当斩。”

“可天下人只会称赞徐氏,旁的却顾不了,只当徐氏是天上地上独一的相公。可真如此,此事他不急着做,缓着也能做,不独他人做,旁人也会做。人人上来,就是严嵩都会做的事情,他有什么么独特的,不过急着就为博一个天下人之口。”

“肃卿,你会顾忌天下人之口吗?”张江陵摘了一个酸葡萄问他。

“我不会,天下人,呸,天底下多少人,都说士农工商。可天下人之口却只有士之口。于是为了这区区成日张着说人是非的嘴,天天忙着给这个请封,给那个平冤。此事何须急着做,他怎么不去看看账本。他只想着减税做好人。国库年年亏空到头来要落到谁的头上。不想着那饿殍遍地,吃多少粮食,不想想什么才是天下人之口。”

张江陵咽下酸葡萄。

他觉得肃卿说的不错,肃卿说到如此地步,他也不必多说。然而师相,他隐隐觉得未必如此不堪。师相对他说过很多话,有些他听进去了,有些他没有。他讨厌那个活在悠悠之口里的世界,讨厌那个强迫自己笑出来,那个强迫自己恭恭敬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的世界。师相说他浮躁,谁没有被长辈说过浮躁。可是,活在那样虚假的世道里,难道不是浮躁吗?


高肃卿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他不喜欢徐氏,尤其看不惯徐氏首揆派头,看不惯悠悠之口,但悠悠之口捧着徐相公尤为让他难受。他自己不喜欢众人山呼,但皇帝更替的人望是属于他的,徐氏夺走的,可是本应属于他的东西,徐氏有什么好骄傲的。

坐在他的位子上,做该他做的事情。

徐氏很骄傲是么。

“也许,你可以和徐师相聊一聊,说说你心里真正的想法,也许他可以做一些妥协,也许他会让步。”张江陵对高肃卿说。

高肃卿笑出来“他真的想知道我怎么想的?我真的不想,我说话那么直,他说话那么虚。但是我愿意去试一下。”


穆宗皇帝被找来,是要调和一场架。

两位阁老吵架了。不用想都知道是高阁老和徐阁老。

张江陵找他来说此事。想两人再大的脾气,若是天子让他们和好,也只得依。

张江陵满心满意想让两人聊一聊。

当时情景无比美好,举杯欢宴。内阁诸人安安稳稳坐下。高肃卿举杯敬徐相,大家都以为会是祝酒辞什么的。

谁料高肃卿站起来讲“徐公。昨夜里我睡不安稳觉,夜不能寐,数次心中不平拔剑而起。徐公可知为何?”

“我不知道”

“为的是有人先帝在时,百般本事写青词讨好,一日山陵崩,一天都撑不住,转头就议起先帝的不是来了。为的有人假借言路,意图谋害潜邸大臣,好独揽大权,做他的首揆。”

张江陵听到这样的话,脸都白了。他不敢看徐师相。肃卿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的是徐师相低头。这般的话,出来,字字诛心,如何不能低头。

徐师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高阁老误会了。”

“高阁老,言路那么多人,独我一个人能结交,我结交了就为了攻讦公,岂不可笑。况且公就不能结交么。我并无非议先帝的意思,只是想给天下人一个先帝的好印象罢了。公说我青词,公当年没有么?公求着写青词的折子先帝给我看过,我当时还留了稿。如今可是想看?”

这下脸变色的是肃卿,瞪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肃卿知道自己失算了。他玩脱了。

他自以为算个人物,徐氏眼里当真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徐氏那么多废话,真正要命的恰是最后一句。自己把柄在人家手上,徐氏早就知道会如此,在这里等着他。

听罢了,穆宗皇帝刚刚剥完一个橘子,倒忍不住噗嗤的笑了,笑的引起了咳嗽,喘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顺手把半个橘子递给张江陵。

“爱卿此言可真?高先生真是的,说事情就说事情,说什么动刀动枪的,他是个阁老又不是个侠客。是不如徐阁老有样子。确实需要多跟着徐阁老学学。”

张江陵看着手里的半个橘子,倒是个甜橘子。不太酸,又是刚剥好的。

他对于皇帝的态度突然愣住,久久没有去尝橘子,他也回头想一想整件事情,肃卿,是,好傻好天真。本来因为一团糟的事情板起来的脸也人不住想笑。

皇帝又说“高先生是个敞亮人,也就是说说。倒也不会真背着剑跑人家里去。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无非是近些日子委屈了。他有委屈,给他出口气也就罢了。找些高兴的事情,回头也不会同人吵了。想来赐他太子太傅,和李阁老一起。他也欢喜,也不太过分。岂不好?”

皇帝想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带来的结果的。

他并不知道手里会得到徐阁老的乞休疏,和左都御史,九卿,六部给事中交上来的章。他想不到为何整个朝堂都疯了一般的阻挠,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往水中投了一块怎样的石头,浪涛奔来,他不知道如何自处。

他想不到高先生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高先生要说的是,“臣要走了。”

他觉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说出的话都那么虚,“先生不能不走么。”

“是啊,不能啊,陛下。陛下才刚登基,正是要向他们低头的时候。”

“陛下莫哭,我有此番造化,皆是咎由自取。皆是我不自量力。谁承想会连累陛下来。此刻我不走,走的就是六部九卿,就是整个朝堂。江山不会走,朝堂也不会,我不走,到头来走的就是陛下。我是陛下的先生,是陛下的臣子。是要护着陛下。”

皇帝眼上的泪无望的落下来,哑着喊了一声“先生”

“陛下莫要如此,陛下是天子。天子不该为此事哭的,陛下还记得,当年臣讲的汉景帝诛杀晁错的故事吗?”

“记得”皇帝哽咽起来。

景帝不得窦太后文皇帝喜欢,文皇帝喜欢邓通,窦太后疼爱梁王。太子府时,景帝极为喜欢一位师傅,这位便是太子舍人晁错。他日景帝登基,晁错风光一时,甚至盖过丞相申屠嘉。可削藩令一起,七王之乱。七王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幌子造反,群臣进谏,景帝无奈,晁错腰斩于市。

晁错死后,一位校尉从前线下来,对景帝说,其实不必杀了晁大夫,七王本就要造反的。晁大夫不过是个幌子,可惜了晁大夫了。

景帝听闻,长叹不止。

高先生当日手中拿着《史记》,对他讲,要让晁错死的是整个朝堂。要诛晁错,要清君侧的是文武大臣。景帝重晁大夫,其余人岂会不心生怨念。平乱是一场赌博,赌的一场天下。晁大夫是祭品,献祭了晁大夫,朝堂才肯为景帝所用才肯为景帝押宝,日后也好要挟景帝。君臣博弈,古来如此。只是可惜了贾谊与晁错之才。

“我记得,先生”

我记得,我只恨少时读书蒙昧,不解其意。今日这个光景,空余长恨戚戚。

皇帝哽咽着。

高先生说“晁错该死,错为人峭直刻深,而自负,得臣子记恨。他一条命换万里江山,换千家万户,换的值。景帝该杀他。”

皇帝说不出更多的话了。高肃卿离开了京城。

京中再一次落雪的时候,皇帝说他要回潜邸去看一眼。

首辅徐阁老看着雪大,看着皇帝身子虚弱,忍不住拦着他。

皇帝有些愠色在脸上,宦官递过来的茶也没有要喝的意思。停了好一会儿,他说“徐阁老何必拦着我,我不过去是回去看一看。徐阁老莫不是怕我想起什么来?”

细细碎碎的雪爬上窗棂,堆成小小雪山的模样。小小的雪上像是有人,像是有屋子。另一层雪压过来,什么都无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接着说“想起以前,我做亲王的时候,一直以为徐阁老是个好人。那年杨忠愍上书,在狱里被打的何等惨,徐阁老亲自嘱咐了他,切莫供出裕王。杨忠愍何等君子,自然不会说。我想,那是徐阁老的学生,自国子监,徐阁老就多有照抚的学生。那时候,心肝肠子都被阁老捂的热热的。

如今想来,那可是一条人命,他人白白一条性命,想来还是心寒。只是不知,徐阁老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眼里,也当他是个死人了。”

天色愈发的阴暗,遮天盖日的阴云覆盖着天空。风仓皇的在每家每户的屋顶逃窜,连皇宫也不能饶过。风奔走的声音将人显得越发渺小孤独,宫殿愈发空旷。

“高先生走了,徐阁老很高兴罢。何必多此一问呢,我从前以为徐阁老厚道。可徐阁老卧病乞休,高先生一走,徐阁老病就立刻好了。”

“陛下,臣从来没有怂恿言官科道去抨击过什么人。”

“纵是有,也不会说没有罢。徐阁老最是爱惜名声的。”

徐阁老的脸色难看起来。

“臣真的没有。”

“徐阁老何必争辩呢?我信不信重要么。”

“高先生走的时候,我就想,我是君啊,我留不住他。我们是君臣,听起来就像笑话。徐阁老是臣,我是君。”

徐阁老突然觉得,一种无力感生出来。

原来也有事情不会在他掌控之中。

“徐阁老莫拦着我了,我不过是去看一看院子。徐阁老莫怕。”

年轻的皇帝轻笑起来。

第二年,徐阁老乞休了。

真的走了。

第二年的时候,高先生回来了。

高先生回来了,回来了好啊。几回见他都是梦中,如今再见,竟不知是梦是真。

喜的要落泪的时候,他又知道另一件事情,人间悲辛喜乐总是逃不过造化。天意在背后写好所有结局。任由世间凡人猜来猜去,贵如天子也如此。

前些日子他愈发的头晕,常常是眼前一黑,歇了好阵子才能缓回来。宫里的太医一个个都说不妨事,开的药却一剂药比一剂药重。他知道这些人里套不出话,寻了王府里就识得的李太医,才得了结果。说是少时忧思过重,寝食不安,气血亏虚。十来年却愈发劳累,身子骨都虚透了。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他没几年好活,怎么会是他呢。他那么年轻,受了父皇一辈子的气,以为能好不容易自己做主了,不过几年又要下去见先皇。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

他刚知道的时候,只觉得人活着好恶心。

纵夜贪欢,欢宵达旦中入眠,醒来饮酒,日复一日。酒醒来,一个人抱着寒冷的被子,掐指算命数。冒着寒风,去看满天星辰,望着望着,突然就想哭,也不知他走的那天,会不会有钦天监报一声帝星陨落。

他想用酒,用性事,用丹药麻痹自己。麻痹后醒来最是难过。

为什么他不去找他高先生。

他高先生忙啊,忙着家国天下,忙着国库如何不亏空,忙着如何能让天下人不再张口喊饿。他如何去找。他真喜欢,就该给高先生一个机会,成就那场春秋大梦,了却毕生所愿。他不是有本事的,身子骨也不好。不能与高先生站在一起,只能妨事。由着高先生,不让他忧心。就是他力所能及最大的成全。

  但他又恨,恨得厉害。

为何他贵为天子,不能与高先生站在一起,有人却能。

为何他贵为天子,命数不长,那人却还有长久的好日子可活。

嫉妒一点点填满,他清醒过来的头脑。

但他想了想,又笑了笑。他生来寂寞,又去怨谁,他生来不是个能下狠手的人。想来自己都叹惋,他多年的读书,不能成为一代明君,好歹不能是个昏君,违背了多年所读圣人之言,更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想开了,却愈发怨恨,那他算是什么,生来兢兢业业守着祖宗规矩何曾任性妄为,如何落得如此下场。

他站在高楼上,自己看着宫殿,自己想,自己笑。

没有人回答他想要的,能回答的只有呼啸而过风。

吹得他颤巍巍,似是要落下来。

什么是帝王,肩悬日月,星山在背。

列祖列宗有成文治,成不朽之盛世,有建武功。亲自弯弓击虏,驱逐敌酋。列祖列宗,各有成其一世。即使是先帝,也有所成。

他呢,世上无有藉藉无名的帝王,他们生平所有都会被记在史书上。

像他呢,他大约不好写,史官想写出成祖那样让人为之抚剑长叹的故事怕是没有。只能让人细细写罢,日后人读来,长叹一声,好生无趣。

那什么又是国呢。

他认真的想,大概是庞大的,远比想的看的更庞大的事物。他看不清了。他能从奏折上感受到这庞大事物的呼吸,有时轻,有时重。这庞大的事物也会生病,也会自愈。无数王朝就在这个轮回,等到不可自愈的时候,庞大事物轰然倒塌,生于中的人慌乱奔走。对于这庞然大物来说,君王是什么,是驾驭它的骑手还是治愈它的医生?也许都不是。若这庞然大物朝毁灭的方向奔去,谁又会站在前去拦住这庞然大物。

湿湿的雾,染上了衣袖。

一个声音在遥遥唤他。

陛下,陛下

缥缥缈缈。

待他回头时,看到的是他的高先生。

高先生与张江陵阁老正欲一并回家,见他这样站在高楼,实在是不放心。站在下面一声一声喊他。

是了,他对高先生说,让先生上来。

先生就上来,陪他站了好久。他不说话,高先生也不说。

他们一起看高楼上的风。风吹过万里江山,吹过千家万户。吹过琼宇玉宇吹去茫茫星汉。

张江陵遥遥的看着这一对高楼上的君臣。

风也吹过他的衣袖。吹得他更冷更累。那高楼上的人看起来是多么遥不可及,看起来是多么天长地久。衬得他像一个俗人一般。

天子轻轻的从高楼上走下来,担忧的高肃卿一路扶着他。下了高楼,高肃卿本有意转身就走。天子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于是他就留下,送天子回宫殿。

腿都站麻了张江陵在后面跟着。他真的很想回去,然而不得不跟着。皇帝没有让他走,肃卿也没有。他不能走,但是也没有人说让他留下。

他看着宫中点亮烛火,人们拜天子,拜首辅。他跟在后面,就像一个影子。

到了宫殿前,天子和肃卿执手进去了,他却无诏不能入殿,就眼睁睁看着。不能说,又不能跑掉。他心头厌恶这种感觉。

天子并非没有察觉到张江陵的疲惫和厌恶。他看到了,他想他该让高先生和张江陵回去了。可是他觉得此刻刚刚好啊,他那么久的记恨那个人,如何能不让那个人嫉妒一次。他当然是故意的。

江陵在殿外面站着,他的手拉着高先生的手。

他做什么,江陵一定看的清楚吧。

看的清又如何,情深又如何,眼下只能见着心上人与旁人执手相握,说的无数相守的话来。他只能规规矩矩在殿外,无诏不能入内。

他眉间掩不住笑意。

原来这就是天子,凌于一切。

一点恶意的快感浮现,即使他知道,高先生不过怜他身子弱。怜他孤独。

他还是送走了高先生。高先生的反复的问,他还好不好。他很好,高先生。他恨不得他们回去就吵。他得不到的,如何能让他人得到。

高肃卿觉得他的学生很不好。就是觉得。

他有些不安,那种感觉,不太对。

高先生近来常常看他。眼里的担心是掩饰不住。他一次次劝高先生多忙于政务,高先生的关切,让天子心里腾出一种感觉,他不能无所谓的撒手人寰,他死后,任朝堂浪涛汹涌。为了这世上他牵念,也牵念他的人,为了高先生毕其一生的家国梦。他不能如此下去。

他撑起来,想了半天,他能做到的,能做的稳妥的就不过是走的时候,留给天下一个长君。国赖长君,可钧儿那么小,他如何活到钧儿成长君那一天。

国无长君,无数君王曾经的忧虑再一次到他的头上。他哪里寻一个周公。哪里寻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

那一日晴光日好,杨柳风暖。

钧儿顶着圆圆的头,跑过来,牵着他的衣角。

“父皇,你在干什么?”

“父皇在挑一匹马,想成祖当年马上英姿,父皇也想骑马射箭。”

钧儿扯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的说“父皇,父皇身子不好,还是不要骑马了。书上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他低头去捏捏钧儿的小脸,

笑盈盈的说“钧儿,谁和你说这些的?”

“ 先生说的书上说的。”

他使了一把劲,才把钧儿抱在怀里。拍拍钧儿的头,叹口气说“我孩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日后定是我大明天子。”

他和气的对孩子说“过一会儿,我去请各位大臣来,你要哪一个做你的相爷,哪一个做你的首辅来,日后好帮着你的,你自己去挑好么。”

钧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见这样子小孩儿这样子,他也只好无可奈何。

日影过了一会儿。

李妃合着冯保一并来了,见钧儿缠在他。蹙着眉头,喊钧儿下来,直说胡闹。他对李妃说大可不必如此。李妃还是一脸严肃。

冯保过来,是说内阁连着几位大臣都候着了。

他对钧儿笑笑,让冯保带着钧儿过去看。

半晌了,冯保儿过来说,说钧儿扯着张江陵的衣摆不肯走,非要张江陵抱。想那张江陵,素来喜洁,衣上儿连个皱褶都没有。见钧儿这样子,也只好没办法的抱着。

他听了,竟不知是不是该笑。

只说“我孩儿好眼光”好眼光啊,一眼就知道哪一个值得,哪一个站在人里那样的不同。他想那高先生定也是如此。一味辛酸,半生牵念又涌到胸中。

李妃想不明白,斜看去皇上手中的半卷书,正是《汉书》中霍光一页。

李妃牵过钧儿的默默的走远。

那天,他还是去骑了马。

收了风,回来就病了。他头痛的厉害,难受,但他知道值得。他该有一次这样的无所顾忌。下场如何不该顾,黑暗很快拥抱了他。他瘫倒下去。

长久的病,累的昏沉沉。 不知病了多少日子。

睁开眼,眼下是几更天了他都不清楚,头晕的厉害,他陷入了一场大梦。也不知自己是在裕王府还是皇宫里,现下是那年那月是世宗年间还是穆宗年间都不清楚,想不清楚就不去想,看着床帐悬着明黄色的穗儿左晃右晃,却从不落下来。一滴水连着一滴水落下来,嘀嗒,嘀嗒,也不会停,这是钟漏的声音,听的很清,是,四更天,天就要亮了。

记得二更天的时候,脑子里还能装的下许多琐事,记得好多,记得李妃穿的是青色裙子,皇后大约是月白色裙子,都绕在他床榻旁,说些宽慰的话,说的不哭,却还是听到小声的抽噎。应是皇后,必不是李妃,李妃性子刚强,心里头有好主意。钧儿个小没良心的,倒也没哭,白疼他一场了。不过想来,下个月是钧儿生辰 他必是不能陪着了。

是了,钧儿。

他想起来了是穆宗年间,他是多病的皇帝,才六年,如今就要撒手去了。

他想撑着起身说话,却怎么也起不来,只好瘫着,唤人来,让他们传钧儿,和内阁大臣来。

  他用尽了气力去喊的,让声音从有气无力

内官传唤,人果就来的很快。

他仔细地看看身边的人,看罢了,摇摇头。

没有他那一位高先生。张江陵的声音传来,“高阁老住的远些,今夜不当值。如今快马过来了”

张江陵看着榻上的天子,听了他的话,用力去挣扎着去清醒。

他心里大抵知道了。到死了,还有忘不了的人。还有拼了一口气,要在死前再见一面,再说上几句话的人。着实让他心生不忍。若不是他牵念的是谁,他也免不了为这痴情伤感。

千呼万盼的高肃卿总算赶来了,进来的时候,连带着屋里吹进冷气来。他来的急匆匆。就朝着榻上的天子奔过去。天子也打起精神来。

“高先生,过来。”

天子偏头看向张江陵“张阁老也过来”

日后江山社稷,还有幼主就托付给两位了。望卿全心全意为着祖宗江山,如此这般……,卿等万世之功不泯。”

高肃卿想自己与天子的过往种种,不禁生出悔意来。他本是有私心,当初见那小王爷,如何不是为了日后。日子久了,难免心里头将他看做自家孩儿。可想这小王爷皇帝没坐多久,却要托孤了。也有声音哽咽的答应了。“陛下,臣知道了。”

天子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高先生,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先生,许多事情,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懂得,我是懂得的,是你不晓得罢了。

高先生,告辞了。若有来世。也给我一样的好样貌,聪慧的心思,也许我一世长久。如此我也可同你一起做事,那时我必要让你先喜欢上我。喜欢的也如我这般,五内俱焚,喜欢的到死也不肯撒手。

一声一声的呼喊,天子再也听不见了。

高肃卿这般刚强的人,哽咽的站也站不住的哭了。

他知道这孩儿没有父亲,他一辈子也没有孩儿。虽是玩笑,他私心里也拿这孩儿当过侄儿看。那种身为人父的感觉,那种恍惚间他也有个孩子的错觉。那时候是那样的好。他想教他骑马射箭,教他作弄花草。他有的,他没有的,都想给这孩儿。他想他有一天归去乡野,看着孩子做那天下的君王。可如今亲眼见着那样一个的十六岁的少年到如今病卧在床,他如何不心痛。他有几分算计他清楚,这孩子一路走来多苦他清楚,他总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多多对这孩儿好些。可也没有以后了。日后再有明君,他自是会笑。可却不是他亲手教的这一个了。

他如同被抽了力气,如同一个半百老翁丧子的哭泣。那时候他突然知道徐氏的不快乐了。他累了,如果他真有力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再看着一个孩子长大。

六月

高肃卿听到圣旨上说的话,一字一句,他并非没有准备。天家薄情,可怜他学生一去,一月未满。他就不是首辅,不是尚书,不是大学士。什么都不是,他就要被逐回去。他也曾呕心沥血为了大明,夜半不眠为一封又一封公文。他也曾涤荡这朝堂,也曾还一个清明太平。

如今终于是,他不再需如此了。

他浑身颤抖,他知道这事后有张江陵。

他和张江陵早会有这么一天,他知道。他们不复昔日了。他像一个剑客,一刀一剑斩断所有阻拦他的事物。终于他不得不执剑面对他身边最近的这一个。赢的人可以执掌朝堂,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左右大明。两人想做的,并非是坏事。那个位子太过孤独,他们变了,是他们不再能共事了。终于有一天他们累了。像陌生人一样的心狠,像多年的夫妻一样怨恨。

他知道,只是这一天来的时候,他还是撑不住。不能扮出笑脸,恭贺那个赢的人。

那是他曾托付他的心的人。那是他想与之白首的人,那是与他一起做春秋大梦的人。所以他痛的深沉,呼吸都会痛。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没有一分掺杂的爱,却总有无缘无故而单纯的恨。如今他不知道如何诉说。爱而不安,不安而多思 多思不解而怨恨,恨而不甘,不甘而愤恨,愤恨而无处言说,终是忍下吞下,化为刻薄与伤害。爱那么难,恨起来却痛痛快快。竟不知究竟是更爱还是更恨。

子维来找他,子维说要为他高肃卿报此仇。

说老相公老了,他愿意替老相公为之。

他摇摇头,何必呢?。

“子维我原谅他,他做的我懂。我只是……只是恨罢了。”

子维却不是很懂。

“我不恨他,他有什么好恨的。我只是绝不原谅任何人。”

子维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张江陵是什么人,你看到他的第一眼,你就知道他不同。顾璘知道,徐阶知道,严东楼知道。王元美也知道。所有遇到他的人都知道,他必将不凡。

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每个人都不同,但当你能遇到张江陵的时候,你会发现,能见到他,何其幸运。这样的人,无数的岁月里,天下才能生出一个这样的人。遇到他之后,千百年的岁月里,世间再无张居正。世上会有比王世贞更天才的才子,会有和海瑞杨椒山一样坚定而真挚的有一颗丹心的人。会有很多君王,很多将相。但是世间只有一个这样的他。

与这样的人爱恨一场是人间幸事。

子维,你不懂罢了。

子维转身又去赴万里红尘,去那拼命的朝堂去博一场。

他拦不住,于是不拦了。终究是他一个人的日子。

“夜深了,老爷歇息罢”

老五将廊上的灯熄了几盏。对房中的老爷言语了几句。眼见着屋里的灯也熄了。

蹑手蹑脚的走到院子的偏僻处,也不言语。吹了声口哨,唤来几只鸽子。将早就写好的字条搓成条,塞到鸽腿上管子上。

借着月光将鸽子放了。

干完了这些,老五松了一口气,打算走回去。

却撞上了个黑影。

这黑影怀里还抱着一只鸽子。

老五当时就慌了,这黑影也慌了。却偏偏慌的两个人都不敢喊出来。

借着灯影,老五可算认出来了,这抱着鸽子的是老三。

老五算是松了半口气。压低声道“老三,你偷我鸽子下酒?这可不厚道。”

老三挑了眉“这是我的鸽子。”

老五笑了笑,“可别说你见着就是你的。”

老三咬紧了几个字“真是我的”说罢将鸽腿上的五色丝给老五看。

老五松了气,“欸,老三你大半夜不睡觉,放鸽子做甚?”

老三也笑“那老五你半夜不睡觉,说这是你的鸽子,你莫不是个也来放鸽子的?你我两人也不打哑迷了。你是给哪位官大人的?我的这个是给南京大理寺卿,王老爷的。你也从实招来罢。”

老五压低声说“张相公”

老五又生了几分好奇“话说,你都写什么了?”

老三想着瞒不住,索性也痛快说了“那位王大人是要写本书来,故来问咱家老爷素日的行哪里,去哪里。说什么话。那你呢?”

老五“也是不差的,只是多问几句老爷近日是否安好,素日吃什么药。肯不肯吃药这些的。”

老三将鸽子转身放飞了。

又和老五扯几句张相公素来给几两钱王大人素来给几两钱的闲话。

屋子里躺的高肃卿并未睡熟。倒也没听见老三老五这几个家仆的闲话。他心里有旁的事。辗转反侧不肯睡着。月亮的光又明又亮,窗外的树沙沙作响,思绪如蛛网。

他自幼并不是这几个照料的。照顾他的老齐,年岁比他大,如今早就故去。

他那时候还不是如今在家卧病的老相公,也有十七八岁张牙舞爪的时候,那个人老笑他,说他几时不张牙舞爪了?何止少年?

那不一样,在遇见那个人之前,一切都还不是如此。

他那时候总是一个人,不是因为没有朋友,是因为一个人自在。不和人说话,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想事情更有趣,同样也不喜欢说违心的话,奉承话,客套话,扮笑脸说是非,实在很没有意思。不是他想要说的,一个字都不想吐出来。人们说他骄傲,他有什么不好骄傲的。他才学好,家世也好。父亲位列九卿,且家中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骄傲的。

他还喜欢很多事情,每天除了写稿子。在家中的园子里种树侍弄花草。夏夜在树下乘凉,看星汉漫天,看月出月落,看朝霞与日暮,闻园中莺啼蝉鸣。有时候送迎几位老朋友,写写诗,聊天饮酒。那时候日子总是那么快活。

有时候也有些皱眉头的事情,总是要应付上面的事情,写言不由衷的东西,说言不由衷的话。皱着眉头,恶心一下自己就过去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了,下雨天在林中的亭子里烹茶,饮茶又是何等惬意。著书云外阁,观稼雨中亭。

他曾经想,致仕归是何等的光景,眯眯眼躺在藤椅上晒太阳,醒来了有顽童丢他一脑门的花都极有趣。

如今真的致仕了,他却连夜里也睡不着。白日里一碗又一碗的饮药治病,夜里多思恰如一碗又一碗的毒药。他本不应如此。

他恨啊,有人毁了他。

他曾经对世间多么高傲,固执的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去留恋。人间浮事懒回顾,对人刻薄,对自己残忍。那时候目中无人,却自信潇洒。信高肃卿是天下最好的儿郎,应有锦绣前程,无人配的上他,无人能误他终身。

可那个高肃卿再也不存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留下的这个高肃卿宛若怨妇,实在是不甘心。

张江陵碰到高肃卿的时候,忍不住觉得这个人太孩子气了。他年纪轻轻的,正是觉得自己老谋深算老气横秋深有城府的时候。

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依然像十七八的少年一样的暴脾气,一样的干脆,一样的心性。

像小孩又奈何是个长辈。

他也想皱眉头,还是挤出一个客气礼貌又生疏冷淡的笑。

但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他喜欢,会拉着闷坐的他出去玩,说山上落了雪,映着晚霞别有好看。拉他策马出城。有什么高兴不高兴一股脑说出来,对的和错的。说错了话,生两天气,又自己跑过来道歉。一本正经为了点芝麻小事道歉的模样着实有趣。

自由自在,任性妄为有何不好。

笑话掌院学士装模做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徐大学士进来,两人又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拼命憋着笑。也闲坐听雨,妄谈家国大事。两个人一同做一场春秋大梦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那么恨你。失去却无限怅惘。你何时能放过我。我又何时才能放下我自己。

神宗五年。

张江陵归葬父亲,路过新郑。一大帮官僚出来迎,可他不过是来见一个人。

高肃卿很想赌气不肯见,不知怎么还是见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呢,皆非昔日的故人。早已陌路,说什么呢。

那样的屋子 两个人相对无言。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高肃卿说。“我们偷偷出去,他们都不知道。”

张江陵突然笑出了声。

高肃卿瞪着眼,“你还想坐轿子出门?”

张江陵摇摇头。

“那好,你跟着我,从我们家后门出去,我们家后门什么都好,就是老有鸽子飞来飞去的。”

当两个人站在大街上的时候,茫然无目的。溜溜哒哒饿了,找了个人少的面馆坐下。要了肉饼和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的热气蒸腾,雾气缭绕,看的人茫茫然。他们坐下,对面的桌子上恰坐了一对老婆婆老伯伯。

对于他们这样的年纪还能说老,那一定是非常老,非常老。老的胡子一大把,满头的白发和稀疏的牙齿,只能吃汤面这样软乎乎的东西。“其实以前,……有些事情……”

张江陵刚要开口,却被对面的老婆婆打断。

“喏,糟滑头,吃不上饭来要怨你喽。”

“怨我做什么?懒婆娘。”

“不怨你怨谁喽,路上见人家小娘子好看,就一直的看呀看。你牙都掉光啦,还想亲年纪轻轻的人家哩。”

“你老婆子头昏了,瞎说什么喏。我看她不过是长的实在像咱家元娘哩。元娘也是那么小岁数,嫁了人,几天鲜艳衣裳都没穿过。前几天来了个卖皮子的,我就想元娘哩,想扯皮子给咱女儿穿。扯下皮子,到底还是便宜你这老婆子喽。元娘可穿不上了哩,今天见人家小娘子穿皮子街上走,就想起元娘穿起来,约么就是那个模样。



“那不怨你么,好好的给姑娘找什么婆家。”

“说那么多做什么,吃面,面要凉了。”

老婆婆与老伯伯一边吃着面,一边咄咄逼人的一句一句的吵着。到出门的时候,嘴都没有停。

看到那样子,高肃卿突然笑了起来。

“他们是不是就那样,吵了一辈子。”

“我们以前也吵的。”

张江陵慢慢的说“我以前却以为我们不会吵的。”

你让我变了。我从前不会和任何人争吵。因为不值得。我像一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间俗子和你吵,只因为我希望你能懂我。

高肃卿说“我有时候想,我们为什么会沦为那一步。到那一步的时候,我恨我们。恨我自己那样糟糕,恨我们没有那样好。我今天是真的不想见你,不是恨你,是恨我。恨我没有很好,如果在你艰难挣扎着去度过那段日子的时候,不是猜疑和揶揄,而是能抱一抱你好了。”

“你……如今还好过吗?”

“还好”

“被人当箭靶子,万箭齐发的射过去,你告诉我,你还好?”

“你当时不也是吗?”张江陵反问他。

“彼此罢了”张江陵笑起来。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高肃卿心里想,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会是什么样。恐怕张江陵做事,必不如今日好施展。可他们怎么会拖累对方。辜负对方呢,连累对方成为最好的那个人。若没有江陵,他会是清风明月孤身一人,寂寞沙洲独冷,无怨无恨,任性妄为。若没有他,张江陵也不会欠任何人什么东西。他曾经与人无亏无欠,无忧无惧。如今欠着人的债,别人又欠着他。风尘满面而一无所有。本来不必如此,他们将人间最好的岁月留给彼此。换来一身伤痕与史书上彼此的污告。换来怨恨的彼此。不该如此啊。

张江陵很快就离开了。

朝堂,天下,君王,都那样的等待着他。

高肃卿开始了等待。

等张江陵也老了,也致仕归了。他们一起在乡野,成日吵也好,闹也好。说起往事也好。等他们都老的不成样子,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在乎。一起在躺椅上,看着小孩子玩闹。看袅袅晴光摇草树,万里长风送秋雁。

想来也好。

窗外风摇下树叶,夏去秋至了。

飘飘落叶随风吹,叶落何时还故枝?盛年光景能几何,俟河之清日月多。

餔糟歠酾且共欢,何为忧虞坐自煎。不见荧荧帐中烛,短发颓龄不可续。

天气凉下来了。

高肃卿今年突然很想看雪了

他一生看过太多的雪,城头落雪再寻常不过。可是就是这一年,越发盼着那个人来。盼着再看一场雪。下雪天,他去取了火盆来炙肉烹酒。闲来再将往事回顾,扯出几句旧事佐酒。

那人何日能再来。

高肃卿到底是没等到雪天。

秋风吹落叶牵牛盼织女的时候前,他卒于家中,张江陵为他写了祭文。

雪天埋葬他的碑文,他的生平,他的过往和他的等待。













这一篇写的长,写的却很凌乱。因为考试还有学校生活焦虑。愈发的写零零碎碎。十一月教资考试结束后,状态可能会好很多吧。


别睡觉了

𝓐𝓾-𝓭𝓮𝓼𝓼𝓾𝓼,

在你的

𝓓𝓮 𝓽𝓸𝓷 𝓬𝓸𝓻𝓹𝓼 𝓭é𝓯𝓮𝓷𝓭𝓾

防备之上

𝓜𝓸𝓷 𝓪𝓶𝓸𝓾𝓻 𝓹𝓮𝓷𝓭𝓾

我悬吊着的爱

𝓢𝓮 𝓫𝓪𝓵𝓪𝓷𝓬𝓮

寻找着平衡

阿洛伊西亚x南奈尔(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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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尘灰。
同桌点的朱马……🥺🥺🥺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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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曲:问前看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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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仲

于是迁迁笑着凑过去偷看起了圈老师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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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嬷画的,邦公不准蹭饭 “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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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你刚刚给我加兵马不就赢了吗!!!”

“小兔崽子你还指挥起朕来了!!乃公做街溜子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这里是金戈馆!打仗的事就得听我的!!”


  

有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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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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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成为某魂游日更博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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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
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难学。似空花...

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难学。似空花水月,影儿相照。

上一棒@栀尹 
下一棒@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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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木丶
整理破溃特发现没发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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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光之
   我小时候,年纪轻的时候,...


  我小时候,年纪轻的时候,看天地一片广阔浩荡,容得下我恣意奔驰,什么都来得及,什么都可以做。如今回头望去,却只剩下一条确定不疑的路。


后来人提起於越,说与吴相怨,谈到勾吴,说与越相伐,再说吴山越水,吴台越垒,吴钩越剑,吴趋越吟。好像我走了这么长的路,就是为了做你的敌人,从此成为彼此的注脚和定义。


这样一条,红线般的,血路啊。

  

@灌木 太太的 《死解玲珑辞》  画了图!特别喜欢的饭……


  我小时候,年纪轻的时候,看天地一片广阔浩荡,容得下我恣意奔驰,什么都来得及,什么都可以做。如今回头望去,却只剩下一条确定不疑的路。


后来人提起於越,说与吴相怨,谈到勾吴,说与越相伐,再说吴山越水,吴台越垒,吴钩越剑,吴趋越吟。好像我走了这么长的路,就是为了做你的敌人,从此成为彼此的注脚和定义。


这样一条,红线般的,血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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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L
怎么会没有人整过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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