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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一酒壶

初长成(十七)②

(十七)捡鹿篇——烛夜〔伍〕②

  分针足足在表盘上跑了半圈,沈青珵也成功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办公室外终于传来敲门声。

  不那么重,但明显也带着点儿气性。

  沈青珵开门的瞬间就被迎面而来一个庞然大物抱住,那巨型生物还把脑袋埋在他肩上,发出一种幼兽的呜呜唧唧。

  “哥……”幼兽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怎么来学校了呀……”

  “你管我……放开我!”

  两秒后,他终于重见光明。后退两步,不悦地打量对面他那弟弟——熟悉的五官,表情似乎有点僵硬不知在故意遮掩什么情绪,顶着出门前自己抓出来的一个时尚发型,ZEGNA的经典款藏蓝色衬衫,风衣没认出来牌子,如果没看错的话腕表并不是那块劳力士。...

(十七)捡鹿篇——烛夜〔伍〕②

  分针足足在表盘上跑了半圈,沈青珵也成功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办公室外终于传来敲门声。

  不那么重,但明显也带着点儿气性。

  沈青珵开门的瞬间就被迎面而来一个庞然大物抱住,那巨型生物还把脑袋埋在他肩上,发出一种幼兽的呜呜唧唧。

  “哥……”幼兽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怎么来学校了呀……”

  “你管我……放开我!”

  两秒后,他终于重见光明。后退两步,不悦地打量对面他那弟弟——熟悉的五官,表情似乎有点僵硬不知在故意遮掩什么情绪,顶着出门前自己抓出来的一个时尚发型,ZEGNA的经典款藏蓝色衬衫,风衣没认出来牌子,如果没看错的话腕表并不是那块劳力士。

  扬了扬下巴:“怎么没戴今年新买的那表?”

  “嗯,不好看。”温景铄抬起手腕展示给他哥,“Piaget的Altiplano系列新款,表盘镂空设计,今年保了研之后我爸送的。帅不帅?”

  沈青珵垂眸扫了一眼,不大能理解这种流行,“我看没那个好看。”

  “你喜欢那个啊?那送你呗,我就戴了两次,九五成新,放在那儿也是浪费……”

  话没说完就被沈青珵一巴掌拍上脑门,“你就作吧!我戴个劳力士天天在学校里晃荡,是上赶着想被老师打断腿?”

  温景铄的脸色一下变得有点诡异。

  “从进来就叭叭,没点儿礼貌。”沈青珵侧身让开,冷声道:“打招呼了吗?”

  温景铄往前蹭了两步,低头格外不情愿地从嘴皮子里呲出一丝蚊子似的声音:“老师好。”

  蒙简不大在意他那正常人听不见的嘀咕,抬起头严肃地看着他:“正好你哥在这儿,我再问你一遍,拿出个好态度正正经经去给孔溢赔礼道歉,能做到吗?”

  温景铄嘟着嘴,低垂的头坚定地摇了摇。

  蒙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不再说什么,低头去处理他的工作。反而是沈青珵长叹了一口气,“行吧……”

  顺手把蒙简办公桌上闲着的笔记本电脑挪过来,啪啪啪敲击键盘登录A大中文系官网,点进师资队伍一个一个地看。

  “换学校那肯定不行,还捐个楼还跟我当师兄弟,我老师又做错了什么。”沈青珵拧着眉毛,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认真的模样仿佛在研究什么高级学术难题,“武国煜…这老师怎么样?”

  蒙简嗯了一声:“还行吧。人不错,就是有点儿…佛性。”

  “佛?”

  “眼看就四十了,还是个副教授,成天盘着一串佛珠手串乐乐呵呵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学术研究嘛…不上不下,及格水平。”

  沈青珵了悟:“原来是这么个佛……”

  “我给你推荐一个。”蒙简朝他偏了偏脑袋,手指在触控板上一滑,“这个,魏鸿。扬南先生教出来的,人品道德专业水平都很好,而且脾气好观念开放,对学生很有耐心,从不黑脸。”

  沈青珵的脸色逐渐晴朗。

  “最重要的是,”蒙简看着他,不急不缓抛出最后一个诱惑条件:“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他研究生没招满。”

  沈青珵:!

  “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他喜气洋洋,“就这么定了,我舅舅那里我去劝,怎么着都得把这老师抢了!”

  “干嘛?”温景铄脸色苍白地上前两步,终于插上了话,眼神在大办公桌后的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蒙简身上,很是委屈地:“您不要我了?”

  蒙简没说话。

  “这孩子。”沈青珵站起来,搂着他弟弟的肩拉进怀里,低声道:“不是你说的让他把你开除了?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喜欢的专业,凭什么因为打一次架就不要了?你俩是互不妥协,但换个老师不是照样学习照样毕业?”

  “我不。”温景铄弓着腰窝在他哥怀里超大一团,难过又委屈,“我不管,要么开了我,要么打我一顿把这事翻过去,反正我不换。”

  沈青珵看着他,神色复杂,良久才轻声道:“打架只是泄私愤,是最没有技术含量、最幼稚、最不符合人类高级动物身份的一种处理方式。”

  温景铄瘪了瘪嘴。

  “你崇拜他,想跟着他,这没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沈青珵停顿一瞬,继续说:“你是他的学生,你毫无理由地打了他上一个学生,这事传出去别人怎么说?众口铄金的教训你没吃过但他吃过,终归事实并不是别人想的那般龌龊。可他为了你这破事,已经连续在高老师那里跪了好几天,走路都不利索。你自己说,你去犯错误还要这么连累无辜,应不应该?”

  某一句话一出口,温景铄就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偷偷去看蒙简——那人早在他们哥俩说悄悄话的时候就已经远远站在窗边,看着街道一言不发,一副关上耳朵的模样。

  许久,温景铄终于朝他表哥低下了头,仍然是蚊子一般的声音:“不应该。”

  沈青珵看着这个格外不省心的,轻声问:“还想跟他读吗?”

  毫不犹豫地点头,“只想跟他读。”

  下一刻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后背传来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推动他往前迈了一步。

  咬了咬牙,温景铄继续向前,直到窗边。

  “老师。”

  蒙简回头,平静地仰视他。

  身高差让温景铄也觉得很不舒服,跪下,大着胆子搂上了蒙简的腰,“我好好听话,您别不要我。”

  

  

米酒蛋泥

《荒野听潮生》文案


  

       

  乾南羽毛球省队总教练顾千潮,话少,嘴毒,心也不软。

  

  体育世家,还没学会用筷子就先会拿拍子,训练时间比睡觉长,十六岁入选国家队,十八岁斩获国内外男单大满贯。

  

  职业生涯巅峰时期却因伤退役,回省队执教,体育界唏嘘不已。

  

  

  记者想宣扬正能量:“带伤参赛,虽败犹荣!能不能谈谈您对体育精神的理解?”

  

  顾千潮脚步未停,嗤笑:“什么精神?输了还谈什么体育精神?神经吧。”

  

  十八岁前,他以为输赢便是天。

  

  直到撞见那个趁月黑...


  

       

  乾南羽毛球省队总教练顾千潮,话少,嘴毒,心也不软。

  

  体育世家,还没学会用筷子就先会拿拍子,训练时间比睡觉长,十六岁入选国家队,十八岁斩获国内外男单大满贯。

  

  职业生涯巅峰时期却因伤退役,回省队执教,体育界唏嘘不已。

  

  

  记者想宣扬正能量:“带伤参赛,虽败犹荣!能不能谈谈您对体育精神的理解?”

  

  顾千潮脚步未停,嗤笑:“什么精神?输了还谈什么体育精神?神经吧。”

  

  十八岁前,他以为输赢便是天。

  

  直到撞见那个趁月黑风高偷摸在球馆留宿的野孩子。

  

  狗都嫌弃的阴冷器材室水泥地,是向野近年来睡过最安稳的床榻。

  

  ———————————

  

  小圈训诫文。

  

  羽毛球,竞技体育,成长。

  

  主线是非亲兄弟。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顾千潮和苟且偷生的野孩子向野。

  

  久别重逢,时间线穿插,依然是小甜文混和微量玻璃碴。

  

  人物没有原型,羽毛球私设和现实省队国家队管理制度无关,故事背景和个别情节受现实案例启发。


  野孩子是真野孩子,出生即毒婴,不知道生物学意义的父亲是谁,妈妈说太多可能性了,家暴算小事,没人养没人教,就更不谈三观了,生理心理都有缺陷。

  

  不知对错,只认好坏。法律也不是底线。

  

  接受不了这个设定的请自行避雷~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①

第十章 钟鼓声迟迟①

  束季珩低垂眉眼从庄晏新奉来的果盘里挑了个蜜枣慢慢嚼着吃了,朝着庄晏道:“倒有些想你那次做的糯米枣了。”

  “公子既喜欢,明早阿晏便去做。”庄晏垂手站在他身后,恭谨地答话。

  束季珩点点头,“莫耽搁你读书。”

  “是。”庄晏浅浅笑着,“阿晏早起一些,不耽搁。”

  步乘叶这段时间变着法子作妖,搞得束季珩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头疼,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回京这两日见庄晏处处贴心懂事,心里倒是顺畅了几分,连饭量都恢复了些许。

  “公子。”庄晏觑着他的神色,适时求情:“公子查功课,向来是只要尽了全力无论胜负都不会罚。请公子饶过少庄主吧。”

  束季珩的......

第十章 钟鼓声迟迟①

  束季珩低垂眉眼从庄晏新奉来的果盘里挑了个蜜枣慢慢嚼着吃了,朝着庄晏道:“倒有些想你那次做的糯米枣了。”

  “公子既喜欢,明早阿晏便去做。”庄晏垂手站在他身后,恭谨地答话。

  束季珩点点头,“莫耽搁你读书。”

  “是。”庄晏浅浅笑着,“阿晏早起一些,不耽搁。”

  步乘叶这段时间变着法子作妖,搞得束季珩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头疼,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回京这两日见庄晏处处贴心懂事,心里倒是顺畅了几分,连饭量都恢复了些许。

  “公子。”庄晏觑着他的神色,适时求情:“公子查功课,向来是只要尽了全力无论胜负都不会罚。请公子饶过少庄主吧。”

  束季珩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就那样盯着步乘叶。

  天色有些暗了,一只飞鸟从不远处扑棱着飞向天际。步乘叶听到一声清晰的冷笑。

  “你尽力了吗?”束季珩遥遥看着他,问道。

  步乘叶心里一紧,俯身答话:“尽力了。徒儿愚钝且不比阿晏勤勉,愿受师父责罚,日后定刻苦练功。”

  束季珩不再看他,对着于慈一笑,“我想去走走,师兄一起吗?”

  昏暗的暮色里,于慈定定看着束季珩,许久才牵起唇角,站了起来。

  “好啊。”

  步乘叶跪在正中央,背后就是院门,听着几人要去散步便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不那么挡路。

  “恰好今日天凉,你便跪着吧。”束季珩在他身侧停下脚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实在该清醒清醒,我的少庄主。”

  寒意从膝下冰冷的地砖蔓延进骨子里,步乘叶打了个晃儿,低低应了声是。

  庄晏跟在两人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看着两人言语间笑得开怀。

  束清山庄很大,一院一院连着,直接蔓延到后山。

  沿着小路缓缓而行,几人忽然停下脚步。

  “什么声音?”于慈皱了皱眉。

  庄晏侧耳听了听,上前两步回话:“公子、大公子,似乎是打板子的声音。此处离刑堂不近,想来是哪个小护卫或是小杂役做错事在受罚。”

  束季珩摇了摇头,顺着声音往前走了两步听清楚声音来处,立即加快了脚步。

  庄晏不明就里地跟着,一直跟到柏进的院外,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铺满沉沉暮色的院子里,柏进手里拿着毛竹板子发了狠地往长凳上趴着的柏延沂身上抽,柏延沂身后早已被打得冒出血来,趴在长凳上哆哆嗦嗦,一边哭一边叫嚷。

  离得远了听不真切他在嚷什么,站在院墙外才听清楚。

  “他不要我,我为何要腆着脸凑上去!”

  “放肆!”柏进气得脸色铁青,板子连续不断地抽下去:“分明是你不听话不懂事!招惹了少主生气,还不知悔改!”

  “我没有!”

  “再顶嘴!”柏进又给他一下,斥道:“即便是少主不喜欢你,你也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少主身边!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柏延沂呜呜哭着,抽噎着说:“那与一条狗有何不同!还是一条不受待见的狗!”

  柏进停了手,低头看了他半晌,冷冷道:“我看你这张嘴今日也想被打烂。”

  柏延沂一凛,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去牵他的袖口。

  “师父——”

  柏进后退一步让他抓了个空,转开视线不去看他泪眼婆娑的模样,硬着心肠吩咐:“柏延沂,跪下掌嘴,打烂为止。”

  “师父——”柏延沂艰难地从长凳上滚下来,光着两条腿跪在柏进身前,拉着柏进的衣角哀哀哭求:“延沂不招师父生气了,师父……师父饶了延沂,好疼……”

  柏进低头,神色晦暗地抚上孩子的脸颊,蓦地想起刚把他带回来时的样子。破衣烂衫,手脚瘦得像四根棍,肚子却被观音土撑得很大,黑乎乎的小脸,只那双眼睛明亮若星,他看见就喜欢。

  “延沂,让你跟在少庄主身边是为你好。你要听话。”

  柏延沂摇头,哭着说:“延沂只想在师父这里做个小卒,一生听师父差遣。”

  柏进脸色又一变,还未说什么就听这小崽子又说:“我都明白。师父想和吴三娘成亲一起生小孩,便嫌弃延沂碍事了。可是延沂不会妨碍师父的,若是有了师娘和小弟弟,我会躲得很远很远。”

  柏延沂想起师父身边有其他小孩而他自己要离开师父就哭得更大声了,眼泪擦不完似的一直往外流,抽抽噎噎地说:“少主不喜欢我,延沂也不喜欢少主。若依徒儿看,庄主身边那个晏哥哥就很好,师父若非要把徒儿送去那边,便让徒儿像晏哥哥一样做个伺候人的奴仆好了。或者,师父把延沂送去刑堂,延沂虽不比多年前那位少庄主身份贵重,却也敢试试能换庄主一个承诺的刑堂百刑。”

  赌气说完了这话,他便带着满脸泪自觉地扬起头等着他师父的巴掌,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这孩子从未如此气人。

  柏进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手狠狠打下去。

  “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院里响起清脆的巴掌声,院外三人却没想到偷听墙角能听到自己身上,且被均衡波及无一遗漏。

  束季珩压下复杂的心情,让庄晏退下回去读书,与于慈一同进了院子。

  “你连当年刑堂的事都讲给他听吗?”于慈率先道。

  柏进一惊。

  今夜被柏延沂气得上头,他竟未发觉院外有人。

  连忙躬身请罪:“庄主恕罪,大公子恕罪。这孽障刚来的时候受了惊吓,属下为哄他就时常给他讲些故事,有一日讲起刑堂百刑,一时糊涂便对他提起多年前有位少庄主为让庄主改令亲自入刑堂受百刑,但属下从未告知过他那位少主是谁、此举为了什么,也未告诉他后来换得了什么。”

  听他此言于慈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解下自己的外衣递给柏进:“给他挡一下吧,不像样子。”

  柏进回头看到瑟缩躲在自己身后的柏延沂,斥道:“蠢才!还不去把衣服穿好!”

  柏延沂胡乱套上裤子外衫,连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擦,乖乖跪在院子中央等着发落,却听庄主十分温和地问了他一句:“少庄主待你不好,是不是?”

花椒一酒壶

定场(九)③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③

  束季珩躬身行礼,姿态十分恭敬。

  “义父教导,束清山庄庄主首要的是保束清山庄上下平安。小弟此举实属无奈,请师兄见谅。”

  “于某能不能见谅,还不是束庄主一道令么?”于慈侧身不受他的礼,脸上神情淡淡的。

  束季珩便直起身子不再说话。

  今日的春风有点冷,吹得人头疼。

  “我住哪里?”许久,于慈问道。

  “飞鸿院。”

  于慈冷笑:“束庄主还真是要把我拘在眼皮子底下。”

  束季珩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退开一步:“我送师兄去歇着。”

  “三步路而已,不劳束庄主费心了。”于慈走到正院门口忽然停下,并不回头,只道:“这是你最后一次用......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③

  束季珩躬身行礼,姿态十分恭敬。

  “义父教导,束清山庄庄主首要的是保束清山庄上下平安。小弟此举实属无奈,请师兄见谅。”

  “于某能不能见谅,还不是束庄主一道令么?”于慈侧身不受他的礼,脸上神情淡淡的。

  束季珩便直起身子不再说话。

  今日的春风有点冷,吹得人头疼。

  “我住哪里?”许久,于慈问道。

  “飞鸿院。”

  于慈冷笑:“束庄主还真是要把我拘在眼皮子底下。”

  束季珩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退开一步:“我送师兄去歇着。”

  “三步路而已,不劳束庄主费心了。”于慈走到正院门口忽然停下,并不回头,只道:“这是你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逼我替你做事,若再有下次,我会在你胁迫我之前杀了……”

  杀了谁,他没有说。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他到底能杀哪个。

  束季珩躬身长揖。

  太多年,于慈已经太多年不与束季珩过招。久到他甚至忘了,这个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最要紧,知道何种境地要用各种对策去应对、牵制,以用最少的力气来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为少庄主时就觉得此人终会成器,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手无寸铁的自己也会成为他牵制别人的一颗棋子。

  飞鸿院种了十株海棠,此时开得正好,一片红色烘楼照壁。于慈在廊下看了许久,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少年时他总是带着几个师弟去远郊游玩,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回来晚了一起在山庄大门外罚跪,一起被师父打。那时他和二师弟两个大一些的拼力护着那两个小的,最后总是人未曾护住半分,他们两个还被师父多打一顿。现在想想,那竟是他们师兄弟最后在一起胡闹。

  后来威平案发,他是束清山庄历任少庄主里第一个进刑堂受刑的。那里暗不见天日还总是有股血腥味,墙上五花八门的刑具都染了血色,那些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用在他身上,昏过去被泼醒,醒来接着打,不知道过去多久,那时刑堂的堂主站在奄奄一息的他面前,深叹一口气。

  “你不认错吗?”

  十八岁的他带着一身血,艰难而坚定地摇头。

  “请堂主转告师父,婴孩无辜。束清山庄是为天子做事,而不是做天子的鹰犬爪牙,不能不加以劝谏,不能主人让咬谁就不分是非地去咬。徒儿并非只为那个孩子,更是为束清山庄,江湖中人既择了庙堂的路,唯有做良臣才能走得远。”

  堂主又叹一口气,让人替他解开了绳索。

  “庄主同意在奏报上为那个孩子求情,但,你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他跪伏在地上,努力撑起上身,笑了笑,“那便…接着打吧……”

  “并非还要打你。”堂主低头看少年浑身的血污,忽然有些心软,却还是传了话:“你已熬过了二十四时辰。我这刑堂还没见过你这样执拗不回头的人。庄主有令,撤你少庄主之位,降为云北分舵四等巡卫,无令不得提拔不得回京。”

  于慈定定地看着膝下黑色的地砖,一颗泪珠倏然滴落。

  百刑加身不曾落泪,怎么偏这时落泪了?这也太丢人了。

  他抬手擦去,咬着舌尖跪直身子,端端正正地磕下头去。

  “云北四等巡卫于慈……谢庄主饶恕。”

  堂主又叹一口气,轻声道:“庄主并未将你逐出师门。”

  于慈闭了闭眼睛,又磕一个头:“于慈不孝,不能再侍奉师父左右,往后请师父多加保重。四等巡卫不能面见庄主,此言请堂主代……”

  顿了一下,他俯身继续道:“代属下转达。”

  “我会替你传话。”堂主点头应了,抬手叫了两个人来抬于慈出去,“明日就要启程,今夜好好休养吧。这些伤不会要你的命,但往后数十年阴天下雨浑身疼却是免不了的,云北遥远,又向来多阴少晴,好好保重自身。”

  可是从京城到云北的那条路,真的好长好远。

  于慈收回思绪,抬手摸到脸上两行清泪。

  他自己精通医术,回京调养多年如今也只是不必在阴天闭门卧床。每逢阴雨天,全身每个关节处蚀骨的疼痛都会提醒他以卵击石挑衅权力的后果。

  这么多年,数百个阴天,这教训他刻骨铭心。

  天色渐渐暗了,有人给他送来了晚饭,他没有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些就起身去了正院。束季珩正坐在廊下看步乘叶和庄晏对剑,看到他来便站起,躬身行了一礼。

  于慈并不理他,靠墙站着看那两个孩子的招式,不出他所料,步乘叶被庄晏压制得全无反抗之力,浑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挡庄晏无法预料的出招。不多时,庄晏回身一刺,木剑抵上步乘叶的喉咙。

  很好。

  于慈心想。

  庄晏收起剑,一眼看到那边师父眼神里的赞赏,勾了勾唇角,与步乘叶一同躬身行礼。

  “阿晏没有说谎,能有如此长进的确是日夜苦练,明日起教你新招式。”束季珩夸奖一句,又瞥向步乘叶,语气中满是失望:“你便如此荒废下去吧。”

  步乘叶跪到地上,低头请罪。

  束季珩却亲自倒了杯茶奉给于慈,小声问道:“师兄还气吗?”

  于慈看也不看他,接过那茶盏喝了一口,语气平静:“我本应在云北做低等巡卫一直到死,是你做了庄主才把我叫回京城,允许我离开束清山庄还我自由身。于某自当感念束庄主恩德。”

  “师兄——”束季珩无奈。

  庄晏恰好端了药来,在束季珩身旁低头跪了,“公子,该吃药了。”

  束季珩回头看到那大半碗苦汤,诧异道:“不是药丸吗?”

  庄晏举着托案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觉得煎着喝就很好。”于慈喝一口茶,声音冷淡地继续说:“便去找了姜大夫,让他不必费力气给你制药丸了。”

  束季珩:“……”

  端起来一口气喝完,空碗扔到桌上,当啷一声。

  于慈朝着庄晏扬了扬下巴:“去把你家庄主的茶换成白水,他特地托我为他调理身子,往后少让他喝茶。”

  庄晏抿着一丝笑应是。

  “我以为,”束季珩忍着满口酸苦,咬牙道:“师兄即便怨我,也应当堂堂正正地报仇。”

  “你握着我的软肋,我哪里敢怨你。”于慈喝一口热茶,惬意地闭上眼睛,“你的小徒弟已经跪很久了。”

花椒一酒壶

定场(九)②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②

  这么多年束清山庄面见圣上都是在京城城门外十里处一座宅院里,四周驻有皇家暗卫,平日住着的一对夫妇亦是圣上安排的人,私密又安全。

  桩桩件件回禀完了此次的调查结果,束季珩带着步乘叶上马车返程,一路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一直到能隐隐看到束清山庄的外墙,束季珩方才睁开眼睛,对另一边安静坐了一路的柏进吩咐:“你去见大师兄,就说春景难得,我请他回来小住,陪我品茗下棋。”

  柏进犹豫一瞬,低声说:“请大公子回来住?是不是……不甚妥当。”

  “就当客人招待着,且最近除了明面上的生意没有什么事,无妨。”束季珩揉了揉眉心,满是疲惫:“累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②

  这么多年束清山庄面见圣上都是在京城城门外十里处一座宅院里,四周驻有皇家暗卫,平日住着的一对夫妇亦是圣上安排的人,私密又安全。

  桩桩件件回禀完了此次的调查结果,束季珩带着步乘叶上马车返程,一路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一直到能隐隐看到束清山庄的外墙,束季珩方才睁开眼睛,对另一边安静坐了一路的柏进吩咐:“你去见大师兄,就说春景难得,我请他回来小住,陪我品茗下棋。”

  柏进犹豫一瞬,低声说:“请大公子回来住?是不是……不甚妥当。”

  “就当客人招待着,且最近除了明面上的生意没有什么事,无妨。”束季珩揉了揉眉心,满是疲惫:“累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柏进便不再说什么,应了声是,跳下马车向北而去。

  车厢里又恢复寂静,步乘叶看着束季珩重新闭上的双眼,轻咬下唇,安安静静地撩衣而跪。

  “师父……”

  束季珩嗯一声,仍然闭着眼睛,“做什么?”

  步乘叶低下头,“小叶任性妄为,追浑州灭门案时露了行踪,以至于此案未能查清无法交差,只能由陛下派人从明处查办。今日回禀至此,陛下似乎不甚满意,师父替小叶担了此过,小叶愧对师父。”

  他是真的很愧疚,侍奉师父十几日好容易师父对他又温和起来,他便又因为燕皑的事惹了师父不高兴,这一恼就恼到如今,连话都不想跟他好好说了。

  “还有燕皑的事……”他小声补充,说道:“小叶知道师父不喜欢他,但自幼他就在小叶身边,亦兄亦友,实在不能……实在不能看着他在异乡受苦。所以,即便师父生气,小叶也不能不违抗师命,一定为他求得师父赦宥。徒儿此心,请师父体谅,师父若要责罚,徒儿愿受。”

  束季珩闭目冷笑:“这番话我已经听了十几遍,若找不到新鲜理由可说便不要说了。”

  这样嘲讽的语气,步乘叶的心狠狠一坠,低俯下身。

  “我如何容不得他,你却也把他求回来了。你如何任性,我却也是你师父,你出错便是我这做师父的无能,因而案子未能查清本就是我的过错。旁的话你不必说,我不愿听。”

  马车停在门外,束季珩起身下车,再没有与步乘叶多说一个字。

  步乘叶忍着满腹酸楚下车,正看到迎上来的柏延沂,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

  “往后你不必迎我。”他说。

  “可是……”柏延沂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招惹了这尊神,小心地道:“师父教导属下,应仔细照顾少庄主。”

  步乘叶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柏延沂,冷冷道:“那你便去回了你师父,我不用你。”

  柏延沂一愣,眼眶瞬间红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于慈径直进了正院,站在门口花开正盛的杏树下朝着束季珩笑。

  “阿珩,听说你想我想得要紧。”

  束季珩抬起头,紧皱的眉心舒展些许,起身迎过去,躬身一礼:“大师兄。”

  于慈上下打量他一遍,神色终于端正了两分。

  “看来,你最近过得并不顺心。”他向前两步,握起束季珩的手腕切上了脉。

  庄晏端着新烹出来的茶走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他头顶的两个人和和气气坐在石桌旁,一个微闭双目给另一个把脉,一个朝着另一个浅笑。

  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盘,待于慈收起手才万分恭敬地跪下,如同那日后山一遇时的拘谨,俯身拜下:“阿晏拜见大公子。”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于慈淡淡看他一眼,说道:“劳烦你给我拿笔墨来。”

  庄晏应是,起身先给两人上了茶,而后从屋中取了纸笔,小心地铺在石桌上。

  于慈提笔写下一个方子,抬起头又看庄晏一眼,却扬头叫了柏进。

  “去请姜大夫,让他看看这方子能不能用。”于慈说。

  束季珩仍然浅笑,“大师兄亲自开的方子,哪里有不能用的。”

  “慎重一些好。”于慈给他倒了杯茶,抬头看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庄外墙,感慨着说:“你实在该出去多走走,年纪轻轻成日憋在这山底下,没病也憋出病。”

  束季珩垂眸道:“事务繁杂,哪里有空。”

  “你看你自己的身子骨,看着能打能跳,脉象却不好。心火旺盛,心脾不交,想来你这段时日食欲不振夜不得眠,长此以往小心积劳成疾。”于慈看着他,将那茶又向他推了推,劝道:“怒则气上,喜则气缓,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上下一千多人以你为靠,好好保重自己。”

  束季珩点点头,应了下来。

  春和景明,杏花如云,于慈闭上双眼,和风拂过比柳絮还柔软。

  大夫赶来,于慈让他将那药方一味一味看过,确认了是正对束季珩身子的好方子,于慈方才点了头。

  “那便请姜大夫为他制成药丸,让人盯着他吃上半年。”于慈站起身,对着姜大夫躬身行了一礼,又将随身带来的包裹递给束季珩,“给小叶的。”

  束季珩扬起眉头,解开看到是一套成色上佳的砚台。

  庄晏也看到了,只一眼便认出这砚台成色好是好,却远远比不上于慈亲自挑给他的那一套。不禁翘起嘴角,又在于慈警告的眼神里收起表面上的愉悦。

  “我就不留了。”于慈收回眼神,说:“我已不是束清山庄的人。你这里事情多,生的气也多,这些我不该知道,也不想知道。那药你好好吃半年,能调身子。”

  “师兄留步。”束季珩起身拦下他,恳切地道:“既请了师兄回来,小弟必然已做好万全的安排,并不妨碍什么。”

  于慈并不松口。

  束季珩又说:“左右最近无甚要事,师兄独自在那后山之下想也无趣,倒不如听小弟安排回来住下,你我兄弟一同赏春品酒,不也是一处乐趣?”

  若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于慈还信,偏偏是束季珩——他从来不是这样虚假的人。

  于慈眼神一冷。

  “你有话不妨直说。”

  束季珩眼含笑意直直盯着他,挥手让庄晏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三个字。

  他相信无论何时,这个名字一定可以牵动于慈的心弦。

  果不其然,于慈的神色倏然变了,再看向他的眼神便透出几分耐人寻味。

  “阿珩,你不愧是将这庄主位置坐稳了的人。”须臾后,他缓缓地说。

  束季珩又是一副浅笑的模样。

  “我真不该给你开那好方子。”于慈又说。

  “大师兄哪里话。师兄不是说那药要吃半年?”束季珩低头,行了一揖:“师兄同意住下给小弟调理半年,这是兄友弟恭的好事。”

  于慈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阿珩,论手段,你果真是我们兄弟四人里学得最好的。”

  束季珩不语。

  “若有一日你也会为一人手软,我倒真是想见识见识。”于慈叹息,抬手抚上束季珩的鬓角,温和地道:“阿珩,手段太硬,小心伤了自己。”

花椒一酒壶

定场(九)①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①

  四日后束季珩一行回京,去时只寥寥几人,回来时却多了一个半路跟去的柏进、一个步乘叶苦求而得的燕皑。

  庄晏站在山庄外等着,看为首的人由远及近,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仅仅三个多月,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堕入地狱又重见曙光,山穷水尽处遇一人愿助他与命运相搏,满心愤懑时遇一人轻言细语除他心中怨怼。

  师父……上天不忍他命运多舛赐给他的师父。

  几人到了切近,庄晏方才收了心思,半敛眉眼屈膝行了跪礼。

  “阿晏恭贺公子平安归来,恭贺少庄主平安归来。”

  “起来吧。”束季珩一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走进门去,衣角翻飞,看着情绪就不大好。

  庄晏起身,与燕......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①

  四日后束季珩一行回京,去时只寥寥几人,回来时却多了一个半路跟去的柏进、一个步乘叶苦求而得的燕皑。

  庄晏站在山庄外等着,看为首的人由远及近,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仅仅三个多月,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堕入地狱又重见曙光,山穷水尽处遇一人愿助他与命运相搏,满心愤懑时遇一人轻言细语除他心中怨怼。

  师父……上天不忍他命运多舛赐给他的师父。

  几人到了切近,庄晏方才收了心思,半敛眉眼屈膝行了跪礼。

  “阿晏恭贺公子平安归来,恭贺少庄主平安归来。”

  “起来吧。”束季珩一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走进门去,衣角翻飞,看着情绪就不大好。

  庄晏起身,与燕皑拱手见礼,而后便凑到步乘叶跟前。

  “你又做什么了?”

  步乘叶瞥他一眼,摇了摇头,只道:“许是恼我不听话。”

  联系起那封“苦求十几日求得燕皑回京”的书信,庄晏心下明了,转头看了看燕皑,那人倒是与他万分模糊的记忆里一样身姿挺拔,一双眼眸亮若星辰,当得起一个丰神俊朗。

  还是师父更矜贵不凡一些。

  庄晏心想。

  又对着步乘叶低语:“值得吗?”

  “值得。”步乘叶抿了抿嘴,说:“我为少庄主四年,处处以师为尊。但只有这一件事,哪怕悖逆师命也要做。”

  庄晏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束季珩走得快,眼见着已经进了他自己的院子,庄晏连忙跑几步跟上去,伺候束季珩脱下外衫,小心地道:“公子这一路车马劳顿,是不是让人烧了水来泡澡解乏?”

  “你倒是懂事。”束季珩看他一眼,终是克制不住重重拍上桌案,“混账东西!”

  庄晏吓得一惊,默念几遍昨夜师父三令五申的“一切照常”,低下头去。

  “那小混账做什么去了?”

  “公子是说……少庄主吗?”庄晏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答道:“去找人给燕教……燕大哥收拾院子了。”

  束季珩沉默片刻,冷森森地一笑:“极好。”

  庄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束季珩搭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攥着,尽全力克制了许久,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我去后山姜叔那里泡药浴,你不需跟着。”

  庄晏低头答是。

  “过一个时辰让他自己来,也告知柏进,让他带人过来,他知道我的意思。”

  庄晏又应下,耳中又听得束季珩问道:“这些时日,功课可曾荒废?”

  “不曾。”庄晏答得自信,恭敬回禀道:“阿晏日夜读书不敢懒怠,文章已写十二篇,剑法每日早晚各二十五遍,自觉有些进益。请公子闲暇时指教。”

  束季珩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赞许道:“很好,无论长进如何,你肯这样用功就很好。我明早面圣,回来后考校你的功课。”

  庄晏心中莫名有些讽意,连忙压了下去,抬起头乖乖应了。

  一个时辰后,束季珩泡完了药浴,又与姜大夫闲聊许久,只觉心情明快不少,看到那让他头疼的步乘叶时也难得的没有沉下脸来。

  柏进带来了自己的小弟子柏延沂,白白净净的,跟在他身后乖乖行礼一言不发。束季珩打量几眼,点了点头。

  “延沂,来。”

  柏进一使眼色,那孩子便朝着束季珩走过去,在座下站定,躬身行礼。

  束季珩愈发满意,语气也柔和两分:“你师父同我说了,你聪慧过人还十分努力上进,我很喜欢。我想让你从今日起去少庄主身边做事,你愿不愿意?”

  柏延沂看了看束季珩,看一眼那边的步乘叶,最后将眼神投向柏进。

  “谢过庄主与少庄主。”柏进淡淡地说。

  柏延沂便转回头来,撩衣跪下,乖巧地道:“多谢庄主,柏延沂愿奉少庄主为主。”

  束季珩点点头,让他去给步乘叶行了礼,吩咐道:“小叶,把延沂扶起来,往后他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帮手。为师如何待柏进,你便要如何待柏延沂。”

  步乘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躬身应是,转身亲自扶起柏延沂,背对着束季珩,一双眼眸冷得像冰。

  柏延沂一怔。

  束季珩与柏进自是没有看到他的神色,早已商量起明日觐见之事。

  一直商量到午饭之后,束季珩回房休息,步乘叶径直进了庄晏的院子。

  “怎么了?”庄晏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不免一惊,收起读了一半的书,眼神投向他身后缩头缩脑的柏延沂,“这位是?”

  步乘叶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好气地道:“柏大哥的徒弟柏延沂,比你我还小一些,师父塞到我这里了,顶从前燕哥哥的位置。”

  “那不是挺好的吗。”庄晏起身,从屋里端了盘点心来放他眼前,“自从燕大哥出京,你身边一直没有人照顾,虽说我能为你操劳大半却终究不能处处妥帖,总有些事要你自己费心。”

  “可是燕哥哥都回来了!”步乘叶蓦地拔高了声音,不满地道:“我苦苦求了师父那么久,好容易求得他回来,他却仍然不能回到我身边,只能去做个护卫首领。”

  庄晏注视着他,神色变了变。

  “乘叶。”他低声提醒:“你这是在怨公子。”

  步乘叶一愣,闭上眼睛缓了口气,“我不是。”

  “这些话不要再与别人说了。”庄晏捻起一块八珍糕朝着快要委屈哭了的柏延沂招了招手,浅浅笑着:“小延沂,来哥哥这里吃糕。”

  柏延沂觑着步乘叶的神色,安安静静地凑过去。

  “关他什么事呢。”庄晏劝了一句,又拿了两块点心塞给柏延沂,哄道:“你出去玩一会儿,别走远。”

  柏延沂道了谢,又安安静静地走出院子。

  “你跟一个小孩耍什么主子脾气?”庄晏看着又闭上眼睛的步乘叶,端起茶杯给他递过去:“降降火。”

  步乘叶自知理亏,接过来喝了一口,嘟囔道:“我心里有火,且因他而起,不朝他发还能如何?”

  “他又不是奴才,以后可是要给你做副手的。”庄晏劝解着,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我是奴才,少庄主有脾气冲我发。”

  步乘叶心感无奈,却也跟着笑起来:“你不冲我发脾气就谢天谢地。”

花椒一酒壶

定场(八)②

第八章 大道如青天②

  束季珩平日事务繁忙很少带着庄晏这样出门游玩,是以庄晏看什么都新鲜,每家店都要进去转一转,一个下午就将留城的各色小吃吃了个遍,手里还多了一套于慈专门买了送他的一套文房四宝。

  “应你一声师父,却没什么能送你的。便用这些东西来祝你前程似锦吧。”于慈送他东西时如是说。

  庄晏如获至宝,一路紧紧抱着回了客栈。

  于慈不放心庄晏独自住,两人只开了一间房。庄晏倒不甚在意,大不了睡榻就是了。却不曾想到了晚间于慈脱去外衣径直躺到榻上,握着一卷书看得惬意。

  庄晏目瞪口呆。

  “师父,阿晏睡这里便好。”

  于慈翻过一页书,神色自若:“你还在长身体,床......

第八章 大道如青天②

  束季珩平日事务繁忙很少带着庄晏这样出门游玩,是以庄晏看什么都新鲜,每家店都要进去转一转,一个下午就将留城的各色小吃吃了个遍,手里还多了一套于慈专门买了送他的一套文房四宝。

  “应你一声师父,却没什么能送你的。便用这些东西来祝你前程似锦吧。”于慈送他东西时如是说。

  庄晏如获至宝,一路紧紧抱着回了客栈。

  于慈不放心庄晏独自住,两人只开了一间房。庄晏倒不甚在意,大不了睡榻就是了。却不曾想到了晚间于慈脱去外衣径直躺到榻上,握着一卷书看得惬意。

  庄晏目瞪口呆。

  “师父,阿晏睡这里便好。”

  于慈翻过一页书,神色自若:“你还在长身体,床上睡。”

  “可是……”

  “无妨,我没什么金贵毛病。”于慈坐起来,朝着他安抚一笑:“当年在云北有一回跟着领卫追一个棘手的案子,为了不暴露踪迹硬是在树上躺了一晚,不也好好的?”

  庄晏抿了抿嘴,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于慈看着他这样子便知他的心思,在一旁轻轻拍了拍:“过来坐。”

  庄晏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于慈为他撩开一缕碎发,柔和地问道:“今日可开心?”

  庄晏点点头,声音很小:“开心的,从未如此开心。”

  于慈一笑,“那便好。”

  “师父,阿晏不能做不孝之徒。”庄晏抬起头,说道:“那床不大,但睡两个人却也够了,阿晏很省地方的。今晚您与阿晏睡一张床可好?您若执意把床让与阿晏独睡,阿晏宁可在这地上躺一宿。”

  于慈凝神看着他,终是轻轻点头应了下来。庄晏这才高兴了,拉着他说起旁的事。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昨日接到少庄主传来的书信,他说他求了公子十几日,终于求得让他曾经的护卫燕皑一同回京。”

  “燕皑……”于慈蹙起眉头,良久才想起此人,说道:“他比我似乎还小两岁,我在京里时他还在武堂学艺,只记得老步叔那时还没儿子,待他如半个儿子一般。”

  庄晏瘪着嘴,说:“从前我倒是见过他多次,但他被逐出京已有两年多,实在记不清样貌了。不过能让乘叶…能让少庄主为他求十几次,想来是个品行端正的人。”

  听者有意,于慈一手搂着庄晏的肩,另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角,是他自幼深思时便有的动作。

  “他当年为何被逐出京?”

  许久庄晏才听到这一问,忙答道:“护卫少庄主不力,让少庄主受了重伤。”

  于慈又蹙起眉头:“不应当啊。这样的错,逐出去了事,怎么还会再允他回京。”

  “许是……将功补过了吧。”庄晏猜测。

  “许是吧。”于慈思考良久不得,便叮嘱他道:“他即便回来,想来跟你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必太在意他。”

  庄晏乖巧地应了。

  犹豫一瞬后,他还是趁着于慈心情不错发问:“师父,您为何要收我?”

  于慈一怔。

  良久,他轻轻笑了声,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衣,又解开上衣,裸着上身站在庄晏面前。

  他的身体从脖颈往下,布满了狰狞的伤疤,一道道蜿蜒着深入腰间,多年相隔,已经看不出那都是什么样的刑罚留下的痕迹,只看那满背满身的暗红色就十分可怖,庄晏闭上了眼睛。

  “十八岁百刑加身咬紧牙关不松口,只换奏报上一句违逆圣意的婴孩无辜。”于慈沉声道:“若你就此沉沦,我为自己觉得不值得。”

  庄晏从记事起就被养在束清山庄的杂役处,那里的人日日叮嘱他的都是以后要好好干活伺候。他四岁学规矩礼仪,五岁学扫地擦桌,六岁学端茶倒水,七岁学磨墨侍笔,八岁到束季珩身边,十岁正式做了束季珩贴身仆从。一路而来,遇到的所有人都对他不错,但他从未想过竟有人肯为他如此。

  “是我害了您。大好前程、大半条命,都是我欠下的。”

  庄晏直挺挺跪下,泪流满面,俯身磕头。

  “他日得了自由身,无论能不能金榜题名,庄晏定为师父尽孝养老。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并非你害我,当年的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得你。付出什么、得到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于慈一件一件穿好衣服,低头看着庄晏跪伏的身影,沉沉叹了口气,“现如今,还有什么想问的?”

  庄晏额头贴在地上,眼泪汩汩而下,缓缓摇了摇头。

  “庄晏再无疑虑。庄晏,不,弟子……”他又磕一个头,连嗓音都带着哭腔:“弟子……该打。”

  “好了,起来吧。这与你无关。”于慈早已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面色如常地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快些睡觉了,明日还要早起去吃这里早上才特有的吃食。”

  庄晏站起来,分明下午对着看不到头的小吃摊笑得合不拢嘴,此刻却眼泪汪汪的没有丝毫兴致。

  这个孩子,倒比他预想的还可爱懂事一些,可见束季珩这些年确实尽心尽力。

  是个可教之才。

  于慈这么想着,伸手给他擦眼泪,浅笑着打趣道:“为这个打你,岂不显得为师太没有容人之量?他日我们小庄高中状元,朝中人提起却说,状元郎的师父是个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之人,你还有何颜面站在朝堂上?”

  “不会,才不会让他们对师父评头论足。”庄晏抽抽噎噎地抬头,正对上于慈柔和含笑的眉眼,泪水愈发止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师父最好,公子都不会这样温情。”

  “他只是性子冷了些,对你却还是尽心的。”于慈说:“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小庄,不必因为信他便不信我,也不要因为信我便仇恨他,世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你只当,是多一个人来疼惜你。”

  听了这话庄晏的眼泪愈发汹涌,于慈为他擦泪的手一顿,无奈地叹息一声,索性将他揽进怀里。

  “既然打定主意要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花椒一酒壶

《定场》写爽了的逼逼叨

  说真的我以前从来不觉得现代故事和古代故事写起来有多大差别,不过就是时代背景不同而已,但最近我每天都觉得脸疼。

  《定场》就像是一个雪球,随着故事铺开这个脑洞设定越来越大,人性越来越复杂,善与恶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再也不是我写顺手的A大系列那样清晰分明。

  但怎么说,还挺爽的。

  我看着笔下的人心怀善意,也看着他为自己执着坚持的事步步筹谋下好大一盘棋;我看着笔下的人行事端正,却也看着他为了一些东西铁石心肠强硬手腕。

  我看着他们相聚,看着他们别离,看着他们重逢,看着他们恩怨纠葛。

  他的故事刚刚结束,他的篇章便观众云集诗定满场。

  起高楼宴宾客,飞鸟投林天地干净,本就是......

  说真的我以前从来不觉得现代故事和古代故事写起来有多大差别,不过就是时代背景不同而已,但最近我每天都觉得脸疼。

  《定场》就像是一个雪球,随着故事铺开这个脑洞设定越来越大,人性越来越复杂,善与恶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再也不是我写顺手的A大系列那样清晰分明。

  但怎么说,还挺爽的。

  我看着笔下的人心怀善意,也看着他为自己执着坚持的事步步筹谋下好大一盘棋;我看着笔下的人行事端正,却也看着他为了一些东西铁石心肠强硬手腕。

  我看着他们相聚,看着他们别离,看着他们重逢,看着他们恩怨纠葛。

  他的故事刚刚结束,他的篇章便观众云集诗定满场。

  起高楼宴宾客,飞鸟投林天地干净,本就是个循环。

  

  

花椒一酒壶

定场(八)①

第八章 大道如青天①

  于慈受了他的礼,亲手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的一双眼睛仍然沉静。

  “刚好,有件事为师今日要教你。”

  庄晏恭谨肃立。

  “阿珩已经启程,再有三四日便可回京。正值春日,他大约又要邀我回去下棋品酒。若此刻是彼时,你见了我当如何?”

  庄晏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眨着眼睛后退半步,躬身行礼:“阿晏见过大公子。”

  “错了。”于慈摇头,说道:“我两三年才回去一次,你次次见我都行跪拜礼,此次却行常礼吗?”

  庄晏便乖顺地跪下,恭敬叩首:“阿晏拜见大公子。”

  于慈又摇了摇头:“那日在后山你见我时是什么样子?脊背僵硬,又惊又惧,恨不能未曾上山。如今这......

第八章 大道如青天①

  于慈受了他的礼,亲手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的一双眼睛仍然沉静。

  “刚好,有件事为师今日要教你。”

  庄晏恭谨肃立。

  “阿珩已经启程,再有三四日便可回京。正值春日,他大约又要邀我回去下棋品酒。若此刻是彼时,你见了我当如何?”

  庄晏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眨着眼睛后退半步,躬身行礼:“阿晏见过大公子。”

  “错了。”于慈摇头,说道:“我两三年才回去一次,你次次见我都行跪拜礼,此次却行常礼吗?”

  庄晏便乖顺地跪下,恭敬叩首:“阿晏拜见大公子。”

  于慈又摇了摇头:“那日在后山你见我时是什么样子?脊背僵硬,又惊又惧,恨不能未曾上山。如今这样温顺做什么?”

  庄晏不知这是不是在教训他失仪,抬起头喃喃唤了声师父。

  于慈丝毫不为之所动:“撒什么娇?想想那日如何做的,今日便那样做,来日亦那样做。”

  庄晏只能照做,深吸一口气低头俯身,声音生涩:“阿晏拜见大公子。”

  于慈这才满意了,扶他起身,叮嘱道:“暂时不能让阿珩知道你我的关系,这是为你好。”

  庄晏低声应是,“阿晏明白。”

  “方才是为师最后一次受你一跪,往后私底下如非被罚,行常礼便好。”于慈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一个跪着长大的官,不会是好官。”

  庄晏心神一震,抬起头与于慈对视良久,端端正正地躬下身道谢。

  “好了。”于慈一笑,揽着他的肩,“趁着你家庄主未回京,带你出去玩两日。”

  庄晏一懵,再醒过神已经在于慈给他备的马上了。

  京郊往西五十里便是留城,此时正是春暖鱼肥。庄晏坐在茶楼靠窗的雅间里,一手托腮看街上行来行往的小贩,笑得眉眼弯弯。

  于慈睨他一眼,浅笑着摇头,给他倒了一盏茶。

  “先吃些东西,下午带你转转。”

  庄晏回神,看到手边的热茶脸色一红,起身告罪:“应当阿晏侍奉师父,实在是……失礼。”

  于慈并不在意,摆摆手让他坐下,“我不习惯被人伺候,不用拘着这些礼。”

  庄晏便坐了回去,看着于慈欲言又止。

  于慈端起茶盏看了看,皱眉倒掉,唤来小二要了一壶热酒。

  “想说什么就说。”他说。

  庄晏轻咬下唇,还是说道:“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恨公子。”

  于慈抬起眼睛看着他,脱口问道:“你恨他做什么?”

  庄晏低下眼眸。

  “他,瞒我身世,诓我前程,日日要我读书习武,却不曾告诉我我不能去科考。如若不是遇到师父,我这一生,我这一生……都只能下贱求生,俯仰于人。”

  “他事务繁忙,却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悉心照顾教导,待你如幼弟,少庄主有的你都有,少庄主没有的你还有。你却要恨他吗?”于慈的眼眸冷了下来,抬手一指,“掌嘴。”

  庄晏睫毛一颤,在旁边跪了,抬手重重抽上自己的脸颊。

  六下之后于慈叫了停,冷冷看着他问:“知错了吗?”

  庄晏乖顺地点头:“知错了。”

  “坐吧。”于慈淡淡吩咐,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缓和了语气:“我猜他并非刻意瞒你。若我是他那个性子,既给了你承诺,定然会派人在暗地里查当年那件案子,光明正大地还你清白,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入朝堂。而在查清真相之前,告诉你身世只能徒增你的烦恼,并无益处。”

  庄晏却执着地道:“那若是查不到呢?又或者查到了,陛下却不肯为我一个奴仆去翻先帝亲自定罪的铁案呢?”

  “束清山庄向来忠诚,多年功劳够他为你求一个恩典,你实在不必以如此恶意揣度他。若实在行不通……”于慈倒上一杯热酒,闭上眼睛一饮而尽,“四年。四年之后若毫无进展,我便为你制闭心丹。但这个法子不准向阿珩提起,连这个药也不准让他知道,以他的性子不会同意。”

  庄晏想了想,沉声应是。

  于慈看他一眼,又倒一杯酒喝了,眸色冷淡。

  若连教养他多年的束季珩都能说恨就恨,自己这个师父在他心里又能有多大分量呢?

  “你的信与恨,都来得如此轻易。”他低声自语。

  庄晏却听清楚了,眉心狠狠一跳,重新跪了,俯身拜下。

  “是庄晏一时糊涂。庄晏并非恩将仇报之人,知晓身世以来一直格外煎熬,我不愿相信公子是刻意骗我,可是……亲眼所见便是如此,这世间大道如青天,我却只怕我独不得出。这些时日我总一直辗转反侧行尸走肉一般,今日听师父一席教导再无疑虑,日后定听师父与公子的话刻苦读书,以报师父与公子之恩。”

  一番言辞格外恳切,于慈却并不动容,又喝一杯酒,方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做官?”

  庄晏直起身子,跪立着答道:“大丈夫生于世,自当治国平天下。”

  “治国平天下。”于慈重复一遍,点点头,“何为天下?”

  庄晏想了想,答:“大好河山便是天下。”

  于慈瞥他一眼,又问:“那么你觉得,何为人间?”

  啊?

  庄晏彻底愣住了。

  半晌,低下头,“请师父教我。”

  “天下。”于慈一字一顿,仰头喝下一杯酒,酒杯撞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平盛世是天下,海晏河清是天下,然,生灵涂炭亦是天下,民不聊生也是天下,天下只是天下。而人间,必定安居乐业,必定丰衣足食。”

  “那么小庄你,”他转头看向庄晏,幽深的眸子里似乎含着许多东西,字字清晰:“你做官是为天下,还是为人间?”

  庄晏胸中一团火热,跪直端正神色,朗声答道:“为海晏河清万象升平的天下,也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人间。”

  于慈这才又笑起来,伸手去扶他:“不准让我白入刑堂得了一身伤病,也不准让阿珩白付出这许多心血。”

  庄晏恭敬俯身拜下:“谨遵师父教诲。”

花椒一酒壶

定场(七)③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 ③

  一连几日,每日日落时于慈都会到后山教庄晏剑法、听他背书、授他文章,庄晏也总把白天独自读书习剑时的心得与困惑说给于慈听,于慈稍加点拨庄晏便能醍醐灌顶。

  他真的是个极好的师父。

  庄晏衣袂翻飞,长剑凌空挥出,树叶应声飘落。他收剑站定,看着那边的于慈一脸期盼。

  “还不错。”于慈被他这么紧盯着也丝毫不动,仍旧坐在一棵树上用一小节嫩枝做他的哨,“再来一遍。”

  “啊?”庄晏傻了眼,嘟囔道:“我以为能学新招式呢。”

  于慈抬起眼睛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怕被你家庄主看出来了?”

  庄晏瘪了瘪嘴。

  “新招式得让他来教。”于慈说。...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 ③

  一连几日,每日日落时于慈都会到后山教庄晏剑法、听他背书、授他文章,庄晏也总把白天独自读书习剑时的心得与困惑说给于慈听,于慈稍加点拨庄晏便能醍醐灌顶。

  他真的是个极好的师父。

  庄晏衣袂翻飞,长剑凌空挥出,树叶应声飘落。他收剑站定,看着那边的于慈一脸期盼。

  “还不错。”于慈被他这么紧盯着也丝毫不动,仍旧坐在一棵树上用一小节嫩枝做他的哨,“再来一遍。”

  “啊?”庄晏傻了眼,嘟囔道:“我以为能学新招式呢。”

  于慈抬起眼睛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怕被你家庄主看出来了?”

  庄晏瘪了瘪嘴。

  “新招式得让他来教。”于慈说。

  束季珩……

  庄晏已经好几日没有想起此人了,刻意也好无意也罢,他不喜欢那种如今思及此人的疑惑矛盾揪扯无力,有些事情他不愿信,有些人他不愿恨。

  看他没有动,于慈皱了皱眉头,将刚刚削好的哨子放进嘴里,声音悠长空灵,一只鸟随着声音飞向天际,漫天繁星闪耀。

  “若要你离开这里两日,做得到么?”他忽然问。

  庄晏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思考片刻答道:“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掺和山庄的事务,公子并不限制我出入。”

  于慈脚尖轻点落到地上,理理乱了的衣衫,将那只泛着青枝味的哨子递给庄晏:“送你。”

  庄晏挑起一边眉头接过,忍着狐疑乖乖低头道谢。

  “从山庄正门出去往西,穿过树林往北,看到大路往东,与这后山相距不过百米处有一院子,我住在那里。”于慈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明日晨起,我等着你。我猜,你有很多事情想问。”  

  翌日,晨露熹微。

  庄晏照旧练剑温书毕,与人招呼一声说是出门玩两日,大摇大摆穿堂过院走出束清山庄的正门。

  时至今日,即便他对于慈这个便宜师父已经生出几分真心,对自己的前路却仍觉一片迷雾,他不知自己要如何抗争这命,亦不知于慈能如何助他。日日读书著文章、习剑练本领,不过是习惯,不过是有事可干便不至于整日睡觉愣神发愁。

  绕了个大圈庄晏才看到那座小院,站在院门口果然能望到雾色弥漫之间朦胧的后山。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十分规整的一个民宅,共两进院落,前院小一些,收着各式各样的药材。穿过边门再进后院,于慈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他前日交上的文章。

  庄晏对于被人查课业这件事有刻进骨子的惧怕,捏紧袖口走过去,躬身一礼。

  于慈并不看他,淡淡问道:“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出自何处?”

  庄晏低垂眉眼:“裴行俭传。”

  “既知前后,为何文章还做得这般一塌糊涂?”

  庄晏毫不犹豫地撩衣跪了。

  于慈这时才放下那几页纸,轻轻摇头:“小庄,你若一直这样敷衍,考不中的。”

  庄晏扯了扯唇角,低声自语:“我还有机会考吗。”

  话音一落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色苍白地抬起头。

  “师父……”

  于慈叹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好了,让你出来本就是要带你出京玩两日,解你所疑。不过看你这般样子,恐怕不问明白也无心去玩,有什么便说吧。”

  庄晏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我真的是罪人之后吗?”

  “束清山庄只负责查找证据,将查到的东西呈交陛下。我只知道,当年拿到的证据确凿无疑。但是……”于慈顿了顿,还是说道:“其中一些东西,有些人不认为是真的,包括我。但奈何找不到能支撑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没有。先帝明面上派去查案的官员也没有查到其他任何线索,于是那桩案子最后算是个铁案。”

  庄晏眼眸中亮起的希冀又随着这话淡了下去。

  “以我对阿珩的了解,他既准了你参加科考,便是想要替你找回清白之身,但时隔多年物是人非,想必艰难重重。”

  这是庄晏这几日认识于慈以来,于慈第一次正经叫了束季珩,而不是那含着戏谑的“你家庄主”。

  庄晏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的灰尘,语气平平:“若找不到,我便只能做个奴才,对吗?”

  于慈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还有一策。”

  庄晏抬起头。

  “我精通医理,医术不在姜大夫之下。并且,我会制各种各样的奇药。被召回京的这些年,我整日无所事事,来回折腾药材,研制出不少无人见过的药。其中有一种……”于慈面色沉静,一字一顿:“闭心丹。”

  “这药吃下后半个时辰发作,心痛彻背,一刻钟后心脉气息皆无,哪怕是最高明的大夫也只能诊出一个突发胸痹而死的结论。但,七日后自行苏醒,再调理休养十五日,身体无半分病痛损伤。”

  庄晏似乎明白了些许,怔怔地看着于慈,只见后者坐直了身子,轻轻拂去石桌上的一朵落花。

  “人嘛,生老病死。你庄晏为何就不能在十几岁的时候早逝?”

  “庄晏这个人,只要不舞到陛下眼前,谁都不会记得当年那桩案子还给束清山庄留了个小奴仆。庄晏死了,当年的案子彻底终结,是非真假埋入地下,不关任何人的事。”

  “我是许多年前绥城富商于氏的遗孤,手握丰厚祖产隐居京郊。我家远房侄儿从我这里入籍,应试登科为官一任,谁又管得着呢?”

  庄晏早逝。

  绥城于氏。

  庄晏闭了闭眼,忽觉眼前一片清朗,他的人生从未如此明亮过。

  直直跪下,稽首而拜:“师父竭心尽力为我筹谋,此恩无以为报,请受庄晏大礼叩拜。”

花花w

【鸿雁来宾】1


  【是祁明新文!!!】

  【添酒回灯重开宴】

  

  皇帝一击桌案,勃然道:“你放肆!”

  永王低头,微微吸了一口气,他也料到兄长会震怒,但二人交心和睦已久,很久不见皇帝这样厉色,于是应声跪了下去,道:“皇兄息怒。”

  皇帝看着他低眉垂眼,假意畏惧,就觉刚才那一篇狂言妄语更加可恶。抬手道:“永王御前无状,口出狂言,给朕传杖。”

  永王不觉颤了颤,他从前是被打怕了的,此时听见,更觉得一腔真心尽被辜负。况且他是有些骄矜的性格,不肯露怯,想来想去,越性莽着胆子一扬脸道:“好,有些话臣原不敢说,反正今日要挨这顿打,索性说个痛快!这件事从一开始,难道不就是那些老臣之间党同伐异......


  【是祁明新文!!!】

  【添酒回灯重开宴】

  

  皇帝一击桌案,勃然道:“你放肆!”

  永王低头,微微吸了一口气,他也料到兄长会震怒,但二人交心和睦已久,很久不见皇帝这样厉色,于是应声跪了下去,道:“皇兄息怒。”

  皇帝看着他低眉垂眼,假意畏惧,就觉刚才那一篇狂言妄语更加可恶。抬手道:“永王御前无状,口出狂言,给朕传杖。”

  永王不觉颤了颤,他从前是被打怕了的,此时听见,更觉得一腔真心尽被辜负。况且他是有些骄矜的性格,不肯露怯,想来想去,越性莽着胆子一扬脸道:“好,有些话臣原不敢说,反正今日要挨这顿打,索性说个痛快!这件事从一开始,难道不就是那些老臣之间党同伐异吗?如今始作俑者安如泰山,只拿个无名无势的燕郎来顶罪。可燕郎虽无权势,却不是没有朋友,如今我就要为他说句公道话。陛下身为人君,应明断是非,也如那些宿儒一样作壁上观,欺软怕硬,叫人怎么能服气?!”

  皇帝听他一通诘问,一时的怒火反倒渐渐压了下去,想到他如此直言犯上,其实不过是为了朋友说话,倒不像朝臣们党同伐异,各自为己,倒是率真可爱得多了。但又恨他胆大包天,口不择言,将自己也骂得如此难听。于是走到永王近前,颔首道:“好啊,你不是仗义执言吗?朕今日倒要看看你的这份肝胆有多少分量。自古就有忠义之士慷慨陈词,以死明志。”说到这里,正好侍从已奉旨抬来了凳子板子,搁在地上沉沉一响。皇帝的威迫近在咫尺,加上以往对这棍杖积压的深深畏惧,永王已经敛声屏气,微微战栗。皇帝道:“但朕不要你死,朕倒想听听,你愿意为了你这个朋友挨多少板子,以证他的清白?”

  永王却哪里是皇帝的对手,脑中一空,经不住刁难,半天憋出一句话道:“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皇帝笑道:“朕如何欺你,你要说不打,朕一杖也不打。你想在这里大放厥词而不承担后果,是仗着朕对你素日施恩,指望朕,纵容你在这里充义士,扮英雄。好,朕成全你。”

  永王五内翻腾,想不到皇帝言辞稍转,就将自己架在火上。可想想自己方才所言,全是出自一片真心,自己的真心直言,绝不容被毁谤和轻视。况且皇帝手足虽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自己一个,难道还能为了几句诤言,就真打出个好歹来吗?打死了他就下去找母亲告状!他眼眶微红,一番思索下来,打定了主意。

  皇帝有几分索然,道:“朕看你也不是甚么硬骨头。罢了,就饶你这一次。”

  永王却被燃起斗志,既勇且莽,一咬牙道:“不要你饶!我是不是真心,有无赤胆,你打就是了!”

  皇帝皱眉凝视着他,不知想着什么,笑容渐渐地淡下去。继而向前走了两步,再看不出方才玩笑的神色。

  皇帝道:“朕如你所愿。打。”

  

———————————

  

目前暂定是祁明的一个if线长番外,把之前一些脑洞杂糅了,如果越写越长再开成新文。阅读前并不需要了解原故事,人物背景设定都稍有变化,后面会在文里一一交代。年龄设置尤其是明会比较小,目前应该只有十六七岁!

好久不动笔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朋友在,如果想看请多多评论支持吧!感谢大家!


花椒一酒壶

定场(七)②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 ②

  于慈脚尖一点,黑色衣袖略过后山的树枝,瞬间不见了人影。

  想必他当年也是个能力极出众的少庄主。

  庄晏不由自主地想。

  这几日睡的实在太多了,在自己院中坐了许久也不见困,索性去打了些水亲自洗起衣服。皂角抹到袖口,他就着月光低头搓洗,心思却飞了出去。

  事到如今,还有改变的可能吗?

  他可以悄无声息出现在后山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好厉害啊。

  他是为我才受了那么多苦。

  我是不是应当好好报答他?

  可是……

  公子真的曾想要我的命吗?

  那公子为何待我这么好?

  他能来找我,愿收下我,是不是能给我另一条路?......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 ②

  于慈脚尖一点,黑色衣袖略过后山的树枝,瞬间不见了人影。

  想必他当年也是个能力极出众的少庄主。

  庄晏不由自主地想。

  这几日睡的实在太多了,在自己院中坐了许久也不见困,索性去打了些水亲自洗起衣服。皂角抹到袖口,他就着月光低头搓洗,心思却飞了出去。

  事到如今,还有改变的可能吗?

  他可以悄无声息出现在后山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好厉害啊。

  他是为我才受了那么多苦。

  我是不是应当好好报答他?

  可是……

  公子真的曾想要我的命吗?

  那公子为何待我这么好?

  他能来找我,愿收下我,是不是能给我另一条路?

  一条,不用再做奴仆的路。

  他真的好厉害啊……

  晾了衣服重新烧热水沐浴,又将里外的衣服换了一遍,坐在床边,庄晏的心绪一点一点定了下来。

  他不能因为于慈今日之词而将罪名全然抛给束季珩,亦不能因为这些年束季珩的教导养育而忽略他亲眼看到的东西。

  恩情仇怨,真真假假,他一定要分辨清楚。

  晨起庄晏亲自去厨房拿正院的早点,将那厨房管事老张吓了一跳,抓着他干净的袖口将人打量一遍,惊奇道:“莫不是庄主回来了?”

  庄晏翻了个白眼,就地将早点放在桌上,一口鲜肉包一口粥伴着两凉品三热菜吃得津津有味。

  三月末的京城春意盎然,万物和鸣。

  大半个月未曾摸过的剑已经颇有些手生,更何况他心不在焉,回旋转身,腰上力气却松了两分,脚下一退,掌心处多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流出来,很快滴落在地。

  他看着那伤口,收起剑独自沉沉叹息。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庄晏顺着小路上了后山,密林里空荡安静,静得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那棵树与巨石从未听到过什么约定。

  他垂下长若鸦翅的睫毛,长剑放在地上,朝着那巨石缓缓屈膝,跪得端正笔挺。

  于慈趁着刚落的夜色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脚步略一停顿,而后在那巨石上端坐。

  “想明白了?”他问。

  “庄晏宁死不愿终生为奴。”庄晏俯身一拜,声音清晰:“师父。”

  于慈的眼眸里浮出几分浅淡的笑意,伸手扶他直起身子,赞赏道:“不认命不低头,很好,倒像是我的徒弟。”

  庄晏小心地抬起眼睛,恰好撞进那双深渊一般沉静的眸子里,心虚地抿了抿嘴。

  “起来拿剑。”于慈似乎不在意他这副样子,向后躺在那巨石上,随手一指:“去那里练一遍给我看。”

  庄晏应是,起身走到指定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抬手起式。

  少年的身影在银亮的月色下飞跃,手里一把长剑来回翻转,剑花点点。

  于慈的眉头却渐渐蹙起来。

  片刻,他起身,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抬腕一抖撕裂长空,再下一刻树枝犹如一把长剑,以雷霆之势刺向少年喉咙。庄晏一惊,侧身躲过,抬剑向那树枝斩去,还未碰到,就见那人以鬼魅之速变了招式,在他眼前一个虚晃,下一刻树枝狠狠抽在他的腰侧。

  “想做什么?”于慈的声音很冷,一边挥舞树枝招招直逼要害,一边开口教训:“你眼里它只是一截树枝,便想要拿你的利剑去砍。把它想成一把剑、一把长枪,你砍它有何用处!重要的是对手,而不是对手的兵器。”

  一番话教得庄晏心悦诚服,顺势跪了,“阿晏功力不及师父。”

  身后立刻挨了一棍。

  “没有准你认输讨饶!”于慈声音淡淡,将手里的树枝递给他:“用这个继续练——为师实在不知你如何荒废,才能自己伤了自己。”

  这是看到他掌心的伤了。

  庄晏神色讪讪,双手高举过头恭敬地接过那段树枝,起身挥了挥,树枝梢头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他下意识地想要拿剑修整一番,刚握上剑柄,就对上于慈凌厉的神色。

  动作一滞。

  “师父……”

  “方才告诉你了,它是一柄剑。”于慈向前一步将少年环在身前,右手握上少年的手腕,“专心看着。”

  破空声响,剑式轻盈,招招出手诡异,忽然凌空一挥,树叶齐齐落下。

  “记着,万物皆可为剑。”

  庄晏惊得双目圆睁,待于慈已经放开他仍旧愣在当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半晌,如梦初醒,转身朝着于慈跪下深深一拜。

  “师父教我。”

  “本就是要教你。”于慈抬手让他起身,说道:“下盘不稳,腿部无力。可见自幼就懒怠不用功。先罚你一个时辰马步。”

  庄晏恭敬地应了。

  于慈重又躺了回去,睁着眼睛看苍穹之上,看那弯银月,又一次想起云北荒漠,飞沙漫天,连月亮都似乎笼着一层灰雾。

  幽幽叹一口气。

  两刻钟后他站起来,捡了片树叶放去庄晏头顶。

  “敢掉下来就罚你给这片叶子行礼认错。”他轻声说。

  谁要给破树叶认错!

  庄晏羞愤地头皮一麻,不情不愿地答了声是。

  于慈似乎很满意,轻轻嗯一声,“夜里如此安静,为师都快睡着了。最近在读什么书,背来听听。”

  庄晏小心答道:“君子有三患。”

  “嗯,背。”

  “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君子有五耻: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

  于慈一哂:“这也背不下来?”

  “回…回师父。”庄晏硬着头皮,说:“阿晏已…半月有余不曾读书,便,便有些忘了。”

  腿侧又挨一棍。

  “既得之。”

  “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耻之。地有余而民不足,君子耻之。众寡均而倍焉,君子耻之。”

  于慈又哼一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你便是过于松弛了。”

  庄晏羞愧地红了耳根。

  一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晚,连风也轻柔了几分。

  于慈给他拿下树叶,背过身挥了挥手。

  “歇着吧,明日再来。”

  庄晏动了动僵硬的腿,格外恭敬地跪下。

  “谢师父教导。”他俯身拜了一拜,又说:“还有一事,阿晏想请教师父。”

  并无回应。

  庄晏抬起头,看着那人的背影,说道:“只今夜一夜,阿晏已觉受益良多。无论今日晨起是何种想法,如今却是真心诚意拜师学艺的。只是待我家公子回京,若看出阿晏有人指点,该如何应对?”

  闻言于慈回身,看着他轻轻一笑:“你以为,你家庄主幼时没有承过我的教导么?”

  庄晏茫然地眨了眨眼。

  于慈又挥手赶人,说道:“厚着脸皮告诉他你成日勤勉苦练,他便看不出来。”

花椒一酒壶

定场(七)①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①

  不知不觉间,三月过去了大半。入春多雨,春雨连绵,京城本来回暖的天气渐渐又降了温。

  桌上摊开的书本已经一个月没有翻动过一页,砚台的墨也早已干透。床榻上庄晏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窗外天都黑了。

  又睡了一天。

  他打了个哈欠勉强坐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移进厨房去。

  “晚上吃什么?”

  厨房管事的人姓张,已经四十多岁,平日庄晏见了总是温顺有礼地叫一声“张伯”。此刻张伯见了庄晏这颓唐的的模样也不由叹了口气,将人拉到一边说:“庄主不在家你也不能这般放纵,每日从后半夜睡到傍晚,白天一口东西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了?”

  庄晏又打个哈欠,挠着脖颈眼神迷...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①

  不知不觉间,三月过去了大半。入春多雨,春雨连绵,京城本来回暖的天气渐渐又降了温。

  桌上摊开的书本已经一个月没有翻动过一页,砚台的墨也早已干透。床榻上庄晏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窗外天都黑了。

  又睡了一天。

  他打了个哈欠勉强坐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移进厨房去。

  “晚上吃什么?”

  厨房管事的人姓张,已经四十多岁,平日庄晏见了总是温顺有礼地叫一声“张伯”。此刻张伯见了庄晏这颓唐的的模样也不由叹了口气,将人拉到一边说:“庄主不在家你也不能这般放纵,每日从后半夜睡到傍晚,白天一口东西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了?”

  庄晏又打个哈欠,挠着脖颈眼神迷离:“有吃的吗?饿了。”

  张伯欲言又止,深叹一口气从锅里端出两个猪蹄,“特地给你留的。”

  庄晏抬起手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只猪蹄叼在嘴里,又从桌上顺走两块糕点,一边用袖子蹭着油花花的嘴一边晃荡着出去了。

  “这孩子……”张伯摇了摇头。

  许是饿得狠了,庄晏三两口就吃掉了那只猪蹄,本欲回房继续睡觉,不知怎么却被微冷的风吹得有些恶心。

  左右看了看,往西一转径直上了后山。

  上山也是不好好上的,猴子样攀着树枝一路连飞带荡地把自己悠上山顶,坐在石头上对着远处京里的万家灯火愣神。

  从前他一直想着,等他科考高中做了官,就也在京城里置办一套房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惜……

  他终此一生只能为奴。

  “你家庄主还未回京?”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格外庄重威严。

  庄晏回头看到那人,本能般地转身跪下,俯首而拜:“阿晏拜见大公子。”

  束之康的大弟子,束季珩的大师兄,于慈。

  于慈低头看着庄晏,并未说话。

  庄晏被人盯得如芒在背心里直突突,想起别人与他闲扯时说起,当年于慈做了十年的少庄主,忽然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失了师父信任,被从少庄主的位置上一贬到底去云北分舵做了个普通巡卫,同年束之康的小弟子却不仅做了少庄主,还被收做义子改姓束。后来一直到束季珩登任庄主于慈才被提回京城,但也推了束季珩给他的所有厚待,只在山庄之外置了套院子闲住,不到年节无束季珩之邀绝不踏进山庄大门半步。

  是以这么多年,庄晏正经面见于慈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他看了庄晏良久,终于开了口:“我在问你话。”

  于慈向来端庄威严,哪怕做了多年人人可呼来唤去的小巡卫也丝毫未改,几年前回京那天就这么清俊挺拔地站在束季珩面前,面容冷淡坦然地受了束季珩一礼和一声“大师兄”。

  而今,他微微压低的语气就足以让庄晏一抖,连忙跪伏着回话:“昨日来信,说五日后启程回京。”

  于慈轻轻嗯一声,又说:“束清山庄如今连洗衣院都撤了么?看你这衣服脏成什么样子!”

  “阿晏…阿晏知错了。”庄晏徒劳地藏起满是油污的衣袖,说:“明日便送去洗。”

  于慈在方才庄晏坐的石头上坐了,吩咐道:“抬起头来。”

  庄晏直起上身,眼神落在石头下方。

  “颓成这样。”于慈哼一声,听起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是天塌下来了么?”

  庄晏满腹的憋闷忽然就忍不住了,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于慈拧眉看着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过去。

  “我为你被贬,去那一穷二白的边疆做了七八年巡卫,失了所有前程。如今看来,竟是一场空。”

  庄晏握着丝帕抬起头,愣怔地看着于慈,“大公子说……什么?”

  于慈亲手为他擦去眼泪,垂眸叹息。

  “当年威平案后,先帝要满门抄斩。可我坚信稚子无罪,一定要留下你这条命,触怒了师父,以少庄主之身进刑堂,百种刑罚加身,我生扛过了二十四个时辰,抬出刑堂的第二天就被发去边境。幸好……那时先帝尚无立储之意,我这个少庄主并没有面过圣,被贬被逐倒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他抬起头,看着无边的苍穹,嘴角有一抹微不可见的悲凉的笑意:“我十八岁拖着半残之躯远上云北,从此就是荒漠,鲜血,一次一次死里逃生,一次一次命悬一线。刀尖讨生的这些年,我以为我至少救了条人命,倒也甘之如饴。可看你如今这副样子,我到底为何要扛下来这些许呢……”

  死亦何苦。

  庄晏浑身颤抖着,这一瞬很多听说过的事忽然串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围绕着他的完整故事。

  “所以……公子是在威平案后,得到老庄主赏识……”

  于慈眼神落在远处的虚无之处,不语。

  “那么,公子当时……是要杀我,还是留我?”

  于慈仍旧不说话。

  庄晏却像是被抽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他必然是要杀我的。否则,他如何得到少庄主之位呢……”

  “天还没有塌下来,你又何至于此。”于慈站了起来,轻轻一拍庄晏的肩膀:“读书习武,都重拾起来吧。读书能知理,技多不压身。学到的东西始终是你自己的,也只有这些东西,永远不会背叛你。”

  “大公子!”庄晏回神,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那人,抬起湿润的眼眸问道:“大公子今日为何回来?”

  于慈转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前段日子后山失火,即便不是你放的,也一定与你有关吧?”

  庄晏脸色一白。

  “我去槐城赏春昨日方归,听说后山失过火,便猜到你大约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想着来看看,却未曾料到你竟心灰至此。”于慈抬了抬手,又说:“仔细想想我的话,想明白了明日此时来这里等我,著文章习剑法,我都教你。”

  庄晏对上于慈的眼神,那眼神坚毅里透着温情。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更应当做这帮派之主。

  “我这些年的苦不能白受。”于慈不知道他在出什么神,便轻轻一笑,解释说:“你若是怕教你白费我的功夫,明日来此叫我一声师父吧,为师者,传道受业,天经地义。”

  

  【终于更到这里了!开心转圈.jpg】

  【又一个重要人物出场!】

  

花椒一酒壶

定场(六)③

第六章 明剑照寒霜③

  西方天际铺满一层绚丽的晚霞,夕阳透过云层倾洒在地上,骏马一声长嘶,停在栗城宅院之外,几人翻身下马,为首的束季珩一身粗布衣衫也丝毫不掩气度。

  “这骀州府也太过分了,居然暗地里将他骀州城的田地与居住之权全部收回然后明码标价卖出去!那么多苦难穷人倾家荡产都凑不够赎回自己房子田地的钱,不得不举家搬至山里!”柏进一进门就愤然痛斥,抬手指天:“为官一任胡作非为这些年还未上达天听,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收买!这些人不怕来日招天谴么!”

  “柏护法干这行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些人从不信天道么。”

  柏进看向说话的女子,神色忽然有些讪讪:“三娘……”

  “好了。今......

第六章 明剑照寒霜③

  西方天际铺满一层绚丽的晚霞,夕阳透过云层倾洒在地上,骏马一声长嘶,停在栗城宅院之外,几人翻身下马,为首的束季珩一身粗布衣衫也丝毫不掩气度。

  “这骀州府也太过分了,居然暗地里将他骀州城的田地与居住之权全部收回然后明码标价卖出去!那么多苦难穷人倾家荡产都凑不够赎回自己房子田地的钱,不得不举家搬至山里!”柏进一进门就愤然痛斥,抬手指天:“为官一任胡作非为这些年还未上达天听,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收买!这些人不怕来日招天谴么!”

  “柏护法干这行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些人从不信天道么。”

  柏进看向说话的女子,神色忽然有些讪讪:“三娘……”

  “好了。今日几位辛苦,早些歇息吧。”束季珩回头看向几人,吩咐道:“后日张昭你亲自带两个人进骀州城,务必拿到证据。知道如何着手?”

  张昭低头拱手:“属下明白。”

  束季珩略一颔首,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有人匆匆迎来朝他一礼,语气格外急促:“庄主,下午有人来禀说浑州灭门案在城外江畔有了线索,少庄主亲自去了,至今未归。”

  仿若一道惊雷。

  束季珩脸色倏然一白,抓着那人问:“你们让他自己去?!”

  “少庄主下令不让人跟着,说人多容易显露行踪,属下实在拦不住。”那人忽然想起一事,急忙补充道:“燕教头不放心,偷偷跟去了,亦未归来。”

  束季珩倒退一步,利落地转身上马:“柏进拿剑跟我走,张昭立刻点十人跟来。”

  下一瞬,异族挟翼宝马绝尘而去。

  夜幕初临,星光稀疏。浩渺的江水倒映着月光,岸边密林里无尽黑暗,燕皑挡在步乘叶身前,伤体渐渐不支。

  对面有五人,人数本就不占优势,更何况那五人身手之狠辣像是江湖上专做烧杀“脏活”的匪贼。

  凌厉杀气又逼近,大刀斜着朝燕皑的胸口砍来,避之不及。步乘叶面色煞白,一手推开燕皑提剑挡上去,奈何年少力弱,不过片刻就落了下风。

  燕皑右肩的刀伤处已经渗出血迹,五个贼人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更遑论步乘叶恶战一场到现在早已经筋疲力竭,完全不是贼人的对手,这样拖下去只怕两人都会丧命。这样想着他脑中一空,全然凭着求生本能腾空飞起双脚落在为首那人肩上,一边挥剑勉强抵挡其余人的攻势一边猛然绞动双脚。

  一声闷响,他脚下那人气绝倒地。

  身侧一个黑影闪过,燕皑下意识回头,却被人当胸一脚踢得后退几步撞上树干,头顶树叶哗哗作响,牵着右肩的刀伤疼得他眼前一黑。

  “少主……”

  他口中喃喃,挣扎着向前两步硬是将步乘叶护在他身后,警惕地盯着面前几人,粗重地喘息着。

  勉力抵挡了不久,燕皑耳尖忽然一动。

  格外寂静的江畔,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杆长枪划破长空扫出半弧形,重重击上四人胸口,四人趔趄后退,勉强站稳。

  只见那手持长枪为首之人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身上穿了一套极普通的粗布衣衫,却不知怎么,那双眸子里的沉重杀意令人心惊。

  只这一招,高下立判。四人面面相觑,抬剑问道:“何人?”

  那人瞥了燕皑身后的步乘叶一眼,声音清冷:“路见不平。”

  听他此言,匪贼眼神阴森:“今日是我们与这两人的仇怨,识相的就滚,不识相多管闲事,便连你们一并送入黄泉。”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有那个本事?”

  话音刚落,他催马向前一步,身后带着的十余个人均跟着上前,齐齐拔剑出鞘,锋利无比的剑尖闪着寒光,在朦朦的月色下熠熠生辉。

  力量相差过于悬殊,为首之人也已被燕皑绞死,片刻后,其中一人略一抬手,四人退后几步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密林重归寂静,马上的人收起长枪,回头仔细打量步乘叶。

  “伤到了没有?”

  步乘叶愧疚地低下头,“没有,师父放心。”

  “整日里不消停。”束季珩轻斥一句,又看燕皑一眼,抬了抬下巴:“能骑马吗?”

  燕皑俯身一礼,牵扯到伤处眼前又是一黑,勉强答道:“能。”

  束季珩点点头,手提长枪制止了撩衣要跪的步乘叶,“回去再说。”

  院子里方新早已等着了,几人刚进正堂便见他迎过来,径直摸上步乘叶的脉。

  片刻后转身朝束季珩躬身:“少庄主只是惊到了,休息两日便好。”

  束季珩颔首,一手拎起步乘叶后颈进了里间,关上门亲自把孩子扒了个精光,前后看了几遍确实没有半点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指头敲上少年的脑袋:“嫌自己命长直说!”

  步乘叶垂头穿好衣服,微微瘪着嘴:“徒儿只是想为师父分忧。”

  “不知道你自己本事如何吗?”束季珩又敲他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样一闹,他们势必万分防备,浑州一事你还要我如何去查?”

  “徒儿、我……”步乘叶无话可辩,低头盯着脚尖,低声嗫嚅:“我只是怕师父从此不疼小叶了。”

  束季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转身去换了一件常穿的墨蓝色长衫,拆了头发简单束起,在窗前静静坐着。

  “罢了。”半晌,他微叹一口气,说道:“今日多亏燕皑,为师会替你好好赏他。”

我

第112章 一只等待投喂的傻狗。

        第二天,宋予归起的很早,饱含期待的打开手机,想着也许师父会给他回消息呢,然而结果令他失望。

  

  不过他也没有气馁,深吸一口气后,编辑一条消息发了过去。【师父,早上好啊!我现在要起床给谢叔叔准备早餐啦,等您将我接回去以后,我也给您准备早餐吃[调皮JPG.],新的一天也很想师父吖![耶JPG.]】

  

  宋予归给姜酒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饼后,认命的爬起来,这会儿才6点多,真是...唉!

  

  下楼买回来早餐以后,宋予归敲响谢苇的门,两人一同吃完饭,谢苇就在书房给宋予归讲课。

 ......

        第二天,宋予归起的很早,饱含期待的打开手机,想着也许师父会给他回消息呢,然而结果令他失望。

  

  不过他也没有气馁,深吸一口气后,编辑一条消息发了过去。【师父,早上好啊!我现在要起床给谢叔叔准备早餐啦,等您将我接回去以后,我也给您准备早餐吃[调皮JPG.],新的一天也很想师父吖![耶JPG.]】

  

  宋予归给姜酒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饼后,认命的爬起来,这会儿才6点多,真是...唉!

  

  下楼买回来早餐以后,宋予归敲响谢苇的门,两人一同吃完饭,谢苇就在书房给宋予归讲课。

  

  深入浅出的讲解,宋予归理解的很容易,化学科目自然不必说,其他科目谢苇讲解起来也通俗易懂。一上午的相处,又见过谢苇认真负责的样子,宋予归对谢苇的恐惧感少了一些,内心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别的不说,课讲的还不错。

  

  中午宋予归又做了一晚鸡蛋面,不过这次他有所进步,起码蛋壳没有在碗里。

  

  谢苇忍了,但当宋予归晚饭的时候还端出来一碗鸡蛋面的时候,他忍不了了,表情一瞬间裂开。

  

  “你自己吃吧。”谢苇没好气的说道,转眼就自己点了外卖。

  

  “我吃不完啊?”宋予归傻着一张脸道,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谢苇瞥了一眼宋予归,懒得说话。

  

     宋予归也没有先吃,而是等谢苇一起,结果就是面坨了。外卖回来以后,宋予归就眼馋的看着谢苇点的炒菜,里面还有肉,突然就很嫌弃自己的鸡蛋面,那菜闻着就很香,他呆呆的望着,整个人如同一只等待投喂的傻狗。

  

  “啧啧。”谢苇嫌弃不已,问了句,“你想吃?”

  

  宋予归顺杆子爬,眼睛亮晶晶睁大,谄媚的笑道:“可以吗?”

  

  谢苇抿唇笑了起来,笑眯眯的道:“不行。”

  

  说完脸立马就垮了下来,连续三顿鸡蛋面,这就是所谓的照顾他,给他煮饭吃?

  

  “噢。”宋予归恹恹道,心中循环告诉自己,这是谢叔叔不是师父,不能惹不能惹...

  

  本来觉得自己的鸡蛋面挺好吃的,但闻到炒菜的香味,又低头看着自己坨了的鸡蛋面,这差距真的不是一般大。

  

  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后,宋予归抬头可怜兮兮的问道:“谢叔叔,给我吃一口行吗?”

  

  他垂头弱弱的补充,“我明天不给您煮鸡蛋面了...”

  

  “我还以为你要将鸡蛋面从头煮到尾呢,你不是喜欢吃吗?那就自己吃吧。”

  

  宋予归咬着筷子解释,“我...我只是还没有学会别的。”

  

  他的眼睛一只注视着炒菜,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却不能吃,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谢苇只是打算逗孩子,并没有真的吃独食,他美滋滋的吃了一口后道:“想吃也不是不可以,吃完刷碗,拖地打扫卫生。”

  

  这些本来也就是交给宋予归的,他这样说只是个借口,不然前脚说不给吃,后脚又让吃,他多尴尬,多打脸?

  

  “好的,没问题!”宋予归答应的干脆,说完的下一刻就伸出了筷子,吃到了心心念念的一块肉,他整个人摇头晃脑,幸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吃块肉真不容易啊!

  

  谢苇看着好笑,笑眯眯的道:“今晚想吃回锅肉吗?”

  

  宋予归傻傻的看着桌上的菜,歪头思考,这也没有回锅肉啊?

  

  眼看着宋予归没懂,谢苇也不急,反正早晚会求到他跟前,“算了,先吃饭。”

  

  宋予归也没有深想,吃的饱饱的,刷完碗后,拖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今天还没有挨打。

  

  这打必须挨啊,倒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他来的目的就是挨打卖惨,今日不挨打,晚上怎么卖惨,不卖惨师父怎么心疼他,不心疼他怎么会心软来将他接回去呢?

  

  故而,拖地的时候,宋予归一直盘算着该怎么给自己作出一顿打呢?

  

  ……………………………………………

  小宋:一个小心心助力我今晚挨上打!◔.̮◔✧

  

  

花椒一酒壶

定场(六)②

第六章 明剑照寒霜 ②

  吃过药又睡一觉就到了午后,庭院里连灰尘都是炙热的,一丝风都没有。

  步乘叶行至正堂外撩衣跪下,半敛眉眼,语气平静:“徒儿步乘叶,问师父安。”

  束季珩放下手里的公务,直直向他看来,打量许久后才抬了抬手,“起吧。”

  步乘叶咬紧牙关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桌案前一米远,躬身一礼。

  “徒儿照规矩侍奉。受罚本应侍奉三日,无故不到加三日,昨日又被罚再加三日,受罚后心生怨怼总数翻倍,共十八日。”

  他站在此处自算自账,束季珩却已经低下头去处理他的事务,并不说话。

  正堂里似乎点着什么香,闻久了倒很让人心静,步乘叶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

第六章 明剑照寒霜 ②

  吃过药又睡一觉就到了午后,庭院里连灰尘都是炙热的,一丝风都没有。

  步乘叶行至正堂外撩衣跪下,半敛眉眼,语气平静:“徒儿步乘叶,问师父安。”

  束季珩放下手里的公务,直直向他看来,打量许久后才抬了抬手,“起吧。”

  步乘叶咬紧牙关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桌案前一米远,躬身一礼。

  “徒儿照规矩侍奉。受罚本应侍奉三日,无故不到加三日,昨日又被罚再加三日,受罚后心生怨怼总数翻倍,共十八日。”

  他站在此处自算自账,束季珩却已经低下头去处理他的事务,并不说话。

  正堂里似乎点着什么香,闻久了倒很让人心静,步乘叶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满目清明。缓缓走到桌案旁,沏茶倒水,洗笔研墨,然后退到一旁,恭谨侍立。

  一盏茶凉,束季珩未饮一口,步乘叶面色毫无变化,抬手倒掉又添一盏。

  倒掉三盏茶后,束季珩终于开口:“不渴,不必折腾了。”

  步乘叶仍添了新茶,眉眼低垂浅浅一笑:“徒儿不嫌折腾,只怕师父想喝时没有。”

  束季珩笔尖微微一滞,“那燕皑倒真是个有本事的,我的话都不听,却唯独他能劝得了你。”

  “他……并没有说什么。”步乘叶低下头,诚恳道:“是徒儿错得荒唐,已经知罪了。”

  “是他劝的也无妨。无论是为什么,你能想明白就好。”束季珩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声音轻缓:“京中太子册封大约就是这几年的事,只要你不犯法做恶,少庄主必须是你。不过你也实在不必急,将来你接任庄主的那日我自会离开山庄四处游玩去过我的日子,到那时整个束清山庄都是你的,是荣是败都是靠你自己的能力眼界来定。至于你与我是不是一条心这种小事,我并不在意。”

  这话说得过于平静、过于理所当然。

  步乘叶的心狠狠一揪,跪倒在地。

  他是为这一场重罚委屈,亦隐隐为束季珩对庄晏的偏爱而心生嫉妒,可这皆是因为他真切地敬爱束季珩,从未想过忤逆,从未生过二心。

  甚至,他最害怕的就是师徒离心,最怕他这唯一的弟子不得师父疼惜。

  “徒儿,徒儿未曾有半分逆心。”他的声音干涩,额头重重磕上地板:“师父若生气,责罚徒儿就好,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说这些话。”

  “起来。”束季珩屈指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敲一敲,待他抬起头便递了两页纸过去,“阿晏的信到了,你看看。”

  步乘叶小心接过,一行一行看过去。

  “阿晏日日读书到深夜,早晚习剑都加了十遍,常常伏案而眠,失火那日亦是。”束季珩转头看他一眼,有些冷淡,“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是你更妥帖些,可如今,眼见着阿晏懂事更胜于你。”

  步乘叶满心酸涩,乖顺地低头拜下。

  “好好做你少庄主该做的事,别再让为师失望。”束季珩不轻不重地拍一下他的脑袋,说道:“燕皑此人不好,太过聪明,将人心看得太透。以后别再来往了,回家之后给你派个好的。”

  “师父……”听着师父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步乘叶往前膝行两步,拉住师父的衣角,低声恳求:“师父,小叶知道错了,师父原谅小叶一次……”

  束季珩眉头轻蹙,片刻后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好了,起来吧。”

  步乘叶摇了摇头,低声道:“徒儿,徒儿想要燕皑……”

  束季珩面色一冷,抽回自己的袖子:“听不懂方才与你说了什么吗。”

  “在徒儿拜师之前,他就经常跑去家里带着徒儿玩。我们束清山庄的人,要么是全家都在山庄里,要么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也是万千孤儿之一,我爹娘很疼他的,我一直以兄长待他。”步乘叶的眼泪倏然掉下来,管不得时机合不合适,深深一拜:“他文武双全,聪明也并不是坏事,待在涧西做个小教头实在委屈了,求师父允准。”

  “够了!”束季珩重重拍案,斥道:“是非不分的糊涂东西,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

  步乘叶不解地抬起头,“师父……”

  “站起来!”

  步乘叶正欲再求,恰好柏进进来躬身回禀:“庄主,都备好了。”

  “好。”束季珩起身,吩咐道:“去更衣准备,再叫上张昭。”

  柏进应是。

  “还有。”束季珩又道:“把吴三娘叫上,让她与你扮一对夫妻,都是男人太假。”

  柏进脸一红,低低一声是,转头看到跪伏着的步乘叶。

  又犯错了?

  柏进心里一惊,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上边束季珩一句调侃:“怎么,还想要少庄主给你扮儿子?”

  柏进连忙回神,拱手一揖:“属下不敢,这就去让张昭和……吴三娘做准备。”

  束季珩轻笑,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也起身换了一套最普通的粗布衣服,坐到镜子前取下头上的白玉发冠,看了看步乘叶。

  “还不过来?”

  步乘叶过去,低眉顺目地替师父重新束发,找了条网巾简单束好,侧立一旁。

  束季珩略略转身直视着他,重新放缓了声音:“又委屈了?”

  “没有。”步乘叶慌忙开口,忽又觉得有些生硬了,补充道:“徒儿真心知错认罚的。”

  “好了。”束季珩揣起一把匕首起身,摸了摸步乘叶的鬓角:“张昭派去探查的人回禀,骀州以西的山里有一些骀州口音的住家,无房无地,看起来很是贫苦。为师亲自去看一看,天黑前就回来。”

  步乘叶后退一步行礼:“师父万事小心。”

  “乖。”束季珩略略垂眸看着他,终究是心软了,“明日给燕皑升一级,奖他照顾你仔细。”

  到底年纪小了些藏不住情绪,闻言步乘叶不愉地嘟起嘴,却并未说话。

花椒一酒壶

定场(六)①

第六章 明剑照寒霜①

  步乘叶醒来时似乎刚刚清晨,院子里有鸟在枝头鸣叫,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桌旁束季珩撑着额头闭目轻眠。

  膝盖的伤似乎也处理过了,身后的鞭痕板印却还是疼得要紧,略微一动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束季珩睡得浅,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起身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步乘叶的额头。

  “还是出虚汗。”束季珩拿了帕子给他擦去,声音温和:“让厨房给你煮了粥,吃一点?”

  步乘叶愣愣的,一动不动。

  束季珩微叹一口气,伸手摸上他的鬓角,“还在怨我?”

  不知想起什么,步乘叶闭上眼睛瑟缩一下,“乘叶…不敢。”

  束季珩手一顿,收了回来,一时静默。

  ......

第六章 明剑照寒霜①

  步乘叶醒来时似乎刚刚清晨,院子里有鸟在枝头鸣叫,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桌旁束季珩撑着额头闭目轻眠。

  膝盖的伤似乎也处理过了,身后的鞭痕板印却还是疼得要紧,略微一动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束季珩睡得浅,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起身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步乘叶的额头。

  “还是出虚汗。”束季珩拿了帕子给他擦去,声音温和:“让厨房给你煮了粥,吃一点?”

  步乘叶愣愣的,一动不动。

  束季珩微叹一口气,伸手摸上他的鬓角,“还在怨我?”

  不知想起什么,步乘叶闭上眼睛瑟缩一下,“乘叶…不敢。”

  束季珩手一顿,收了回来,一时静默。

  良久之后,还是束季珩开了口。

  “终究让你委屈了。”他低头自嘲一笑,说:“小叶,你跟我这些年,受了罚或是生了病,夜里昏昏沉沉都是拉着我的衣角喊师父。昨日,你第一次喊了爹娘。”

  步乘叶眼眶一酸,流下泪来。

  束季珩轻柔地给他掖好被角,问道:“可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步乘叶没有说话。

  “真的不想做少庄主了吗?”

  照理说,束季珩问到这一步,步乘叶应当起来告罪,可不知怎么,他并不想动,安静许久只是看着墙壁淡淡地说:“乘叶累了,想歇一歇。您…师父可否改日再问?”

  “从日落睡到现在,该醒醒吃些东西。”束季珩看着他,忍着心痛勉力笑道:“师父陪你吃,可好?”

  步乘叶歪头蹭掉眼泪,疲倦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姿态无异于在束季珩心上的伤处又扎一把刀,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叶,有些事情并非儿戏,到如今这个地步什么是最好的路你要自己想清楚。你或许是受了些委屈,但你也要知道我这个庄主也并非事事都有的选。切莫因一时任性,日后后悔。”

  步乘叶仍旧沉默不语,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泪珠。

  束季珩看着他,终究还是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我让方新开了方子,等下派人来服侍你喝药。厨房的青菜蛋黄粥做得不错,还有你喜欢的梅菜包子,稍微吃一些东西身体才能恢复。”

  步乘叶鼻子一酸憋了许久的泪终于淌下来,瘪着嘴偷偷握住了被角。

  束季珩便拍了拍他的手,“乖,好好想明白再来见我。”

  步乘叶未来得及再说什么,玄色长袍已经消失在门口,继而听到束季珩与门外侧立之人对话的声音。

  “好好照顾少庄主,不要妄图有什么心思,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他平日很少有的上位者强势的语气。

  隔着长窗,步乘叶看到一个人影单膝跪地,坚定地答了声是。

  待那人进来,步乘叶才看清楚原是燕皑。

  燕皑端了食案进来放到桌上,朝着紧盯着自己的少年温和地笑了笑,蹲跪在床榻旁轻声道:“属下扶少庄主起来用些粥可好?”

  步乘叶只盯着他,问:“为何是你来?”

  燕皑神色柔和地回望着他,半晌才浅浅一笑:“属下来照顾少主,不好吗?”

  “你会陪我回京吗?”步乘叶问。

  “不会。”燕皑仍旧浅笑,扶步乘叶坐起来靠着床头,自己端了粥来,“属下喂您,可好?”

  步乘叶心里有些失落,又看他仍旧跪着,不免皱了皱眉:“没有旁人,你坐。”

  燕皑看一眼旁边的脚踏,脸色变了变,转瞬之间又是一脸温和的笑意:“昨夜挨了杖责,请少庄主恕罪。”

  “昨夜……”步乘叶神情一滞,追问道:“为何罚你?是不是我神智不清时说了什么?”

  燕皑不肯多说,摇头笑着,一勺热粥递到步乘叶嘴边,步乘叶下意识张嘴吞了。

  “少主要多加餐食,才能长得高,威风八面,人人敬服。”

  两年前燕皑在他身边时便常常这样哄他,此时同一个人说起同样的话,步乘叶的眸子却黯淡下来。

  “这个少庄主,做不做的有什么意思。”

  燕皑手一顿,偏头看着少年的神色,语气平静:“此刻拱手退让,便是人人可欺。属下与您说过,一定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

  步乘叶抬起头望向他,面前这个人仍然还是两年前在他身边时那样,温润柔和,清亮的眼睛里总是带着能安抚人心的笑意。

  “燕哥哥,你……”

  “少庄主。”燕皑打断,说道:“往后您还是直呼属下大名。”

  步乘叶眉头紧锁,置若罔闻,“燕哥哥,你这两年在涧西过的好吗?”

  燕皑稍怔,而后轻轻摇头:“从少庄主贴身护卫到分舵武堂的十教头之末,自是天壤之别。”

  没等步乘叶说话,他又补充:“少庄主若是此时任性行事,会比属下的境遇更差。”

  步乘叶闭上了眼睛。

  “庄主还是疼爱您的。”燕皑伸手为他拂开一缕碎发,眉眼柔和:“吃些东西,喝了药再睡一觉,醒了便去向庄主认个错,做好您的少庄主是眼下唯一的路。”

  他只有这一条路,所有人都知道。

  况且……师恩与养育之恩,哪一个都无以为报。

  步乘叶吐出一口气,慢慢屈起双腿手臂环抱着膝盖,微微点头。

  “是我任性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此次是我错上加错才有这一场重罚。更何况…便是真屈打了,为人弟子也不该心存怨怼。我会去向师父请罪。”

  燕皑便又喂他一勺粥,“少庄主心思纯良聪慧过人,是束清山庄之幸。只是……还是下午去为好,否则显得您过于儿戏。”

  步乘叶颔首,忽然接过粥碗仰头喝下大半,迎着燕皑惊愕的目光一笑。

  “两年前,虽然课业繁重,可是有你在我身边,你总那么妥帖,护得我日日快乐。那种时光自你走后便再没有了。我想要你回来。”少年的眸光重新亮了些许,他说:“燕哥哥,我要你回我身边,至少,回到京城。”

  燕皑睫毛一颤,轻轻摇了摇头。

  “昨夜受罚之后偶然听闻,庄主已经为您找好了柏护法的小弟子。”

  “可我只信你。”步乘叶不假思索,紧盯着他重复道:“凭他是谁的弟子,与我没有自幼的情分我便不信。燕霁白,我只信你。”

  燕皑看向步乘叶,眸子深处的愁绪似乎渐渐消融了些许。

  片刻,他起身整理衣袖重新跪了,俯身郑重拜下:“燕皑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10·终


  事先灌下350毫升的蜂蜜水,不够季杭哭的。

  

  颜庭安出门倒水,听见颜星回房间里传来的轻微动静,进门一看,果然醒了。

  

  安抚后再回到季杭屋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碎纸还没有捡完,眼泪也没流尽。

  

  他无声无息地跪在零落、大小不一的碎纸中,不知从何下手,攥着不规则的边角愣神,能看好久,像是要烙进脑海里。

  

  眼泪、鼻涕坠下之前,会及时用袖口抹去,眼角被擦得通红。

  

  以后谁还说季主任洁癖,颜庭安第一个不信。

  

  偶尔也会来不及擦,泪水顺着紧绷的下颚,掉在了地上的某片碎纸上,晕开一些陈旧却仍然滚烫的字迹。

  

  季杭...


  事先灌下350毫升的蜂蜜水,不够季杭哭的。

  

  颜庭安出门倒水,听见颜星回房间里传来的轻微动静,进门一看,果然醒了。

  

  安抚后再回到季杭屋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碎纸还没有捡完,眼泪也没流尽。

  

  他无声无息地跪在零落、大小不一的碎纸中,不知从何下手,攥着不规则的边角愣神,能看好久,像是要烙进脑海里。

  

  眼泪、鼻涕坠下之前,会及时用袖口抹去,眼角被擦得通红。

  

  以后谁还说季主任洁癖,颜庭安第一个不信。

  

  偶尔也会来不及擦,泪水顺着紧绷的下颚,掉在了地上的某片碎纸上,晕开一些陈旧却仍然滚烫的字迹。

  

  季杭的眼神会瞬间变得肃冷严厉,和自己不开心起来。

  

  颜庭安有些挪不开视线。

  

  季杭很少哭,在外人面前根本没有过,而在颜庭安跟前,其实也就这么屈指可数的两三次。

  

  而这次,和以往,颜庭安在陈析面前以命相挟时,他要出国前,都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颜庭安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先起来。”颜庭安将水杯放在桌边,伸手去拽他肩膀的衣袖,居然没拽动。

  

  许是突然被触碰,季杭猛然抬头。

  

  眼眶里还嵌着水,不敢眨眼,水帘后面的眸子却无法遏制地颤抖,苍白的眼角迅速生出红色。

  

  季杭低哑的嗓音徐徐,“师兄去哪了?”

  

  好委屈。

  

  压抑哭腔的质问。

  

  毫无气势、威严。

  

  还以为师兄像刚才打完他一样,说走就走了。

  

  颜庭安在看清季杭的表情后,怔愣了半秒,而后突然就知道答案了。

  

  这一次季杭哭,不同于以往的震怒、激愤。

  

  是伤心狠了,难过极了。

  

  也许因为幼时身世的缘故,颜庭安在遇到季杭的时候,他身上那股雷厉风行的狠劲已经很突出了,像草原上的雄师,永远昂首,永远坚毅、正确。

  

  时至今日,作为三十出头的青年主任,他看起来,也太不容易被伤害了。

  

  若不是今晚这场难熬的训诫,连颜庭安都差点要以为他的小杭真的无坚不摧。

  

  “起来把水喝了。别捡了。”颜庭安故意不答,声音微微沉下,“一会儿拿扫帚来扫。”

  

  扫帚。

  

  扫帚是扫垃圾的。

  

  季杭一怔,心里涨开酸涩。

  

  他好像也明白,刚才质问的语气已经是越界,得不到回应也是自然。碍于颜庭安此刻的沉肃,只好咬牙忍痛站了起来。

  

  整整齐齐叠好在指尖的碎纸,放到离开颜庭安很远的那头书桌边,捧起水杯咕噜噜地喝。

  

  没有蜂蜜。是温水。

  

  远离了碎纸堆的季杭哭得更加肆无忌惮,好像半杯温水都倒进了眼里。

  

  喝完就迫不及待申请,“师兄,我自己会捡,能不能不用扫帚?”

  

  颜庭安扫了一眼地上,随意地道,“你不会还想留着吧?”

  

  季杭脊背发冷,咬住下唇。

  

  颜庭安冷淡命令道,“扔了。”

  

  季杭漆亮的眼睛倏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颜庭安。

  

  “你是犯了错误挨师兄的罚,这幅样子还以为受多大委屈呢。”颜庭安一点表情也不给,语气温沉,并不严厉,“扔了。长个记性。”

  

  季杭嘴角一抿,眼神彻底暗淡下去。这些是他一点点变好变强大的见证,也是师兄一板一藤的训教。

  

  亲眼目睹他们碎在师兄手里就足以刻骨铭心,扔掉该多痛啊。

  

  可他不敢和师兄顶嘴了。

  

  不敢有恃无恐了。

  

  屋外的暴雨停歇下来,云层却还是很厚,低矮可及。

  

  颜庭安当着季杭的面,打电话给值班的安寄远,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得电话那头的安寄远鸦雀无声,毫无反驳的余地,和个鹌鹑一样缩在病区走廊的角落里,慌张地调低手机音量,连声道歉。

  

  可听闻季杭不舒服,一下就冷肃起来,“我哥怎么了?”

  

  不听话被打屁股了。

  

  颜庭安撇了一眼脑袋瓜子正在高速运转、想要怎么收拾那些碎纸的季杭,淡道,“需要休息而已,我给他请假了,周末休两天。科室有事按流程走,别找他。”

  

  颜庭安给他留好小灯,等季杭重新洗漱完、换好衣服上床,才出门。一直没有安抚、哄人的话,却也一直默默在屋内,在季杭睡衣的衣领没翻整齐时,轻声开口提醒。

  

  颜庭安回到客厅,惯例般的打开监控,看刚睡下时满脸倦意的那人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跪到那片碎纸边,用手指一张一张捻起纸片,归拢、叠好,如视珍宝地放进抽屉,才又光着脚爬上床。

  

  被子还是裹得很紧,脖子周围箍得牢牢的,只露出一刻黑乌乌的脑袋。脑袋在枕头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突然探起来,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想要师兄来看看他,还是怕师兄来看他。

  

  手机频幕熄灭,黑暗中的颜庭安不再伪装,靠在沙发背上,轻轻抿起嘴角,弯了起来。

  

  季杭非常容易被颜庭安戳到痛处——这是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实。

  

  一旦颜庭安认真生气,季杭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回旋的余地,只能木头般的驻在原地,任凭凌迟。

  

  这种能力并不是颜庭安与生俱来的,他性情温沉、待人素来宽厚礼让。

  

  这弹指之间,便能将这个无坚不摧、如雄师般霸道强势的人,伤害到体无完肤的能力——是季杭赋予他的。

  

  颜庭安比任何人都明白。

  

  小家伙珍惜,他更珍惜。

  

  一觉醒来,天色澄亮,季杭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身后的隔夜伤随之苏醒,摸上去一愣一楞的,洗漱比平日多花了点时间。

  

  眼神清明的季杭站在书桌前犹豫片刻,本想尝试拼接昨夜的碎纸,却听见了客厅里唐文准备早餐的声音,不好意思在房间里蜗居太久,便准备出门。

  

  房门打开,季杭的脚步却顿住了。

  

  是唐文的声音,“你昨晚干什么这么说小杭,什么管的多了觉得添堵。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颜庭安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米糊,余光向下,瞥见走廊尽头半掩的房门,门缝里透出明亮的晨光。

  

  见他没吭声,唐文又说,“小杭生病的时候你白了多少头发啊,几夜几夜的睡不好,他有一点点好转你就跟个孩子一样盯着手机笑。”

  

  “有这样的兄弟多不容易,你干嘛说这种伤人话。”

  

  季杭在门后屏住呼吸,手指掐在门框上用劲。

  

  颜庭安一阵轻笑,“伤人吗?说不定是事实,他也不是小孩了,又要强,会这么想很正常。”

  

  唐文见颜庭安郑重的模样,也认真起来,“小杭和你说的?他说嫌你管的多了?”

  

  颜庭安沉默几秒,声音低下去,摇头道,“不知道。长大了,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就好像空腹的胃酸反进心里,季杭心里一阵酸楚。

  

  唐文着急,“你们昨晚在房间里聊那么久,没说清楚?你是不是凶他了啊!”

  

  “可能有点凶。”颜庭安无辜,“被凶了肯定不会还说烦我的,这不是拱火吗。”

  

  唐文也不知怎么劝,“那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的呢?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给小杭添堵啊?”


  “很多事情吧。”颜庭安声音淡淡的,“阳奉阴违,习惯性撒谎,美其名曰不想让我担心、操心。”

  

  “他是说没觉得我烦,也说知道我是为他好。”

  

  颜庭安突然笑了,“可他以前也这样,说归说,答应的好好的,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是前科太多,劣迹累累,季杭眼底又要泛起水汽,但完全不觉得自己委屈。

  

  他会改的。

  

  会让师兄知道,他长记性了。

  

  会好好照顾自己,活得很好、很长。

  

  “嫂子早,师兄早。”季杭走出房门,微微躬身。

  

  唐文惊到了,愣愣看了颜庭安一眼,尴尬起身去厨房,“休息也这么早起来啊,你先吃药小杭,我给你倒点米糊。”

  

  电视柜前的便携式药盒是空的。

  

  季杭抿着嘴,眼神淡淡的,拿来印有B大附院的大号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不敢坐,就弯着腰,看医嘱单算计量,一颗一颗把药分装进药盒里。

  

  他撅着屁股背对餐厅,没有看见身后的目光灼灼。

  

  早餐后,颜庭安顺手从门口的矮柜上抽出一叠A4大小的报告,放到季杭空空如也恨不得舔干净的碗边。

  

  颜庭安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唐文就立刻感受到了季杭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嘴唇也紧紧抿住,只向上看了一眼,就触电似的收回眼神,低着头。

  

  报告是季杭最近一次复查的血象,是从颜庭安的电脑上直接打印出来的,排版和患者从机器上打印的不太一样。

  

  密密麻麻都是数字,数字的左边,跟着上上下下的箭头。

  

  血红蛋白、总蛋白、白蛋白,被苍劲有力的蓝黑墨水笔圈出来。

  

  都是营养缺乏的指标。

  

  “我会注意饮食的。师兄相信我。”

  

  昨晚哭得多了,眼皮还微微有些肿着,肿着就容易泛红,季杭认认真真眨眼,势在必得的道,“给我三个月,下次复查再有异常指标,您罚我。”

  

  颜庭安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低垂,没看季杭信念十足的表情,只是淡道,“不用敬称。”

  

  难教,没关系。

  

  不会,就按照他的方式来。

  

  颜庭安可以把台阶铺得整整齐齐,耐心十足的等你跨出第一步、第二步……

  

  跨上来了,也就退不回去了。

  

  为曾经的谎言而感到内疚是台阶,为反复的欺骗和隐瞒溃不成军也是台阶,一次又一次对试探的容忍和退让更是台阶。

  

  才不是脾气好。

  

  是要他内疚、要等他溃不成军,要他看见,自己的容忍和退让,只换来他的得寸进尺。

  

  季杭下定决心要好好吃饭,果然就吃的很认真。

  

  在家这几天没有一顿敢说咸了淡了,太烫的时候也不会再吹出声来表示抗议了。

  

  本来也不是挑食的人,白饭咸菜也能算一顿饭,就只是喜欢在颜庭安这里,要这儿要那儿,要你亲自去找他,要抱怨蜂蜜水太烫,要你能够识别他的不开心,也要暗戳戳的想你哄一哄。

  

  打一顿,什么都不提了,只知道埋头苦干。

  

  颜庭安不敢看他吃,那晚之后,自己的眼神好像就带刀,看他他就紧张。

  

  可又实在可爱,想看,只能装作看手机,偷偷看季杭把自己的塞得和仓鼠一样,认真咀嚼下咽。

  

  季杭回到科室刚好是周一。

  

  白大褂里面穿着材质优良的浅蓝色衬衫和藏青领带,深色西裤修身挺拔,步伐生风,目光冷厉,又是一副全副武装的冰冷面孔。

  

  颜庭安打电话来护士站,问季主任在不在科室。说是来找季主任有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季杭耳朵里了。

  

  正在和顾平生开小会的季杭,起身道歉离开,安安静静站在护士站等。一如从前。

  

  “师兄。”

  

  颜庭安笑,“在忙吗?”

  

  季杭摇头,一板一眼,“不忙。”

  

  “嗯。你嫂子给你带了点菜。”

  

  颜庭安手里拎着纸袋,和季杭并肩向办公室走去,走出几步,才发现季杭整整落后他一个身位。以为那三十下还疼,走路慢,颜庭安等了等,却恍然觉察,根本不是疼的。

  

  “第二次了,季主任。”

  

  颜庭安不太客气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丝毫不在意身侧好奇的眼光,训了一句,“你是实习生吗,这么喜欢跟我屁股后面?”

  

  不是实习生。

  

  只是心虚而已。

  

  一进办公室,季杭就像又犯错了一样,立正坦白,“师兄,对不起,我今晚可能要值班,不能回去了。”

  

  颜庭安不负众望皱了眉。

  

  季杭后背更加僵直了,机关枪似的解释起来:原本的三线主任女儿出车祸了临时告假,一线二线都是能力很强的医生应该不会需要他出面,值班室的被褥今天让阿姨换新的了,病区患者情况都很稳定,明天早上就能下夜休息,三餐有好好吃……

  

  看颜庭安还是那副安静不说话的样子,季主任甚至努力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满怀歉意的陪笑。

  

  颜庭安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直到季杭耗尽所有措辞,才沉沉望着他,“季杭,这是师兄最后一遍问你了,能照顾好自己吗?”

  

  “能。”

  

  “还为了工作不顾死活吗?”

  

  季杭摇头,“要顾的。”

  

  “生病不舒服了,会主动和我说吗?”

  

  季杭闪着漆黑的眼睛,笑说,“我不生病了。”

  

  不论是人前的无坚不摧,还是在自己跟前的强颜欢笑,都让颜庭安无比怀念那个年少、迷惘,只能做挂件的季杭。

  

  那个不爱说话、不爱笑,却能记住你对他的所有好的季杭,会在咯血后轻轻把你推醒的季杭,大概已经是为人弟最好的样子。

  

  而那样的季杭,终究只存在于他人生中十分短暂却珍贵的瞬间里,永远只存在于唯彼此所知晓的旧时光里。

  

  三个月后,季杭复查抽血。

  

  取报告的那个晚上,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进门后手里捏着已经皱巴的报告单,踟蹰在玄关,咬着嘴唇看在厨房忙碌的颜庭安。

  

  颜庭安擦手走出来,笑着看傻愣在原地的季杭,“怎么了,叫你也不过来,快去洗手。”

  

  季杭面露愧色,将血象报告递给颜庭安,“师兄罚我吧。”

  

  颜庭安其实早就看到了。

  

  总蛋白和白蛋白都有明显提升,可还是没能挤进正常范围。血红蛋白升的不多,比原先高了五个点,离正常值还有段距离。

  

  一下午都在研究前沿文献,又向心内科主任请教。可还是装作第一次看到的模样,仔仔细细翻阅。

  

  “有进步还不开心啊,季主任怎么这么贪心。”

  

  季杭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眉眼很低,看着地上的纹路,神里的低落毫无掩饰。

  

  颜庭安问,“安寄杭,这几个月,你尽力了吗?有没有努力照顾好自己?”

  

  季杭认真回道,“有。”

  

  他有好好吃饭,一口咖啡也没碰,作息尽可能规律,手术不排过八点,熬夜后一定会补回来,遇到患者情况危重想要往前冲的时候会三思而后行,只有一次拼碎纸拼得忘记时间了,后来就上个闹钟提醒自己,每天最多只能拼两小时。

  

  他在改。

  

  颜庭安笑得绚烂,狠狠揉了季杭的脑袋,“那很好,师兄很开心,你也要为自己开心,好吗。”

  

  他改了很多坏毛病。

  

  但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小学生都知道的,这么简单的道理。

  

  颜庭安却根本不忍心说。

  

  【彩蛋继续】

  

  

花椒一酒壶

定场(五)④

第五章 望极天涯路④

  南国早春的阳光仍然灿烂,刺得人睁不开眼,滚烫顺着膝盖骨缝往身体里钻,仿佛有万千虫虱噬咬。

  仅仅半个时辰,步乘叶脸色通红,汗水从额角滚落。

  又过一个时辰,柏进匆匆进来,看看摇摇欲坠的步乘叶,咬牙冲进正厅,撩袍跪了。

  “庄主!”

  束季珩瞥他一眼,神色平静:“起来。你我之间没有这种礼数。”

  柏进并不动,仰头望着束季珩:“那还是个孩子。”

  “少庄主不是孩子。”束季珩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我十二岁做少庄主,比他如今的年纪还小一些。柏进,从少庄主到庄主我经历过什么你最清楚。”

  闻听此言柏进的心一颤。

  他当然清楚...

第五章 望极天涯路④

  南国早春的阳光仍然灿烂,刺得人睁不开眼,滚烫顺着膝盖骨缝往身体里钻,仿佛有万千虫虱噬咬。

  仅仅半个时辰,步乘叶脸色通红,汗水从额角滚落。

  又过一个时辰,柏进匆匆进来,看看摇摇欲坠的步乘叶,咬牙冲进正厅,撩袍跪了。

  “庄主!”

  束季珩瞥他一眼,神色平静:“起来。你我之间没有这种礼数。”

  柏进并不动,仰头望着束季珩:“那还是个孩子。”

  “少庄主不是孩子。”束季珩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我十二岁做少庄主,比他如今的年纪还小一些。柏进,从少庄主到庄主我经历过什么你最清楚。”

  闻听此言柏进的心一颤。

  他当然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天分再高的少年,走这条路也要受旁人不能受之苦。他见过少时的束季珩一时不慎露了行踪被人追杀,顾不得刚挨过狠打还在发着高烧的身子潜进河里才逃出生天;他见过老庄主站在隐蔽处看着少年落荒奔逃,明明急得双手暴出青筋,却仍然不派人去接应,只说“此时并非走投无路,全看他能不能豁得出,若是此次他都没有自己回来的本事,来日终要死无全尸”。

  那时的他就跟在老庄主身后,眼睁睁看着少年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冰冷的河里,老庄主轻笑一声,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天下第一大帮的掌舵者,从来不是普通人。

  柏进闭眼重重叹了口气,“当年,我也曾为您数次苦求老庄主。”

  “义父不会饶了我。但,所幸他未曾饶过我,这些年我才能时时警醒,安安稳稳走到这一步,天子不疑心,山庄上下兄弟真心辅助。你知道有些寻常的过失在束清山庄未来庄主身上就是要命的过错,一次都不能犯。”束季珩顿了顿,过去亲自扶了他起来,“如同义父不会饶我,今日我也不会饶了小叶,你为他求情是在害他。”

  柏进知道束季珩所说绝非夸大其词,犹豫着往门外看了一眼,见那孩子的状况甚至连方才都比不上,不忍地移开目光。

  束季珩踱步到窗前,遥遥看着,问道:“我让你为小叶教出一个人,怎么样了?”

  提起来柏进面上竟露出浅浅的笑意,“有一个,是我的弟子,名叫柏延沂。三年前沂川城那场饥荒家里人全都死了,只剩他一个孩子吊着一口气。若不是我及时救下,他便被别人扔进锅里煮掉分食了。”

  束季珩点点头,“多大了?”

  “比少庄主小一岁。”

  “都教了些什么?”

  “心法内力,轻功剑术。”柏进向前一步,低声道:“只是……年纪尚小不懂事,怕照顾不好少庄主。”

  束季珩笑着看他,“怎么,舍不得你的小徒弟?”

  柏进不好意思地一笑,点头:“延沂在我身边三年,真让他搬走,心里确实不好受。”

  束季珩却并未接话,推开窗朝烈日下的步乘叶冷声呵斥:“跪稳!平地跪着不舒服就去跪瓦片!”

  “庄主……”柏进实在不忍,低声道:“跪了两个半时辰了,太阳都快落了,让少庄主起来吧。”

  束季珩看看天色,“再让他跪半个时辰。”

  柏进叹了口气,又听束季珩说:“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回去送到小叶身边吧,送过去也不耽误你教,你若实在不舍得,让他晚上还回你院子里住也没什么。”

  柏进低头称是。

  “庄主的心腹,须得你这般,心地坦诚,能为挚友,能做兄弟。燕皑实在太聪明、心思太活络,不能伴庄主左右。”

  束季珩语气缓缓,话音刚落,便见院门外多了一个人,跪伏在地朝着步乘叶行礼。

  正是燕皑。

  “燕哥哥。”步乘叶看到他费力地扯开嘴角笑了笑,嗓音有些嘶哑:“昨夜,你何时离开我房中的?”

  燕皑额头贴着石子地,答道:“四更两点。”

  步乘叶点点头。

  “那是你为我上的药,还是师父为我上的药?”

  燕皑沉默片刻,却答非所问:“少主身上有伤受不得这般重罚,我去求庄主饶恕少庄主,我愿代少主受责。”

  说罢就要起身,却被步乘叶出言拦住。

  “燕哥哥,我方才想明白一件事。”

  燕皑不明所以地直起上身,看到少年惨白的脸上挂着的一丝明晃晃的讽意。

  滴水未进又带伤在烈日下直跪许久,步乘叶看起来格外虚弱,说话也格外艰难。

  他说:“少庄主,也许是做不成庄主的。今日的少庄主会让人失望…会被放逐…会像你一样…跌落尘埃…去做最不起眼的差事。而这个位置,会换人,那些无父无母…无所依靠的可怜孩子被一个…接一个地…换上来,直到换成…最合适的人。”

  “少庄主!”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步乘叶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耳边似乎有人在高喊,可他却听不真切。  

  天边日薄西山,云朵被染得一片鲜红。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很多人,有人身披漫天晚霞把他打横抱在怀里。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步乘叶闭上眼睛,喃喃地对抱着他的人说:“燕哥哥,我不想做少庄主,我想回家,想爹娘了。”

米酒蛋泥

【小剧场】很难打的三十下 9


  

  唐文被持久不灭的手机银幕亮醒,揉着迷蒙的眼睛,瞥了眼床头的数字时钟。

  

  脚后跟在被子下踹了颜庭安一脚,翻过身去背对他,咕哝道,“你是网瘾少年吗?深更半夜了,还抱个手机。”

  

  手机屏幕里是主卧门外走廊的实时视频,衣冠齐楚的季杭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五分钟。

  

  右手持藤条,时而捏紧,时而磨搓。

  

  让颜庭安想起,从前刚来家里时,为等弟弟电话,就在客厅座机前傻愣愣站着等的少年季杭。

  

  不知道干等并不能等来电话,就像不知道杵在门口并不会等来芝麻开门。

  

  哎。

  

  真难教。

  

  颜庭安将手机屏幕调暗,附身...


  

  唐文被持久不灭的手机银幕亮醒,揉着迷蒙的眼睛,瞥了眼床头的数字时钟。

  

  脚后跟在被子下踹了颜庭安一脚,翻过身去背对他,咕哝道,“你是网瘾少年吗?深更半夜了,还抱个手机。”

  

  手机屏幕里是主卧门外走廊的实时视频,衣冠齐楚的季杭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五分钟。

  

  右手持藤条,时而捏紧,时而磨搓。

  

  让颜庭安想起,从前刚来家里时,为等弟弟电话,就在客厅座机前傻愣愣站着等的少年季杭。

  

  不知道干等并不能等来电话,就像不知道杵在门口并不会等来芝麻开门。

  

  哎。

  

  真难教。

  

  颜庭安将手机屏幕调暗,附身安抚妻子几句,在唐文半梦半醒的“别吵架”的叮嘱中,掀开被子下床,走向卧室门口。

  

  EVD导管通道出血并不是个常规问题,安寄远来电时的情绪已经十分克制,可季杭仍旧能听出他犹疑背后的紧张。

  

  给过紧急处置的意见,季杭却第一次在弟弟的求助面前,无法给出确定的答复。季杭只说,他会尽量赶来。

  

  颜庭安的手劲不减当年,大概是有意要给他长记性,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后火辣辣的疼愈演愈烈,就连为辅助睡眠而购置的重力被,都在过去几个小时内,成了变相惩罚的工具。

  

  而师兄的字句训话,更像是全无办法规避的尖锐刺刀。

  

  每一遍荡漾在脑海中的回放,都闪着银光,刺进他破碎不堪的心脏。

  

  不可能接了电话就走。他深知,自己无法承受颜庭安再次震怒的后果。

  

  可该怎么做,季杭还没想出来。

  

  

  眼前的门,忽然开了。

  

  季杭一怔,呼吸都滞住。苍白干涩的嘴唇微微张着,写满无措。

  

  颜庭安身穿棉质的黑色短袖家居服,手机贴紧在耳边,屏幕在他的一边侧脸上打出亮白色灯光,另一边沉寂在夜色中,看不分明表情。

  

  他轻轻对电话里“嗯”了一声。清明如镜、毫无睡意的眼神才扫了一眼面露惊惶的季杭。

  

  师兄是出来打电话的。季杭的心像是退潮一般,露出一片干旱。

  

  像是很认真的在听电话,颜庭安面无表情地在身后关上卧室门,举着手机从季杭身侧路过,时不时对电话里回复一两句。

  

  “我知道了。”

  

  “明天再说吧。”

  

  ……

  

  走到楼梯口,颜庭安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微微停住脚步,歪了歪脑袋,又黑又冷的目光,朝怔愣在原地的季杭凝视了一眼。

  

  季杭被看得冷汗倏然冒出,下意识小步跟上——颜庭安才又收回目光,抬脚向楼下走去。

  

  夜晚的家中很安静,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大概特别轻,轻到季杭完全听不见一丝除了自己沉重呼吸之外的声音输入,也就根本猜不出颜庭安是在和谁通话。

  

  他只是像个挂件一样跟在师兄身后,跟到恒温饮水机前。看颜庭安单手打开蜂蜜罐,用搅拌勺挖了一小勺到玻璃杯里。然后将水温调至五十度,放了杯温水。

  

  颜庭安低着头,一边听电话,一边慢慢搅动长勺,侧脸很认真,少见的严肃,就好像是电话里真的在说什么棘手的事情,直到蜂蜜完全融化成奶白色的蜂蜜水,才转身递给季杭。面色很淡,眼神低垂着,没有看人。

  

  颜庭安走回餐厅,拉开餐桌旁的木椅,斜着坐了下来,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另一手拿着手机,手肘搁在椅背上,双腿交叠。

  

  季杭在师兄面前站定,几秒之后,便感觉到一道逐渐冷峻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蜂蜜水上。

  

  颜庭安对手机里轻轻吐了三个字,“不像话。”

  

  季杭的手指一抖,捧起杯子,仰头咕嘟咕嘟把蜂蜜水喝完了。

  

  他像提线的木偶,任由一个表情、一个眼神而牵制。

  

  嘴唇上的干皮顺从地收敛起来,染上几分湿润的粉色,终于不像下一秒就要抢救的模样。

  

  等季杭把杯子洗完再回来,颜庭安已经打完电话,斜坐在餐桌旁边的姿势一点没变,仿佛很有耐心。

  

  “什么事?”

  

  “师兄。”

  

  季杭不动声色的深呼吸,唤出一声师兄后没有得到负面的回应,才敢一气呵成把前因后果和师兄说了。

  

  一个字没有隐瞒,半点不敢欺骗。

  

  颜庭安安静听,面色很淡,不掩疲倦,全程用平和且深的目光看着他,直到季杭说完最后一个字,才从上至下打量穿戴整齐的季杭。

  

  一点不严厉地问,“你是已经决定去医院了,来通知我的。还是,来征询我的意见?”

  

  季杭抿唇,屁股上一跳一跳的痛,垂目道,“小杭请师兄训示。”

  

  颜庭安意味深长地看他。

  

  真的,很难教。

  

  ——但也不是教不会。

  

  费尽心思的一顿训诫,打得不轻,话更是说重了,才换来微小的、颤颤巍巍的一步。

  

  不过没关系。

  

  季杭只要愿意跨出一步,剩下的哪怕有九百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来。

  

  即便连这微小的一步,都是试探。

  

  颜庭安声音一沉,严厉,“那就跪着。”

  

  季杭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咬着牙原地笔直跪了下来。藤条用掌心托着,置于胸前。

  

  颜庭安太了解他,“安寄杭,你是想去的,对吗?”

  

  季杭不敢撒谎,“……想。”

  

  “刚挨完家法,晚上喝了酒,白天因为低血压输了液才能继续上台手术,出院不过一周。”颜庭安看他,平静地拷问,“这样也要去,对吗?只不过是因为刚挨了打,屁股还疼着,才有所忌惮,是不是?”

  

  是,也不全是。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障碍。

  

  季杭真正害怕的,不是这些。

  

  “师兄……别生气。”

  

  颜庭安忽然笑了,“安寄杭。”

  

  “你总是好像这么乖巧。”

  

  “口口声声让我不要生气。我生气了,也可以揍你一顿撒气。”

  

  他继续笑,很平静地弯着嘴唇,“可我认识你十八年,从来没有一天,比今晚更生气了。”

  

  季杭的心脏像是要撕开了一样的疼。

   

  餐厅的灯没有开,唯一的光线输入是厨房的壁灯,颜庭安的眸心很黑、很深,看不见底。

  

  深邃中透着无情,声音蓦然就冷透了,“是不是,从小没有给你立清楚规矩?”

  

  “听不懂,我前面说的,‘说到做到’是什么意思吗?”

  

  季杭心一沉。

  

  手却轻了。

  

  颜庭安拎起藤条,手腕在餐厅侧面的立式垃圾桶上轻轻一扫,垃圾桶盖子缓缓打开。

  

  在季杭惊恐的注视下,颜庭安毫无犹豫地将藤条扔了进去。

  

  “现在明白了吗?”颜庭安淡淡看他,“你可以去了。季主任。没有人拦着你。”

    

  季杭颤抖的双手并没有落下,窗外的雷雨像是吹进屋里来,他跪得摇摇欲坠,脸上浮现出痛苦,“师兄——”两个字刚落下,眼尾就红透了。

  

  “别叫我。”

  

  季杭眼里的光全都熄灭了。

  

  颜庭安气场盛大、强势。

  

  沉静的目光在季杭慌乱的眼神、表情、手指间游移,将他每一丝的痛苦尽收眼底。

  

  “你应该开心的,安寄杭。你说你长大了,就不希望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护着。你如愿了。”

  

  “起来。”颜庭安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膝盖,语气平和,却让人心神溃败,“今后我们平起平坐。你和科室里的人一起叫我颜教授就好。”

  

  季杭没有动作,心底的绝望却无所遁形,眸心又黑又湿,“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才说过,季主任记性这么差的吗。”颜庭安淡声说,“装乖巧、流泪、请罚,都没用。”

  

  “我说到做到。”

  

  颜庭安没有情绪的表情很平静,动作却一反往常地强势、专断。

  

  他起身,紧扣住季杭单薄了不少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暴力地将季杭往他的房间里拎。

  

  那只手用了十足的力,季杭的肩膀被捏的很痛,痛到骨头里。

  

  颜庭安推开季杭的房门,先前替他收拾出来的衣物仍旧堆在沙发上,他熟门熟路地拉开衣柜,从顶层抽出一个大号的运动背包来。

  

  “收拾一下。我送你。”

  

  衣柜的最里层被打开,里面都是季杭年少时的衣物,甚至在二中上学时的校服,都整整齐齐地叠着。

  

  颜庭安全都拿了出来,扔在泪流满面的季杭面前。

  

  “今天带不完没关系,我改天寄给你。你先挑贵重物品就好。”

  

  “我会把指纹锁改了的。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家里了。”

  

  “通讯方式你可以留着,但也请不要越界。做好你的季主任。”

  

  他要季杭把所有曾经存在于自己生命里的痕迹,全部销毁。

  

  语气迫人而紧凑,不给任何喘息的余地。

  

  像赐予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僭主,目光清明、逻辑严谨,威严而不可违抗。

  

  “没什么好哭的,安寄杭。几个小时前才挨了家法,你还是学不会听话,还是要消耗自己。”

  

  “是我没教好你。”

  

  “你的师兄、你的弟弟、你的学生,都没办法成为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动机。”

  

  “你只要自己开心就行。对不对?”

  

  季杭像是溺水的人儿、搁浅的鱼,胸腔扑腾,却喘不过气来。以死寂般静如止水的眼神,茫然地看向颜庭安。

  

  颜庭安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季杭的书桌后,拉开他右手边的抽屉,抽出一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纸张来。

  

  那是季杭从小到大写过的保证书。

  

  他最不喜欢写保证书了。

  

  可犯错误的时候,颜庭安总会以各种方式让他写。

  

  字迹从幼稚扭曲,到成熟锋利。

  

  这一刻,都在颜庭安有力的手指下,稀碎成末。

  

  他没有停。

  

  紧接着,是季杭各时期的反思记录,是一份又一份颜庭安手记修改的病例分析,再底下,是颜庭安持续在为他整理的,关于季杭患有的这类先心病的科研进展——都被亲手撕成碎片,齑粉般散落眼前。

  

  “师兄!”季杭无力地跪落在地上,脑中炸开一枚鱼雷。

  

  心跳和呼吸开始放慢,趋于停滞。

  

  “还要叫师兄吗?”颜庭安面无表情,冰冷眼神从地上散落的碎片上缓缓抬起,刺进季杭无望的眸心,他冷漠地居高临下,“别了吧。我听了都觉得恶心。”

  

  “别叫了。”

   

  季杭跪在地上,像个淋湿的大猫,炸着毛发抖。

  

  原来师兄真的可以轻易扔掉它,就好像扔掉一个小动物一样简单。

  

  既往十八年的扶持和相伴,都不过一缕云烟,挥挥手就散去了。

  

  雨好大。像是下到了这狭小的屋内。

  

  遮蔽了视线。模糊了感官。

  

  让季杭整个人都失去了惯常的意识和认知。

  

  他跪在这里,不再是人前高高在上的季主任。

  

  颤抖着,任由具体的、沉闷的钝痛蔓延胸腔,依旧不肯松口,“师兄,别吓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改。我不去了,你不要吓我了,我……”

  

  声音很轻,在颤,像是要沉到海底,“我害怕……”

  

  “我怕。”

  

  一米八十几的身躯,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像个流落街头的残疾动物,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眼底只剩绝望的无助。

  

  他确实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已经逐渐学会和原生家庭和解的季主任了。

  

  可曾经有这么一刻,师兄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小杭没有不要师兄管。”

  

  “我没有嫌师兄烦。从来不烦……只会觉得不应该,这么大了,还要劳师兄操心。”

  

  “师兄心疼我、担心我、挂念我,我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运。”

   

  “我想叫师兄,叫一辈子的。”

  

  他哽咽着,恸哭着。

  

  “本来都要死掉了。可是遇到了师兄。才觉得活着很好。”

  

  每一句颜庭安故意戳他的狠话,季杭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每复述一遍,心里都被捅得稀烂。血水伏流到眼眶里,汹涌而出。

  

  可季杭偏要说,每一句,都带了满腔的破釜沉舟的孤勇。

  

  他如此卑微、绝望、痛苦的时刻,向来温沉亲和,将他捧在手心的颜庭安,像个森冷矜贵的神明,高高在上,站在两米开外的距离,一言不发地低垂眼眸,凝视他。

  

  “每次叫您师兄,没有一次是敷衍假装。”

  

  “开心是真的,真诚也是真的。想要一直叫下去,也是真的。”

  

  “师兄永远不可能在我的‘舍弃’之中,我不是有意欺骗的。如果知道您会这么生气,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一边哭,一边说。

  

  一口气没理顺,就开始剧烈的呛咳,咳得鼻涕眼泪一直落,等咳顺了,又迫不及待要说。

  

  “小杭不是没心没肺。小杭知道师兄对我好。”

  

  “我生病,师兄会担心、会心疼。”

  

  “我也不想……不想师兄总是心疼我。”

  

  “命确实是捡来的……但不是死了也没关系。”

  

  “我死了……如果我死了……”季杭颤抖得厉害,离崩溃一步之遥,“师兄肯定会很难过吧。”

  

  “大概也不会有其他师弟了。我知道的。我知道。”

  

  “我不想师兄这么难过。”

  

  季杭紧紧闭上眼睛。

  

  想想,就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胸口发闷。

  

  肺也要炸开。

  

  “……师兄”

  

  “师兄。”

  

  “师兄——”

  

  不停的叫。

  

  【彩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