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x张万森】心憾
你走之后,我还是常去我们当时最常去的那个烧烤摊吃烤串,喝啤酒,但我总是一个人。本来我是不喜欢吃闷饭,喝闷酒的,所以我每次都会点一瓶啤酒,再多要一罐可乐,把可乐摆在我对面的桌子上,就好像你依旧在那里一样。
感谢时间,替我向他问好。
(全文麦子独白)
万森,又一个夏天过去了。
我不清楚你和她是什么时候遇见的,但我记得,我们是2009年遇到的。
当时我一直想让高歌做我的女朋友,成天去你们学校门口堵你。哎,真是,以前我老以为我麦子的理想型是高冷御姐,后来才知道我也会对软萌小学霸架不住心。
矛盾和解之后,我也放弃了对高歌执迷不悟...
你走之后,我还是常去我们当时最常去的那个烧烤摊吃烤串,喝啤酒,但我总是一个人。本来我是不喜欢吃闷饭,喝闷酒的,所以我每次都会点一瓶啤酒,再多要一罐可乐,把可乐摆在我对面的桌子上,就好像你依旧在那里一样。
感谢时间,替我向他问好。
(全文麦子独白)
万森,又一个夏天过去了。
我不清楚你和她是什么时候遇见的,但我记得,我们是2009年遇到的。
当时我一直想让高歌做我的女朋友,成天去你们学校门口堵你。哎,真是,以前我老以为我麦子的理想型是高冷御姐,后来才知道我也会对软萌小学霸架不住心。
矛盾和解之后,我也放弃了对高歌执迷不悟。只是我们居然成为了朋友,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你告诉我,你喜欢了一个人八年多,叫林北星,也是你们学校的,分班之前和你一个班。你的只言片语间都充满了喜欢与爱,我问你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你摇摇头沉默了一下,和我说,还没有什么关系,我放肆地笑话着你,太怂了吧,喜欢还不敢追啊。
相处之后,我有在慢慢琢磨你的性格,你看起来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差不多的样子,乖巧听话,偶尔会有小情绪,会听我的烦心事,我也听你的,还总是帮我解决好些生活中的琐事,总的来说,你对我很好。
至于我为什么记得你,我想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认真听我说话,认真和我说话,教我如何认真生活的人吧。你走之后,我去当了兵,去试着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都是因为你影响了我。我的一生中有光彩的地方都有你或者你的影子,可是你却不在了。
我之前不是没想过我们分开的原因,有可能是我在道上被哪个仇家惦记上,然后被报复致死,或者在老雷手下办事不得当,老雷让人收拾我,我被活生生打死。我预演了很多遍,我离开后你会记得我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可是我没想到,我会亲眼目睹你离开我。
张万森,你还记得我吗?我还记得你,我每一天都在记起你,索性我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只要记起你,就会记一整天。
林北星呢,她还记得你吗。没有。她不记得你来过,更不在意你的离开。
“麦子!”
真不巧,真巧,我那天在街上被林北星截住了,我也是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才想起来她的样子。
待我回过神来,惊讶与不安包围着我,她为什么认识我?是因为林大海吗?还是因为你?
“你认识我?”我还是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我认识你,我十一年前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张万森吗?南川中学第一名,高歌的青梅竹马,男同桌。”
“记得。”
“他……他现在在哪?”
林北星看起来很着急,她红着眼眶不断逼问我,可是我也不知道。张万森,如果你能看见这一幕就好了,你关心了林北星了十年,林北星终于也关心了你一次。
不过现在看来真的太晚了。
“应该已经不在了吧。”我不想这么沉重地告诉她,这个我已经接受了十多年的事实。
一瞬间她好像泄了气的气球,神情涣散地向我道别,然后匆匆消失在街口。其实我和她也才两三年没见,两三年前我还有调查她生活轨迹的习惯,像十年前你刚走时的我一样。
抱歉,张万森。不是我不想帮你抓住她问问为什么要找你,而是一提及你,我就习惯性地沉默,然后久久地沉溺于过去的回忆当中。如果下次还能再见到她的话,我会问问她是怎么突然想起你的。你应该会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看起来除了着急没什么异样,不过我会一起问问她的。
她约我在一个下午的什么时空之海书店见面,那天她见我能来,貌似是很激动的,她说,她进入了时空轮回,在另外的时空里,她和你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只要你说出喜欢她之类的话,她就会接着回到现在的时空,或者,你依旧会因为保护她而死在别的时空。我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林北星说,让我最大限度地理解和相信她,我认可她的说法,因为如果没有这个时空轮回,她是永远不会知道你喜欢她的。
林北星拜托我,和她一起找你,如果有什么发现要立刻告诉她,我同意了。嗯,我没有告诉她,每年高考完我都会给你原来的电话号码打电话,也因为害怕错过你的联络而从没换过手机号,我每次都会对着电话那头响起的“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和嘟嘟嘟个没完的声音问问你高考考的怎么样,今年的题难不难,你有没有正常发挥,我会自己说上很久然后挂掉,下一年的这个时候再拨通。
必须承认,我还是愿意相信你能回来。
林北星找到我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日出的时候才睡着,日落的时候才醒。我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愣了好久,那条显示联系人是你的短信赫然摆在那里。
“你最近怎么样?”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场恶作剧。
于是我像着了魔一样地给你打电话,这次,手机没有提醒我号码已停机,只是对面没有接听罢了。
那天晚上我没合过眼。我脑袋中一遍遍地放映着你走那天,我赶到灯塔时,你留下的只有一记水花。还有那句我推开灯塔上的门时听到的,“林北星,我喜欢你。”
我没有迟疑一秒地冲上去抓住老雷,问他凭什么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死,他不理会我。我扯起他的领子想要给他几拳时,还是被他的手下们摁到地上打得爬不起身。
我躺倒在暴风雨中的灯塔上,直到听见很远处响起的警笛才安心地暝上了眼。
老雷进去之后,能威胁林北星生命危险的最大因素算是暂时铲除了,我也离开了南川,报名服了兵役。
手机铃声又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说起来也是,我好久都没有接到过一个真正的电话了。我试探着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以长久地沉默掩饰着自己尴尬。
“是麦子吗?”
钟已经泛黄生锈的金属秒针摆得飞快,此刻却没能跟上我紧锣密鼓的心跳。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声音。都说忘记一个人会先忘记他的声音。这些年没见你,我好像早就已经忘了你的声音,你的模样,唯独没抹掉那些关于你的回忆。
“麦子,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南川中学的张万森。”
“我记得。你是高三一班的张万森,巨蟹座,跳级小天才,你成绩优秀。”
我说完这些话,就好像突然被拉回那年,拉回昨天。当时你问我,如果林北星有一天突然想起你来了,或者她突然就要和你成为朋友,你要怎么做自我介绍。这些愚蠢的话术,还是我教给你的。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你……我是不是有点突然了,对不起。”你说。
“没有。你回来了吗?回来的话,见面说吧。”
我最近过得还好,老样子,最近十年都是同一个样子,每天脑袋里都像在播幻灯片,背景音乐开了单曲循环,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老日子。
“晚上六点,修车铺见。”
刚挂掉你的电话,我从梦境中跳脱出来,审视我现在的生活,床单皱得像陈年树皮,被褥和枕头上擦着涕泪混合体,捏的奇形怪状的易拉罐扔到卧室地板上到处都是,我?我也与他们融为一体了吗?
我五点四十回的修车铺,本来想着先给摩托安个零件等等你,没想到你去的比我早。我很听话地克制住了眼泪,男人嘛,不能做用眼泪解决问题的生物。
你还是喜欢一边搓手一边等人,明明夏天一点也不冷的。“麦子!”隔着一条马路,你热情地向我挥手,“麦哥?”
“你……”待我走近到你身边时,那种感觉还是很虚幻,即使已经见到了真的你,我依旧不敢确信你真的能再次站在我的身边。
“哦对,我去美国治病了,前天的时候刚醒,医生说给我做了检查,我现在很健康,只要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甚至……还记起了很多不属于我记忆的东西。”感谢你的热情,让反复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我显得没有那么尴尬。
天色渐晚,我们齐着影子走在路上,三言两语地搭话,我仍然能体会到当年的那种温馨和熟悉感。
溜达到那个烧烤摊,我揉着不富足的肚肠看向你,你就已经径直走了过去坐到了室外的一张桌子上。我十串十串地点了一些羊肉串,牛肉串,鸡翅,掌中宝之类顶饱的东西,我猜你肯定也饿了。
“老板,一瓶冰镇啤酒!一罐冰镇可乐!”你冲着屋子里面喊道。
你说你这十年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病床上,所以没住嘴地问我这些年做了些什么,我说我去当了兵,回来开了修车行,你听得很高兴,一直夸我,说我和当时不一样了,现在我是船新版本的麦子哥。
你又问我,我谈了几个女朋友。真是醉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不结婚,当然也懒得谈恋爱了。
吃饱之后我们继续往远处走,走到了南川的那个海边,建筑翻新之后,我好几年没来过这边了。踩在沙子上,那些从脚底泛上的舒松感让我紧张的情绪有所消减。你开始分享你的梦,你在梦里邂逅了林北星无数次,你说你们在梦里的关系真的很亲密,所以这一定只是个美好的梦。我问我呢,我有没有出现在你的梦里。你点点头说当然有,我每一个不同的梦里都有你,你都愿意站在我的身边。
“展宇和林北星分开了。”
你好像想都没想一样地回应我,“展宇提的吧。”
“嗯。”
闲聊终止在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上,你没有再说什么。
“张万森——我喜欢——” 我一时兴起,就想着喊点什么开开嗓子。
我余光瞥到,你本来和我在相同视角同时看大海潮涨潮落,浪花轻击着岸边地沙石,在听到我的呼喊声之后就歪过头来看着我。
“张万森!我喜欢——”
“我——我喜欢——”
我一遍一遍地叫喊着,向海的对面和你的梦魇用力宣泄着。
“我在这呢。麦子,你要说什么?”
“我——喜——欢——”
“张万森。”
“啊?怎么了?”
没听懂啊,没听懂就算了吧。没听懂的话,就永远都不要懂了。
我说,张万森,我喜欢张万森。张万森喜欢林北星十一年,我喜欢张万森十二年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句话你永远都不会连着听了。因为从最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你心里也只为我留了朋友的位子。
“林北星在等你。”我如张万森所愿接了下半句话。
我们听见雨点落在海面上,铃铃地扰乱着我破碎的心弦。“下雨了,快回去拿伞。”
我拽着你的手腕在街巷各处的屋檐下狂奔躲雨,一路弯弯绕绕地回到修车铺,我一下就翻出了当年你父母搬家时落下的雨具,是你的一把黑伞和青蛙雨衣。
我们撑着伞又一次踏进雨里,你却像带着什么目的,追着什么足迹,而我只是追着你。
一个熟悉的孤单身影从我们对面的马路走过,反复确认后,在这个车水马龙退却的十字路口,我把伞塞进了你的手里,然后背身离开。我跑的越来越快,没给你追上我的机会。
九月底的雨,下着下着就成了雪,九月底的夏,拖着拖着就进了深秋。上一秒击打我脸颊的豆状雨点,这时已是软绵绵的飘雪。
只要多一次时空轮回,林北星就会多知道一点你对她的喜欢。但无论轮回几次,都不会有人知道我麦子不止一点喜欢张万森。
好在我还可以时常想起你,时常想到过去,那些你背过身护住她的瞬间,我可以挡在你和伤害与危险之间,我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管是从友情还是爱情的角度说。
我穿着你的青蛙雨衣再一次独身回到烧烤摊,只要了一瓶啤酒,这次就当是我口袋里的钱不够了吧。
END.
真的很喜欢麦子,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甚至从麦子一出场开始我就没有把他对张万森的感情看作是纯粹的友情,在他每次都心甘情愿地为张万森排除危险解决各种问题之后,我都有种“张万森生活里的光不只是林北星还有麦子”的感觉,不过事实确实应该如此。也许麦子会有一点喜欢张万森,也许真的只是拿他当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但大家都看得出,如果张万森没有来过,麦子很难在以后的生活里变成一个勤劳踏实能干,善良热心的邻家大哥哥去给社会做贡献,帮助身边的人。张万森切实影响了麦子的一生,给麦子的生活画上了浓厚且难以涂抹掉的一笔,我想,张万森绝对是麦子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人🚬
[第二十条][陈禾/韩明] 雨
summary:匆匆一面。
note:是纯造谣;故事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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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还没来得及钻进楼梯道,陈禾就看见他了。
他个子高,但走路总有点缩着脑袋,倒像是一头栽进楼梯里,而非出于自己的本意。李茂娟站起来迎接,胳膊肘把大果篮向桌子里面挪挪。“是陈律师吧?”她很殷切地问。
陈禾暂时回过神来,与她握手,微笑,带着职业的娴熟。叫小陈就行,他说。
桌上还有韩明刚才倒下的茶水。陈禾坐下,眼神很快从杯口掠过,李茂娟开口,他将视线拉回来。这么年轻,李茂娟端详他,找话恭维,年轻有为。陈禾这次是真正笑了,察觉她讲话有种笨拙的真诚,真诚......
summary:匆匆一面。
note:是纯造谣;故事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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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还没来得及钻进楼梯道,陈禾就看见他了。
他个子高,但走路总有点缩着脑袋,倒像是一头栽进楼梯里,而非出于自己的本意。李茂娟站起来迎接,胳膊肘把大果篮向桌子里面挪挪。“是陈律师吧?”她很殷切地问。
陈禾暂时回过神来,与她握手,微笑,带着职业的娴熟。叫小陈就行,他说。
桌上还有韩明刚才倒下的茶水。陈禾坐下,眼神很快从杯口掠过,李茂娟开口,他将视线拉回来。这么年轻,李茂娟端详他,找话恭维,年轻有为。陈禾这次是真正笑了,察觉她讲话有种笨拙的真诚,真诚的占比更多。“那叫弟弟就行!”他说。
他们又陷入短暂的沉默,李茂娟自言自语,有啥吃的?看看桌上的招牌推荐,给吓了一跳:哎哟,一茄子四十九。陈禾点头附和,明知故问,姐,我哥呢?
李茂娟眼神有点惊喜,大概没想到他这么快改口,你哥,楼上呢!她挥挥右手,赶走某种无形恼人的东西,就喜欢这时候掉链子,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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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洗手台前面弯腰太久,起来的时候有点犯腰疼。韩明捂着腰挺起身子,也不管墙砖干不干净,转身就靠上去,惆怅地望着头顶的排气扇叹气。这条路又走不通了,他想,或许姐夫的自信有其道理,可来的怎么偏偏是这个陈律师,之前他还......
门一动,半个侧脸足以让韩明惊跳起来,徒劳挡着脸试图从他身边突围。卫生间的走道太窄,一瞬间他们几乎挨在一起,他感到紧贴的陌生的暖意,颇不自然。
底下您夫人吧,陈禾越过他,语气很不经意,我俩聊差不多了。
韩明抿嘴唇,正欲背身逃离,又听陈禾说,您别担心。
他转头对韩明一笑,镜片阻隔情绪,看不出笑容的温度。
“这忙我肯定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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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说,我还是去一趟吧。
坐他对面的人没听到似的,埋头整理卷宗。屋内一片昏暗,桌上两盏台灯是小小两座孤岛。今天大雨,县城老楼老院,树有三层楼高,将窗外光线挡去一大半,缝隙中透出晦暗的天色。风也大,雨点被吹得斜飞,啪啪啪敲窗户,令人焦躁。
沉默蔓延,过一会儿,对面的人才说,该问的都问了,言辞证据采纳率也不高,何况剩下一小孩,能记得什么?真想问,就退侦让公安那边弄,咱们的事儿够多了。
他说得对,太对了,对得让人心烦。韩明从鼻孔出气,对面的人这才抬眼看他,说:“从学校出来几年了,做事别这么愣,啊?”
韩明故意又从鼻孔出气,倔牛一样,转身推门离去。玻璃窗上噼啪的响声越来越急,再看不到窗外情景,只有模糊的绿影在同样焦躁地晃动。
他曲起手指轻敲铁栅栏门,右手胡乱在肩上拍几下,没什么用,因为他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已经湿透。伞骨刚才被吹断了,下次还是得去超市买,别去市场......他胡乱想着,忽然注意到栅栏门内侧的木门开了一条几不可察觉的细缝。
男孩年纪不大,个子已经比同龄人高,眼中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闪亮亮的光彩,只透过门缝迟疑地看他。韩明喊他的名字,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蹲下去仰望那条细缝。
你记不记得我?他说,诚挚地仰头看男孩的眼睛,我是韩明哥,呃,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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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的声音很含糊,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又在舌头上推挤成一团。我,他说,我......这案子不劳您费心......我爱人不能代表我。
他以前不这么讲话。
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他语气的棱角同他话语的棱角被一起消磨,却并未完全消失,剩下一粒小石子碌碌滚动,刚好够让陈禾同时感到一丝失落和细微的烦躁。他得拿出些社交技巧,比如“我就是想交您这个朋友”,他也确实这么干了,可中年检察官疲惫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嘴唇嗫喏,仿佛陈禾刚才的话使他岌岌可危的精神又增添许多负担。那眼神如同沼泽,陈禾觉得陌生。
于是他率先告饶,临走时还是忍不住说,老爷子就是想要个公道。
“谁不想要个公道啊?”韩明的声音回荡在他身后,仍是含混的语气,只有略微的不满,这已经是中年人可以表露出的愤怒。
仅这短促一瞬,陈禾有些恍惚,但他还是回过神来,径直向楼下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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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问到东西吧?”韩明湿淋淋耷拉着脑袋走进来的时候,同事说,语气有点揶揄。
“还是有点进展,”韩明辩解,“聊了会奥特曼。”
同事嗤了一声:“下午开会,你可别跟赵检说你用奥特曼打开当事人心扉了。”
也还没打开,韩明说,转身拿门背后的干毛巾擦脸,觉得还是要严谨一些。
男孩愿意跟他讲话,是个好兆头。他晚上还有补习班,韩明提出送他,未果,有些担心地跟着他走到楼门口。“雨还没停呢,”他说,“这么大!我送你去。”
天空掠过闪光,紧接着几声闷响,男孩不动声色往韩明这边挪了挪,他察觉到,趁热打铁,又说,我送你吧,走。
去公交站的路不长,但道路坑坑洼洼,遍布水坑,他俩走得相当狼狈,韩明抓着他的肩膀让他靠近自己,将完好的半面伞挡在他面前,自己则时不时用小臂在脸上抹一把,期望看清前路。检服短袖已湿透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发颤,韩明咬牙坚持到车站,又陪他淋了一会儿,一辆公交车才蹒跚从雨幕而来。韩明收了伞,又扳几下伞骨,仿佛希望它一下就能自动修好似的,才将它塞进男孩手里。
“先拿着,”他说,“下课了如果还下雨,你就打电话给我,啊?你知道我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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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禾的电话是当晚打来的,没直接到韩明的手机,茂娟举着手机弯腰怼在他耳边时他也没意识到是谁,有气无力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说,喂?
“韩检,”陈禾说,“我,陈禾。”
韩明一激灵,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又小小痛呼一声,捂住侧腰。“陈律师,”他担心陈禾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开口,“有事啊?咱俩其实不......”
我没录音,陈禾很冷静,一如他们初遇当日,有人问我,我也不会讲。就是想联系一下你。
哦,韩明兴致缺缺,猜想他又要搬出老爷子和公道一类的说辞。
“张贵生......”
韩明手指发冷,未说出的客气套话冻在喉咙中,脑内闪过连贯的惨烈的画面,鲜血铺天盖地,头盔的裂缝中传来被扼死的悲鸣。他嘴唇微微颤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也有点抖,差点漏掉陈禾接下来说的话。
您别紧张,陈禾说,我没故意打听,他女儿找了几个所想谈赔偿的事,来找了我们所,最后也没让我们代理。
他在涉及职业的领域感官十分敏锐,隔着电话已经明白韩明的沉默。韩明深呼吸几下,才挤出来一句:“这样。”
“怎么打算?”
韩明有点底气不足,“你,这......这,机密。”
出乎他意料,陈禾没再追问,又说了两句什么,茂娟在卫生间喊他,让他把门口的鞋拿进去洗,韩明一时分心,回过神来,讪讪问,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没什么,过了一会陈禾说,韩检,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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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短暂地阴了一阵子,但最终雨并没有落下来,所以韩明走出检察院大门时,并未带上办公室的伞。中午那会儿一队同事临时去县城办事,车不够,用了他的车,家里跟公交车站不顺路,他得走路回去。事情叠着事情压在心头,韩明身体前倾,走得很急。
一滴很大的雨水突然落在额头,打断他的思绪,韩明抬头,惊讶地发现雨已经开始下,地面湿透,雨滴沉重,坠过行道树的间隙,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韩明将公文包抱在怀里奔跑起来,双臂努力为它挡雨。脚下一滑,他险些坐在地上,喘着气重新稳住身体时,他才注意到有一辆黑色轿车在人行道旁缓缓跟着他。车窗降下,露出陈禾的脸,没什么表情,招呼他:“韩检,上车吧。”
“不......我......”韩明努力推辞,但风又大了起来,降在叶子上的雨滴被风吹落,直冲公文包而去,吓得他双手搂紧公文包,顾不上清理模糊的视线。陈禾的影像也一并模糊了,只有他的声音模糊传来,雨这么大,他说,韩检,上来吧,送你回去。
韩明妥协,弯腰钻进后座,有些狼狈。陈禾递过车内毛巾,韩明将脸埋进去,再抬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车......”他说。
座椅已经因他的动作出现一层水痕。
“没关系。”陈禾回头对他一笑,笑容在看到韩明脸上半是忐忑半是讨好的笑容后微微凝滞,最后转过头去。
“我前两天是想说,”他自如地转换话题,“突然想起来个事儿。”
“啊,事儿。”韩明谨慎地附和,不知道自己与他的话题是否在回避的安全距离之内。
“我来这儿之前在老家,小时候,老家有个亲戚,跟我一样大。”
韩明略微放松身体,心情轻松起来。“哪儿的老家啊,离这儿远吗?”
不太远,县城。我那个亲戚上学的时候家里给零花钱,小学,老被初中的几个混混欺负,问他要钱,后来他邻居知道了,你猜他邻居怎么着?他邻居居然带他去打架!
“啊?”韩明吃惊,“打架?”
对,带他去打架,初中生叫来一帮人,他们只有两个人,说不好谁揍谁。混混走了之后,邻居请他去吃冰棍,他就问邻居,为什么要带他去打架。
“为什么?”韩明问,自觉自己像个说相声的捧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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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男孩对他发问,用冰糕捂住自己红肿的脸颊。
“为什么?”韩明重复,撕开冰糕的包装纸,舔了一口,牵扯嘴唇边一道新伤,龇牙咧嘴,“为什么......”
从男孩家到学校的路上有一道堤坝,涨水时刚露出几级台阶在水面,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水流轻轻,连日阴雨,今天出了太阳,水面闪动一星一星的亮光。
“咱们打架,”韩明组织词句,“不是为了要赢,啊当然,我这么说,当然不是因为咱们今天没打过他们......”
男孩一言不发,喀嚓喀嚓啃着冰糕的脆皮,徒留韩明一人纠结,不知怎样跟他解释自己认为的道理。
“我们打架呢,”他最后说,“不是因为要赢,打架,是因为我们没错,所以我们要证明。”
他越解释越乱,干脆闭嘴,咬一口冰糕顶端,含混地说,还是巧克力的好吃吧?
男孩舔舔嘴角,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相信吗?
“我......这......”韩明挠头,“我当然信了。”
男孩目光有些怀疑,他举手发誓:“我真信,真的,就是,你看啊,就跟咱们今天一样,虽然咱们没错,但是,有时候,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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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楼下时雨势已经转小,韩明对他表示歉意,又对他连连道谢,弓着背抱着公文包小跑上前去。
检察官人到中年,奔跑的背影已经不那么利落,一脚深一脚浅,右手扶着后腰,年纪与工作双重叠加带来的毛病。陈禾一直开着车窗,雨斜斜飞进来扑在他的脸上,沾湿眼镜。韩明奔跑的背影模糊了。
第一次见他,也是大雨。是陈禾不知道叫哥哥还是叫叔叔的年纪,检察官蹲在铁栅栏门外,额发沾湿在额头上,雨滴顺着下垂的眼角落下去,天然显出一丝委屈。那时候他家楼上发刑案,他是可能目击者,但他太小,言辞证据又极可能力度不足,唯有年轻的检察官不厌其烦跑上门来,检服浸湿了雨水变成一片深海,他沉在其中不知所措,有人轻拍他肩膀,说些安抚的话,又说也许你可以试着勇敢一点,常年无人回来的空荡屋内只有他的回声。
后来见他,是他偶遇陈禾被人欺负,跑来帮他打架。二对多也并没有什么好结果,他俩被教训得十分狼狈,陈禾问为什么,而他告诉了他。除了这句话,陈禾已经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也许还有那天拂过他们面上的微风,是湖水还是河水在他们面前吧?波光粼粼,好像星星。
再见到他,就是前几天的事,大太阳天,他从台阶上奔下,检服海水般湛蓝。
十几年,足够他早早离开县城去追逐城市中玻璃大厦的反光,同样也能让那个年轻且刺头的检察官变成一个谨小慎微的中年男人,伸长胳膊意图揽住他还能保护、所能掌握的一切,他们的生命匆匆交错,甚至不如水面上疏忽闪过的一星波光,而后各自走入各自天空降下的一场雨中,让雨幕将半生分隔。
他不记得我了,陈禾想,意识到自己其实对这点心知肚明。
“韩检!”他喊,韩明从单元楼门口回过神来,眼睛挤成一团,用力喊:“啊?”仿佛这样能延长一些声音传播的距离。
韩检,那个邻居说,打架不是因为想要赢,是因为自己没有错。
“明天还会下雨!”陈禾喊,“记得带伞!”
“噢!”韩明反应了一会才接收到他的信息,连连点头,抬一只手到半空中跟他告别,“今天真麻烦你了陈律师!不好意思啊!你说这天气预报......今天都没报准!能信吗到底......”
“信一回吧!”陈禾喊,对他笑了一下,关上车窗。两把雨伞在后座的车门插着,一把是他的,一把本来预备给韩明。它们都好好在那儿。
他打开转向灯,轿车缓缓从另一个方向滑走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