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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死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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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杨之好|刘郑版】梦落神明

*联文48h接力第一棒

·无换脸/有私设oc,1.8w字一发完

·被拒婚后的追妻+县衙破案日常

·县令潘樾x仵作杨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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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砰砰砰…”义庄的门被大力敲响,从里面传出女子清脆的声音,“何人?”

“新县令上任,着本县仵作前去县衙交认。”

“知道了,这就来。”杨采薇用洗的发白的粗布垫上刚烧开的药壶把手,漆黑浓郁的药汁从壶口流出,盛了满满一碗,她双手捧起碗,一边吹着一边往内屋走去,“师傅,喝药了。”

磕掉一块瓷的碗被放在漆掉的斑斑驳驳的桌子上,杨采薇用手...

*联文48h接力第一棒

·无换脸/有私设oc,1.8w字一发完

·被拒婚后的追妻+县衙破案日常

·县令潘樾x仵作杨采薇

*第一次写案情太难写了求轻喷(滑跪)

*喜欢的话请大家给个一键三连吧!爱你们~


01

“砰砰砰…”义庄的门被大力敲响,从里面传出女子清脆的声音,“何人?”

“新县令上任,着本县仵作前去县衙交认。”

“知道了,这就来。”杨采薇用洗的发白的粗布垫上刚烧开的药壶把手,漆黑浓郁的药汁从壶口流出,盛了满满一碗,她双手捧起碗,一边吹着一边往内屋走去,“师傅,喝药了。”

磕掉一块瓷的碗被放在漆掉的斑斑驳驳的桌子上,杨采薇用手指捏了捏耳垂,指尖上的热气被耳垂分摊不少,“师傅,我去一趟县衙一会就回来,你记得把药吃了。”

“吃饼。”坐在屋内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忽然开了口,杨采薇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知道了师傅,回来给你带饼吃。”

从义庄到县衙要路过城外的一片桃林,如今天气渐暖,桃花都开了,风将花瓣吹落层层叠叠地覆在泥土上,宛若漫天粉色的雪。

杨采薇驻足在桃林前看了半晌,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春和景明,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都是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刻,如此这般十年,年年如此。

也不知晓新来的县令怎的想起来连仵作都喊去交认,或许真如她过去所期盼那样,来了个公正的县令罢。

县衙里里外外围站了许多人,有人见她过来便皱起了眉头,议论声响起,“她怎么来了?真晦气…”

杨采薇毫不在意她们的议论,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便抬脚进了县衙。

她早该猜到的。

此时此刻坐在堂上的新任县令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被她拒婚的御史大人潘樾,那日她将叠好的凤冠霞帔完完整整的还到了潘府,对潘樾说要退婚。

潘樾问她理由,杨采薇微垂着眸,“潘大人的好意我已然知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十年,小女子自是不在意自己能否做回真正的杨采薇,也不愿离开禾阳离开师傅,更不愿随潘大人回京,”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着旁人的事情,“潘大人自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也亦然,大人贵为御史台,定然有更大的作为,而我不过是义庄的背尸人,只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将你我二人如今的人生强行捆绑在一起,我相信对现在的你我来说都未必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所以,”杨采薇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直视着潘樾的眼睛,“小女子无法履行婚约,请潘大人谅解。”

那天她说完就离开了潘府,听人说起才知晓第二日潘樾便动身回了京,虽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但杨采薇更多的是庆幸与释然。

本就该如此的,他们不必有更多的交集了。

“本县仵作何在?”堂上的声音响起,将杨采薇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站在她前面的衙役抱拳答着,“回大人,本县老仵作已得疯病多年,现下来的是他的徒弟。”

杨采薇站在角落里,半鞠了一躬作为回答。

“如此,便由杨采薇担任本县新的仵作,老仵作的月例还是照常发放即可。”潘樾嘴里对书吏说着话,眼神却始终落在杨采薇身上。

“谢大人。”

杨采薇没有拒绝,成为仵作是她期盼的事情,师傅的病也需银子医治,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交认过后,潘樾遣人都散了,杨采薇混在人群中也打算离开,脚刚迈出去半步便被人叫住,“杨采薇,你留下,有案子要与你商议。”

等到县衙里的人都走光了,潘樾才起身走到杨采薇身边,微俯着身打量了她一会,语气亲昵,“怎么才一个月,感觉你瘦了不少,平日里可有好好吃饭?”

“大人,”杨采薇回他,“不是要商议案子吗?”

“无妨,”潘樾朝她笑,“案子一时半会弄不完,我从京里带了不少好吃的,连你喜欢的芙蓉斋的桃酥饼也带了些,你且带回去与你师傅一起吃。”

“大人好意小人心领了,东西就不…”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潘樾截了话头,“采薇,你拒婚也就罢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要拒绝吗?我不逼你与我成亲,但至少别拒绝我对你好,可以吗?”

杨采薇抬眸望着潘樾望向他的眼睛,让她倏地想起小时候他们偷吃中秋月饼时,潘樾问她“如果你飞走了我怎么办”时眼里的慌张和无助,杨采薇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02

有案子这事儿潘樾并未诓她,新县令上任的第二日杨采薇便跟着潘樾去了案发现场,报案的是县城三里外的一户农民,他傍晚耕作回家时在路边小解,眼神乱飘间看见旁边的草丛里有一只胳膊,他上前查看拨开草丛发现是一具尸体,吓得裤腰带都没扎好就跑来县衙报了案。

杨采薇他们到的时候尸体旁边的草已经被斩掉了一部分,“欸!别砍了!”杨采薇小跑着过去,“案发现场不要破坏。”

那斩草的衙役皱起了眉刚想说什么,望见她身后的潘樾立马噤了声,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杨采薇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尸体,而是仔仔细细地观察四周,草被斩了一部分,这让她无法精确判断这些草是否有倒伏,泥地上没有明显鞋印,也没有拖拽或者打斗的痕迹,此处应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非抛尸之地,不排除此人也有自杀的可能。

尸体呈大字型趴在地上,检查一番发现后背并无伤痕,杨采薇蹲下身抓住尸体的胳膊将其整个翻了个面,在场所有人看见尸体正脸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死者的脸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再加之沾着黑漆漆的泥巴,与被蚊蝇叮过的腐肉一般令人作呕,连潘樾都有些表情不自然地撇过头不去看,但杨采薇无动于衷,她动作利落地从怀里掏出验尸工具包,戴上手套拿出镊子,俯下身凑近尸体,在那一团血肉模糊中寻找着什么。

日头从头顶往西边挪了挪,春末的禾阳有些燥热,气温将尸体炙烤,一阵小风吹过,腐臭味立刻四散开来,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无人敢催杨采薇。

“大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但漫长的沉默后杨采薇的声音如同救星一般响起,她用镊子夹着一小块组织递到潘樾眼前,语速很快地对他说,“大人请看,这是一块被烧焦的皮肤组织,但此人并非被火烧,而是被液体所烧,这一块组织四周已经碳化了。”

“是何液体?”潘樾微皱着眉,问完后又自问自答,“像是绿矾油?”

“正是,”杨采薇点了点头,“此人应是禾阳县外硫矿场的人,他的指甲缝里有棕黄色和黑色的粉末,嵌的极深,这必然是常年接触硫黄的人才会有的,可以去查一下此人身份再去寻一下矿场里的人审问一番,应该能有其他线索。”

衙役们领了命令去探查,个个都脚下生风地跑了,杨采薇却还蹲在地上,潘樾绕到另一侧低头看着,问她,“若被绿矾油灼烧,此人为何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呢?难道是先杀再烧吗?可既然要置人于死地,何须如此麻烦,直接一刀了结不是更好?难道说凶手想要…”

“凶手想要毁掉他的容貌,”杨采薇接过潘樾的话头,把手里的镊子换成了小刀,“这么煞费苦心地将人杀掉又毁容,无非两个目的,报复或取代,哦对了,”杨采薇顿了顿,话里带着些揶揄,“潘大人最好走开一些,我要剖尸了,大人一会别又肠胃不适吐在尸体上。”

潘樾扯着嘴角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事,为了陪未来娘子破案,潘某总要习惯的。”


03

潘樾帮杨采薇把尸体带回义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刚收拾完给尸体盖上白布,就开始赶客,“天黑了,潘大人请回吧,待查清此人身份叫家属来认领即可下葬。”

潘樾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怨气似得,“你我二人查了一天案,怎的也不进一进地主之宜留我吃顿饭呢?”

杨采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疑惑地抬头看着潘樾,“在这儿?义庄?”

“额…”忘了这茬,潘樾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那便与我出去吃吧,就当给我这个新县令接风了,如何?”

“出去吃?”杨采薇还没答话,师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停尸房门外搭了话,“出去吃好啊,吃鱼,不行不能吃鱼,我徒儿不爱吃鱼,”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吃肉,吃肉可以,吃肉。”

潘樾向杨采薇抛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她的回复,“那得我付钱。”

潘樾当然不会让杨采薇付钱,但他没有拒绝,带着师徒二人去了满喜楼吃饭,还要了个小包厢。

菜上的很快,肉蛋菜都有,唯独没有点鱼,潘樾刚擦净筷子递给杨采薇,师傅已经吃了小半碗了。

“师傅说你不爱吃鱼,可我明明记得小时候你还挺喜欢的,”潘樾找了个话头与杨采薇闲聊,手里也不停地给她布菜,“这个肉炖的烂,多吃点。”

“潘大人,我自己来…”杨采薇夹过肉放在米饭上,师傅也夹了一块肉,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这丫头被人冤枉偷吃鱼,还是我救的她呢。”

“师傅!”杨采薇喊了他一声,“好好吃饭。”

潘樾知道她不愿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便也没有再多问,只是这顿饭到底吃的有些不舒心,倒不是菜不合胃口,而是他的心里嘴里都是苦的。

他甚至都能够想象的到被冤枉的采薇是如何被欺负,又是如何高昂着头与对方争辩的,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疼的泛出了苦水,看着她如今好好地坐在这里,潘樾没有比这更感激上苍的事了。

往后定然要加倍对她好才行。

“潘大人,潘大人?”杨采薇喊他,“怎么不吃了?”

“哦,我吃饱了,”潘樾把菜都往杨采薇面前推,“你再多吃点,不够再加。”

“我也差不多了潘大人,”杨采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双手端着伸到潘樾面前,“以茶代酒,给潘大人接风。”说罢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好好,”潘樾也将自己杯中的茶水饮尽,开心的不得了,“往后还要多仰仗未来娘子帮忙破案了。”

“娘子?”师傅突然抬起头瞪着潘樾,“什么娘子?你说谁是娘子?!”

“哦,”潘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尚未好好拜过师傅,他站起朝着杨采薇的师傅作了一揖,“晚生新任禾阳县令潘樾,拜见师傅。”

“潘…潘樾?!”师傅突然丢下筷子也站了起来,左右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最后急奔两步抓起窗台边的花瓶就要朝着潘樾打过去,嘴里一遍遍喊着,“坏人,坏人。”

“欸欸欸,师傅!”杨采薇赶紧爬起身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扳着手劲将他手上的花瓶夺下来,边安慰着,“师傅你弄错了,他不是坏人,他是新的县令,县令,师傅。”

好不容易把师傅安抚顺毛了,杨采薇略带歉意地看着潘樾,“不好意思啊潘大人,我师父生着病,还望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怎会,”潘樾连忙摆手,“无妨,无妨的,师傅也是为了护着你,说计较真的太见外了。”

“哼!”师傅哼了一声,杨采薇拍着他的背,“师傅吃饱了吗?吃饱的话我们回家吧。”

最后还是潘樾付的钱,杨采薇身上的钱不够,说让他先垫着,日后从月钱里扣,潘樾说好,但是他执意要送他们回去。

月光如一层薄纱笼罩着义庄,原本阴森恐怖的地方此刻看起来却多了些温柔,或许是因为有杨采薇在,所以潘樾如此觉得。

安顿好了师傅,杨采薇带上内屋的门出来,看见潘樾站在院子中抬头望着月亮,听见动静转过头看着她,还如同小时候那般笑着,“采薇,你看,今夜的月亮好圆。”


04

那面目全非的死者的身份果然是城外硫矿场的工人,只不过衙役们里里外外询问了两日都未曾问出过多的信息,只知晓死者叫刘宝森,是硫矿场挑拣矿石的普通工人,外地人,家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平日里不爱说话没有与谁有过节,毫无存在感的一个人。

那日杨采薇剖尸也检查过,对方食道被绿矾油灼烧无法知晓是否中毒,但胃和肠道里并无异常,如若是先死亡再毁容,那为何食道里也被一并毁了,可反之,如若是先毁容再死亡,那如此强烈的痛感对方为何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实在是奇怪。

听完衙役来报后潘樾便坐在堂上思索着,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心的环形玉佩,这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改不掉的习惯,好像只有将玉佩握在手里,他才觉得内心是安全的。

杨采薇进到县衙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轻轻咳了一声,朝堂上喊道,“潘大人。”

“你来了,”潘樾回过神,将玉佩仔仔细细地塞进了怀里,自然而然地对杨采薇说了死者的事情和自己的疑惑,末了问她,“你觉得呢?”

杨采薇刚要开口,衙役来报,城外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天上的云层剧烈翻滚,刚才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已然乌云密布,杨采薇掀开马车的帘子,嘱咐车夫快一些,下雨的话,案发现场很多线索怕会被雨水浇灭了。

潘樾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目光始终追随着杨采薇,眼神温柔的几乎要捏出水来,嘴角带着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杨采薇被他看的有些无奈,“潘大人不是问我对死者死亡方式的看法吗?”杨采薇偏头靠在马车内壁上,一边思索一边回他,“我剖尸检查过,死者只有口腔和前段食道被灼烧,要么是绿矾油入口的量少,要么就是死者刚死亡就被灌,所以液体并未流入胃中,但死者除灼烧部分外没有其他致命伤,只有心脏处有血液淤积…”

“死于心梗?”潘樾接过她的话头,“那就是说,死者很可能心梗死亡后半个时辰或更短时间内被凶手灌以绿矾油,再进行抛尸,可案发现场并无明显的证据证明是抛尸现场…”

“二位官人到了。”车夫停住了马车,潘杨二人下了车直奔案发现场而去,天上的乌云已经堆叠在了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地将雨水抛洒下大地。

“身上多处骨折,多处长条形外伤,死因是坠亡,”杨采薇不过是伸手摸了摸尸体便得出了大致结论,她复又抬头环视一圈,“没错了,死者是从左前方的山崖上摔下来的,一路被树枝划伤滚落到此处,直接死因是肋骨骨折戳穿了肺。”

“此人身份可有查到?”潘樾问旁边的衙役,“回大人,此人是硫矿场的工人,小人前几日去探查时还与此人打过照面。”

杨采薇皱起眉看了一眼潘樾,发现对方也正皱着眉看着她,杨采薇提议,“大人,趁现在还未下雨,上去山崖顶上看一看吧,或许有其他线索。”

潘樾常年习武,杨采薇又常年背尸,两人的体力都出乎意料的好,没走几步衙役们就落在了后面,杨采薇可等不了他们,脚步匆忙的往山上走。

风越来越大,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尘土也被卷起,将人裹挟,这雨眼见着就要落下来了。

“哎呀!”杨采薇走的急,飞扬的尘土又遮了些视线,没在意前面的小土坑,一脚踩空,虽然潘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没有摔倒,但杨采薇的脚却实实在在地崴了。

“没事吧?”潘樾几乎是半搂着将她圈在怀里,看着杨采薇咬紧的牙关担心的不得了,“脚疼吗?还能走吗?”

“我没事…”杨采薇扶着潘樾试着往前走,脚刚落地就疼的叫出了声,脚腕处钻心的疼,估计是伤到骨头了,杨采薇此刻有些焦急。

“来,我背你,”潘樾知晓她急着去看案发现场,二话不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言语中催促着,“快点上来,马上下雨了。”

杨采薇已经记不清潘樾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比十年还要长,她的手虚搂在潘樾的肩上,她才恍然间意识到潘樾是真的和她一样都长大了,长的比她高比她壮,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屁孩了。

远方一声惊雷,雨终于藏不住地悉数落了下来。


05

两人被雨淋的透湿,春末的雨后又凉又潮湿,回程的马车上杨采薇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在让潘樾送她回义庄时嗓音都开始有些沙哑。

“先回县衙。”潘樾的语气不容置喙,杨采薇也没再坚持,毕竟她现在瘸着一条腿,跑也跑不掉,审时度势她是懂的。

杨采薇依旧是被潘樾背进县衙内院的,虽然她极不情愿但潘樾的脸色难看的要死,是她执意要上的山,潘樾生气她也觉理亏。

“去打一桶热水到我房里,”潘樾吩咐下人,“再去把药箱拿来。”

杨采薇被潘樾放在塌上,不一会儿下人就打了一桶热水进来,潘樾将屏风支起来,将她扶到桶边然后自己退了出去,“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

杨采薇哪有什么泡澡的心思,快速的洗了洗就擦干身子套上了潘樾给她准备的衣服,粗布麻衣穿的多了,这身素锦缎的衣裳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坐好,把脚伸出来,”屋子里被收拾干净,潘樾将她扶回塌上,边说着边打开药箱,杨采薇刚想说“不用麻烦”,脚腕就被潘樾握住了,对方轻声对她说,“越距了。”

由于常年行径于城外,杨采薇的脚上也有着大大小小不少的伤疤,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并不好看,但他二人似乎都不在意。

此时杨采薇崴到的脚腕已然红肿,潘樾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药酒,搓热,然后捂了上去,轻轻揉搓着。

明明只是在帮她治疗,杨采薇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抬手摸了摸耳朵,耳垂也热热的,大概是刚洗完澡吧,杨采薇心想。

“大人,”杨采薇撇开脑袋看向窗外,雨滴落在窗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杨采薇似是自言自语,“今日的死者是被人从山崖上推下去的,也是硫矿场的工人,你说这两个案子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可是联系到底在哪儿呢?”

“先别想案子了,”潘樾将一小块木板和她的腿固定在了一起,还贴心地给她套上了足袋,用着商量的语气和她说,“一会先吃点东西,晚上便宿在我这儿吧,”怕她想歪似得又补充道,“我睡外院,内院就你自己,有什么事你喊我即可。”

“可是师傅还在…”

“我已经派人过去陪着了。”

“今日验尸的卷宗我还要写…”

“已经拿过来了,一会你可以在这儿写。”

潘樾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可是…”

“没有可是,”潘樾将杨采薇的腿轻轻放下,起身绕到她身后,替她擦起了未干的头发,潘樾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如此这般如何照顾你师傅,如何照顾自己,万一不小心受伤又更严重了,义庄周围连一个能帮你的都没有,虽然我知晓你过去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是今日不同以往,你有我了。”

杨采薇终究还是拗不过潘樾,在县衙内院留了下来,此时她在潘樾直勾勾的眼神中喝完了一碗汤药,虽苦但杨采薇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未曾想潘樾往她手里塞了一颗蜜饯。

“含着吃一会,甜的。”

蜜饯入口的一瞬间,甜味就在她的口腔中肆意开来,汤药的苦味被瞬间击散,杨采薇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总是倾心于各种各样的糕点,潘樾就总是换着法儿的买给她吃,家中出事后这么些年,她一次都没有买过,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喜欢了,可现下她发现自己还是很爱吃甜食,只是生活太苦了,让她都忘记了还有甜。

杨采薇有些想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原来人在苦难时流不出的眼泪,会在感觉到幸福时才流下吗?

那夜杨采薇做了许多的梦,梦里是成片成片的桃花林,桃树枝上用刀刻着“潘杨之宅”的字样,有个小男孩从远处朝她跑来,一眨眼便变成了现如今潘樾的模样站在她面前,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杨采薇,你看见了吗?这是我们的桃林。”


06

“杨姑娘,杨姑娘,”大门被敲响,被潘樾请来照顾杨采薇的大婶在门外喊她,“老身给姑娘准备好了早饭,姑娘开开门吧。”

“来了,”杨采薇套上外衫一瘸一拐地去开了门,伸手要去端大婶手里的托盘,“谢谢婶子,给我吧,我自己来。”

“没事我来吧,”大婶伸手挽住了杨采薇的一只胳膊,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又将托盘里的吃食一一摆在桌子上,“姑娘慢吃,潘大人一会过来。”

这一桌都是杨采薇小时候爱吃的,小米粥、煎饺、鸡蛋、豆腐脑,还有小馄饨,她哪吃的完这么多,“吃不完浪费就太可惜了。”虽然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还是很开心的,这么多年了,难为潘樾都还记得。

“采薇,”潘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杨采薇转头便看见潘樾身着一身藏蓝金丝暗纹外衫,太阳正在他身后,将他照的透亮,“我可以进来吗?”

“大人一同来吃早饭吧,”杨采薇递给他一把干净的勺子,“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潘樾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当初杨济安没有出事,他和杨采薇会如何,会稀疏平常地吃一顿又一顿早饭吗,像今日这般。

“刚衙役来报,昨日山崖下的死者名叫苏大州,据他妻子说,苏大州前一日以寻友人喝酒为由出门,由于平日里苏大州经常宿酒第二日才回,他妻子便没放在心上,”潘樾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颗鸡蛋,在桌子上将外壳磕碎,“苏大州此人与硫矿场其他人也并无恩怨,目前再无其他有效线索了。”

“苏大州的妻子可还有说别的?”杨采薇问道,“譬如他当日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怎么?你怀疑他妻子说谎吗?”潘樾十分顺手地把剥好的鸡蛋放入杨采薇的碗里,“要不是你脚崴了不好出门,不然…”

“潘大人,”杨采薇神采奕奕地看着他,“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出门查案吧。”

潘樾就知道杨采薇会按耐不住要出去查案,所以连拐棍都给她准备好了,杨采薇拄着拐在院子里走了半圈似乎十分满意,抬起头笑意盈盈,脸上从额头贯穿到右耳的伤疤在阳光下如此耀眼,潘樾听见她说,“谢谢大人。”

为了避免太招摇,他二人只带了一名随行衙役,也都换上了日常的常服,去苏大州家要路过禾阳县最繁华的一条街市,还有不到半月便是端午,街市上卖粽叶的、卖艾草、卖菖蒲的比比皆是,还有些人家在店门口煮起了粽子,香味飘的整条街都是。

“大人,”衙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布行门口的一位女子,“那妇人便是苏大州的妻子。”

倒也是巧了。

“去喊她过来,”潘樾吩咐道,“我与杨姑娘在旁边的茶水铺等着。”

衙役将人领来的时候潘樾刚泡好一壶茶,那妇人见了潘樾便痴痴地盯着,“久仰潘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说,潘大人确实生的一副好皮囊…”

“嫂嫂,”杨采薇见潘樾脸色有些不善便出言打断了她,“关于您丈夫的死,我们有话还想再问一问。”

那妇人听见杨采薇的话有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潘大人有话要问妾身定然知无不言,不过你不过义庄一背尸的…”

“她问什么,你答什么。”潘樾眯着眼睛瞟了一眼那妇人,对方被他有些凶狠的眼神吓着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袒护一个背尸的,只得咬了咬牙答道,“是,大人。”

杨采薇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又或者是习惯了,她自顾自地问,“你曾说苏大州死前一日出门寻友喝酒,你可还记得他出门前那一日是否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语言吗?”

“反常的?”那妇人皱起了眉头,“并无反常,那日他休沐不用去矿上,与往日一样五更天起的床,吃过早饭后发现烟丝抽完了,便与妾身一同去了街市,到了街市原本要先去肉案,”那妇人似乎在努力回想,“对了,大人,那日大州好像是看见个什么人,然后就突然说要去买烟丝,他当时往东边走的,可是烟丝铺子在西边,妾身还喊他说走错方向了,那杀千刀的还骂我懂个屁…”

杨采薇和潘樾对视了一眼,她接着问,“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是妾身先去了肉案再去买了些豆腐,回家的时候大州他已经在家了,再之后就说要出去喝酒,然后就…就…”说罢那妇人开始有些哽咽起来。

杨采薇递了一杯茶水过去,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请嫂嫂节哀,我…潘大人一定会查清凶手的,”杨采薇顿了顿,又问她,“不过嫂嫂,你可还记得苏大州说看见了何人?”

“我不知道,”那妇人用袖子擦着眼泪抽泣着,“那死鬼平日里就知道喝酒打牌,鬼知道他看见了哪个…要出门喝酒时跟我说的今日要发财了,发个屁的财,人都死了,要财干什么…”

杨采薇知道再问不出别的了,又安慰了她几句让衙役领她走了。

“大人,”杨采薇的手握着茶杯,眼睛盯着杯子里的水出神,“苏大州定然是看见了凶手,并且企图讹对方一笔,但没想到被对方给推下山了…只是…我总觉得这两个案子有关联…但线索又断了…”

“采薇?”茶摊外有人驻足喊她,杨采薇“嗯?”了一声转头望过去,看见了一个熟人,“阿江?”


07

潘樾简直要醋疯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登徒子一上来就和杨采薇热络的不行,他黑着脸站在旁边,牙都快咬碎了。

“采薇,”潘樾咬牙切齿,“不知这位是?”

“哦,忘了和你介绍,”杨采薇笑着对他说,“这是阿江,我的朋友,阿江,这是禾阳的新县令,潘樾潘大人。”

“潘…樾?”卓澜江听见潘樾的名字一脸诧异,他的视线在杨采薇和潘樾之间来回,最后看向杨采薇,试探性的问道,“潘樾?是你说的那个要娶你的…潘樾?”

“是啊!”潘樾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他站到杨采薇身边,看着对面这个不速之客,“本人潘樾,杨采薇的未婚夫婿。”

杨采薇撇了撇嘴,卓澜江也有些无语,但还是礼貌的拱了拱手,“在下卓澜江,银月楼少主。”

卓澜江寒暄了一会便走了,潘樾问杨采薇要不要回去,“去街市东边看看吧,或许能有什么新线索。”

潘樾把拐棍递给她,往茶桌上摆了几枚铜板,跟着杨采薇往东边走去。

街市东侧大多是布行、药铺和酒馆,尽头是一座小寺庙,只有一个大殿和一个偏房。潘杨二人站在寺庙门口,环视四周,不知从哪儿呼啦啦地跑出来几个小乞儿,穿的破破烂烂脸上也都脏兮兮的,围着他们讨银子讨点饭吃。

“施主有铜板的话就施舍一点儿吧,”庙里的住持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杨采薇转过头,那住持留着长到胸口的白胡子,身体佝偻着,但精气神却甚好,对方朝她点了点头,“这些小孩子都是丧父丧母无处可去的,只能靠在街市上乞讨度日。”

杨采薇伸手从腰兜里掏出了仅有的八个铜板,微俯下身对他们说,“每人都有份,但是你们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小忙呀?”

“什么忙呀?”有小孩问她。

“你们每日在这街上跑来跑去,可有见过一位留着络腮胡,身型消瘦,个头同我差不多,左脸还有一颗黑痣的男子?”杨采薇尽量将苏大州形容的准确,“你们想一想,是否有印象?”

“姐姐,”有个小男孩诺诺的出声,“是不是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的叔叔?”

杨采薇的眼睛亮了亮,问他,“那你可还记得他去了哪里或者见过什么人吗?”

“前几日我在街上乞讨撞上了这个叔叔,他把我推倒还骂了我,”那小孩把手伸到杨采薇面前,手掌心上被蹭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我当时气不过就跟着他想要偷他身上的银子…但是他在街口上遇到了另一个叔叔,我就跑了。”

“另一位叔叔?”潘樾蹲下身平视着那孩子,问他,“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潘樾问住持借了纸笔,将那小孩描述的模样画了下来,杨采薇给乞儿们一人分了一个铜板,便遣他们散了,潘樾将画好的像递给杨采薇收着,两人准备打道回府,这一趟没白来,总算这案子有了些新的进展。

临走时潘樾谢过了住持,“大师慈悲为怀,潘某才刚上任,未曾体察民情,今后每月会从县衙帐上支十两银子到庙里,还要劳烦住持解决这些乞儿的吃食问题,住宿问题潘某亦会想办法解决,不知可否?”

“阿弥陀佛,”住持单手立掌朝着潘樾深深一拜,“老衲替孩儿们谢过潘大人。”

回县衙的时候正好饭点,两人匆匆吃了饭便研究起画像来,杨采薇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画像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又是谁。

潘樾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不知在发什么呆。

杨采薇见他许久不说话于是转头去看他,刚想询问些什么便发现他好像脸有些红,“潘大人,你不舒服吗?”

“嗯?哦…还好,”潘樾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无妨,坐一会就好了。”

潘樾总说她和小时候一样,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逞强,杨采薇伸出手,手背贴上潘樾的额头,才发现对方的体温高的有些不寻常,怕不是昨日淋了雨着凉了。

“你发烧了潘樾。”杨采薇站起身,有些懊恼自己昨日没有关心也同样淋了雨的潘樾,她想要出门叫厨房先煮碗姜汤再请个大夫来替他看看,可她刚打算倾身去拿拐棍,就被潘樾拽住了手腕,反向作用力之下,杨采薇失去平衡朝着潘樾倒了下去。

杨采薇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肉里,对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声道,“让我抱一会采薇,就一会就好。”

滚烫的不止有潘樾的体温,还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


08

杨采薇看着潘樾把大夫开的汤药喝完才安下心来,潘樾确实着了凉,这会儿的体温比刚才更高了,杨采薇替他掖好被角,让他好好休息,潘樾拉着她的手不肯她走。

“你喝了药好好睡一会吧。”杨采薇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但手怎么都抽不出来,杨采薇有些无可奈何,潘樾这耍赖的毛病还真是从小到大都如出一辙。

“陪我一会好不好?”潘樾侧过身看着她,杨采薇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拖过椅子坐在他床边。

“采薇,”潘樾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你知道吗?小时候每次生病,父兄都不管我,任由我自生自灭,有时候生病烧糊涂了,就总以为你还在我身边,可每次醒过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自己脑子里的幻象罢了。”

“从小到大,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不因为我的长相,”潘樾将他们交握的手枕在脑袋下面,温热的呼吸打在杨采薇的手背上,“你都不知道当时得到你下落不明的消息我有多崩溃,我恳求父兄让我去找你都被置之门外,怕我执意要闯出去于是将我反锁在屋子里整整半年,采薇,有时候觉得先皇真有先见之明,我的玉佩是空心的,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只有你才能把我的心填满。”

“唯有你。”

或许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杨采薇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潘樾。”

“不,你不知道,”潘樾的眼皮有些耷拉,看起来是困了,在彻底跌入梦境之前,杨采薇听见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杨采薇在潘樾睡熟之后才将手抽了出来,她蹑手蹑脚地扶着桌子拿到了自己的拐棍离开了潘樾的房间,当然她也带走了那幅画像。

她想起来那幅画像上的人像谁了,虽然面容被毁但骨相不会变,杨采薇需要去确认一下。

刚走到义庄门口,杨采薇就听见了师傅的声音在里头叫嚣着,“凶手!”杨采薇心下大骇,连忙推开门进去,正看见师傅抓着来照顾他的衙役的胳膊,嘴里叨叨着往常总说的话,杨采薇这才放下心来,让衙役先回去了。

“师傅,”杨采薇行动不便地扶着师傅坐回椅子上,嘴里低声念叨着,“按理说仙班灵蛇的药效该起作用了呀,为何师傅还是这般糊涂?”

“糊涂?”师傅转头看着他,眼里倒是比刚才清明多了,质问她,“你说谁糊涂呢!”

杨采薇叉着腰笑了,“说我自己呢师傅,对了,”杨采薇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像递给他,“师傅能否帮我看一下,这个人的骨相是不是和前几日被绿矾油烧毁容的人骨相非常相似?”

师徒二人在停尸间内待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间两人脸色都有些沉重,画像上的人几乎就可以确认是已经死去的刘宝森,可他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街市上还被苏大州撞见呢?如果是双生子倒还好理解,可刘宝森孤身一人并无亲眷,这又作何解释。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杨采薇回到县衙时门房看见她便火速给她开了门,嘴里还催促着,“杨姑娘,快进去吧,县令大人找你呢!”

“你去哪儿了?”杨采薇刚踏进内院就被人迎面抱住了,潘樾应是刚睡醒头发还有些乱,但他丝毫顾不得这些,看见杨采薇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想再顾及任何,潘樾的声音带着些生病的沙哑,“采薇,你去哪儿了?我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我以为又是自己在做梦,我以为自己又把你弄丢了。”

“没事了,”杨采薇抬起胳膊轻轻地拍着潘樾的背,“我只是回义庄跟师傅确认一些事情,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嗯?”

“杨采薇,你答应我,”潘樾的语气带着写乞求,“不要再不辞而别好吗?答应我,不可以不辞而别。”

“好,我答应你。”杨采薇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侧颈滑落,潘樾的眼泪穿过肌肤和骨骼,直直地滴落在了她的心里。

“对了,你说你去跟师傅确认了什么?”潘樾的声音闷闷的。

“确认了此画像中人的身份,”杨采薇随潘樾回了屋,将自己的判断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他,“剩下的就要麻烦潘大人派人再去查一查刘宝森,此人定有蹊跷。”


09

县衙和义庄里里外外都挂上了艾草和菖蒲,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潘樾日日前来给她换药,替她涂药酒,这不过半月余杨采薇的脚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脚腕还不能太用力,日常行走倒已然没什么问题。

杨采薇前几日便说要搬回义庄去住,被潘樾软磨硬泡地答应了过完端午再回去。

潘樾这几日忙得很,端午节了,要组织十里八乡的赛龙舟,还有每日县衙的零碎事情,杨采薇今日从早上起来就没见着他人。

到底是闲不住的,杨采薇跟门房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最近关于刘宝森和苏大州的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日日在硫矿场蹲点的衙役也没上报过有何异常,但杨采薇总觉得不对劲,这里头一定有她没有想清楚的关联。

这是杨采薇第三次来刘宝森家里,是在县城最外围的贫民区里,不到一人高的土墙上凹凸不平,大门也是破旧不堪许久未修缮的模样,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三四件衣服就这么挂在椅背上。

可刘宝森在矿里拿的月银并不少,暂时没查出来有何亲眷,平日里不喝酒也不赌钱,怎会家中如此清贫,杨采薇不解。

房子里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打算离开时忽然发现厨房门口的地上比上次来多了一些黑色的灰,杨采薇走上前用手指沾了一些搓了一下,是煤灰。

刘宝森死后有人来过。

杨采薇环顾四周,在院子的杂物旁,有非常不起眼的两处脚印,她用手去比对,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脚,看形状是面对面站着,然后一起离开了这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渐渐串联起来,杨采薇转身往城外走去,她要去一趟鬼市。

潘樾回来的时候杨采薇正在院子里等他,见他进来便喊他,“大人,我找到新的线索了。”

“我也有新的消息正要告诉你,”潘樾脸上带着笑意,问她,“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大人先说吧!”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杨采薇便起了床,今日县里有龙舟比赛,她答应了潘樾要和他一起去,看着床头放着的两套衣服,一套她自己的打满了补丁,一套是潘樾给她准备的,说今天过节,如果愿意的话就换套新衣裳,不愿意也不勉强。

杨采薇站在镜子前,看着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象牙白的绸缎绣着桃花的暗纹,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潘樾总是这样细心,只是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象牙色的衣裳了。

重新编了条辫子,杨采薇便出了院门,去外堂的路上遇见不少衙内的人,都对她投以诧异的眼神,直到她走进正堂,那些眼神都还依旧追随着她。

“采薇,”潘樾实在是有些惊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不够似得,“好看,真真是好看的紧。”

“有疤,也好看吗?”杨采薇抬起头看着潘樾,潘樾也望着她,反问道,“世人皆以貌取人,你我同病相怜,但你我皆不以形论心,难道不是同道中人吗?”


10

禾阳县被一条贯穿的水道分为南北两处,水道由南自北汇入九溪江,由此每年的端午节龙舟都从城南为起点和终点,到城北水道掉头再回城南,终点处搭起了高台,潘樾作为县令要在此为胜利者颁发荣誉,杨采薇陪着潘樾在高台上,潘樾坐着她站在后面,出门在外,尊卑礼数还是不能忘的。

当然,他们今天还有别的目的。

“禾阳县己亥年端午龙舟比赛即将开始!今日龙舟获胜方将按照惯例获得二十两白银奖励,除此之外,本县新任县令潘大人也为各位乡邻准备了不同口味的粽子和瓜果点心可供免费品尝,沿河岸还有各类祈福活动,欢迎乡邻们积极参与!”

礼侍话毕,河岸边的龙舟纷纷下水,号声一响鼓声跟上,人群中便响起了“嗨呦嗨呦”的欢呼声。

此时此刻的杨采薇可没什么闲工夫看他们划龙舟,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高台旁的餐台上,今日全县的人几乎都出来了,如果她和潘樾的猜测没错的话,凶手定然会趁人多时出来,毕竟他身上没钱又躲躲藏藏,这么好的机会能饱餐一顿,对饿久了的人来说是值得冒险的。

杨采薇在人群里到处搜寻,龙舟比赛快要接近尾声了那人还没出现,潘樾看得出来杨采薇有些着急,万一一会比赛结束散场,就算看见这人也不好找了。

“放轻松,”潘樾隔着袖子轻轻地捏了捏杨采薇的手,“就算今日抓不到,日后也肯定能…”

“大人,”杨采薇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压低声音,“东北方向,第三张餐台后面那个包着头巾的人。”

刘宝林将脑袋压的极低,躲开跑来跑去的小孩走到了餐台的最边上,微抬眼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在意他后,抓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或许是吃的太急,糕点堵在嗓子眼下不去吐不出,刘宝林咳嗽了几声。

“小哥可是噎着了?”有人在他身后说话,刘宝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方伸手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刘宝林伸手要去接,可刚碰到茶碗,手腕就被人反手抓住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捆住双手摘掉头巾绑上了高台。

“这谁啊?犯什么事了?”

“哎这人怎么觉得有点面熟!”

“哎呀,这不是半个多月前死了的刘宝森吗!?”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刘宝林这番才把嗓子里掖着的吃食咽下去,凶神恶煞地冲着潘樾吼,“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潘樾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打开手里的折扇,嗤笑了一声,“就凭你杀了自己的同胞亲哥哥,本官就能抓你。”

“阿呸!你放屁!你这狗官有什么证据!”刘宝林朝潘樾吐了一口唾沫,“别以为你这狗官有点姿色就能随意冤枉人。”

“你要证据是吗?”杨采薇突然出了声,她从潘樾身后走出来,走到刘宝林面前,脸色并不好看。

“你,刘宝林,和刘宝森是双生子,他比你只早出生半个时辰,也就是你的哥哥,刘宝森勤恳踏实,每月赚的银子都给你和你母亲拿去贴补家用,可你却好吃懒做嗜酒如命嗜赌成性,不仅亏光了母亲的钱财,甚至朝哥哥狮子大开口愈发贪念,”杨采薇顿了顿,“刘宝森没办法,与你断绝关系后孤身来到禾阳某生,却不曾想你还要追到禾阳来,不仅被你洗空了所有的钱,也在和你争吵中被你气到心梗发作,可你呢!你不但没有救他,反而用绿矾油将他的脸烧毁。”

“哪里来的丑八怪在这里含血喷人!”刘宝林凶神恶煞地。

“刘宝林,”杨采薇不理会他,继续说,“你原本的打算是将刘宝森杀害后顶替他在硫矿场的位置去领钱,但奈何你抛尸后便被人发现报了案,所以你不得不躲起来,但是不巧,你被苏大州看见了。”

“苏大州?是那个被人推下山崖死了的苏大州?”“正是此人!”人群里议论纷纷。

“他约你到城外想要讹你,却被你推下山崖摔死,”杨采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两条人命,哦不,三条人命,还有被你活生生逼死的母亲,你还不认吗?”

“我不知道你这个疯婆子在说什么!”刘宝林啐了一口,死不承认。

“不承认也无妨,”潘樾收起折扇笑了一声,“就算今日官府不抓你,银月楼也会抓你,毕竟你可是欠了他们不少银子呢,我倒想问问看卓少主,”潘樾的视线落在了人群左侧,卓澜江此时正抱着胳膊站在台下看着这场大戏,“此种人,你们银月楼是砍手,还是砍脚呢?”

卓澜江耸了耸肩,吊儿郎当的回他,“手脚一起砍咯,反正留着也没用。”

杨采薇朝卓澜江笑了笑,剩下的事情就已经不归她管了,可当她正准备转身走回潘樾身边时,刘宝林挣脱开了束缚一把抓过杨采薇的胳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尖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刀尖扎入皮肉,渗出了血。

人群开始骚乱,衙役们纷纷拔出了腰刀,把杨采薇和刘宝林围在中间。

“今日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刘宝林此刻已经疯了,脖子上的痛楚传来,杨采薇一动也不敢动,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都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把刀都收起来,”潘樾黑着一张脸,眼里的杀意弥漫,但此时他是被动的,杨采薇还在他手上,衙役们收起了腰刀退到一旁,潘樾看着刘宝林,对他说,“挟持一个女子有什么用,本县令可以和她交换。”

“我呸!”刘宝林昂着下巴,面部狰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臭娘们的腌臢事,一个县令天天和一个女仵作混在一起,你能是什么好鸟!”

“刘宝林,”被他挟持的杨采薇忽然开了口,“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可你若不杀我,或许还得一线生机。”

“你少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

“我没有骗你,”杨采薇打断他的话,“你若放了我并且自首认罪,后半辈子不过牢狱度过,总好过你到处躲债见不得光的日子好吧。”

刘宝林犹豫了,可就是他犹豫的这两秒,潘樾迅速地向他冲过去,用折扇重击他的手腕关节要将刀打掉,另一只手抓过杨采薇,接着便抬起脚朝他腹部踢去。

刘宝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诓了,躲开潘樾踢过来的脚后虽然手腕吃痛,但还是忍着疼抓着刀向潘樾刺去,衙役们纷纷上前,混乱间潘樾为保护杨采薇被刘宝林划伤了胳膊,红色的血液立刻将白衣染红。


11

这个案子最终以刘宝林被捕结束,收拾之后端午的各项活动继续,只是原本要为龙舟比赛颁奖的县令此时正在医馆里包扎着伤口。

杨采薇黑着脸坐在一旁,脖子上的伤口也正上着药,旁边的潘樾忽然笑出了声。

杨采薇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刚才你在高台上的模样就觉得,不愧是我潘樾未来的娘子,”潘樾的视线落在她的伤口上,“疼吗?”

“不疼,这点小伤习惯了,”杨采薇撇了眼潘樾正在缠纱布的胳膊,问他,“倒是潘大人这细皮嫩肉的,定然很疼吧。”

“无妨,这点小伤习惯了。”潘樾眼里的笑意更盛。

这个案子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十里八乡,百姓们纷纷夸赞禾阳来了个好县令,却鲜少听闻有人夸杨采薇的,但杨采薇毫不在意,依旧做她的背尸人,给人入殓送人最后一程。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会有人主动上门找杨采薇去验尸了,这送上门的钱财哪有不赚的道理,杨采薇倒是乐得忙碌。

可潘樾倒是落了清闲,每日除了一些鸡零狗碎的小案子,什么家里丢了一只鸡啦,隔壁邻居吵架啦诸如此类,县里倒也是太太平平地迎来了夏天。

这日杨采薇葬人归来,大老远的就看见义庄门口站了个人,杨采薇小跑着过去,“潘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怕是未来娘子都要把我忘了,”潘樾带着些揶揄的意味,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怎的今日回来的那么早?不是去验尸了吗?”

两人闲聊着进了义庄,杨采薇让潘樾随便坐,自己则准备进厨房做晚饭。

“我来做饭吧,”潘樾拉住她的胳膊,“这些日子你太累了,今天晚饭让我来做,可以吗?”

“你会做吗?”杨采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就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潘樾没松手,拉着她进了厨房,“你就坐在这儿帮我生火。”

杨采薇没想到潘樾是真的会做饭,切菜炒菜都有模有样的,其实想想也是了,在不被待见的家里,很多事情定然是会做的。

虽然潘樾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可只有杨采薇知道,潘樾的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十年前的误会其实早已解开,杨采薇也知晓潘樾这十年来一直在寻她,她的心也是肉做的,与潘樾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中,她也知晓潘樾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她都能感受得到。

“在想什么呢?”潘樾的声音把杨采薇从思绪里拽了出来,脱口而出,“想你呢…额…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知道了,”潘樾端起菜盘往桌子边走去,还不忘嘱咐她,“拿碗筷,喊师傅吃饭了。”

“哟,今日这菜好吃,”师傅赞不绝口地夸赞,“徒儿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师傅,今日这菜是潘大人做的,”杨采薇才不揽功,“师傅应该夸他才是。”

“嗯,是该夸,”师傅点点头,“有这般手艺你嫁过去为师便放心了。”

“师傅!你说什么呢!”杨采薇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师傅。

“为师说错了吗?”师傅皱着眉挠了挠头,“这不是要娶你的那个潘樾吗?”

“没错师傅,”潘樾给师傅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过去,“虽然采薇还没答应嫁给我,但小生在此先敬过师傅,日后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护着采薇,请师傅放心。”

“好好,”师傅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摸着自己的胡子,“好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徒儿,有你在我便能安心了。”

“师傅,”杨采薇喊他,“吃饭。”

“多吃点,”潘樾热络地给杨采薇夹菜,“为了做好这道菜我可是练了许久呢。”


12

吃完了饭,夕阳正播撒着最后一点余晖,满地的金黄,潘樾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散个步,杨采薇点了点头。

义庄不远处有一小片湖,两人沿着湖畔并肩走着,有兔子从草丛里跳过,潘樾问她,“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在桃林里也看见了一只兔子,我们追了半天也没捉到,我当时哭了你还安慰我。”

“你小时候怎么那么爱哭,”杨采薇揶揄他,“总是在我面前哭鼻子。”

“你知道吗,你家里出事之后我在父亲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也哭了三天三夜,可父亲依旧无动于衷,”潘樾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澄黄色的天空和云朵,“从那之后,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没有再哭过,那时候的我才懂你时常于我说的话,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嗯,”杨采薇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脚边绿意盎然的野草,“但想哭的话也没关系,人总会有情绪需要发泄的。”

“不瞒你说,那日你前来拒婚后我哭了一夜,”潘樾深吸了一口气,“你与我说我们该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可是我的轨迹是你,我坐上御史台的位置是为了能找到你,我辞了御史台来禾阳做县令也是为了你。”

“世人说我痴狂也好,疯癫也罢,我都不在乎,”潘樾转过身面对着杨采薇,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我只在乎你,杨采薇,没有你我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人生的线只能被你抓在手里。”

“每当我遇到挫折的时候,你总会带着光来到我的梦里,开导我陪着我,是你支撑着我走过这些年无比灰暗的日子,”潘樾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低头望向杨采薇的眼睛,手掌下是强有力的心跳在共振,杨采薇听见他说,“无论你答应成婚与否,我都想让你知道,我这颗心自始至终都为你而跳动,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杨采薇抬头看着潘樾,看着他深情漫溢的双眸,看着他因自己而流动的眼波和情感,杨采薇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抱住了他。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光亮,湖面反射出月光的倒影,潘樾将杨采薇拥在怀里,仿佛他拥有着整个世界。


尾声

又是一年桃花开,这一年杨采薇和潘樾破了几十起案子,验了百来具尸体。

城东的寺庙香火旺盛了许多,那些小乞儿如今也不用再乞讨,早晨在庙里做些杂事,午后便能由住持陪着读一些书,县衙出钱多修缮了几间屋子,也用来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百姓们对潘樾的议论,也从容貌渐渐地变成了政绩,禾阳出了一个公正的县令,是连朝廷都知晓的事情。

当然,百姓们对杨采薇也从过去的嫌恶变成了现在的接受,不再对她恶语相向,偶有她帮助过的人,还会到义庄去给她送些吃食。

不过日子好像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杨采薇已经习惯了潘樾在身边。

潘樾却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幸福的无边无际,唯一发愁的大概就是到现在杨采薇还没答应要与他成婚,哪怕他三天两头就对她表个白,哪怕他们为了破案共处一室过了夜,杨采薇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潘大人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再过几日便是七夕,潘樾提前便与杨采薇打了招呼要邀请她一起去逛七夕灯会,还威胁说如若那天不出现便是绑也要把她绑来。

杨采薇无奈,遂点点头说一定一定来。

可真到了七夕到了约定好的时辰,杨采薇却并没有出现,潘樾跑去义庄找她,被师傅告知她刚入殓完死者便着急忙慌的出门了,潘樾又跑回城里。

灯会已经开始了,街市上人头攒动,潘樾到处寻找着杨采薇的身影,却时不时地被路上的女子们拦下去路要给他送荷包,潘樾一一拒绝,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了。

“是那个义庄的杨姑娘吧!”姑娘们打趣他,潘樾十分大方地点点头,“正是杨采薇,敢问各位今日可有看见她?”

有个姑娘拍了拍他,指着他身后对他说,“潘公子,你的杨姑娘在那儿呢。”

潘樾转过身,看见挂满花灯的石桥上站着一个人,她站在人群中间如此朴素又如此耀眼,花灯将她的身形轮廓脸庞全都照亮,脸上的那道疤像是杨采薇身上长出的翅膀,宛若天上的仙子下凡。

“潘樾!”杨采薇喊他,朝着他走过来,可潘樾等不及,他朝着杨采薇跑过去,在人声鼎沸中,在高朋满座中,潘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许久许久。

“杨采薇,”潘樾终于舍得松开她,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们成亲吧。”

“好。”

在无数个夜晚梦中的情形,此刻就真真实实地在他面前,杨采薇就像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灵魂的神明,让他这滴无根之水,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源泉。


END.


·谢谢你读到这里,这是我第一次写案情,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或许漏洞百出,如有不妥的地方欢迎探讨指正~

·如果后面有想看的也欢迎给我留言,抽空的话会再写哒!再次感谢大家~

Mrsmozi

【采樾|刘郑版】余烬

·无换脸/婚后

·前两集的故事续写

·有私设oc,1.2w字一发完

*只写角色,不许上升真人!

* (我真的好想听潘大人喊娘子)(我真的好想看潘大人吻采薇脸上的疤)谁懂!!!!


01

“新娘坠楼了!”

潘樾拨开人群看见躺在地上的杨采薇,血已经将她穿着的红衣染成了深红色,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了脖子,他张开嘴却窒息的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朝着杨采薇冲过去,但脚步却被死死钉在原地,他发了疯似得挣扎,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在他终于挣脱束缚,撕心裂肺地喊出“杨采薇”名字的一瞬间,潘樾清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屋子里一片...

·无换脸/婚后

·前两集的故事续写

·有私设oc,1.2w字一发完

*只写角色,不许上升真人!

* (我真的好想听潘大人喊娘子)(我真的好想看潘大人吻采薇脸上的疤)谁懂!!!!


01

“新娘坠楼了!”

潘樾拨开人群看见躺在地上的杨采薇,血已经将她穿着的红衣染成了深红色,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掐住了脖子,他张开嘴却窒息的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朝着杨采薇冲过去,但脚步却被死死钉在原地,他发了疯似得挣扎,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在他终于挣脱束缚,撕心裂肺地喊出“杨采薇”名字的一瞬间,潘樾清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屋子里一片漆黑,屋外山间的虫鸣稀稀拉拉,潘樾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将自己从噩梦中抽离,他掀开被子,随手抹了抹脖颈上的冷汗,连外衣都没有披,脚步匆忙地走出了房门。

杨采薇的卧室在他小院的对门,脚步在快走到她门口的时候轻了下来,潘樾抬起手想敲门,却又在关节碰到大门的瞬间停了下来,鸡还未鸣,这个时辰杨采薇应该还在睡梦中他不忍打扰,可又急迫的想要确认她是不是安全的待在屋子里。

潘樾觉得自己要疯了。

半个月前潘樾如愿以偿地和杨采薇举行了大婚仪式,可他甚至都还没来的及高兴,当晚就有刺客潜入试图杀害杨采薇,这让他惊慌无比,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出现的确将他爱的人从暗处推到了明处,那些被尘封的过往就这么被残忍地拉到了眼前。

“潘樾?”房门开了一条缝,杨采薇的脸出现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晰,“你站在我门口干什么?”

潘樾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把门推开,将杨采薇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在对方试图挣扎前,低声的在她耳边叹息似得说道,“娘子,别动,让我抱一会,做噩梦了。”

“潘大人这是第几次用这个理由了?”杨采薇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问他,嗓子里带着些没睡醒的沙哑,“前几天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我梦见你被杀了,”潘樾将头埋进了杨采薇的颈窝,似乎只有触碰到她的温度,才能让他确信自己没有在梦里,没有真的失去她,“你如果真的死了,那我也没办法独活。”

潘樾很想让杨采薇和他住一间屋子,不至于让他整夜提心吊胆地害怕杨采薇被人害了他来不及保护,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杨采薇能和他成婚就已经是他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至于杨采薇为什么不愿意和他有夫妻之实要分开住,他根本不想计较,他需要的只是时间,他会让杨采薇彻底对他卸下心防。

“采薇,”潘樾喊她,眼神在黑暗中变得犀利起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在我查清楚到底是谁要杀害你之前。”


02

那天早上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待在杨采薇的屋子里直到天亮,鸡鸣声刚响起的时候小院的门也被敲响了,城南的一处荒宅内发现了两具尸体,是去荒宅借宿的乞丐发现的,天还未亮就报到县衙处去了。

“潘大人,”下属朝潘樾抱了抱拳,领着他们往案发现场走去,“小人查过了,两位死者都不是本县之人,暂时还不知晓具体身份,据那报案的乞丐说他经常来此过夜,昨日清晨走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人,晚上回来就出现这两具尸体了,到了,大人,就在里面。”

杨采薇跟着潘樾走进了木梁已经断了好几根的正堂,这里看起来已经被荒废很长时间了,地面上落满了灰,院子里的杂草都已经从窗户外长了进来,柱子上的彩漆也失了颜色,与喷溅在上面猩红的血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案发现场几乎保留完整,其中一人仰面靠在墙上,半睁着眼睛看着前方趴在地上后背被剑刺穿的另一人,看这情形都不难想象出现场的情况。

杨采薇走到墙边蹲下身,大致检查了一番,话语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这人应该是打斗中被击碎了肋骨,对方准备离开的时候将自己手中的剑刺了出去,被什么击碎的…”杨采薇的视线在四周打转,现场并没有其他的武器,“有可能是对方的拳头,两个人都应该是个中高手。”

下属往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想打断她,被潘樾抬起的手拦住了,潘樾的嘴角始终噙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他柔声问,“娘子可还有发现些别的…”

潘樾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看见杨采薇从躺着的尸体身上翻出了一块玉佩,他和杨采薇同时皱起了眉头。

现场被封锁了起来,尸体也被拉回了义庄,回去的路上杨采薇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潘樾落后她半步,盯着杨采薇攥紧的手,那块玉佩他见过,是杨采薇父亲的。

当年先皇定下了他们的婚约后不出小半年,杨家就突然被贬职发配,当时他年纪尚幼,无论如何恳求父亲都无法知晓发生了何事,也从此和杨采薇失了联,后来他努力读书入仕攀权附贵,这些年也隐隐的查到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娘子,”潘樾跨步走到杨采薇前面,侧过身将手搭在她肩上微低下头,“我已派人去查这两人的身份了…”潘樾有些欲言又止,杨采薇抬眸看着他,“我知道潘大人要与我说什么,大婚当日的黑衣人,还有这两个陌生的人,这些应该都与十年前父亲的案子有关,”杨采薇将手里的玉佩捏的更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她似乎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潘大人放心,无论能否查出真相,我都可以接受。”

潘樾看着她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心像被人用刀剜着一般疼,那道疤似乎也已深深地嵌进了他的心脏,无论如何,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护杨采薇周全。


03

潘樾自来禾阳第一天就上书弹劾了前禾阳县令徇私枉法屈打成招,在新的县令调配过来之前,御史大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坐起了禾阳临时县令的位置。

当然,现在全县上上下下也都知晓了义庄的那个丑八怪背尸人是御史大人的新婚妻子,而更令百姓讶异的是,这个容貌俊美的美男子,竟总是日日跟在那个丑八怪身后形影不离,连她背尸下葬也都要紧紧跟着。

怕不是被这丑八怪下了什么迷魂汤,毕竟她可是日日在背篓里放着一具骷髅的怪人。

这日一早天空便飘起了雨,小商小贩也在这渐大的雨声中收了摊,空旷的街道尽头有人小跑而来,穿着缝缝补补不知多少次的粗布麻衣,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而贴在脸颊上,潘樾用手撑着自己的外衣遮在杨采薇的头上,两人天不亮就去城外葬了人,回来路上下起了雨。

“雨太大了,娘子,”潘樾看着杨采薇的衣裳湿了许多,不忍她着凉生病,提议道,“去旁边的店里躲一躲雨吧。”

“还是直接回去吧,潘大人,”杨采薇回头看了他一眼,潘樾的衣裳几乎都湿透了,她抿了抿唇,“店家应该不会欢迎我这样的人进去。”

潘樾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晦暗,他没再坚持,将衣服完全搭在了杨采薇的头上,领着她往家里跑去。

“大人,你可回来了,”刚进大门下属就迎了出来,“那两名死者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潘樾朝下属点了点头,又转头嘱咐杨采薇,“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过来。”

杨采薇把背篓放在了地上,转身出去前盯着被雨淋的也有些略微狼狈的潘樾,说道,“潘大人也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潘樾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兴,假装咳嗽了两声,语气里都带着笑意,“知道了,娘子。”

杨采薇从卧房回到正堂的时候潘樾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她从城外桃林路过时采的那支桃花把玩,深黛色的缂丝布料衬的潘樾的脸比桃花还要美。

潘樾见她来了便朝她摆手,“娘子过来坐,我让人煮了姜汤一会就好。”

“大人无妨,”杨采薇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平日里淋雨淋得多了,这一点没事。”

潘樾把桃花枝放在了桌上,又从袖笼里拿出了一张纸推到杨采薇面前,在杨采薇伸手去拿的时候又将纸往自己这侧收了收,他盯着杨采薇的眼睛,郑重其事,“采薇,岳父大人当年是被构陷的,这件事朝中上下皆知,我且问你,对当时你们全家被流放一事,岳父大人可有与你说过原委?”

杨采薇皱起了眉,虽说已经过了十年,但父母被歹人杀害的画面在她的心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只是时间太长,有些事情,她也真的有些淡忘了。

“父亲当时并不曾细说,”杨采薇陷入了回忆里,脸上的刀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她无意识的抬手触碰上脸颊,说的话断断续续,“当年父亲从江南救灾回京述职…母亲与我说父亲这次立了两个大功,皇上必然要嘉奖于他,我只知父亲救灾有功,却不知另一功是为何…”

“潘大人,”杨采薇忽然提高了声音,似是想起什么,“我想起来了,父亲述职回家之后,有人来拜访,具体是谁我并不清楚,但我听下人说好像是什么陈大人,朝中可有这样一位大人?”

“那便对了,”潘樾重新把纸推到了杨采薇面前,“两位死者,其中有玉佩的,便是礼部尚书陈柏海养的杀手,当初应该就是他们在流放途中杀了岳父岳母,还想置你于死地,”潘樾咬了咬后槽牙,“另一位死者,是东宫的。”

“东宫?”杨采薇的眉头皱的更深,“这件事情与东宫有什么关系?”

“尚且不知,”潘樾低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色,“此事我自会查清楚的,娘子,”再抬眸的时候潘樾眼里的狠戾已经散去,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杨采薇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这身衣裳我选的真好,娘子穿上更美了。”

杨采薇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懵,她本不想换这身,奈何日常穿的衣服本就不多,前两天又洗了未干,只得去潘樾在大婚第二日往她房里抬的一箱子衣裳里随便翻了一件颜色不那么亮的换上,并未曾想到和潘樾的是帔服。

“大人说笑了,”杨采薇站起身,摸了摸有些微红的耳尖,“我去喝姜汤了,大人请便。”说完便抓起桌上的纸跑了个没影。

潘樾的嘴角上扬着,杨采薇转身带起的风将他的衣摆吹起,久久不能停歇。


04

潘樾其实还有其他的没有告诉杨采薇,当年她父亲的死不仅仅和东宫有关,还与当朝丞相有脱不开的关系,但这里面的权谋利益盘根错节,他暂时还没有能找到有利的证据。

却不曾想郡主主动找上了他,想与他联手。

更不曾想到的是,有个情敌找上了门。

那日潘樾陪杨采薇到义庄入殓,潘樾正摆弄着棺材上刚采回来的鲜花,义庄那破旧的大门就被人一把推了开来,木板撞在泥墙上“砰砰”作响,潘樾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口,高声喊着杨采薇的名字。

“阁下何人?”潘樾眯着眼睛看着他,语气不善,“此处可是义庄,太大声会惊扰亡魂的。”

那年轻人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抬脚往里走了,“杨采薇,采薇你在吗?”

杨采薇听见声响从屋子里探出半个身子,一双戴着手套拿着刀的手还聚在半空中,看见来人眼神都亮了一瞬,“阿江?!怎么是你啊!”

那名被杨采薇唤作阿江的年轻人朝着杨采薇抬起了胳膊,在他要抱上去的前一瞬,潘樾伸手拦住了他。

“抱歉这位…”潘樾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阿江是吧?在下杨采薇的新婚丈夫。”说话的功夫,潘樾的手便亲昵地揽上了杨采薇的肩膀,杨采薇侧眸看了潘樾一眼,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声。

趾高气昂的潘樾,此时此刻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了,哦不,是斗志昂扬的公鸡。

“丈夫?”阿江不可思议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最后又落到杨采薇身上,“你真的成婚了吗采薇?他真的是你的丈夫?”

杨采薇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啊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阿江。”说罢杨采薇转身进了屋子,“你们慢聊,我先入殓。”

“好朋友?”潘樾觉得自己被灌了一肚子的酸水,也没有理站在门口的阿江,抬脚就要跟着杨采薇进门,嘴里还叨叨地问着,“你到底有多少好朋友?!”

“欸,你等等,”阿江伸手拽住了潘樾的衣服,“你真的是采薇的丈夫?莫不是你们俩联起手来诓我的?”

潘樾甩开他的手,皱起了眉,神色冷漠,“我与采薇青梅竹马,先皇赐婚,哪儿有闲心诓你。”

“…你是…潘樾?”

“正是。”

阿江看着他,似乎不再怀疑,许久之后朝他抱了抱拳,“在下银雨楼少主,卓澜江。”

银雨楼?潘樾审视的眼神变得警惕,脑子里七拐八拐地绕了几圈,也朝他抱了抱拳,“在下御史台,潘樾。”

杨采薇出来的时候卓澜江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潘樾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不知看着何处发着呆,杨采薇喊了他几声潘樾才回过神来,“怎么了娘子?”

“阿江走了?”

“走了,”潘樾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拨开她额前挡住眼睛的碎发,“娘子是怎么认识他的?”

“乱葬岗,”杨采薇说的轻描淡写,“受了伤被丢在乱葬岗被我救了,偶尔来义庄陪我喝酒。”

潘樾勾起嘴角笑了,控制不住地将杨采薇揽进怀里紧紧抱着,“我的娘子怎么那么好啊,”杨采薇挣扎着,嘴里说着自己刚入殓了尸体身上脏,但潘樾似乎毫不在意,将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搂的更紧,“娘子何时也能陪我喝喝酒吗?”

“潘大人…”

“娘子,”潘樾打断了杨采薇,叹了口气,“你我都已成婚,娘子何时才能不那么生份的喊我潘大人。”


05

这日天气阴沉,乌云翻滚,颇有一番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潘樾和杨采薇刚到义庄,下属就来报上官兰来了,前几日上官兰给他的信里说道郡主想与他联手,该是他亲自送信来了。潘樾嘱咐下属在义庄陪着杨采薇,自己则去寻上官兰去了。

但上官兰不仅带来了郡主的密信,也带来了他的妹妹,上官芷。

准确的说上官芷是偷偷跟着上官兰来的,前脚刚踏进禾阳后脚就听说了御史潘大人和一个丑八怪成了亲,她从小追着喜欢的人转头就娶了别的女人,上官芷简直怒不可恕,直接带着人就冲去了义庄。

“杨采薇!你给我出来!”这义庄又破又晦气,上官芷这个大小姐到底嫌恶不肯进去,在门口喊了几声之后,义庄的大门被从内推了开来。

一身粗布麻衣的杨采薇站在她面前,脸上那一道又长又丑陋的疤让上官芷不由得愣了一瞬,又厌恶的皱起眉,她实在不明白潘樾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她看都不会看一眼被踩在泥里的女人成亲,“你就是杨采薇?”

“你是何人?有何事?”杨采薇打量了她一番,又补充道,“义庄只收尸,不迎客。”

上官芷抬起袖子遮住了鼻子,杨采薇身上的尸臭气味让她有些反胃,“你还不配知道本小姐的名讳,听闻你与我樾哥哥成亲了,你这样腌臜的人怎么配的上我的樾哥哥?”她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我奉劝你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尽快离开樾哥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杨采薇盯着她看了一会,嘴角挂起了笑容,她丝毫不惧地朝着上官芷走了过去,潮湿的风将她的发尾吹起,露出整张面容,刀疤深邃让人没由来的敬畏,上官芷控制不住自己往后退了半步。

“这位小姐,我看你衣着不凡想必是富家千金,或许你看不起我,但这没关系,”杨采薇依旧笑着,“可现实就是我已经和潘樾成婚了,按理说你该唤我一声嫂子,可你非但没有做人基本的礼数,还在我的面前折辱潘樾…”

“我没有!明明是你这个贱奴…”上官芷被她逼的节节后退,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定是你这个贱奴使了什么卑劣的手段…”

“我与潘樾是先皇赐婚,潘樾与我是青梅竹马明媒正娶,何来卑劣一说?如此说来,这位小姐是觉得潘樾不该履约婚约,还是…”杨采薇几乎已经走到了上官芷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她,“觉得先皇的赐婚卑劣呢?”

“你!”上官芷被她气疯了,“可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一个义庄背尸的,哪里还配得上樾哥哥?你们简直是云泥之别,你这样让樾哥哥在朝中如何抬得起头来!只有我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起他!”

“是吗?”杨采薇垂眸,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的笑意更甚,“那还真的是不好意思了这位小姐,我们已经成婚。”说罢杨采薇便不再理她,转身大步朝义庄走去,还顺便摆了摆手,“慢走不送。”

“你!”上官芷伸手抽出了身边随从腰间的剑,指着杨采薇,“我要杀了你!”

“采薇!”“阿芷!”

潘樾和上官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上官兰拉住妹妹的时候那把剑已经刺进了挡在杨采薇身前的潘樾身上,猩红的血液迅速染红了潘樾青色的衣裳,杨采薇只来得及转身接住潘樾,对方就靠倒在了她的怀里。

“潘樾!”潘樾第一次在杨采薇的声音里听出焦急,他偏过头朝着杨采薇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樾哥哥!”上官芷被吓到了,她丢掉了手中的剑去抓潘樾,被潘樾甩开了,前一秒对着杨采薇还温柔的眼神对上她时立刻变得可怖,上官芷只听见潘樾对她说了一声“滚”,就被上官兰拦腰抱走了。

“娘子,”潘樾半倚靠在床头,衣裳敞开着,露出坚实的胸膛,他眯眼笑着,看着杨采薇冷着一张脸在给他清理伤口,“不过就是一点小伤,上官芷力气本就不大,不打紧的…娘子莫不是在关心我?”

“闭嘴,”杨采薇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些,疼的潘樾呲牙咧嘴,杨采薇语气不善,“谁让你来替我挡的?你这是自找的。”

“啧,这话娘子可是说错了,”潘樾伸手握住了杨采薇的手腕,指腹在她的关节处摩挲,“我说过的,我会保护好你。”

四目相对,许久之后杨采薇轻轻叹了口气,从潘樾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继续给他上药,嘴里嘟囔着,“下次不许这样了。”

“不过娘子,”潘樾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凑近杨采薇,“你说我们已经成婚了的时候真的…哎!疼!”


06

郡主的密信潘樾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上官兰也给他带来了新查到的消息,当年他的岳父奉命去江南救灾,户部拨下来的救灾款项不知为何迟迟未到,杨大人上书多次都石沉大海,最后拨下来的款九牛一毛,因灾死亡的百姓愈来愈多,杨大人组织江南官商募捐才勉强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

未曾想杨大人回朝后却被构陷贪污救灾银两而被发配流放,被人害死在路上。

其实郡主主动来找潘樾是他意料之外的,郡主下月就要与他的嫡出哥哥成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潘樾,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郡主似乎知晓的更多。

潘樾将信对折,放在油灯上,火舌迅速将纸张吞没,只留下一小摊黑色的灰烬落在桌上,潘樾低垂着眸,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指腹无意识地在腰间的玉佩上摩挲。

“潘大…潘樾,”杨采薇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罐子和一团白色的纱布,“该换药了。”

潘樾抬头望着她,眼睛里慢慢凝上了笑意,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看着杨采薇撇开视线,忍不住逗她,“娘子,我们都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害羞呢?难道是为夫身材太好看了会忍不住…”

“尸体看得多了,”杨采薇的视线转回他的身上,将潘樾身上的旧纱布拆下,嘴里揶揄着,“潘大人与他们并无不同。”

“一会我要出去一趟,”潘樾不再调笑她,“你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我一会要去看师傅,今日还未给他老人家煎药。”

“也好,”潘樾点了点头,“我先陪你过去。”

卓澜江没想过潘樾会来登门拜访,在知道他娶了杨采薇之后怎么看他都不爽,本想拒了,却又在听到下人说潘樾来是为了杨采薇的事情时沉默了一瞬,“让他进来吧。”


07

日子好像回归了平淡,杨采薇每日除了背尸,也担负起了禾阳县仵作的责任,大大小小的案子潘樾都会来寻求她的意见,不过三月余,他们已经一起办了十余桩案子了。

可杨采薇总觉得不对劲,她愈发觉得潘樾的心思一天比一天重,甚至有时大半夜的潘樾就坐在她的房门口,一坐就坐一夜。

今夜也是如此,杨采薇听见动静之后起身披了一件外裳,她走到门口打开门闩便看见潘樾靠在门框上望着她。

“怎么了?”杨采薇问他,夜里的露水重,都凝在了潘樾的头发上,“先进来吧。”

杨采薇将屋子里的油灯点着,又从桌上的壶里给他倒了一杯水,在她要在潘樾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时,潘樾问她,“能坐我旁边吗,娘子。”

“好。”杨采薇绕过桌子坐到了潘樾身边,微凉的身体立刻贴了上来,潘樾把头靠在她的头侧,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夜深人静,只有桌子上忽明忽暗的油灯和从窗户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将他们笼罩。

不知道过了多久,凉意早已被驱散,两具温热的身体拥抱在一起,潘樾的声音压得很低,“娘子,如果我能找出杀害你父母的真凶,你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会很危险吗?”杨采薇反问他,其实她心里已有答案,不待潘樾回答,杨采薇对他说,“潘樾,十年了,其实我对真相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就算知道了真凶又如何,凭你我的本事或许根本不足以动他一分,更何况,父亲拼死救下我,必定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的。”

“潘樾,”杨采薇的声音也很轻,但却十分坚定,“虽然我恨,但我已不再耿耿于怀,所以我才会和你成婚,活着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杨采薇的手搭在潘樾的手上,掌心的老茧清晰可触,潘樾听见她说,“你我既已成婚,我便不希望你再陷入危险之中,我大抵是无法再承受失去了,所以,请你答应我,不要替我报仇,好吗?”

潘樾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拖住了她的脸,轻柔地抚摸着她脸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中那道疤却犹如劈开云层的阳光,刺的他眼盲心痛,潘樾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上了那道疤。

杨采薇闭上眼睛,她分不清脸上滑落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潘樾的,她只听见潘樾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喊她的名字,“采薇,杨采薇。”


08

第二天杨采薇醒来的时候潘樾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隐隐地觉得不对劲,她随意的套上了衣裳跑到对面去敲门,没人答应,潘樾不在家。

杨采薇没由来的心慌,她脚步匆忙的往外跑,却在大门口被人拦住了。

“采薇,你要去哪儿?”

身后有人说话,杨采薇转过头看清来人便皱起了眉,“阿江?你为何在此?”

卓澜江耸了耸肩,“我也不想来,但有人求我,那我就勉强过来咯。”

“求你?潘樾?”杨采薇问他,“潘樾在哪儿?”

“我不知道,”卓澜江似乎并不想回答她,含糊其辞的,“可能是出门了吧,哎呀,采薇,我都来你家了,上门是客,难不成还要客人求主人泡杯茶喝吗?”

卓澜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杨采薇的胳膊,想将她拉去正堂,刚要碰到,手就被杨采薇躲开了。

“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杨采薇神色凝重,卓澜江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有些愣神,“阿江,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你就不该替他瞒着我。”

卓澜江盯着她好一会,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我太了解你的性子,虽然那家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告诉你,但我也不是会趁人之危的小人,你有权知道。”

说罢卓澜江便从腰间摸出了一块腰牌递到杨采薇面前,银雨楼三个字赫然在目,“没错,我是银雨楼的少主,”卓澜江看着她点了点头,“数月前潘樾到银雨楼寻我,希望我能够在他离开后保护你,他说如果他回不来了,也希望我能一直保护你。”

卓澜江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虽然不用他嘱咐我也会保护好你,但那家伙对你用情确实深,连他身后事都给你安排好了。”

“他现在在哪儿,”杨采薇望着卓澜江,不容置喙,“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这我可不好说,这会儿估摸着该出禾阳了。”

“带我去找他,”杨采薇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带我去找潘樾。”

“若我不带呢?”

“那我便自己闯出去。”


09

一位英俊帅气的青年人正抬头看着城门楼上写着“禾阳县”三个字的牌匾,他眼神坚毅,好一会儿之后,他利落的转过身,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了马儿身上,“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起,扬起一片尘土。

“潘樾!潘樾!”似乎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吁…”潘樾猛扯了一把缰绳,马儿在原地停住了,他调转马头,看见城门下跳下马朝他跑来的杨采薇。

将人搂进怀里的时候潘樾还有些懵,他的视线越过杨采薇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卓澜江,眼神不善,却又被杨采薇一把抓住了领口而回过神来。

“潘樾!”杨采薇的声音微微打着颤,“你昨夜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不去替我报仇的!你现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娘子,”潘樾朝她笑,勾起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住他眼底满溢出来的温柔,“娘子,你可知道这十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要找到你,所有人都和我说你早已遭遇意外而亡,可我从未相信过他们说的话,”潘樾握住了杨采薇抓着他领口的手,捏在手心里,“你可知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你又可知当我看见你脸上的伤疤时我有多痛?我无法想象这十年你是如何过来的,我只要想起就痛不欲生,更何况当我查出杀害你父母的真凶时,我便更觉得我应该去替你讨回公道。”

“潘樾…”杨采薇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潘樾…”

“我知晓你不愿意让我以身犯险,但是娘子,我无法心安理得的背负着真相而不在意,如果我不去,那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娘子,”潘樾疼惜地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依旧笑着,“有些事情总要有个结果,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你,也想为你做的事情。”

有风吹过,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的衣摆交缠,杨采薇终于松开紧攥着潘樾衣领的手,后退了半步,再抬起头时杨采薇也对着他笑了,“夫君早日回来,我在家等你。”


10

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杨采薇依旧矜矜业业地安葬着每一个逝去的人,师傅的病似乎有了些好转,偶尔也能与她正常对话几句。

鬼市她也去了几次,白小笙跟卓澜江每次见面都要互呛一番,她也十分无奈,只好趁着他俩打打闹闹的时候一个人跑去逛。

“摸骨画相了,”那位瞎子阿伯依旧衣衫褴褛地守着他的摊子,“姑娘要不要画一幅相呀?”

杨采薇眨了眨眼睛,似乎上一次她和潘樾坐在这里仿佛是昨天一般,又恍惚间觉得潘樾是不是她的幻觉,出现又消失了。

“姑娘?”

“哦,不用了,”杨采薇朝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开时又转回身往他破旧的碗里丢了几枚铜板,“谢谢老伯。”

“姑娘是好人,”老伯摸着胡子与她道,“姑娘心中所愿,必定心想事成。”

杨采薇已经走远了。

“喂!采薇,你去哪儿了?”白小笙从人群里挤到杨采薇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刚才一回头你就不见了,吓死我们了。”

“没事,就是随便逛了逛,”杨采薇拍了拍她的手,“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吧,”白小笙有些依依不舍,撅了撅嘴踹了一脚旁边的卓澜江,“把我杨姐安全送到家,听见没!”

“好好好,我办事,你放心。”卓澜江顺手拍了拍白小笙的脑袋,得到对方一记重拳,“你要死啊!”

出了鬼市,杨采薇不发一言,卓澜江知晓她今日定又是触景生情想念潘樾了,他叹了口气,问她,“采薇,听闻街面上新开了不少铺子,要不要去逛逛?”

杨采薇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我要回义庄给师傅煎药。”

“欸,”卓澜江拉住她的衣袖,脱口而出,“我是…我是要给小笙挑礼物,你和小笙关系好,必然知道她喜欢什么,你就当帮我,替我出出主意可好。”

两人刚入城,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杨采薇有些好奇,“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那么热闹?”

“不知道,”卓澜江转头询问她,“要不要去凑凑热闹?”说罢也不等她拒绝,拽着她的胳膊就走了。


11

街面两侧的路上围满了人,且大多是女子,人人手中提着个篮子,装满了瓜果,杨采薇站在人群最外围,隐隐约约的听见她们在议论,新的县令要来了。

杨采薇有些疑惑,潘樾离开之后禾阳已有了新的县令,这新县令才没坐满一年,怎么又要来一个新的?

“哎呀,来了来了!”有人喊道,乌泱泱的人群便往街道中央挤去。

杨采薇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她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反正不管来几个县令,她依旧是那个不受待见的背尸人,并无差别。

“阿江,我们走吧。”

“哎别呀,等等看嘛,”卓澜江扬了扬下巴,“看看新县令到底是何方神圣。”

潘樾骑在马上,人群里乱糟糟的只让他觉得嘈杂,他此刻只想飞奔回家,可脚下的马儿都寸步难行。

“这…这不是潘樾潘大人吗?怎么新的县令是他?”

人群里议论纷纷,潘樾微皱起眉,抬眸时目光却与街边的一人对上了视线。

杨采薇在听见潘樾的名字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在她看见坐在马上的潘樾时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该做何反应。

等她回过神来时潘樾已经跳下马穿过人群来到了她面前。

“娘子,”潘樾的手是抖的,手心潮湿,杨采薇觉得自己变得干涸的心被瞬间浸润,她眼眶发红地看着潘樾,任由他将自己抱入怀中,“娘子,我回来了。”

潘樾从未食言,杨采薇知道的。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裹挟着桃花的花瓣飘散在空中,又落在他们身上,嘈杂的人群瞬间无声,杨采薇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能听见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跳,“咚咚咚咚”地作响。


尾声

城外的墓地里杂草丛生,只有中间一坐新坟上干干净净,墓碑上刚劲有力的字刻着一双人的名字,落款是“不孝女杨采薇泣立”。

坟前摆满了瓜果和鲜花,还新点着三根香。

一袭黑衣的潘樾在坟前嗑了三个头,十分郑重,“小婿潘樾在此立誓,今生唯爱杨采薇一人,爱护她,保护她,请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放心。”

“小婿也替父亲向二位赔罪,”潘樾又嗑了三个头,“当年若不是父亲糊涂,助纣为虐冤枉了岳父大人,二位也不会枉死,采薇也不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不忠不义之人皆受到惩处,也请二位泉下有知。”

杨采薇跪在潘樾身边,低头烧着黄纸,这坟里并无她的父母,只是一个空的衣冠冢,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父母上一柱香,嗑几个头。

过去的事情皆已成过往,太揪着不放并无意义,如今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娘子,”潘樾将最后一小沓黄纸放入火中,拉着杨采薇站起了身,俯身替她抚去膝盖上的尘土,复而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杨采薇点了点头,在走出几步之后她忽然回过头,看见坟前黄纸烧完的余烬中,似乎长出了一抹新绿。

在她过去的十年中,在经历了这些所有的痛苦和磨难后,她依旧如此顽强地,旺盛地活着。


END.


·谢谢你看到这里,看完花间令前两集之后这些剧情就自动在我脑子里生成了,我也相信看此篇文章的你们心里,也一定有着属于他们两的故事。

·杨采薇是野火烧不尽的春草,是泥潭里盛开的花,是悬崖上迎风的树,她是她,她也是你,也是我,是普通又坚韧的每一位女性。祝我们都如杨采薇一般,拥有着向上的生命力和勇气。

·以及,刘郑版真的太好嗑了我真的嗑生嗑亖!!!!拜托二位速速二搭给我看!!!以及,希望大家评论区多聊天~嘿嘿~不能我一个人爽!





黄金奶酪包

【潘樾×惠子版采薇】强求

       建设一些惠子脸的杨采薇与潘樾的爱情故事,假如上官芷换脸失败

  也就是潘樾在得知杨采薇经历的一切后,吐血而亡,重生在杨采薇穿嫁衣那一天,阻止了上官芷换脸

      给苦命小情侣一点甜甜吧,怒而建设

……………………

  潘樾是跑到杨采薇棺前的。

  他从没来想到,杀了自己爱人的上官芷,如今身体里盛得竟然是爱人的灵魂。

  无处释放的恨意让他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着的冰,而杨采薇的棺前,竟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棺中的人依旧紧紧闭着双眼,因...

       建设一些惠子脸的杨采薇与潘樾的爱情故事,假如上官芷换脸失败

  也就是潘樾在得知杨采薇经历的一切后,吐血而亡,重生在杨采薇穿嫁衣那一天,阻止了上官芷换脸

      给苦命小情侣一点甜甜吧,怒而建设

……………………

  潘樾是跑到杨采薇棺前的。

  他从没来想到,杀了自己爱人的上官芷,如今身体里盛得竟然是爱人的灵魂。

  无处释放的恨意让他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着的冰,而杨采薇的棺前,竟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棺中的人依旧紧紧闭着双眼,因为失去血色的缘故,那人连脸上的疤痕都淡了不少。

  潘樾伸出修长的食指细细抚摸了一下盘根错节的疤,突然笑出声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强求,是我害死了你……是我……”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充斥了口腔,潘樾紧蹙双眉,“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而他头上,原本斑驳的一头长发竟缓缓得变成了全白。

  昏过去之前,潘樾紧紧攥住了棺中杨采薇的手,肆意地笑了:“强求又如何,采薇,若是有来世,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只是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狂风暴雨骤起,义庄的小屋里,杨采薇身着婚服,摸着头上华丽的珠翠,盯着镜子里自己脸上的疤痕叹了口气。

  成亲?

  自己与师父相依为命过了这么多年,以为这辈子接触最多的男性身份只会是一具具尸体。

  直到潘樾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潘樾一不缺钱,二相貌好,三家世雄厚,却偏偏选中了与自己成亲,会不会是想要戏耍自己?

  但当她看向潘樾抓来的那条蛇熬成的汤时,又下意识否认了这个想法。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开这种玩笑。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杨采薇一惊,什么人会在这种天气来访?

  “笃,笃,笃……”

  这次敲门声变缓了,似乎在笃定她一定会去开门。

  或许是前来报丧,需要自己去收尸的人。

  想到这里,杨采薇下意识想要脱下身上这乍眼的婚服。

  但她很少穿如此华丽繁复的衣服,门外的敲门声又一直不停,眼看就要将刚刚睡下的师父吵醒。

  不管了!大不了需要出门就将蓑衣披在身上。

  这样想着,杨采薇抓起放在门后的蓑帽,随手一顶,小心翼翼提着裙角前去开门。

  “吱呀……”

  本就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隔着厚重的雨帘,杨采薇看到,潘樾正睁着一双猩红的双眼,静静站在雨里。

  杨采薇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潘樾?你怎么……你不是离开……”

  如今的情形让杨采薇有太多的疑问,但还不等她问出口,潘樾已经向前几步,将自己狠狠抱在了怀里。

  杨采薇一惊,下意识扔了蓑帽,想要挣扎。

  但潘樾用的劲极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杨采薇挣扎的动作一顿,因为她发现,潘樾竟然在细细颤抖。

  如今天气回暖,潘樾应该不至于因为怕冷发抖,那就是他突然经历了什么而害怕。

  是什么,会让一个敢扎进满是刀子的河里的人害怕呢?

  杨采薇想不明白,但她莫名有几分心疼,于是缓缓伸出手,轻抚起那人的背来。

  在杨采薇看不到的地方,潘樾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般喃喃道:“我真的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潘樾的状态不对,杨采薇有些担心,便诱哄道:“这雨越下越大了,潘樾,有什么事不如我们进去说。”

  抱住她的人像是才回过神来。

  只见潘樾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紧接着原本欣喜的脸上突然表情一僵,划过了几丝狠厉。

  下一刻,杨采薇的门又被敲响了。

  杨采薇不明白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来找她,但她实在不想再在屋外淋雨,于是便想赶紧过去开门。

  没想到潘樾突然将她从自己怀中一推,脸上竟莫名带了几分杀意道:“进屋去,我有些事要做。”

  杨采薇还想再说什么,潘樾却突然缓了语气道:“屋外是家中派来找我的人,我与他们说几句话打发了即可,你若穿着婚服跟我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怕这婚……不结也得结了。”

  看着潘樾调笑的神色,杨采薇动作一僵,成功打消了出去看看的念头,老老实实回屋去了。

  见人回屋换衣服,潘樾表情一变,攥紧了挂在腰间的剑,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雷声大作,义庄门前,多了一滩止不住的血色。

  但雨水很快便会冲刷掉一切,潘樾闭上双眼,缓了缓情绪,迈步又走进了义庄的大门。

  杨采薇已经换好衣服,在屋里熬好了一壶姜茶。

  见人回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盯着壶里咕嘟咕嘟的沸水道:“人都打发走了?”

  潘樾“嗯”了一声,缓步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杨采薇一僵,躲过那人目不转睛的样子,有些羞恼道:“我脸上有花么?看什么!”

  潘樾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怎么又把衣服换下来了?”

  提起这个事,杨采薇就想找个缝钻到地下去。

  她原本只是想试试那婚服穿在身上什么样,谁能想到竟然被潘樾亲眼看到了?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一直在装模作样,其实心里巴不得嫁给他?

  看着人懊恼的模样,潘樾突然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那人有一副极好的皮囊,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移不开眼睛,杨采薇盯着人看了一会,又急忙低下头:“笑什么?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管得着么?”

  “管不着,管不着。”

  潘樾突然摆摆手,自顾自脱起衣服来。

  杨采薇一惊,急忙制止道:“你干什么?”

  呵斥到一半,又想起隔壁正在熟睡的师父,于是她只好压低了声音:“好好的你脱什么衣服?”

  潘樾向来擅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外面的衣服淋湿了,自然要晾一晾,再说了,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管得着么?”

  杨采薇于是红了耳朵,“你……我……”了半天,终归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潘樾微微一笑,突然看向窗外瓢泼大雨道:“哎呀,这雨可越下越大了,娘子,可否留宿相公一夜啊?”

  “谁是你娘子?”

  这下杨采薇彻底坐不住了,她将熬好的姜茶恶狠狠递到潘樾面前,故作冷漠道:“喝了这碗姜茶,从哪来,你就回哪去。”

  潘樾但笑不语,只低头喝茶。

  因为他分明看到,自家娘子已经默不作声,去塌上的柜子里为他找御寒的衣物去了。

  夜还很长,相爱的人一定会在一起。

山夕

【潘樾x杨采薇】县令大人和他的小青梅(不换脸)

 

  *电视剧前两集世界观,无上官芷内容,不换脸代郑合惠子的脸

  *婚后设定,有私设

 

  -

  0.

  大人是天边的云霞

  我是凡人脚下的泥土

  大人执意爱了我十年

  我便欠了大人十年

  1.

  清晨,禾阳县令府前,一女子长跪不起。

  她灰头土脸,身着粗布麻衣,额前还有久久磕头留下的红印,应是位乡间女子。

  大门被推开,走出县令府的管家,引着阿蔓走进县令府的正厅。

  阿蔓一进门,便见潘县令坐于正中,一手拿着茶盖拨弄着水上的浮茶。

  潘樾沉声:“我听闻你今早在我门前哭诉,可是有什么冤情?”

  阿蔓立刻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将实情一一道来...

 

  *电视剧前两集世界观,无上官芷内容,不换脸代郑合惠子的脸

  *婚后设定,有私设

 

  -

  0.

  大人是天边的云霞

  我是凡人脚下的泥土

  大人执意爱了我十年

  我便欠了大人十年

  1.

  清晨,禾阳县令府前,一女子长跪不起。

  她灰头土脸,身着粗布麻衣,额前还有久久磕头留下的红印,应是位乡间女子。

  大门被推开,走出县令府的管家,引着阿蔓走进县令府的正厅。

  阿蔓一进门,便见潘县令坐于正中,一手拿着茶盖拨弄着水上的浮茶。

  潘樾沉声:“我听闻你今早在我门前哭诉,可是有什么冤情?”

  阿蔓立刻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将实情一一道来。

  原是她的姐姐上月进城采买,撞上了孙县尉的长子,那公子哥见她姐姐生的貌美,尽将她的姐姐强| 暴致死,家中父母觉得丢人将姐姐草草下葬,可她气不过想要为姐姐讨回公道。

  但孙县尉势大,姐姐又已早早下葬,她告官无门又无凭无据,便想起一人。

  潘县令的夫人出嫁前曾是一名仵作,技术精湛帮助衙门破获过不少奇案,若是能找她帮忙定能为姐姐伸冤。

  “可是夫人已经怀胎三月有余,实在不便,你还是另寻他人吧。”潘樾起身将阿蔓扶起。

  “我帮你。”一道清澈的女声传来。

  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位女子,衣着朴素却不难认出是县令夫人,只应全城的人都知道县令夫人面容有损,脸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

  阿蔓呆呆地盯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杨采薇。她心想杨采薇并不像其他人口中,是一位与县令大人不相配的丑陋女子,相反她只是遗憾,若是那道疤留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县令夫人的脸本是那样的姣好美丽。

  杨采薇将阿蔓拉到身前,扶着她的双臂,又替她将奔波而跑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我帮你。”杨采薇的声音轻轻柔柔,眼睛亮的却像淬着火。

  2.

  这件事潘樾可是一万个不同意,又是出城,又是剖尸,还要跟孙家打官司,一切的一切都不利于杨采薇养身安胎。

  杨采薇浅笑着收拾行囊,“所以说嘛我还是做不好县令夫人,大人当初不要娶我就好了。”

  这下潘樾可是无话了,每当杨采薇唤他大人他浑身就像是插满了银针,定是要千万般哄着才能叫回相公。潘樾就这样憋着心里的苦,放杨采薇出了城。

  县衙有公事要办,潘樾自是不能同往,杨采薇离家三天,潘樾就是寝食难安提心吊胆了三天。同衙的孙大人只觉得这几天县令大人瞪着他的目光好似两把火| 辣辣的刀子,此时他还不知道有大事即将发生。

  三天后,采薇带着证据回来,孙家的大公子被当众杖刑,孙大人也被贬去官职。

  “你们就为了那个贱女人这么对我!”孙公子边疼的嗷叫边大声斥责。

  杨采薇义正词严地说:“不论是平民即使是死人也该受到尊重。”

  3.

  事件告一段落。这几天潘大人真是步步不离恨不得将杨采薇拢在怀里照顾。

  这晚,夜凉如水。杨采薇在廊下赏月,潘樾悄悄走近,将狐皮的绒毯披在杨采薇的身上。

  “你能安全的回来真好。”潘樾坐在她的身旁,靠在她的肩上,手指一根一根勾起采薇的纤长的手指。

  “潘樾你会不会后悔跟我成亲,我总是这样,将别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重许多。让你担心了,还可能牵累你。”

  “你做的很好,你若不悔我便不悔,你若后悔我便做的再好一点让你不后悔。”

  两人都笑了,头靠在一起。这一晚,月很明,风很清。

Palw

没有死亡,只是相遇后,未来的一天。

没有死亡,只是相遇后,未来的一天。

一支笔

【潘樾×杨采薇】不要变

# 没有换脸

# 婚后

  其实嫁给潘樾是杨采薇的一场豪赌。

  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收尸人,一个貌比潘安的御史大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份,她都是配不上的,她都是那个差的,她都是那个高攀,下等的。

  可当她穿上那身红色的嫁衣,从镜子模模糊糊的看出自己的样子时,她感觉自己可能也没那么不堪入目。

  

  大红嫁衣,在这灰白的屋里,合身的穿在她身上。

  清泉濯足,焚琴煮鹤,其实格格不入。

  可,真的很好看。

  

  一时冲动,她去了。

  当看到潘樾一身红衣,头发高束,双眼带笑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时,她发现她也有爱美之心。

  那就赌这一次。

  ...

# 没有换脸

# 婚后

  其实嫁给潘樾是杨采薇的一场豪赌。

  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收尸人,一个貌比潘安的御史大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份,她都是配不上的,她都是那个差的,她都是那个高攀,下等的。

  可当她穿上那身红色的嫁衣,从镜子模模糊糊的看出自己的样子时,她感觉自己可能也没那么不堪入目。

  

  大红嫁衣,在这灰白的屋里,合身的穿在她身上。

  清泉濯足,焚琴煮鹤,其实格格不入。

  可,真的很好看。

  

  一时冲动,她去了。

  当看到潘樾一身红衣,头发高束,双眼带笑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时,她发现她也有爱美之心。

  那就赌这一次。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在别人看来她是高攀,总有一天会被御史大人厌弃,可她从来没有感觉到不安。

  不是因为相信潘樾不会厌弃,而是因为她不害怕失去。

  从小到大她失去的很多,所以不再觉得失去是一件多么令人忧虑的事情,相比于不安,她更习惯接受。

  以前接受穷苦磨难,现在接受锦衣玉食。

  嗯,就算失去,好像也赚了。

  

  让她不明白的是潘樾总是不安。

  “采薇,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吗?”

  她摇头,露出微笑。

  她不知道,谁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呢?

  潘樾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将她拥入怀中:“那就说到做到,永远不要离开。”

  因为感觉到潘樾的不安,她没有解释。

  

  潘樾有时胆子挺小的。

  成为仵作之后,潘樾总是和她一起去查看尸体,却每次都在她拿刀的时候捂着嘴离开。

  “我不是胆小,只是有点恶心。”

  杨采薇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专心致志的查看死者的死因。

  “你下次不用来陪我了,我一个人也可以。”

  潘樾总是拒绝:“我想和你待在一起,这样才放心。”

  

  潘樾画画很好,可是杨采薇从来没有见他主动画过。

  “你看,漫山遍野都是桃花,美极了。”

  “是吗?”

  “嗯。”

  杨采薇点头肯定,飞奔入桃花林中,风吹过,花瓣一片片落下,让大地变成了粉色,她躺在地上,感觉无比快活。

  潘樾觉得杨采薇总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美好。

  因为在京城长大,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慢慢的也就麻木了,对很多东西都没了兴趣,就比如这片桃花林,早几日他就知道开了漫山桃花,但如果不是杨采薇邀他,他不会主动来。

  

  杨采薇双手捧起一把花瓣,丢在空中,花瓣在她眼前落下,她笑的很开心,眼睛亮的就像是夜晚的星辰。

  于是,潘樾微微勾起嘴角,觉得这桃花好像是很好看。

  “你应该把它画下来。”

  “嗯。”

  从前画画对潘樾来说是为了表现自己,为了自己才子名声,为了各种各样功利的目的,但此刻却只是因为他想画。

  

  自从某一次因为捉凶消失几日后,杨采薇就被潘樾安排了好几个丫鬟跟着,或者说监视。

  “为什么要这样?”

  “怕你跑了。”

  “?”

  尽管成婚这么久,潘樾却能感觉到若是有一天杨采薇想要离开自己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她会走的很潇洒。

  若是她真的走了,自己又要花多少年来找她呢?

  杨采薇忍不住皱起了眉。

  “之前没想过,但是你现在这样,让我真的想跑了。”

  她的话让潘樾慌了,之后的几天她都刻意避开潘樾,一副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某天,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走了,又过几天,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她见到了哭唧唧等着她的潘樾。

  “再也不敢了。”

  “嗯。”

  

  又一年桃花开,潘樾和杨采薇一起坐在桃花树下。

  潘樾替杨采薇拾下头发落在头上的花瓣。

  杨采薇则是将花瓣撒在潘樾头上。

  “没有离开桃花林的时候,就让桃花留在头上。”

  潘樾微微勾起唇角,学着她的样子,将桃花落在她头上。

  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桃花真美。

  

  “采薇。”

  “嗯?”

  “我胆子没有你大,没有情趣,占有欲强……”

  “就算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也没关系。”

  “因为我也没那么好。”

  杨采薇牵紧他的手。

  “其实刚刚好。”

  

  她没有那么差,他也不需要那么好。

  他们俩就这样,就挺好。

  

  都不用变,

  也不要变。

  

  

  「回礼是潘樾视角+潘樾为采薇画花妆」

看那朵云

【于十三×钱昭】青梅(又名如何捕获一只浪荡子)

全文3千+,算暗恋文学吧~



00

于十三的心上像是长了颗青梅树,顺带着将他全身的血液酿成了酒,酸涩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01

于十三近日过的很不爽利,夜夜在外买醉后才肯摇晃着身子回家。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最难得~”于十三灌下口酒,往前一看,发现让自己不爽利的人抱臂靠在自己屋前的柱子上,他收敛起动作,蹑手蹑脚的打算溜之大吉。


“于十三”


好嘛,跑不了了


“钱昭哥哥这么巧~,出来赏月?”


于十三转身挂上自己那副惯常露出的笑脸,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钱昭不动声色的翻个白眼,不想戳穿或许是懒得戳穿他。......


全文3千+,算暗恋文学吧~



00

于十三的心上像是长了颗青梅树,顺带着将他全身的血液酿成了酒,酸涩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01

于十三近日过的很不爽利,夜夜在外买醉后才肯摇晃着身子回家。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最难得~”于十三灌下口酒,往前一看,发现让自己不爽利的人抱臂靠在自己屋前的柱子上,他收敛起动作,蹑手蹑脚的打算溜之大吉。


“于十三”


好嘛,跑不了了


“钱昭哥哥这么巧~,出来赏月?”


于十三转身挂上自己那副惯常露出的笑脸,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钱昭不动声色的翻个白眼,不想戳穿或许是懒得戳穿他。


“不巧,我专门来着堵你的”


“哎呀,钱昭哥哥这话说的,见我还用的着堵吗?”


于十三撩开衣摆,顺势坐在了门前的石凳上,抛媚眼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再灌口酒


“那天的事我无意让你负责”钱昭眨眼之间就站在了于十三对面,面无表情的躲过对面多情浪子喷出的酒,继续古波不惊的说道:“我自然也不想对你负责。”


“呵呵,怎么好端端的说的话我就听不懂了”于十三试图站起来,但他似乎真的醉了,踩住衣角向前一扑,挣扎半天才端站起来,平常潇洒惯的人倒是在此时显出些狼狈。


对面的人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想法,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元禄每次生病均由我施针,而这施针则需要赤裸相见,于你我那日并无不同,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我们依旧可以以之前方式相处”


“明明差远了”于十三小声嘟囔,抬头看时,天上乌云恰巧散开,月亮恰如其分的照在人称玉面郎君的钱昭脸上,衬的人更是俊朗无双,那双含情目炯炯有神的看过来,于十三又不合时宜的想起那日身下眼角泛红,满是情动的脸庞。


“咳”于十三生怕对方看出异样,只一眼就错开了目光,这幅样子落在钱昭眼里便又是另一番意思,他只当于十三是恶心的不想看到自己,虽说被他躲了这么几天,有了心里准备,但当着面却又是另一番滋味,那日不过是两人兼中了药,自己顺势而为,竟让他厌恶至此吗?


钱昭攥紧拳头,在说话时声音不自觉带了的沙哑:“你若实在膈应,我会去和宁远舟说,之后任务将咱两分开”


“别别别,我并无此意,既然昭哥哥说的这么清楚了,我又不是那等扭捏之人,自然明白,放心,以后咱们依旧是一起吃肉喝酒的好兄弟。”


“如此便好”


钱昭垂眸掩住心里的那丝失望,再抬头依旧是那副冷脸的模样,他侧身躲过于十三靠过来的臂膀,转身离开。


于十三盯着离开的背影看了半晌,看着看着就心猿意马起来,按理说耍大刀的最讲究腰马合一,偏偏钱昭在六道堂身量最小,腰肢纤细,那晚自己在那薄又韧的腰上不知留恋了多久。

 

直到扰人心绪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于十三才堪堪转过身,将喝空的酒壶扔到一旁,还不忘嘟囔一句“元禄这小子倒是有福气”。

 

 

02

 

 

眼见两人恢复如常,让众人都松了口气,开玩笑,天道和阿修罗道要是打起来,这六道堂还能要吗?

 

明明一切如常,钱昭却难受起来,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时不时的将自己从头到脚的浏览一遍。他转过身去,看到的不过是摇晃的树枝,或者正在路过的于十三,莫不是这货整改过头了?但他欢快和自己打招呼,又看不出丝毫破绽。


被这目光黏了几日,苦于无计可施的钱昭听见宁远舟要出任务的声音,眼睛都亮了几分,他走的着急,待到于十三回来时,只闻到了空气中缱绻的草药香。


这任务完成顺利也不顺利,顺利是于大家而言,目标达成,钱昭平安归来,不顺利是对于十三而言,钱昭回来时,怀中抱着一小娘子,衣袍染血,看似伤的不轻,惯常面无表情的脸上都带着些急切,路过于十三时带起了他的一片衣角。


六道堂女子甚少,钱昭将人直接送进了任如意的房间,自己则抱臂站于廊下。


“呦呦呦,这是怎么回事啊?”难得吃上了新鲜的瓜的孙朗,从廊柱旁探头,旁边一群貌似路过的人皆竖起耳朵。


“她替我挡了一箭,四周没有医馆,我不能将其弃于荒野,只得带回来医治。”


“原是美救英雄,怪不得钱大人如此紧张”于十三原本藏于树中,不欲发言,但听到钱昭声音,从刚才起就难受的心越发酸胀起来,像是将那日酿酒的青梅尽数吃进口中,酸的自己眼圈发红。


钱昭见他翩然而至,头发中的树叶还未摘干净,就对自己阴阳怪气。


靠的近了,才发现这人面有悲伤之色。他叹了口气,自己竟是看不得他一丝伤心,想要张口再度解释一番,但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这风流浪子素来多情惯了,这情怕不是为屋中受伤之人所伤,为这安慰他,便是将自己的心扔入沸汤中烹煮,一时沉默了下来。


叼着饼的元禄左看看,又瞅瞅,觉得气氛不对,捂住还要接着八卦的孙朗嘴,火速撤离现场。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两人又生疏起来,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探究其中分毫。


美人好的很快,不几日便可以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了。今日美人的筷子第三次绕在钱昭碗里,于十三“啪”的摔了筷子,起身走了,众人不去看那离开的人,齐刷刷的盯着钱昭,钱昭端起饭碗,悠然开口:“看我做甚,他为保持体态轻盈,一向少食,有何奇怪”。


当然奇怪了!于十三确实吃的少,但是每次他放下筷子时,钱昭总是不动声色的再往他碗里夹几筷子菜,于十三也乐呵呵的吃掉。但这几日,没见钱昭的筷子往于十三碗里去,美人筷子倒是在钱昭碗里快舞出朵花来了。


众人默默收回目光,偏那弱柳扶风的美人是个不省事的,泫然欲泣道:“是不是我惹十三哥哥生气了,若如此我下回去灶膛边吃就是。”


“不用管他,他有。。。”


病字还未出口,三支弩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在饭桌旁的大树上,“啪“钱昭将饭碗捏的粉碎。


众人齐齐低头干饭,这口气松的太早了啊!


 

03


于十三拖着烂醉身子回来,就望见心心念念的人站在廊下


“呦,咱们钱大人美人房前没站够,怎么站我这里了,我可消受不起。”


一句话让他说的婉转哀怨,钱昭挪步至他坐的石桌前,看他不知从哪摸出个酒杯,自顾自的倒酒喝起来,忽略他脸上那两团酡红,倒端的是一副美人姿态。


“钱大人,喝酒啊~”话是这么说,举起的酒却都倒入自己口中。


“你。。。最近是怎么了?”钱昭看这于十三这幅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全尽数吞了下去,犹犹豫豫的问出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偏偏这句似乎戳中了对面醉酒人的心事,于十三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的走到钱昭面前。


“怎么了?呵,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


风流浪子栽在一场因药促成的情事上,说出去让人笑话,但他就是忘不掉,不光忘不掉他还不断的想起,钱昭为他夹菜时他的雀跃,钱昭为他敷药时他漏跳的心脏,钱昭为他缝衣时他沉溺的目光。原来他已心动,只是从未正视过自己的感情,那夜过后,于十三浑浑噩噩几天,纷乱的线团还没理清,却被当事人兜头浇了瓢凉水,好不容易抓住了线头,再看钱昭就要走向别人。


他这场暗恋来势汹汹,却又进展飞速,他的心上像是长了颗青梅树,顺带着将他全身的血液酿成了酒,酸涩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桌边摇摇欲坠的酒壶终于撑不住,摔在地上砸的粉碎,惊醒了只顾看着于十三的钱昭,他扭头看向响声发出的地方,怎料于十三动作更快,捏住他的脸将他转向自己,力道之大让钱昭止不住皱眉


“于十三,你给我放开”


“不放,我就不放,放着我这么大个美人,你怎么能看别人呢,你只能看我。”


钱昭的嘴被他捏的嘟起来,月光照耀下显得莹润有光泽,于十三轻轻的吻了上去。


钱昭正愁怎么让这个醉鬼清醒一点,把话说清楚,他实在是疲于猜疑。突然嘴上如蜻蜓点水般的触及一丝柔软,心中涟漪乍起,待他想要追寻清楚,那柔软却早已离去,只留一醉鬼不住的往自己的颈窝处靠,带着青梅酒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钱昭听见他呓语:“阿昭,我好苦啊~”


被睡的是我,被躲的也是我,一句告白也没听到的还是我,你苦什么?钱昭边苦笑,边搂住怀里不断下滑的腰。

 

“嘶~”于十三捂着宿醉快要裂开的脑袋,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钱昭好整以暇的坐在桌旁整理护腕,心下大骇,自己昨夜不会借着酒劲,霸王硬上弓。。。


钱昭看着醒来的于十三在床上翻来覆去,默默的翻了白眼,开口道:“我今日要送刘姑娘寻亲,你可有话要说?”


“送呗,我。。等一下,谁?”


“刘姑娘”


刘姑娘是谁啊?刘姑娘就是那日美救英雄的美人啊!


于十三一个翻身起来,他全想起来了,月光吻,钱昭在他耳旁的话~


钱昭见他又呆住,站起来拍拍袍子:“幸好还有一件新袍,不然见长辈多失礼。”


于十三将那走至门口的人拦腰搂在怀里


“不能”


“不能什么?”


“哎呀~,钱昭,阿昭,昭哥哥~”


“我心悦你”

 

 


不算彩蛋的彩蛋


钱昭将刘姑娘从马车上扶下

“不知钱大人可得偿所愿?”

钱昭但笑不语,刘姑娘望见远处那蠢蠢欲动的身影,心下了然

“奴祝钱大人、于大人白首不离”

“多谢”

 

总结

钱昭:酸不死你个花孔雀。

于十三:昭哥哥爱我?不爱我?

六道堂众人:瓜吃饱饱,饭吃好好。


Betty_H_懒觉睡不够

【意气风发钱昭昭】

拼了!画完!感觉身体被掏空。。。

无数次幻想老钱还是小钱的时候,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会儿他或许刚官至都尉,或许对未来充满信心,或许对钱家一门所效忠的对象还深信不疑,根本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把刀架在杨氏子孙的脖子上

总之,是一个简单坚定的钱小昭,是嘴毒心软的钱小昭

抽空重新画了马,第一版那个属实是很像简笔画了

【意气风发钱昭昭】

拼了!画完!感觉身体被掏空。。。

无数次幻想老钱还是小钱的时候,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会儿他或许刚官至都尉,或许对未来充满信心,或许对钱家一门所效忠的对象还深信不疑,根本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把刀架在杨氏子孙的脖子上

总之,是一个简单坚定的钱小昭,是嘴毒心软的钱小昭

抽空重新画了马,第一版那个属实是很像简笔画了

芋头菌
"父子私情,姑息之爱" 约稿和...

"父子私情,姑息之爱"


约稿和文案来自老板~

"父子私情,姑息之爱"


约稿和文案来自老板~

Akira
忘机问灵   “阁下何人”,“...

忘机问灵

  “阁下何人”,“魏婴,字无羡”,“何时归?”,“不归”

忘机问灵

  “阁下何人”,“魏婴,字无羡”,“何时归?”,“不归”

蠹漏

搜了一下,1040年,即北宋康定元年,也是一个龙年,庚辰年。于是私设八斋在1039年组建完成,庚辰是他们六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

那么在庆历三年潜入西夏前,我们八斋至少能在一起过三个上元节。

🌕🌕🌕

[从左至右]

唐勇,小骆,花辞树,楚袅,文无期,锦年

搜了一下,1040年,即北宋康定元年,也是一个龙年,庚辰年。于是私设八斋在1039年组建完成,庚辰是他们六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

那么在庆历三年潜入西夏前,我们八斋至少能在一起过三个上元节。

🌕🌕🌕

[从左至右]

唐勇,小骆,花辞树,楚袅,文无期,锦年

廿十七.

【十三昭】哄哄

*突然发现我好喜欢用叠字做题目

  

  于十三早上常会比钱昭早醒些,这种情况大多是前夜钱昭去趴屋顶听八卦…啊不是,巡夜,或者二人欢爱过后才出现。但没什么要紧事时,钱昭的贪睡赖床属性也会泄露一些。

  

  这时候于十三侧躺着支起头,细细欣赏心上人的睡颜,但他不是个老实的,用不了半刻就忍不住上手,点点鼻子描描眉,摸摸耳朵亲亲嘴,直到把钱昭闹醒了,又在他开口怼之前一把将人紧紧扣进怀里,轻轻拍着对方后背,嘴里低吟着哄人的话,试图安抚着钱昭再次入睡。

  

  这招屡试不爽,于十三爱用的很,甚至有时钱昭累的狠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会主动往他怀里钻。

  

  其实哪是招好用,钱昭只不过......

*突然发现我好喜欢用叠字做题目

  

  于十三早上常会比钱昭早醒些,这种情况大多是前夜钱昭去趴屋顶听八卦…啊不是,巡夜,或者二人欢爱过后才出现。但没什么要紧事时,钱昭的贪睡赖床属性也会泄露一些。

  

  这时候于十三侧躺着支起头,细细欣赏心上人的睡颜,但他不是个老实的,用不了半刻就忍不住上手,点点鼻子描描眉,摸摸耳朵亲亲嘴,直到把钱昭闹醒了,又在他开口怼之前一把将人紧紧扣进怀里,轻轻拍着对方后背,嘴里低吟着哄人的话,试图安抚着钱昭再次入睡。

  

  这招屡试不爽,于十三爱用的很,甚至有时钱昭累的狠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会主动往他怀里钻。

  

  其实哪是招好用,钱昭只不过是借机多睡一会儿罢了。其次,别看钱昭平时板着张死人脸,在床上要多乖有多乖。

  

  于十三喜欢亲他带点肉肉的脸颊,嫩的胜过舞象少年,有时也轻咬慢舔。搁在平时,如若钱昭心情好,顶多瞪于十三两眼也算罢了,要是赶上钱昭心绪欠佳,昆吾怎么也得跟着比比划划指点江山。但要是在人睡得迷糊的时候干这档子事儿,钱昭当时无心反抗,过后于十三可就怕是要跟在人屁股后面好声好气的哄一天了。

  

  简直是只傲娇的猫猫,于十三轻笑出声,低头去寻钱昭的唇,怀里人像是再忍不下去作乱的于十三,满脸怨气抬眸看他,对视片刻,于十三再受不了钱昭此时的可爱样子,笑声打破了看似极温情的场面。

  

  亲眼看着钱昭的脸色变得比他做过饭的锅底还黑,比那数九寒天的冰碴子还冷,于十三果断认错:

  

  “我错了阿昭。”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患无妻?

  

  不过令于十三忐忑的是,钱昭并没理他,自顾自的躲开于十三探过来的唇,起身穿衣出门一气呵成。

  

  于十三摸着塌上的余温,感受着空了的怀抱,把自己摔回枕头上:

  

  “得,有的哄了!”

  

  

  

  

  ·钱猫猫是真的惯着白孔雀。

陌上无花

(十三昭)震惊,于十三有个童养媳!

  于十三×钱昭

  好像跟标题没啥大关系

  

  于十三疯了!


  元禄闯进宁远舟房间惊恐的汇报这个消息。


  “他又发什么疯?”对于于十三发疯这件事,宁远舟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整个六道堂的人都知道于十三什么德行,只要他不出去祸害别的姑娘,在自家发疯还算好的。


  “不是,宁头儿,十三哥是真的有点儿不对劲,他拿着半块玉佩到处找人,疯疯癫癫的可吓人了,殿下刚才都被十三哥吓到了。”元禄想起刚才于十三拉住他问那块玉佩的样子,双眼红的像要吃人。


  于十三要是像平时一样发发疯宁远舟不会管他,但是都吓到杨盈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宁远舟在后院抓到于十三...

  于十三×钱昭

  好像跟标题没啥大关系

  

  于十三疯了!


  元禄闯进宁远舟房间惊恐的汇报这个消息。


  “他又发什么疯?”对于于十三发疯这件事,宁远舟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整个六道堂的人都知道于十三什么德行,只要他不出去祸害别的姑娘,在自家发疯还算好的。


  “不是,宁头儿,十三哥是真的有点儿不对劲,他拿着半块玉佩到处找人,疯疯癫癫的可吓人了,殿下刚才都被十三哥吓到了。”元禄想起刚才于十三拉住他问那块玉佩的样子,双眼红的像要吃人。


  于十三要是像平时一样发发疯宁远舟不会管他,但是都吓到杨盈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宁远舟在后院抓到于十三的时候,于十三正抓着孙朗问他有没有见过手里的玉佩。


  “老于,你冷静点儿,我真没见过这块玉佩。”孙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连廊上的宁远舟。


  “于十三!”宁远舟吼了一声。


  于十三回头看向宁远舟,脚下生风冲着宁远舟就跑了过来,于十三将半块玉佩怼到宁远舟脸上,问道:“老宁,你见过这枚玉佩吗?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宁远舟抓着于十三的手腕将玉佩远离了自己,他看了眼于十三手里的玉佩,是半块羊脂玉的同心结玉佩,一看就是定情信物,宁远舟有一瞬间震惊,于十三怎么会问这样的玉佩?


  “于十三,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找人。”宁远舟试图先将于十三安抚下来。


  于十三把玉佩包在掌心里,珍之重之的放在心口,还是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


  “这玉佩你哪儿来的?”宁远舟问道。


  “我刚才和老钱一起去巡逻,在咱们来时的路上捡到的,我问了一圈了,可是谁都说没见过。”


  “这玉佩怎么回事?”宁远舟把于十三带回议事堂,其他人也都凑进来想看看于十三的这个热闹。


  于十三将手里的玉佩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半。


  “同心结玉佩,这是定情信物啊。”杨盈凑过来惊讶的说道。


  “定情信物?能被十三哥收藏,这肯定不是普通的定情信物啊!”元禄震惊,他十三哥竟然在万花丛中沾了一片叶子,目前来看,这片叶子好像在于十三心里还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这是我和我未婚妻交换的定情信物。”


  于十三一句话,惊呆了所有人。


  “我要是没听错的话,刚才十三哥说的是,未婚妻?”元禄戳了戳旁边的孙朗。


  孙朗怀里还抱着他的兔子,被元禄一戳,兔子从孙朗怀里跳出去,孙朗也没心情去把兔子抱回来。


  实在是信息太炸裂了。


  这里谁说自己有未婚妻都不奇怪,唯独于十三说有奇怪。


  于十三是谁?六道堂知名浪荡子,成天沾花惹草,招猫逗狗的,六道堂里不管是乾元还是中庸他都去招惹调戏,宁远舟没少帮他擦屁股。


  就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像有未婚妻的样子。


  “他,其实是我的童养媳。”于十三又扔出一记重磅炸弹。


  在宁远舟的强制要求下,于十三终于说出了他的故事。


  于十三的母亲是前朝县主,在于十三三四岁的那个年纪,正是中原与北磐相争之际,街上到处都是流民。


  一日,县主外出施粥回来,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坤泽,于十三好奇的看着下人带着那个小哥哥去梳洗,转头扑进母亲的怀里问那是谁。


  县主温柔的抱起于十三,将半块同心结玉佩交给于十三,告诉他,那个小哥哥是娘亲给他找回来的童养媳,以后会跟于十三一起生活,两人长大后就会成亲,小哥哥会代替母亲一直陪在于十三身边。


  当时的于十三不懂什么是成亲,只听到了母亲说的会陪自己一辈子,以为是母亲给自己找来的玩伴,高高兴兴的守在小哥哥房间外,等着跟小哥哥一起玩。


  小哥哥在县主府生活了两年,每日都陪在于十三身边,陪着于十三读书、习武,比母亲陪于十三的时间还要长。


  于十三以为小哥哥会永远陪着自己,直到于十三五岁那年,皇帝驾崩了。


  天下动荡,北磐入侵,各方势力争霸,县主府在一夜之间就散了。


  县主夫妻带着于十三和小哥哥到处逃难,没过多久,县主夫妻死在了敌人的刀下,小哥哥带着于十三一路流浪,躲避那些清剿皇室血脉的军队。


  后来,于十三因为惊惧与不停的逃亡,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发起了高烧,小哥哥去给他找药,再也没有回来,于十三在快要烧死的时候,被一个郎中所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现在快二十多年过去了,于十三早就忘了小哥哥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小哥哥当时为什么没有回来,是抛弃了他,还是死在了追兵的刀下。


  所以于十三在路上捡到那枚玉佩的时候,真的是又惊又怕。


  他惊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能再见到这块玉佩,怕,这块玉佩的持有者早就不是自己的小哥哥,也怕是小哥哥,怕当年是小哥哥故意抛弃了自己。


  “那你现在想找到玉佩的持有者是为了什么,问清楚他当年为什么没有回来,还是问他还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宁远舟让于十三想清楚,二十多年,早就已经物是人非,那个答案真的对他重要到要去打扰人家的生活吗?


  于十三沉默了,他真的要去打扰那个人的生活,只为了那一个答案吗?


  “玉佩丢在那条路上,主人应该就是镇子上的人,放不下的话,可以先把人找到,再决定要不要去打扰。”倚靠在门边的钱昭提出建议。


  “钱昭说的有道理,你要真放不下,就先把人找到。”宁远舟也赞同。


  “我在找啊。”于十三闷闷地说。


  “你在使团里问能找到什么,使团里不是中庸就是乾元,你要能找到我把堂主的位置给你!”宁远舟使劲拍了下于十三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


  于十三确实着急昏头了,坤泽是不能加入六道堂或者从军的,使团里除了杨盈和任如意两个坤泽,其他的不是中庸就是乾元,于十三就算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出他的坤泽童养媳。


  于十三打算去镇里找一找,宁远舟不放心他,让钱昭跟去看着于十三。


  “你还记得关于他的什么信息?”钱昭问。


  于十三想了想,小时候娘亲跟自己说过小哥哥的名字,但是他没记住,他一直都在叫对方小哥哥,对了,于十三想起来,娘亲好像叫他小柴。


  “他应该是姓柴。”于十三说。


  “那就先去问问镇子里有谁姓柴。”


  于十三敛了在使团里的那股疯劲,也不像平时那般轻浮,开始认认真真的向路人询问。


  景城大概有几百户人家,于十三没有官方的手续,不能直接去县衙查户籍,就只能在街井小贩口中一点一点问,问了一天,问到了五六户姓柴的,于十三和钱昭去看过,并不是于十三记忆里的人。


  “还要继续找吗?”两人一边往驿馆走,钱昭一边问于十三。


  于十三有些犹豫,他现在也不是很确定。


  “你现在过的不是很好,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找到他?”钱昭不解。


  自己过的很好吗?


  于十三回忆起自己这些年,十多岁的时候加入六道堂,认识了这一帮兄弟,整日招猫逗狗,身后还有宁远舟和钱昭给他收拾烂摊子,过的好不快活。


  可是,那是真的他吗?


  于十三一直没放弃寻找小哥哥,最初他以为小哥哥一定是因为被追兵绊住了脚才没能及时回来,他病好后回到那个破庙等了好久,一直没能等到小哥哥。后来他跟着那个郎中走过很多地方,一路都在寻找,他加入六道堂后,也拜托过畜生道的弟兄帮自己找过,但是一直没有音讯。


  连六道堂的察子都找不到的人,大概率已经是不在人世了,于十三萎靡过一阵,当时宁远舟还疑惑于十三怎么了,钱昭给于十三检查了身体,也没发现他受伤或者生病,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于十三恢复了活力。


  也就是在那之后,于十三变成了那个风流不羁,没心没肺的浪荡子。


  “我真的,一直都没忘了他。”于十三摸了摸胸口,那里放着两枚玉佩,属于自己的那一枚他一直放在胸口,时刻提醒着自己,他的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这样落寞的于十三,钱昭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次,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于是只能拍了拍于十三的肩膀。


  于十三对着钱昭笑了一下,却没法让人不担心。


  人要找,使团的事也不能耽搁,六道堂在安都的分堂联系不上,使团现在又很需要关于安国朝堂的情报,宁远舟打算去附近的金沙楼打探情报。


  金沙楼可谓是天字第一号销金窟,里面美女如云,佳酿似海,骨牌声震天,里面的乐师舞娘也都是花重金从西塞请来的,无论在里面怎么玩,里面的人都不会说出去。


  这样的地方向来是于十三如鱼得水的地方,但他这次没有主动请缨,宁远舟也担心于十三现在的状态没法很好的完成任务,就让他原地驻守。


  第一次去,宁远舟和钱昭没能见到金沙楼的楼主,却碰到了任如意带着杨盈和元禄跑到金沙楼玩,宁远舟看着任如意身边的几个清倌,气的头发都快炸开了。


  从金沙楼回来后,于十三已经恢复了往日那般不着调的样子,还很有活力的给宁远舟出馊主意,大家以为他是想通了,不再执着于那个童养媳。


  二访金沙楼,宁远舟却被绊住了脚没办法去,宁远舟也不放心让钱昭一个人去,于是打算让于十三跟着一起。


  钱昭看着于十三花枝招展的样子,又看向一旁的宁远舟,说道:“你不怕他给你惹一身风流债?”


  宁远舟无奈:“没办法,那种地方他最熟悉,你多看着点儿。”


  钱昭的担心是正确的,于十三穿着一身白衣跟只白孔雀一样在金沙楼里到处开屏,钱昭提醒他悠着点宁远舟的名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变故还是出现在了于十三身上,金沙帮的新任帮主是一个女坤泽,曾经跟于十三有过一段,如今是情人见面,分外眼红。


  金媚娘拿着簪子戳在于十三脖子上,钱昭盯着那支簪子,手里一枚坚果已经蓄势待发了。


  于十三跟金媚娘虚与委蛇了几句,钱昭接收到于十三一嘟噜话里的信号,用力掷出手里的坚果打掉了金媚娘的手。


  于十三趁机跑了出去,还不忘招呼愣在原地的钱昭一起。


  钱昭是耍大刀的,底盘重,没有于十三那么好的轻功,等他借着于十三的力爬上对面的二楼,于十三已经稳稳地站在二楼了。


  迎面一张网扑来,钱昭一把推开于十三,自己被网网了个正着,被惯性扑到了一楼,被金沙帮众围了起来。


  于十三见此境况,知道自己肯定是救不下钱昭了,于是果断选择了跑路。


  金媚娘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抓到的俘虏,试图挑拨离间:“你的兄弟把你扔在了这里,看来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也没有多深厚。”


  钱昭没有搭理金媚娘,索性闭上眼睛两耳不闻窗外事。


  “什么!你就这么把钱昭扔在金沙楼了!”


  于十三也很是无奈:“那么多人,我要是不跑的话我也就被抓了,抓一个总比抓两个强吧。”


  “你跟金媚娘怎么回事?”宁远舟问道。


  于十三实话实说到:“当年我就是救了她,她的脸被毁了,我还夸她是最好看的女孩子,结果她说她要嫁给我,我当天晚上就跑了,我还给她留了好多钱和玉容丹,还有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信上我都说了我有婚约了,没想到她还是对我念念不忘。”


  “她要是能信你就怪了。”


  就连他们这几个兄弟都是亲眼看到于十三找人才确信了那个童养媳是真的,旁人又怎么可能会信于十三嘴里说出来的话。


  “可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于十三委屈。


  “行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钱昭找回来。”宁远舟心累。


  当天晚上,宁远舟拽着百般不情愿地于十三三探金沙楼,金媚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钱昭看起来还好,金沙楼没有为难人,只是钱昭此时被吊在狭小的的网里,看着好不可怜。


  “把这个始乱终弃,负心薄幸的混账给我抓起来。”金媚娘也不整虚的,上来就要抓于十三。


  “慢着!”于十三一脸正气的走上前,指着钱昭对金媚娘义正词严的说道:“我给你个面子,把他给我放了。”


  话音刚落,两把刀架在了于十三脖子上。


  于十三一脸委屈的回头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和元禄一脸无语,钱昭赏了于十三一个大白眼。


  宁远舟也不多废话,报上名号,上前打掉架在于十三脖子上的刀,然后一刀甩出去斩断了缚着钱昭的网,元禄用绳子将钱昭拉回来,于十三拿着匕首斩断了钱昭手上的麻绳,几人配合倒是相当默契。


  人是救到了,梁子也是结下了,金媚娘二话不说就跟宁远舟打了起来。


  宁远舟的武功是数一数二的,金媚娘自是打不过他,双方也终于能静下来和谈了。


  六道堂这边带了丰厚的酬金来换取消息,金媚娘却并不想要钱,她想要宁远舟,只要宁远舟愿意跟金媚娘一夜快活,不仅可以免费送消息,和于十三的恩怨也可以就此一笔勾销。


  于十三听到这般话,怎么着都是自己赚,立马替宁远舟答应了下来。


  “你闭嘴!”宁远舟真想把于十三的嘴缝上。


  最后这件事还是任如意出面解决的,她和金媚娘是旧相识,金媚娘感念任如意当年的恩情,不仅抹消了和于十三的恩怨,还让金沙楼做了任如意的后盾。


  临走之前,于十三冒着被金媚娘打的风险,拜托了金媚娘一件事。


  “姓柴的男坤泽?你找他做什么?”金媚娘眯着眼睛审视于十三,以为这混账又想祸害哪家的坤泽。


  “是我未婚妻。”于十三难得正经。


  “你真的有未婚妻?”金媚娘一直以为这是于十三编来骗自己的。


  于十三点点头:“我们失散二十多年了,我前两天捡到了他的那枚玉佩,我想找到他,媚娘,拜托你了。”


  金媚娘难得看到如此正经、深情的于十三,原来浪子的心中也会有牵挂啊。


  金媚娘答应帮于十三查,她也想见见那位被于十三如此惦念的坤泽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拜托金沙楼找人自然要比于十三自己一家一家的问要快,一天不到,金媚娘就整理出了城所有姓柴的男性坤泽,剔除了年龄不符的,就只剩下了八个人。


  于十三一一去看过了,都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或许,那枚玉佩真的已经易主了。”钱昭一直陪在于十三身边,亲眼见到了他从满脸期待,到一脸无望。


  “他真的死了吗?”于十三看着手中的玉佩,也对,那年小哥哥也才十二岁的年纪,怎么可能躲得过那么多追兵。


  于十三收好了玉佩,决定将这件事再次深埋心底。


  使团离开景城前往合县,在合县的几天,使团出了不少岔子。


  先是遇到杨盈的情郎,再是杨盈被劫,黄金丢失,安国派来迎帝使,一桩桩,一件件,让使团的人应接不暇,也就忘了景城的那遭事。


  直到金媚娘来到了合县。


  于十三原本是传信金媚娘让她帮忙查一些消息,没想到金媚娘直接来了合县找任如意。


  于十三趴窗子听到了金媚娘和任如意交谈,转头就跑去质问宁远舟为什么没人告诉他金媚娘来了。


  宁远舟不以为意,人家金媚娘是来找任如意的,又不是奔着你于十三来的。


  听完了墙角的于十三对着宁远舟痛心疾首:“我知道,但是你不能让她们俩在一起待太久,你知道刚才她们两个在说什么吗,她们两个......”


  “我们说什么了?”身后金媚娘一只银钗抵在了于十三脖子上,于十三瞬间变了脸色。


  元禄来叫走了宁远舟,院子里只剩了金媚娘和于十三。


  金媚娘收起簪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于十三。


  于十三取出随身带着的酒壶,陪着笑孝敬给金媚娘。


  金媚娘乐得收下,毕竟能入于十三口的酒都是好酒。


  “你走后,我查了点东西。”金媚娘可不是特意来找于十三不痛快的,“我让人拿着玉佩的画像在景城问了一圈,没找到失主。”


  于十三严肃了起来,玉佩是在来景城的路上捡到的,他们来的时候还没有,是之后巡逻的时候才发现的,也就说明玉佩是在他们到了景城后才被失主弄丢的,玉佩很值钱,弄丢后不可能不找,所以失主一定还在景城,但是金媚娘却没有找到,这太奇怪了。


  “你真的没有怀疑过,是使团里的人弄丢的?”金媚娘问。


  于十三否定了这个想法:“我在使团里问过,没人丢过玉佩。”


  “万一是他不想承认呢?”


  于十三一愣,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可是他为什么要撒谎,说是捡到的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于十三还是不明白。


  金媚娘:“你怎么笃定是捡到的,你就没有想过,那个人一直在你身边吗?”


  “不可能,使团里除了美人儿没有别的坤泽。”于十三看向金媚娘,对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但是这怎么可能,使团里的人有六道堂的缇骑,有宫廷内侍,有军中将士,这些职位都不可能存在坤泽,他的小哥哥怎么可能藏在使团里。


  但是金媚娘既然这样说了,肯定是知道了什么,难不成使团里真的有假冒的坤泽?


  按照金媚娘的说法,那个人应该是经常出现在于十三身边,可是于十三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宁远舟,钱昭,孙朗,元禄。


  宁远舟现在在追任如意,于十三也见过宁远舟的燎原期,是个妥妥的乾元。


  元禄是大家一起带大的,没人不知道他是个乾元。


  孙朗是中庸,于十三看见过孙朗的后颈,那里没有腺体。


  再就是钱昭了,钱昭也是中庸,虽然于十三没有看见过钱昭的后颈,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钱昭有过特殊时期,他的身上也从来没有散发过信香的味道。


  那还能有谁呢?


  还没等于十三仔细寻找,李同光那边就出事了,宁远舟带着他和孙朗去救援,李同光是救下了,宁远舟却毒发了。


  之后的一堆糟心事更是让于十三没有空闲去找人。


  行至河边浅滩,李同光想通了之前宁远舟对他说的话,决定和宁远舟合作,为了表达诚意,李同光告诉了宁远舟,之前牺牲的天道众人被他埋在了一处浅滩。


  浅滩的枯树上还挂着烧毁的旌旗,乱石中可以看见裸露的衣角,六道堂的一众人疯狂的挖掘着乱石,棍子挖得慢就用手挖,污泥烂叶沾了满手,指尖杵到石块上,流血了也不自知。


  终于,元禄挖出了第一具尸体,,“是石小鱼”,元禄喊道。

  

    于十三也挖到了老颜的尸体。

  

    都是当初跟着梧帝出征的兄弟们。

  

    “继续挖!”钱昭红着一双眼,他的指尖已经麻木了,但是他不能停,他还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终于,钱昭挖到了那个铭牌,是柴明。

  

    看着钱昭失魂落魄的样子,元禄不解的看向一旁的孙朗。

  

    “那是柴明,老钱的亲弟弟。”

  

    于十三猛地抬起头。

  

    “钱大哥不是姓钱吗,他弟弟怎么姓柴?”元禄问出了于十三想问的问题。

  

    孙朗跟钱昭是同期生,关于钱昭的事情知道的很多,“老钱他们家以前是名门望族,改朝换代的时候遭了难,为了活下去,他改了名姓,两兄弟最后是在六道堂重新遇到的。”

  

    于十三看向钱昭,回想起捡到玉佩后的一系列事情,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是跟钱昭一起巡逻的时候捡到的玉佩,平时最八卦的钱昭却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调侃过他,金媚娘暗示自己,人就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知道了钱昭以前姓柴。


    所以,他的小柴哥哥真的一直在自己身边,可他为什么不跟自己相认?


    于十三竭力控制着自己,现在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


    晚上安营扎寨后,于十三终于逮到机会抓住钱昭问个明白。


    钱昭被于十三拉着远离使团,看他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以为是发现了什么意外状况,结果没走多远于十三就停下了。


    于十三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钱昭,好像要将他洞穿一样,钱昭不知道于十三又发什么疯,眉头皱了皱。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于十三问。


    “什么?”钱昭一时没明白于十三什么意思。


    于十三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那对玉佩举到钱昭眼前,声音有些嘶哑:“你为什么骗我,小柴哥哥?”


    “于十三,看清楚,我是中庸。”钱昭推开于十三的手。


    “真的吗?你让我看看你的后颈。”于十三说着就要去扒钱昭的后衣领。


    钱昭一把推开于十三,于十三的身量轻,钱昭的力气又大,这一下直接将于十三推倒在地。


    于十三看着钱昭,蓦地笑了:“钱昭,你不敢给我看,你怕被我发现你是坤泽,可是你把我推开了,这已经证明了你根本不是中庸!”


    钱昭叹了一口气,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最后还是被于十三发现了。


    “钱昭,你为什么不肯承认,看着我满世界找你很好玩吗,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像个傻子,你是不是嘲笑了我二十多年!”于十三冲钱昭吼道。


    钱昭蹲在于十三面前,伸手擦了擦于十三脸上的泪,像这些年照顾其他孩子那般对待于十三。


    于十三甩开钱昭的手,他讨厌钱昭把他当小孩子,更讨厌他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自己。


    “你这么执着,就为了那个答案吗?”钱昭看着于十三,二十多年过去了,于十三没怎么变,还是像小时候那般面容白净,矜贵俊美,让人不忍心伤害他,钱昭抿了抿嘴唇,薄唇里吐出了那个冰冷的答案:“我当初确实是扔下你自己走的,因为我也想活,你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


    于十三不信,钱昭只是表面看着冷酷无情,内里其实就是个烂好人,他记得自己刚进六道堂时,最关心自己的就是钱昭,就连宁远舟都是跟着钱昭才注意到他的,如果钱昭当初真的是故意丢下他的,那再次见面,在于十三根本认不出来他的情况下,钱昭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不理自己,他们一个天道,一个阿修罗道,不刻意相识很容易就会成为陌路人。


    “钱昭,你能不能别骗我,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于十三拽着钱昭的衣角小声乞求到。


    “说实话有什么用,于十三,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相认之后的事情,你要告诉他们我是你的童养媳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坤泽,然后被逐出六道堂,从此一辈子只能困在宅院里相夫教子?”

  

 “不,我没有。”于十三赶紧摇头否认,“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会帮你瞒着的。”


    “于十三,你还记得六道堂的堂规吗,同僚之间不能产生情感牵绊,六道堂已经禁止了坤泽加入,为的就是防止同僚之间被感情冲昏头脑,导致任务失败,于十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已经失职了。”钱昭扯回自己的衣角,不再理会于十三,转身离开了。


    于十三也没有再去挽留,钱昭说得对,他们的相认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安都,使团的所有行动都在朱衣卫的监视之下,为了营救梧帝,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面对安帝一次次的刁难,所有人都知道此次想要接回梧帝是件很困难的事,杨盈开始各处拜访安国的重臣,希望他们能明白如今的局势,为梧国说些好话,钱昭和元禄一直跟在杨盈身边护卫,宁远舟带着于十三开始计划攻塔营救,于十三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钱昭了。


    再次碰头,还是因为李同光。


    李同光对于任如意的那股疯劲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现在任如意更是承认杨盈是她的弟子,李同光都要嫉妒疯了,所以回四夷馆的路上遇到刺杀,所有人都没有意外。


    李同光站在马车顶上,一剑刺下去,却没有刀剑刺入人体的感觉,李同光叫嚣着让杨盈滚出来,不想掀开轿帘的竟然是于十三。


    于十三:“你差点毁了我精美绝伦的脸蛋,只能杀了你了。”


    于十三和李同光的功夫不相上下,李同光的目的只是想杀杨盈,对其他人没兴趣,只想速战速决,但是于十三太难缠,李同光没办法快速脱身。


    任如意有一招剑法叫玉石俱焚,在杀人时无法逃脱的情况下,与对手同归于尽,李同光学会了。


    他将于十三抵在一旁的柱子上,锋利的剑刃抵在两人脖子上,李同光下了死手,剑刃一寸寸割进脖颈里,于十三死力抵住,让剑刃再深不了一毫。


    钱昭一刀挡开面前人的攻击,他听到李同光那边的动静好像停住了,分神看去,惊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钱昭致力脱身,对砍在身上的刀剑视而不见,旁边的元禄吓了一跳,赶忙叫了一声“钱大哥”,钱昭却像没听见一般,逃出包围圈就向李同光他们那边去。


    李同光和于十三的对峙一时分不出胜负,李同光见钱昭赶来救于十三,知道自己杀不死于十三了,于是立马抽身躲避。


    钱昭挡在于十三面前,向李同光砍下的刀收了力,这是在安都,他们不便伤人,尤其对方是李同光。


    宁远舟姗姗来迟,将李同光痛骂了一顿,让他看清如今的局势,最后任如意也赶了来,将李同光一同带回了四夷馆。


    这一场刺杀,受伤的只有钱昭,于十三和李同光,钱昭的伤口多,于十三和李同光的伤口要更深,钱昭先给李同光处理了伤口,然后人就被宁远舟带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钱昭和于十三。


    这还是两人自相认后第一次独处。


    于十三用一块布巾捂着伤口,刚才钱昭给李同光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用幽怨的目光盯着钱昭的后背,宁远舟在旁边看着都浑身不自在,也难为钱昭还能镇定自若的帮李同光处理伤口。


    “手放下。”钱昭拿着伤药站在于十三面前。


    “不需要,你还是去关心李同光吧。”于十三撇过脸不想搭理钱昭。


    “于十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钱昭直接上手抓住了于十三,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就是看着有些吓人。


    “他是安国的长庆侯,不能出事。”钱昭一边解释一边给于十三的伤口上药。


    帮于十三包好伤口,钱昭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等一下!”于十三拉住钱昭,“你的伤还没包扎。”


    钱昭看了眼身上的伤口,血甚至都没有渗出衣服,只能看见衣服被割开的口子。


    “我没事。”钱昭并不在意。


    “不行,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了。”于十三一把将钱昭按在椅子上,上手就要去脱他的衣服。


    钱昭抓住于十三的手,抬眼看去,只见于十三满眼都是担心,但是这份担心却与以前他看别的兄弟的不同,里面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感情。


    “于十三,你不必如此,我对你的好不过是为了报答县主。”钱昭是知道怎么刺伤于十三的。


    “钱昭,你当真不曾对我动过感情吗?”


    “不曾。”


    于十三紧紧盯着钱昭,钱昭却撇开了眼睛,于十三无声笑了,钱昭这人撒谎真的太明显了。


    “既然都是兄弟,那我帮你处理伤口你有什么好害羞的。”于十三顺着钱昭的话说。


    钱昭从来没让别人帮他处理过伤口,因为他要隐瞒自己坤泽的身份,虽然于十三都知道了,但两人毕竟身份有别,一个坤泽怎么能在乾元面前脱衣服呢。


    “钱昭哥哥难不成想让我去找个坤泽来帮你上药吗,是找美人儿还是小公主呢,找美人儿,老宁肯定会跟着,找小公主,她出门就能把你是坤泽的事昭告天下,这么一想,还是我更合适吧。”于十三手搭在钱昭肩上,俯身在钱昭耳边低声说道。


    “我可以自己来。”钱昭耸肩将于十三的手弹开。

  

  “背上的伤钱昭哥哥够得到吗?”于十三的手按在钱昭背上的伤口上,坏心思的用力一按。


    钱昭的身子颤了颤,他知道这是于十三的报复,就没有躲开。


    看于十三的样子,是不帮他处理伤口誓不罢休,钱昭不想再跟于十三没有意义的对峙下去,于是解开衣服让于十三帮他上药。


    坤泽的身体要比乾元和中庸都要嫩白柔软,哪怕钱昭十几年如一日的练武,出任务,皮肤也依旧白嫩。


    于十三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渍,敷上药粉,他的指尖在钱昭的背上流连,最后停在颈间的腺体附近,感受到钱昭身体的僵硬,于十三坏笑着低头在钱昭颈后使劲嗅了一下。


    是清淡的草药香,难怪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这点信香的味道都要被真正的草药味盖住了。


    “于十三。”钱昭唤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于十三听出了其中的恐惧。


    于十三轻轻吻了一下钱昭的腺体,笑着说道:“钱昭哥哥放心,我有分寸,现在不是标记的好时机。”


    于十三退开几步,看着钱昭着急忙慌的穿好衣服,连药箱都顾不得拿就落荒而逃了。


    于十三笑的恶劣:“钱昭哥哥,你跑不了的。”


    在安国的日子,每一日都像是在刀尖上舔血,安帝最终还是没有同意放梧帝离开,宁远舟带着六道堂的兄弟们攻塔,安国防守太过周密,损伤了不少弟兄,宁远舟还记得杨盈跟他说的话,尽力而为。


    眼见继续攻塔还会损失更多兄弟,宁远舟狠下了心,让钱昭带着其他弟兄们先撤,他和于十三一起潜进去找梧帝,逼他写下雪冤诏。


    钱昭让元禄和孙朗带着弟兄们分批逃出安都,他带着一部分人接应宁远舟和于十三。


    宁远舟和于十三的行动并不顺利,雪冤诏是拿到了,但是梧帝见他们要放弃自己,狠心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宁远舟和于十三被发现,逃出来的时候,两人都跟个血人一般。


    钱昭带他们偷渡出城,与其他人会合后,马不停蹄的向梧国出发。


    一路上遇到的追兵不少,李同光帮他们挡了一部分,金沙楼也出手了,一行人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回到梧国,去时百人之军,回到梧国只剩下了十几人。


    杨盈带回了雪冤诏和梧帝登遐的消息,丹阳王没有马上夺位,他治了杨盈一个失职之罪,连带着使团里的六道堂众人都被发配。


    杨盈脱了蟒袍重新做回她的公主,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天真,她暗中联系着六道堂众人,打算自己也去那个位置坐一坐。


    宁远舟原本是要被下狱的,但是任如意将他劫走了,于是被下狱的变成了钱昭。于十三和孙朗被发配去边境守城,元禄被逐出六道堂,不知去向。


    安帝拿到了五万两黄金,本想攻打褚国,却发现褚国好像提前得知了消息,加强了守卫,又得知了梧国为了争皇位在内乱,于是再次攻打梧国。


    于十三和孙朗死守城池,却因后方没有支援,最终城池失守,一个双目失明,一个浑身筋脉尽断,最后被宁远舟和任如意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元禄联合了一众六道堂缇骑将钱昭从天牢里救出,宁远舟带人逼宫,扶持了杨盈称帝。


    任如意得李同光和金沙楼助力,成功刺杀安帝为娘娘报了仇,李同光继位。


    两国动乱引得他国觊觎,幸得此时北磐来犯,中原各国不得不戮力同心,击退外敌。


    任如意重新接管了朱衣卫,帮李同光快速扫清一切不和谐之声,让李同光坐稳了安帝之位。


    宁远舟重掌六道堂,为杨盈提供助力,杨盈雷厉风行的整顿朝堂,施善于民,在民众的呼声里坐稳了梧帝之位。


    击退外敌后,各国开始养精蓄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起战事了。


    任如意暂时留在了安国,她就像之前跟金媚娘谈论过的那样,开始整顿朱衣卫,教那些不愿再留在朱衣卫的人生存之道,让他们能获得新生。


    宁远舟也如他之前说的那样,卸任六道堂堂主之位,决定不再管朝堂之事,去了安国找任如意。


    钱昭他们几个也尽数退出六道堂,照他们现在的样子,留在六道堂也不过只是个吃白饭的,还不如自己离开。


    宁远舟把宁家老宅留给了他们,让他们住在这里,方便钱昭给他们疗伤。


    杨盈派了御医过来,一番治疗下,孙朗一身武功全废,但只要好好将养,以后依旧可以照常生活。元禄的身体在一番操劳下越来越差,杨盈派人找了好多天珍地宝吊着他的性命,只求让他活过二十这道坎。


    于十三的眼睛是钱昭亲自照看的,于十三的眼睛中了毒,为了防止毒素侵入身体,于十三自己划伤了眼睛将毒血放了出来,眼睛里还留有余毒,钱昭帮于十三逼毒的时候,于十三疼的死去活来的,咬的钱昭满胳膊牙印。钱昭的身体也在天牢里留下了病根,每到阴雨天气,浑身的伤口都会疼,没有其他人的严重,却比其他人的都要折磨人。


    年节之际,宁远舟带着任如意回了老宅,孙朗已经可以自由下地了,他养了一只猫,整日猫不离手,元禄面色虽然苍白,但是不妨碍他东奔西跑的玩闹,于十三的眼睛已经能看到模糊的东西了,他现在整日和钱昭待在一起,一降温就把钱昭裹成个球,生怕冻着钱昭。


    杨盈结束了宫里的晚宴,匆匆赶来老宅,大家都在等着她一起吃年夜饭。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又聊开了。


    杨盈问宁远舟和任如意什么时候成婚,她要给他们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任如意说不着急,她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宁远舟不敢怒也不敢言。


    于十三嘲笑宁远舟夫纲不振,被美人儿拿捏得死死的。


    “那十三哥打算什么时候成婚,要不要我给你赐婚啊?”杨盈一脸的兴致勃勃,好像赐婚是很好玩的事。


    于十三噎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旁边默默喝茶的钱昭,打着哈哈想把这件事揭过去:“我于十三可是知名的风流浪荡子,夙愿是给全天下的美人儿一个家,怎么让成亲绊住脚呢。”


    “啊,你真的不想娶钱大哥吗?”杨盈满脸遗憾。


    于十三眼睛瞪得滴溜圆:“你说什么?”


    “十三哥你找了钱大哥那么久,难道不是想娶他吗?”元禄不解。


    “不是,你们怎么知道的?不对,你们都知道了什么?”于十三惊恐。


    “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宁远舟说。


    于十三看向旁边的钱昭,钱昭一脸淡定。


    “老钱,你就这么淡定吗?”


    “习惯了,”钱昭说:“隔墙有耳,平时我是耳,这次不过是调过来了。”


    六道堂的人可都是搞情报的一把好手,再加上这群人平时都爱吃瓜,房顶上有人偷听真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哎呀,早说你们都知道了吗,”于十三一把抱住旁边的钱昭,也不装了,“害的我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抱我家小昭昭。”


    “你抱的少了。”孙朗吐槽,于十三这家伙仗着自己眼睛不好,成天赖在钱昭身上,钱昭走哪儿跟哪儿,一开始大家还当个稀罕事瞧着乐呵,最后恨不得眼瞎的是自己。


    钱昭早就习惯了于十三的靠近,照顾于十三的那段时间,因着失明,于十三整个人都没有安全感,钱昭就宿在了于十三房间,于十三醒来后能感觉到房间里钱昭的呼吸,心也就安下来了。


    后来于十三摸上了钱昭的床,百般耍赖换得了同床共枕的机会。


    于十三就靠着眼伤和钱昭的心软,一步步攻城略地,最终在一次钱昭的雨露期,征得了钱昭的同意,在他的腺体上咬下了临时标记后,两人就此说开。


    在杨盈和元禄的撒娇攻势下,钱昭讲出了他视角下的故事。


    钱昭的家族遭难后,两兄弟沦为乞丐不停逃难,后来遇到了县主,县主瞧出了两兄弟不一般的气质,就问钱昭愿不愿意给她的儿子做媳妇,以后帮她保护于十三。


    钱昭答应了,条件是县主要帮他好好照顾弟弟,于是县主将钱昭接进了县主府,让柴明住进了别院,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习武。


    后来,县主府遭难,钱昭失去了柴明的音讯,他带着于十三一路躲藏,后来于十三烧的厉害,他去找药,却碰上了追兵,他将身上所有的财物都交给了一个郎中,让他帮忙救于十三。


    钱昭将追兵引走,濒死之时被宁远舟所救,等钱昭再醒来,他已经在六道堂了,柴明正守在他身边。


    钱昭去找过于十三,他见于十三跟着郎中过得还算可以,就没再去打扰他,平时拜托了一些六道堂的弟兄帮自己注意一点儿于十三,若是于十三有了危险,请他们搭救一下。


    结果十余年过去,钱昭竟然在六道堂再次见到了于十三。


    钱昭打听到,是六道堂的人帮过于十三,让于十三知道了六道堂,老郎中去世后,他无处可去,便也加入了六道堂。


    钱昭担心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没法适应六道堂残酷的训练,便经常去关心他,顺便带着宁远舟一起,让自己的关心看起来不突兀。


    在景城弄丢玉佩是个意外,钱昭和于十三搭伙巡逻,一转头于十三就拿着一块玉佩问他见过没有,钱昭这才惊觉自己的玉佩掉了,他面色如常的撒了谎,要搁平时于十三定能看出钱昭在撒谎,但当时于十三太过激动,忽略了钱昭的不自然。


    “当时我和如意听到你们两个在林子里对峙,我都懵了,没想到使团里竟然真藏了个坤泽,还是我亲自带回六道堂的发小,当初老钱和柴明瞒得是真好。”宁远舟感慨。


    “对对,当时我和阿盈在窗外听到十三哥叫钱大哥小柴哥哥也惊呆了,我们差点以为十三哥是找不到人疯魔了,把钱大哥错认成小柴哥哥了。”元禄现在还一阵后怕,当时他俩差点就要冲进去了,还是任如意拦住他们并告诉了他们真相。


    “合着就我是最后知道的呗。”孙朗是在老宅里看到于十三对着钱昭开屏才觉得不对劲的,问了元禄才知道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大一个瓜。


    于十三叹气:“这墙角还是少听的好,省的最后自己也变成墙角了。”

我今因病魂颠倒

【发郊】孤儿


※周天子是天命所选之人,但周朝的王储却倍受非议。

  

  

  

  

长王子又在啼哭了。

  

姬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都在向他请罪,柔弱的婴孩独自在床上大哭不止。

  

“乳母可喂过了?”

“回大王,小殿下他不肯吃……”乳母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每次小殿下只要一哭闹,屋内伺候的人就会换一批。也不知到底是被换去哪了,总之是再没见过。

“那就再换一个来。”姬发话音刚落,门外已有侍卫进来将乳母拖走了。

  

其余的人也被大王挥退,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小殿下大概是想母亲了吧。

  

  

  

周王宫......


※周天子是天命所选之人,但周朝的王储却倍受非议。

  

  

  

  

长王子又在啼哭了。

  

姬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都在向他请罪,柔弱的婴孩独自在床上大哭不止。

  

“乳母可喂过了?”

“回大王,小殿下他不肯吃……”乳母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每次小殿下只要一哭闹,屋内伺候的人就会换一批。也不知到底是被换去哪了,总之是再没见过。

“那就再换一个来。”姬发话音刚落,门外已有侍卫进来将乳母拖走了。

  

其余的人也被大王挥退,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小殿下大概是想母亲了吧。

  

  

  

周王宫内,乃至周朝上下,无人知晓长王子的生母是何人。殷商王室覆灭后,姬发以天下共主的身份登昆仑顶开榜封神。七日后,王下昆仑,怀中有一尚在襁褓的婴儿,姬发说,这是我的儿子。

  

新王朝建立,国号为周。登基大典上,姬发昭告天下,长王子名姬诵,为嫡为长,即大周太子。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可无人敢在新王登基大典上进言,只得先拜伏行礼。

  

但第二日的朝上,便有人坐不住了。

“大王尚未封后,便立太子,实在于礼不合,还请大王三思。”

像这种,已经是比较委婉的了。更有甚者直言“我朝根基未稳,断不能接受这样来历不明的王储。”


关于长王子的生母,民间茶余饭后各有各的谈资,或身份低微、或露水情缘、或朝歌旧人诸如此类,多是惋惜。但朝臣中不少是参与过伐纣的,他们心中忌惮的也只怕别是殷商王族。若真是如此,他日新王即位,被那些前朝余孽盯上了这个身份……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保持沉默。这些人有的心思活泛,一直在揣摩君王的用意。剩下的,则是从姬发为质子时就跟随他的西岐旧部,唯王命是从,他们看到的、知道的也更多,但绝不会说出口。

  

姬发坐在上首,听他们吵完了,便不动声色地挡回去:“可是,本王已昭告天下。若此时反悔,上达天听,招来灾祸如何是好?此事已定,不必再提。”

帝王心意不可违拗,然而姬发要做的还不止于此。

  

  

新王祭祀大礼,祭昊天,祭求风雨五谷、祭宗庙四时。然而所祭神明却多了一位,正是那值年太岁星君。

祭祀本为周朝国运求吉,祭凶神?而当教习礼仪的宫人抱着太子殿下来时,众人看得分明,竟是要太子对其执父礼。

  

“荒谬!”司礼官的太宗自然知晓那太岁神曾是何人,长王子的身份本就引来诸多猜忌,此番岂不是昭然若揭!再一细想那人面容……

  

“太子眉间有痣,若非仙缘,便是妖孽。”

“可太子殿下不是大王从昆仑抱来的吗?”太祝有些疑惑,这事未免太诡异了些。

“昆仑能令人死而复生,那前朝太子心术不正,叛离大王助纣为虐,生了妖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若大王也被邪祟缠身,天子气运乃至大周国运,就要受到冲撞了。”

  

  

没过几日,太宗便以长王子既为太子,应当重新洗沐为由,要求大王将太子殿下迁居宗庙,以求先祖赐福庇佑。

姬发怎会猜不出这些人的意图,当然不会同意。“太子已无生母,本就年弱无依,怎可再离生父?还请太宗理解本王怜子之心。”

这话说的动人,姿态更是放低,可老太宗不为所动,一副全然为国的痛心之状:“申祸无良,前朝往事历历在目,大王如此行事,怎安天下万民之心!”

他是不是下一步就准备以命死谏了?姬发觉得可笑极了,这些人草木皆兵,如此惧怕一个婴儿,居然还有胆子来揭他的伤疤。

  

“如此,且让本王思量一番吧。”

周公旦一直静立在旁,他清楚王兄口中的“思量”,并不是移交小殿下,而是如何处理掉这位太宗了。

  

王兄离家时他还年幼,入朝歌为质他无法参与。后来大哥惨死,父亲病逝,当日姬发任西岐之主,周公旦便下定决心要尽己所能辅佐王兄。

此时的周公旦不会想到往后自己会主张“明德慎罚”,王兄是明君,那么王兄不能做的事,他来做。王兄不能杀的人,他来杀。

  

很快便传来消息,太宗深觉当日所言对长王子大不敬,愧对先王,已自绝于宗庙。

闻言姬发深感痛心,命人好生安葬太宗,再寻继任。

  

无论前朝还是当朝,原本宫中关于太子的谬论甚嚣尘上,这之后便安静了许多。

妖孽?那二人皆是兄长心中挚爱,谁敢污其为妖孽?

周公旦不觉想到了父亲当初捡回来的幼弟,没个人形,连人语也说不几句,交往起来却比人舒服得多。

雷震子并未封神,仙人指明他是“将星出世”,要他修炼肉身成圣。雷震子呜呜咽咽,似是不想走。

  

“去吧,留下来,你也是孤儿了。”周公旦摸了摸他青色肉翅,以作告别。

“咕……孤,儿?”

“无父无母,即是孤儿。你我皆是,王兄所爱亦是,王兄自己也是。”

  

天子,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天子怎可算孤儿?

  

雷震子不懂,他最后看了哥哥一眼,振翅离去。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春礼时,却有人眼尖地发现天子体况大不如前了。与之相对,小太子成长的速度却很快。

于是不免又有些“太子占了大王气运”的妖言出来。新任的太宗知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个位置,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于朝堂上下要求他驱邪的喊声,他却苦恼得很。

思来想去,太宗尝试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他叫来太卜和太士一起面见王上:“臣等近日请神问天,应有吉兆,适昏礼。若王有属意之人,可封王后,现红鸾之气,以佑大王康健,国运安泰。”

  

“不可。”在姬发眼神示意下,周公旦先开口了。“若新后再有子嗣,嫡子非长子,难保日后不会有阋墙之祸。”

“周公言甚重!我等不过是为我王求吉兆,况且我朝教化清明,断不能——”

“诸位莫不是忘了天谴从何而起?”

  

姬发一直沉默不语,众臣察言观色下来,已是迅速分成了两派。每日朝上议完民生社稷,便就此事在吵。一方说不立后也该纳妃,这是为江山绵延考虑;另一方就指着鼻子骂人其心可诛。

天子身体每况愈下,表面看不出什么,只有周公旦日日为他解梦时可窥见一二。

  

小殿下倒是过得安稳,明明只是刚蹒跚学步的幼童,他的存在却让许多人夜不能寐。他担忧王兄的身体,一时不察,事态竟演变成有人欲用小殿下行巫蛊之术。

  

那木雕娃娃身上,缠着小殿下的一缕发丝,不知何时何处,以何种方式得来。思及此,姬发心中惊怒非常,鬼侯一挥已将那物斩作两半。

  

“他们胆敢这样逼我……要我封后是么,若只为求吉,追封太子生母为王后亦可。就让他们日日看着那个惧怕的名字,日日向殷郊行礼叩拜!”

  

殷郊。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姬发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那将人折磨至此的梦魇,周公旦只是看着都觉残忍,王兄亲历时又该如何痛彻心扉。

  

  

  

当日诛仙阵如何破?广成子摘去诛仙剑,赤精子摘去戮仙剑,玉鼎真人摘去陷仙剑,道行天尊摘去绝仙剑。四剑既摘去,其阵即破。

姬发不通这些道法仙术,他只知道阵名诛仙,必是对神仙有害的。那殷郊呢?姬发遍寻不到殷郊。

人人道他非真心降于岐周,还痴心妄想成汤江山。只有姬发能猜想到,他被俘后会遭遇什么。

  

他护不住殷郊,一次,两次。

  

殷郊脑中时刻回响着狐妖的低语,要他灭周,要他将功折罪。他有何罪?罪在成汤最后那点气运仍在他身上。

他不愿姬发为难。顶了这个骂名,姬发才不同于殷寿,周室仁明,应运当生。

破十绝阵时,姬发射中了他一只眼。他目中血流不止,却遥望着人群嘶吼出声:“姬发!我不会死!绝不会!”

  

周军群情激愤,怒骂他猖狂至此。

只有姬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重要到殷郊愿意为了他活下去,可真的亲耳听到时,却听得姬发肝胆俱裂。

  

破诛仙阵时,随着广成子拔出诛仙剑,半空中落下已几乎没了气息的殷郊。

  

殷寿竟用血亲祭阵。

  

一个人的恨怎么能浓烈到这般地步?周公旦每每想起梦中的场景,他的兄长对着纣王的尸首连射数箭,砍下头颅也不解恨,看得周公旦不寒而栗。

  

殷郊撑着最后一口气再次被送上了昆仑。姬发在山下候了七日,等来的却是姜子牙让他开榜封神。

  

“若要救他,这是最后的法子。不然他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封神是什么意思?”姬发喃喃,目光已逐渐涣散。

“肉身死,真灵封神。受打神鞭和封神榜约束,不食人间烟火,不得私下凡间。”

他二人不能再见,对姬发来说,与死了无异。姜子牙心下不忍,看着已如同行尸走肉的姬发,最终开口说道:“你且上昆仑顶来,天尊有事要交付于你。”

最后,姬发没能带回殷郊,只带回了姬诵。

  

  

  

待入了冬,姬发已经愈加病重。但他精神却很好,会带着小殿下去骑马射箭,笑着听小殿下把琴弦当弓弦乱弹。姬诵人小力气不小,肉肉的手掌被弦打得通红一片,姬发就把他揽在怀里轻轻地吹。

周公旦一直随侍在旁。在为兄长解梦时,仿佛也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兄长对那人百般呵护,情到深处也不敢有丝毫僭越,只有一次在那人睡着时,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却让姬发克制到浑身发抖。

  

周公旦有时也会好奇姬诵的来历。但殷郊是兄长所爱,就算真如传言所说,他以男子之身生了小殿下,也无可指摘。

  

  

姬发已经不避讳什么了,他日日去看那太岁神位,抚摸鬼侯剑像抚摸情人。

  

他有时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们折辱你……偏偏是因为我才让他们折辱你……”

有时他会清醒着对自己的弟弟诉说:“我想我和他有名有分,一个虚名,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可是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给他这个名分是在侮辱他。殷郊他,他是殿下啊……”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为什么就这一点私心,也不许我有。”

  

毓冕下,周公旦看到的不是王,而是一个惶然无措的少年。他想姬发大概并未逃离朝歌,他被永远困在了那座城里。

  

“我命不久矣,可是诵儿年幼,我走了,他们又不知该如何逼迫诵儿……”

“王兄放心。”周公旦深深叩首,“为保殿下,臣弟万死不辞。”

  

  

  

这个冬天姬发最终是熬过去了,姜子牙去瞧他时,姬发正在教姬诵舞剑。

“诵儿先下去歇息吧,父亲和太公有话要说。”

小孩子抱着比他短不了多少的剑,欢欢喜喜地下去了。姜子牙笑眯了眼,见此子顶上红气,将来必大有作为。

  

“太公今日得闲了?”姬发喝了口热茶,勉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姜子牙伐纣有功,姬发尊他为尚父,却也不见他入朝辅佐。此时前来,怕真是自己时日无多了。

“老臣看望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你有何罪?”姬发冷笑,“我若降罪于你,日后你如何辅佐诵儿?”

姜子牙有些汗颜,当年封神榜姬发都敢说扔就扔,真惹了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二人叙谈良久,姬发已是想不出还能安顿什么,忽然他问道:“太公当日所说,诵儿是怎么来的?”

“天尊怜你二人,在殷郊肉身亡前,取了他心血,留作此子。”

“不,我是说,为什么会有诵儿?”姬发盯着姜子牙,他才不信那些冷心冷情的神仙,让他们带走殷郊是姬发犯下的大错之一。

  

看来是瞒不过他。姜子牙叹了口气,姬发是天下共主不错,可他命数短,周朝应天命而生,天命却不在姬发身上。最开始姜子牙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实则并未。姬诵并非全是殷郊心血所化,还有姜子牙悄悄取来的,姬发的心血。

  

姬发与殷郊的气运合一,才是真正的天命。

  

“原来如此……若非如此,便是连个念想也不肯给我了。”姬发心神动摇之下,咳出一口血来。他唤门外侍卫,“去,传太史来见!”

  

  

  

是夜,周公旦怀里抱着熟睡的姬诵,守在姬发身边寸步不离,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太史在桌案旁执笔,大王要求他把今夜所说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大王身死后传位于太子姬诵,追封前朝太子殷郊为先王后,与先王同入宗庙。若上下反对,则先王亦不入宗庙,与太岁星君神位共奉一处……太史写到最后手已是不停发抖,最后丢了笔,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太史是最懂史笔如刀的人。天下一统,天下大乱,放在史书里有几个字?若具化到每一个人,是谁家孩子失去了父母,谁家父母失去了孩子,又是谁家夫妻失了相约白首的人?还是谁离了故土没了家园?

不知道,这些人通通没有名字,落在史书上,也是组成寥寥几字的尸体罢了。即便是王,也只是比他们多留了一个名字,白纸黑字掩盖下的血泪,后人又能猜到几分?

  

  

姬发没有理会头都磕出血来的太史,他似乎太累了,正阖目休息。周公旦屏退了太史,嘱咐道:“大王病中胡言,作不得数。烧了罢。”

  

他小心放下还在安睡的姬诵,回身替姬发理好冠服,神色哀戚。

  

“恭喜王兄夙愿得偿。”

  

那人已经去往长生天,周公旦此后要以命相护的,便是眼前年幼的天子。

  

  

从此,天地间又多了一名孤儿。

凉星

【宽景/辛赵】如意令

-从夏归来即将成婚的宽景辛赵

-宽景吻√ 辛赵吻√

-全文1w5+ 有私设

      千门如昼,灯山璀璨,花市箫鼓喧,鱼跃龙舞绕汴梁,游人如织。

       王宽甫踏出府门,就见元仲辛踱步晃悠到了跟前。他负手任元仲辛打量,果不其然被他将手朝后颈一搭摇头啧啧道,“我说王大人,这上元佳节,打扮得如此丰神俊朗,是出门会哪位佳人啊?”

      王宽今日锦冠佩玉,羽灰大氅下是湖蓝常服,盘扣用的是浑圆海珠,于流瓦下借光轮转映出低调精妙的暗贝纹来。...


-从夏归来即将成婚的宽景辛赵

-宽景吻√ 辛赵吻√

-全文1w5+ 有私设

      千门如昼,灯山璀璨,花市箫鼓喧,鱼跃龙舞绕汴梁,游人如织。

       王宽甫踏出府门,就见元仲辛踱步晃悠到了跟前。他负手任元仲辛打量,果不其然被他将手朝后颈一搭摇头啧啧道,“我说王大人,这上元佳节,打扮得如此丰神俊朗,是出门会哪位佳人啊?”

      王宽今日锦冠佩玉,羽灰大氅下是湖蓝常服,盘扣用的是浑圆海珠,于流瓦下借光轮转映出低调精妙的暗贝纹来。

      “自是去会元大人的佳人从我这边领走的那位。”

       王宽瞥元仲辛一眼,后者今日亦好生收拾了番,听到这处摸摸鼻梁笑了,“你自正月头忙到如今,都是我和赵简带着小景玩,可总算要把人归给正主了。”

       七斋六人年节前归宋,官家恩赏各有所归。王宽领职吏部员外郎入仕,元仲辛赵简奉命看顾重组的秘阁,待诏书到府,同是秘阁任职的薛映陪着韦衙内去迎官复原职的韦太尉,现下应顺利与父会合。

       正月各方使臣来宋拜谒初七方辞别,少不得百官赐宴陪同,从元旦朝会到十四群臣五岳观伴驾,王宽自然需参与其中。

       王宽颔首道了声多谢,元仲辛挑着眉峰摆摆手,“早点把这小孩带走好,多耽误我和赵简谈情说爱啊。”

       元仲辛面上仍是惯常的散漫,嘴上是俏皮的哨口,眼珠却不安分地大转,王宽不动声色瞥他一眼。

        “你在紧张什么?”

        王宽惯爱单刀直入,问话不紧不慢却直切重心,双瞳盯向元仲辛眼底,元仲辛盘着胸前链饰的手指顿住,“我紧张什么?我没紧张什么啊?你哪儿看出来的?”

        那便是货真价实的紧张了。再仔细看看元仲辛神色,王宽思索半瞬,意味深长朝元仲辛扔出二字,“放心。”

        元仲辛嘶了声,瞪着眼难以置信地道,“你又知道了?”

        “方才不知,如今才算真知道了。”王宽轻描淡写地将元仲辛话头架了过去,抬步当先走出,“你也的确可放心,我与小景到时与你们分开走。”

       “毕竟,我亦不愿有人打搅。”

       元仲辛瞧着前边男人笔挺如鹤的背影,歪头呵笑了声“还挺睚眦必报”,松松脖颈与手腕跟了上去。

       

        

        寿安坊而下至众安桥,通衡委巷皆是宝炬金莲,星布珠悬【1】,高举游窜的烛龙照得整条御街灼灼生耀,似能烘化巷角残雪,人声乐声直冲宣德门楼。

        “需要我们如何做?”

        遥遥已见元仲辛所言赵简同裴景所在踏索上竿的地儿,王宽微微侧身让过团团围圆看筑球的人堆,侧首问身旁的元仲辛。

        虽则先头说不过问,毕竟与这二人同窗亦同袍,当真要替元仲辛做什么他自不会推辞。

        “就和你说的一样,同小景好好去玩便是。给我留出个给赵简惊喜的空档。我都安排好了。”

       元仲辛昂首微眯眼确认了那二人位置,抬高声双手做喇叭状以免王宽听不分明,“这面走!绕过去找她们。”

       宣德门楼上灯山已亮了小半月,此夜尤为锦绣交错,彩结繁缕轻曳,五色登辉,下方各式杂耍卖艺之人及看客皆镀了层暖融祥和的光。

      “便是今夜来位要坏事的暗探我亦不打乱这安排,我得琢磨了有小半月了……哎,姓王的,够了啊,你媳妇又不会跑了。”元仲辛对投目一直望踏索上竿处的王宽实是没了眼看,手肘捅了捅他腰示意他收敛些。

        元仲辛同赵简接手秘阁以来,利用汴梁城里四通八达的乞儿耳目与老贼合作,接连撬出数个汴梁城内暗探据点,深得官家爱重,说是带着裴景四处闲玩,实则暗地成了不少事,好不容易盼到上元节游玩自然不希望出问题。

        王宽总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回神慢条斯理地接上元仲辛话头,“若当真混了可疑之人,便不是你追不追究的问题了。”

        元仲辛瘪瘪嘴自然也不能不认同,耸肩摊手,“那便只能祈祷暗探也要过节了。”

        王宽正待回应,忽地自身后伸了双手轻轻捂在他双眼上,指如凉玉,激得他眼睫颤动,反令那手掌怕痒地缩了缩,懊恼又可爱地憋着声笑了起来,王宽亦唇角微勾,抬手覆住那双手。

         元仲辛抱胸瞧着王宽身后艰难地摇摇晃晃垫脚去遮王宽眼的裴景,后腰劲风突至,他看也未看,反手就扣下冲顶上来的剑鞘,扭身让开个身距,握住剑柄朝前一拉,将剑的主人扯向他跟前。

         “慢死了。还得我们来找。”

         剑主将元仲辛凑过来牵她的手拍开,轻哼了声,狭长眼尾今日添了妆,随她睨过来的弧度显得格外诱艳。

          “赵大人息怒,小的给您赔罪了。”元仲辛打了个请罪的手势油腔滑调地尖声道,赵简原绷着脸兴师问罪,一时未忍住噗呲笑了,“今日过节,饶你一命。”

          元仲辛又附和了句“赵大人大人有大量”,赵简才佯装勉为其难地让他握住了手。

          王宽莞尔,伸手将眼上盖的那双手攥入掌心,慢慢包拢住放下,小姑娘留一只手任他牵着,像只小流莺般轻盈绕到他跟前——今日披了前几日他给她新添的秋香色绣大片连理花的斗篷,内衬是月白的对襟褙子,腹围鹅黄,两侧流苏顶上各坠了颗与他领口一致的海珠,笑眼弯弯仰头看向他,海珠亦失色。

         “可玩得尽兴?”王宽将她手放入自己掌中暖住,轻轻抚摩她手背。

         裴景点点头,声音清脆如铃,小脸被绒白的兜帽托着显得粉扑扑的,“今年多了位奏鼓笛的乐人,还有位玩药法傀儡的大叔,都可有趣了!赵姐姐说你们快到了,便拉着我从踏索那处绕了出来等你们。”

        王宽垂眸将裴景微乱的额发整了整,又将她颈下系带悉心重扎,裴景笑眯眯地站着任王宽帮忙打理,他伸手摸摸她脸颊,“还想去看些什么?”

        “方才听人说那面有个小女孩在击球蹴鞠,还有去年说《五代史》的老先生也在,我都想去看看!”裴景爱娇地回握住他手掌摇了摇,见王宽但笑不语,又摇了摇,双眸亮晶晶的,剔透似琉璃,声音兴奋得像小孩儿,“王大哥,我们都去看看好不好。”

        王宽怎会说不好,揽了裴景在怀中转身看一旁的元仲辛赵简,哪知一瞅便瞅到元仲辛俯身在赵简脸颊上虚虚吻了下【2】,裴景下意识掩唇“呀”了声,赵简才惊觉他二人在看,抬手一掌拨开元仲辛下颌,不自在地偏头,耳珠莹红快近似身上大氅之色。元仲辛捂着发麻的下巴嘶嘶抽气,别过脸连连摆手示意王宽利索些带人走。

        王宽将裴景身上大氅裹紧了些,低目一笑,“你们也都商量好了?”

        “好了好了都商量好了。”元仲辛伸臂去环赵简被她以剑隔开,他附上她耳畔笑嘻嘻说了句什么,赵简咬唇瞪他眼,慢慢将剑撤了下来,任元仲辛搂了她朝王宽扬扬眉,“你们自去玩你们的。”

        话音未落,兀地自元仲辛身旁蹿出人来撞向他臂膀,元仲辛机敏地侧身将赵简护好,赵简眉眼犀利看向那人,元仲辛扭头,那人身量矮小,只嘴里含混咕噜几声便埋头朝前走,刚想同赵简说什么便听得旁边裴景一声惊呼,王宽将人抱在怀里上下察看了番,“没事吧?”,裴景摇头道无事,王宽这才蹙眉望向沉声扔下句“对不住”就头也不回走入人群中的另一个男人,身量高大,步履稳健。

        元仲辛与赵简同时盯向那矮个子鞋底,左右磨损程度不一致,为跛足,步子迟缓,融入不远处人堆内。

        “气息紊乱,底盘不稳。”赵简蚊声向元仲辛道,元仲辛抿唇点头,回忆擦身而过时那人的状况,“身上……有硝火味儿。”

        元仲辛吹了个唿哨,偏巷后头偷摸随上来个相熟的小乞丐,他刚要开口,小乞丐吸吸鼻子朝元仲辛道,“已经留意上了,大伙都在跟。拿罩头遮了面,不知是不是城里生面孔。”

        元仲辛凝眉,老贼的人也留意到了那矮个子,必是有大古怪才令下头追着。

        “后头那个稍高些的呢?”他弯腰朝小乞丐缠腰里塞了块碎银,努努嘴示意随着矮个子的高大男人,与那矮个子维持段不远不近的步距。

        这四人默契早已深入骨髓,毋需多言,一面跟随那二人一面问小乞丐话。

        “这人半道跟上来的,也是跟那前头的矮个子。”小乞丐抹了把脸,朝元仲辛搓搓手指嘿笑两声,元仲辛照着他后脑勺一拍,又掏了块碎银给他,小乞丐才神秘兮兮地道,“有人见他打宣德门那头禁军乐棚【3】里出来,鬼鬼祟祟的。”

        “然后就跟上了这矮个子?”赵简抱剑在旁眉尖皱紧,小乞丐直点头,“这矮个子可奇怪,衣服穿得别别扭扭的,腰间还有啥黄澄澄闪闪的,我看着可像黄金,嘿嘿。”

        “什么形状,你可看清?”王宽牵着裴景的手亦上前询问,小乞丐思索了会,“就一大条亮亮的,挂许多刀啊筒子啥的。”

        裴景立即反应过来, “金蹀躞?”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面色更肃重三分: 金蹀躞是辽国副使或西夏使臣独有装扮【4】,正月初七各国使臣已陆续离京,不可能独自逗留于宋,加之那人遮面而行,甚是可疑。

        四人脑内同时冒出无数不妙的可能性。

        前头那高大男人弃了那矮个子快步寻他路离去,四人对视,元仲辛拎起那小乞丐后领同赵简一道朝矮个子方向追去,王宽握住裴景的手,跟上那高大男人。

  

        “我们为什么跟着他呀,可疑的不是矮个子的人吗?”  

       那高大男人一路自宣德门经左掖门到了东角楼。满目喧嚣,铁锁星桥,火树银花皆不在他眼中,连张灯结彩云袖招摇的潘楼都不望上一眼,此时倒是在马行街的小摊小铺间驻足,竟选拣起东西来,粗犷坚毅的脸上仍漠无表情,与手头细致动作极不相称。

       王宽与裴景亦自然地侧身在隔壁摊位上挑看,裴景执了面喜鹊登枝的纨扇遮去半面对向王宽问道,只剩双小鹿般的眸子朝王宽轻轻眨动,王宽一边紧盯那男人行踪,一边柔声回答,“方才那位小兄弟说那人自禁军乐棚中出来。”

       裴景懵懂地点头,流苏晃动,又满目疑窦地在扇面后“嗯?”了声,眉头拧起,煞是可爱,王宽唇角微提,接着压低声音同她解释,“今夜官家于宣德门楼设位与民同庆,东西相对的两座朵楼下各设禁军乐棚奏乐欢祝,名义上是如此。”

       “实际上是为保护官家!这个人的身份可能是禁军!”裴景双眸睁得圆溜溜的,王宽摸摸裴景柔软发顶,“小景说得对。”

       “朵楼下禁军轮值三个时辰一换,此时离替值时辰还早。若当真是禁军,着常服离开乐棚,随后跟从可疑之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他事要做,遇见可疑之人方跟随;另一种……原本便要跟随那人,发觉其他不对放弃此事。”

       裴景若有所思,扇面在鼻梁上轻轻扇动,长睫也随着上下轻颤,“无论哪种,他都有问题。前者是擅离职守,后者有可能是……”她未将话说下去。

        勾结营私或是灭口伐异。

        他们在夏所见所闻太多,几乎已成了下意识审断人的惯性。

        并且由那疑似金蹀躞的腰带想来很可能混杂上外邦之人事,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留意到那男人看手心物什的表情,王宽眸光微动,“虽则极有可能并非我们想得如此严重,但确认一眼无妨。”

        话音未落,王宽便发觉那男人朝下土桥方向行去。前几日下土桥桥墩出了些破漏致使垮塌了小半正在修缮,上元节自不动工,因而那处灯影稀落,正是无人所在之处。

       为何去那处?

       好容易平复猜疑,又添新惑。

       裴景与王宽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王宽他们跟的是位禁军,我们这跟的又是什么?”

         元仲辛没甚仪态地蹲坐在西角楼家正店的屋檐上,甩着链饰看似漫不经心地瞧。二人背面是宣德门恢宏耀天的灯山,正面是被店铺挡下的暗影参差的巷口。

         那矮个子步速快了些,但仍是拖沓的,似在张望些什么,身旁一腿踏砖瓦一腿支臂的赵简聚精会神盯着下方,用剑鞘戳了戳元仲辛肩头,“你看。”

        元仲辛抻脖子探过去,赵简指尖点向的不远处,有两位男子正随在那矮个子后头,待矮个子转过拐角后迅速跟进,几乎要与他贴上。

        “看步距身形,有行伍底子。方才在宣德门楼那高大男子离开后这两位便跟了上来,显然是有过通讯,大抵是宣德门楼安插的着常服巡逻的禁军……只是不知为何未遵循隐遁之术,这距离未免太近了些。”

        元仲辛坐得正了几分,眉头夹紧,眸间不时闪动犀利的光,嘴上调子仍是松快的,“那矮个子身上是不是金蹀躞我们暂且不能确认,走的那位同这两位禁军有没有问题亦不能确认,这事还挺复杂,不过我觉着同别国暗探卧底应没什么干系。”

       若是暗探怎会是如今诡异情形。毫无警觉身系使臣象征的怪人在暗巷穿梭,背后随着两位原本能够直接扑杀的禁军,若是要直捣黄龙,这距离岂不是给人发觉的机会。

       更像是某种无恶意的跟从。

       如何想如何纳罕稀奇,但元仲辛素来仰仗信任自个儿直觉。

       赵简专心致志地看守着下方情形,压根未留意元仲辛的言外之意,元仲辛无言半晌,翻着眼算了算时辰,心底哀叹自个儿时运不济,亦感慨身旁女子遇事定刨根究底的倔强性子。

       他伸腿别了别赵简的鞋尖,赵简未搭理,往旁侧挪了半寸,元仲辛不死心,又抵了抵她鞋侧边,赵简这回动了,一脚碾在他鞋面上,元仲辛“哎”地痛呼还未出口,赵简敏捷地上手捂他嘴,将他的声音噎回肚里,长眉倒竖冲他做唇形“闭嘴”。

       其实赵简亦知事情大约并非他们先前所考虑得如此严峻,只是已入迷局,不看个究竟就抽身总归不是她性子,正松懈了心神,只觉掌心被微凉的唇轻轻啄了下,惊愕回神,便见元仲辛朝她挤眉弄眼,狡黠得似偷腥的大猴子,下意识变掌为拳朝他下颌打去,元仲辛及时握住她实际未带几分力道的手,挑眉志得意满地坏笑了下,赵简咬了牙,盘算如何收拾他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元仲辛赵简二人同时面容一肃朝来处望去。

        下方猛然传出似曾相识的声响,只是更为剧烈,是那矮个子嘴中不知为何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咕噜,似破旧风箱拉锯之声,此刻愈发尖锐嘶哑令人心中发麻。

        那二位禁军竟已与矮个子正面遇上,矮个子朝二人拼命摆手顿足欲奔逃,那二位禁军手足无措却未让开出路,似是被逼急了,直直朝其中一人劈掌而去!

        

        下土桥已只能望见灯山一角,只余影影绰绰的各家门户挂的角灯,此处与吵嚷喧闹仿佛隔了层界限。巷口小道多石砾更添难行,裴景屏息小心翼翼地蹑足而行,王宽托着她小臂,与前方高大男人拉开一些距离。

        桥旁榆柳这时节当然无抽芽嫰叶,只根根枯瘦枝条垂落树梢,下头的水按说是汴水河支流,却淌得迟滞缓慢,似因无光无声带得它亦呆呆的没甚精气神。

       “那里,有另一个人。”

       裴景被王宽拥着隐在棵粗壮榆树后,自他怀中探出小脑袋眯着眸子朝那处看,确认分明后仰着脸气声朝王宽道,仿佛怕他听不清楚,一字一顿,“看身形,是女子。”。

       裴景的手自自己的斗篷内伸出,悉悉索索地摸到王宽的大氅内,凭感觉不意直接触上了他手腕内侧,当下也未顾忌许多,放轻声又絮絮道,“他们靠得好近……”

       裴景指尖发凉,激得王宽手一颤,反手捂住她双手整个放入自己大氅内。

       听得裴景此言,王宽心底想法已成型了七七八八,已基本排除前头那位禁军有何关乎暗联异动的可能,倒也未像方才那般绷紧心神,因而腾了心思看怀中随他一路侦测过来的裴景。

       自王宽视角看去,裴景的脸被此夜月色镀了层泠泠的光,呈现出白玉般盈润的美感,又似上旬有人赠与他父亲的白釉美人觚,瓷质细腻无暇,圆圆双眸漾满认真,只盛着他一人。

       王宽当真有一刹晃神,很快轻咳一声拽回自己思绪,轻声安抚道,“静观其变。”

      已到了这处,彻底确认也好心无挂碍。

      裴景点点头,自自然然像只小奶兔窝在他怀中,垂下的眼睫似两把密密匝匝的小扇子,随她眼珠因努力思索转动而扑闪扑闪。

      王宽下意识将人往怀里再拢了拢,下颌轻靠在她发鬓旁,定神试图辨认不远处的动静。

      啪地一声重响,王宽与裴景二人齐齐一凛,那高大男子在原处杵了会,女子毫无形象地跌坐在残破的桥阶下尖声道了句“你走!”,接着掩面啜泣起来。

       那高大男子当真默默离去,那女子似乎一无所觉,仍顾自哭着,大约依仗四下无人,由尤有节制的嘤泣慢慢变做毫无顾虑的嚎啕。   

      王宽与裴景面面相觑。

      “王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景的小脑袋自然想不明白这弯弯绕绕,事实上王宽亦对现今局面失去把握,沉吟良久方道,“总之并非我们开始预料的局面,这位禁军同这位女子,应都非恶人。”

       行为合符情理逻辑,恐是两厢有意,趁着上元佳节私会叙情。

      只是为何是现在这般便不得而知。

      裴景听王宽这般定论才算正式安心,拍拍胸脯小声喃喃,“吓死我了”,复扭脸瞅了瞅那处哭了好半晌还未有止歇之意的女子,揪着王宽衣襟纠结了会朝他道,“王大哥,我想去看看她。”

       王宽眸光一软,一只手隔着厚厚的斗篷轻拍了拍裴景的背。

       “好。”

       裴景拉着王宽的手一步一步靠近那哭得入神的女子,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这位小姐……”

        那女子唬了跳下意识蹭地起身,险些头晕目眩朝前摔滑入河,好在裴景及时扶住她胳膊,王宽亦及时护向裴景才将二人安然拉住站定,借着月光,裴景看清了她满面的泪痕与惊惶的神色。

        裴景正要憋出几句安抚的话语,只见那女子泪眼朦胧怔了怔,以袖狠命拭了拭眼,唇瓣张合,声音还蕴着哭腔,满怀试探道:

        “王、王宽?”


       那被劈掌的禁军矮身顺利躲过袭击,迅疾扣住那矮个子的手腕,只听得矮个子痛苦哀嚎,又着急忙慌地卸了劲,另位禁军磕磕巴巴开口说了什么,那矮个子又自嗓子眼里冒出咕噜咕噜之声,似被惹怒的巨兽,横冲直撞也脱不开那二人的阻拦,更像毫无章法的发泄,朝那二人不住拳打脚踢,那二人竟也未动摇分毫,似堵移动的铜墙铁壁。

       元仲辛同赵简对看,皆看得对方眼中压不住的好奇,同时利落翻身自屋檐上跃下。

        那二位禁军听得呼啸破风声警惕回首,元仲辛和赵简已站至他俩跟前,那矮个子迷茫回头,赵简瞳孔剧震,好一会才消化所见情形。

       那矮个子许是因方才打斗遮面滑脱露出小半张脸来——或许已不能称之为脸,黑红伤痂遍布,只余只浑浊的眼,此刻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自肋骨下发出呼呼拉风箱的空洞之声。承受力不好之人恐得当堂吓至晕厥失禁。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抬手飞快将自己脸又裹得严严实实,躲闪欲走,怎奈又多了二人,更无出路,只得省了力气,垮下肩颓站一旁。

        “你们是何人!”对面那位浓眉大眼的禁军大喝道。

        元仲辛自赵简腰间摘下她令牌扔给那浓眉大眼,他接过与另位方脸怒目的禁军一合计,双双抱拳行礼,“天武军下军第二指挥【5】,见过赵大人!”

         “……他是谁?你们为何偷偷追随他,又为何突然出手拦住他?”

        赵简回神,极快理出问话思路。

        此时那矮个子蓦地暴动撞向赵简,元仲辛挡住赵简,袖口飞出的蝴蝶刀刀柄重重击在他前胸,那矮个子被冲飞倒向二位禁军,趁二位禁军手忙脚乱欲察看他有何不妥之际拼命挣扎着推开他俩,跌跌撞撞跑向旁的巷子。

        那二人仍想追,被元仲辛呵斥住,“都给我站好!”

        不知为何分明不识得元仲辛,那两人却自他身上觉察出比赵简更甚的冷冽威势来。

        那二人相互看一眼,皆露出为难神色,赵简亦沉得住气,抱胸不语,元仲辛此时倒歪歪嘴角笑了声,“你们不说,赵大人也能审出来,不如痛快点,彼此节省时间?”

        那方脸的权衡之下终是开了口,“那人……那人是我们原班值长官。”

        元仲辛面色沉下,赵简亦脸色不佳,“接着说。”

        “正月年会诸国使臣来宋,官家设宴,是天武军奉命护卫。夜有辽使臣醉了酒,不顾阻拦靠近燃放烟火之处,以酒泼向那露在外头燃烧的火药,当时瞬间那火焰就冲了天,长官为护使臣安危推开使臣以身阻火……可自个儿……”

      脸部烧毁,腿部重伤,目视物极模糊,加之失声。

      常年行军粗磨沙砺的嗓音慢慢道来,独份儿的惹人鼻涩,赵简心尖似被狠狠掐了把,酸疼难当,“那你们追上他……”

        “朝廷抚恤嘉奖不少,可军职自然没了。弟兄们找到他,不过是想问问可有能帮忙之处,长官双亲亡故,因着一心报国也未成亲。他总躲着,我们每日任务繁重,今日才寻到机会得了消息能一见……谁能想到他如此排斥。”浓眉大眼的禁军亦松口低低叙来。

        “金蹀躞,就是他身上那条金腰带,那辽国使臣给的?”

       元仲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平平发问。

        那方脸的点点头道,“说是无以为报。”

        “的确是……无以为报。”

        元仲辛抱胸,仍是不咸不淡的口吻,攥在臂弯内的手已青筋遍布。

        “本是职责所在,亦无后悔之处,如今只想我们能尽些力,让长官日子好过些。”

        那一护不仅护的是辽国使臣,亦是护的大宋安宁。

        有人同她,同元仲辛,同秘阁人一般,在无数形形色色的位置上守着得来不易的安乐祥和。

        赵简抿唇别过脸,用力眨眨眼,又回首定定看向低头半跪的二人。

        “天武军下军第二指挥?”

        “告诉我营号。”

         “还有……你们原班值长官的名姓。”

        

        王宽怔住,望向那位叫出他名姓的女子,裴景亦好奇地看向她,“这位小姐,你认识王大哥?”

       那女子这才醒悟突兀唤出王宽名字不妥当,整整衣裙,将散乱发丝捋向耳后,朝王宽一礼,“我姓高,家兄高迩致昔日是王公子太学同窗,去年年节王宰执拜访高府,我们见过,不知王公子可还记得?”

       王宽恍然,执了裴景手垂目朝她道,“这位是当朝高太师之女。”,又轻轻揽过裴景肩头朝向高小姐,“这位是王某未婚妻,裴景。”

       裴景笑眼弯弯,“高小姐好。”

       高小姐上下细细打量裴景,粉雕玉琢似只陶瓷娃娃,站在王宽身侧娇小依人,声音软软的却不觉黏腻,又见她双眼弯如明月,不由也抽抽鼻子笑了,“裴小姐,久仰大名。”

       裴景不知高小姐为何言久仰她大名,一头雾水地望向王宽,王宽亦不知,高小姐也不多做解释,只想起了另一茬,“你二人为何在此处?”

       王宽自然不可能撒谎,斟酌之下道,“我二人觉有异事发生,追查至此才见高小姐与……”

       听得这个“与”字,高小姐又觉方才缓下的满腹委屈恼怒倒腾上来,立即惹得她泪珠滚滚而落,看得裴景又慌了神,满身找自个儿的绢帕,“高、高小姐你别哭啊……”

       “那没良心的!”高小姐抽抽搭搭地伏在裴景肩头低骂,“好不容易能抽出时间见一面,又说已是违背军纪,回去会自领罚,又说遇见从前部下,借口多得堪比天上星!这前一个就罢了,这后头一听就是瞎编的!旧部下究竟何时见不得?偏偏这个时候见?”

         王宽霎时理清方才未明之事,两相串联得了真章,迎上裴景递过来巴巴的求援目光先是安抚地看看裴景,接着缓声道,“高小姐,您的……心上人兴许没有在撒谎。”

      高小姐接过裴景给的绢帕擦擦下巴尖上挂的泪珠,断断续续道,“我可不管是瞎编还是确有其事,总之他就是扔下了我!裴小姐,若换了你,你被丢下可会生气?”高小姐一把捉了裴景手腕急声逼问。

      裴景呆呆地看高小姐凑近的泪痕斑驳的脸,磕磕巴巴地道了声,“不、不会啊。”

       “为何不会!”高小姐显然不信,圈裴景腕子的手又重了几分,看得王宽直蹙眉。

       裴景定定心,阖了阖眸,再睁开眼神已是笃定且真诚,“两心相通,便无丢下一说。仅是暂时分开而已。”

      “若暂时分开,就尽最大努力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不拖累他朝前路行走。” 

        “相信他心中有你,便不会有疑虑。”

        裴景伸出手指,点了点高小姐右手始终死死捏紧的那枚小小镜匣,不久之前,是裴景与王宽亲眼见那位铁血刚勇的男子皱眉在小摊前万般挑选。

        高小姐沉默良久,忽地轻声问,“那你相信你的心上人吗?”

         裴景没想到高小姐会如此反问,正对上王宽看过来的眼神,比照这月色更脉脉。

         裴景笑了起来,朗朗如明月。

         “相信啊。”

        

        “真不想去看我给你的惊喜啊?”

        元仲辛与赵简辞别那二位禁军,吩咐下去寻那班值长官的踪迹,也失了再融回上元热闹之趣,两人背离繁华,几个起落间寻了座高檐的僻静院落坐于顶上。

        元仲辛在给自己寻好处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二人将将坐稳便身子一瘫倒在赵简膝头,赵简拿他没法子,只恨恨捏了他耳垂一下,也任他横躺着抻腰,连连打呵欠说累了累了。

       赵简听他这般说哼笑了声,“你要给我什么惊喜啊?”

        元仲辛眯着一只眼,伸指头描摹宣德楼灯山的轮廓,一面随口答,“八抬大轿万里红妆,就等在秘阁门口,今天本小爷就要和赵郡主成亲!”

       赵简咚地拍了下他胸膛,元仲辛佯装被伤哎呦呼疼,见赵简满脸看戏表情就知这招不成,撇撇嘴耸肩道,“没见着的告诉你,开心过后又失落多不好,还不如保持期待,下回我逮着机会就给你重新布置啊。”

       其实赵简清楚,元仲辛方才吩咐下去一个小乞丐去告知取消时唇型是“焰火”。

       今日她不太想看焰火了。

       元仲辛亦清楚她定知晓缘由,二人向来这般心照不宣,倒也省去无数麻烦与赘言。

       “对了,方才你有没有顺便吩咐去告诉王宽小景那头让他们放心去玩?”

        赵简指尖触触元仲辛眉心,元仲辛阖眸闭目养神,“以防万一安排了。不过王宽那小子怎会判断不出来,这个时候兴许早带着小景到处玩去了吧。”

        想想也是,赵简便不再过问,元仲辛睁了半缝眼,突然唤她,“赵简。”

       “嗯?”

        赵简应是应下了,可是通常“赵郡主”“赵大人”“赵小姐”“赵斋长”这般浑叫的人正经起来叫她全名,总觉得颇怪。

       “你说,我们这样的生活好吗?”

        “或者说,你喜欢吗?”

        赵简张张唇想说什么,又没出声,不动声色地听元仲辛继续说下去。

        元仲辛双腿翘起,望向二人脚下纵横交错有明有暗的宽道窄巷。

         “今日之事可算得个乌龙,可下回我们兴许当真要大年夜缉人也说不准,在这汴梁城里明暗来回游走,不得歇息。”

          “兴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要以身献国。说来也好笑,以前从未想过这些,现在倒是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你说到时候,我们也……无悔吗?”

         赵简安安静静地听完元仲辛的话,忽然伸手,两指分开夹住了元仲辛面颊用力挤压,将他俊脸都扯得变了形,被偷袭的元仲辛瞪圆眼瞧赵简,却被她与往日皆不同的笑容摄了魄去。

       包容的、释然的、洒脱的。

       “你今日是不是傻了啊?”

       “元仲辛啊——”

        赵简刻意拖长声,放了手看向边揉脸边弹坐起来的元仲辛,露齿而笑,愈发明艳动人。

         “我如今过得很开心,是我赵简这十九年来最最开心的日子。”

          “有你,有我所图之抱负,我很满足。”

          “即便将来为国献身,亦不悔。”

           元仲辛深深看向赵简,仿佛要望进她眼底,赵简起先还镇定,终于破功抬手要打,元仲辛控住赵简的手,语调沉沉,“有一点,你说错了。”

           赵简一时也被他糊弄住,有些结巴地问道,“哪、哪句?”

         “最最开心的日子当然是我们成亲之后的日子啊!”元仲辛声调暧昧得令人不想歪都不行,说完就仰倒闪避,还是没能躲过赵简直直怼向他脑门的一掌附带一声暴喝。

         “元仲辛!你混蛋!”

         “好了好了!给混蛋半刻钟!方才灵光一现,给赵郡主一个小小的惊喜!”

          元仲辛一溜烟窜下屋顶说去去就来,实是有“畏罪潜逃”之嫌,赵简哼了声将剑横在膝头,强令自己不去想,又止不住留意元仲辛的去向。


      

           “那位高姐姐真有趣。”

          已同高小姐分开许久,裴景仍自己小声乐得不行。

          元仲辛派来的小乞丐三言两语交待好了事情传了口信让二人自去游乐。 裴景同王宽离开上土桥,十指交扣漫步回马行街。

         高小姐心上人是天武军现副都指挥使,方才匆匆离去便叮嘱了守在不远处的侍女快些赶来。高小姐同侍女会合,仿佛逃窜似地飞速离去说不打扰他二人,又风风火火地噔噔跑回,反复叮嘱裴景以后定要接她帖子过府来玩,裴景点了头才愉悦离去。

       王宽颔首,“待你甚是亲和,的确不错。”

       虽则还在冬日里头,有远见的商贩早早挂了整面各式各样的扇柄供今夜出行的贵女小姐择了春日游玩时用。王宽将二人先头停留摊位上裴景随手拿的喜鹊登枝扇面拨了出来,以眼神询她,裴景摇摇头,眼神飘啊飘地向他背后她有些够不到的那柄蝶穿丛,王宽取下予她,她捏着扇柄飞速旋了旋,又觉太花哨,王宽会意,又将它放回,抽了柄风敲清竹,裴景眸子一亮,王宽便付了银钱。

       那宣德门楼下击球蹴鞠的已换了位身板单薄却灵活的男子,蹴鞠在他身上仿佛牵了线,花样频出刺激非凡,喝彩叫好层起彼伏,裴景入迷似恨不得栽进圈内仔细看,王宽颇有几分无奈兼之好笑,牢牢握紧两人相牵的手;那说《五代史》的老先生约摸上了年纪熬不动大夜,早早收了场家去了,裴景失落得头发丝儿都透着沮丧,王宽轻轻抚抚她背脊,示意她看横大街棘盆【6】长杆上挂的五色缯布,随不算凛冽的冬风摆动,纸糊的百戏神仙栩栩如生,裴景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开开心心握着王宽的手提裙昂脸去瞧被浓夜衬得愈发光鲜彩亮的薄布,有时遇上不认识的,王宽便温声给她解惑。

      “咦,那处是在做什么?”

      裴景给王宽指了指靠近禁军乐棚的一处大敞的摊位,人头攒动,不时三三两两有人走出,有一人手中提个精致花灯,仍在与同伴交头接耳地讨论什么。

       “去看看便知。”

        王宽牵了裴景上前,微微侧身将裴景护住些。裴景好奇地眨眨眼看周围布置,目光又落在打头拄着的有字长板上,字迹遒劲有力: 是处打灯谜的地儿。拉了四横四纵线在花灯下垂挂上纸条题的谜面,看中猜出即可扯下题目寻摊主处核对,答中可拿走花灯。

       “这岂非是个赔本买卖?”裴景环视四周,踮脚附在王宽耳边道。

        王宽打量那端坐于案头替人核对的老者,又看头顶基本未缺几盏的横纵线。他观察这半晌,有二三人寻老者对谜底,看神情皆是无功而返,灯谜复又挂了上去。他再看看身旁一儒生打扮的男子,也是苦苦求索不得法门。

       裴景指尖夹住一枚灯谜,“此中日月停两丸……打一字?”她念出却不解何意,话尾翘起个惊诧的弧。

       王宽思索一瞬,握握她手语气柔和,“喜欢这盏吗?”

        裴景看看系着这谜面的六角花灯,绘的是几枝错落有致的香兰,取的应是空谷幽兰的意境,灯火映得花瓣浮出绒绒金边似嵌了金线,她向来单纯不藏话,何况的确非常中意,“喜欢。”。

        王宽轻轻挑眉,扯下这条,又指了旁边那盏满绘积雪压松的花灯,“那这盏呢?”

        那花灯下写的是“春山眉黛低”。

        “王、王大哥,你都知道这谜底吗?”  

       裴景呆呆的模样看得王宽终于止不住眉眼皆跃上笑意,更甚春山。

        “兴许不是都知道,你若喜欢,我自倾力一试。”

         裴景向来对王宽深信不疑,闻言眉开眼笑,“这盏也喜欢。”

         王宽抬手又扯下一张,“可还有喜欢的?”

         裴景又指了指再旁边那盏绘有潺潺水波,写了“长借一箭开双翼”的花灯,扭脸看向王宽,满目的钦慕期许。

         王宽噙着笑点头,裴景欢呼一声将那纸条扯下,弯着笑眼朝王宽得胜似地挥挥。

        二人沿单条线一路扯下十来张,引得周围人皆侧目,明里暗里注意二人。

        裴景捧了满手纸条兴冲冲到了已静看两人许久的摊主老翁跟前,王宽负手在后,垂目瞧了眼兴致极高昂的裴景,朝老人恭敬一礼,“烦请老人家辛劳,替我们核对答案。”

         老翁轻捋花白胡须眯眯眼问道裴景,“小姑娘,你觉得这里头有几道是对的?”

         裴景不解地眨眨眼,“自是全部准确。” 

         “哦?老夫谜面虽不是顶顶难,也需花费些心思,小姑娘便如此信你心上人之才学?一道也不会错?”

        老翁慢腾腾翻开题册,一头核对,一头与裴景掰扯着搭话,王宽闻言,又细细看了老者一眼。

         裴景语气极其理所当然,声音清甜,字句明晰蕴了纯粹到极致的信赖。

         “一道也不会错的。”

         王宽上前轻轻揽住裴景,想说什么,又觉毋需多言,只将放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

        “这位公子觉得呢?”

        王宽看向老翁,“堪破虚妄,抬眼便是光亮。”

        老翁慢悠悠合上题册,精明眸光一现,又收起,换了和蔼慈祥的笑,“小姑娘——”

        裴景屏息凝目,王宽低目看着她,轻笑。

         “恭喜你喽。”

         裴景呆了呆,明白过来王宽一题未错,欣喜地道谢,周围人自发鼓掌道贺起来。老翁摆摆手命旁边帮手的去取了那整线的花灯,又看这处人已摩肩接踵,便道了句稍等,佝偻着背下椅,在下头腾挪出一只不小的木箱来。王宽上前帮老翁将那不算沉的箱匣放于桌案上,老翁颤巍巍地将扣锁打开,一瞬箱口流光溢彩,四下皆上来人探看,发出啧啧惊叹。

        老翁将箱中物提出,一盏堪称鬼斧神工的花灯,上中下三层轻晃,细细看去自上而下绘的皆是神话人物,自盘古开天女娲炼石到不周山,尚公垂钓,八仙过海皆微缩在此灯,且妙的是极尽细致之能事,人物面目各自,清晰生动。

        老翁背手,声如洪钟,“老夫也道是时候将今日这盏灯王请出了!”

        “老头,这灯是何价!”

        应是耐不住性子的纨绔在外吼了声,招来众人唏嘘,花灯问价,未免太不解风情。

         “这灯王虽精致,亦是盏承载灯谜的灯,因而也要用这分曹射覆的法子来得。”老翁不惊不气,抚须道。

          “既然是灯王,便不能和普通花灯一般。这样,在场大家都可参与。”

          “老夫连出五十题,抢对多数者得。”

          此话一出群众哗然,表情形色皆有。有转身骂咧离场的,有摩拳擦掌的,有迟疑着也想一搏的。王宽气定神闲看了眼那花灯,低头,下颌擦在她发鬓上,裴景正追着老翁手上那盏灯王看,无暇顾及他。王宽失笑,如此也不多此一举问她是否喜欢,刚想开口说什么,轻轻咳了咳。

        裴景立即回神关切道,“怎么了?着凉了?那我们回去吧。”说着就要扯王宽离开。

       王宽摇摇头,声音已有了些喑哑。白日里官员之间来往应付说了不少话,夜里方才给裴景耐心讲了许多神话逸闻,方才或是冷风倒口,一时未缓过来。

       “我无事。我们可答完这五十题再走。”

       裴景难得倔得很,坚定地拉他袖口往回走,那头老翁说再数十个数便开始,王宽含笑覆住她手气声在她耳畔道,“这样,我将答案告予你,你替我作答便是。”

        裴景半信半疑地看王宽,王宽轻笑,带了平日里裴景未见识过的低哑,没来由地便有几分撩人心弦,裴景感觉脖颈处有些烫。

        王宽打开裴景手心,轻轻在裴景手心写下一字。

        点、竖、横折、横、竖、竖、竖、横折钩、撇、竖弯钩。

        二人默契自不需多赘述,裴景脸一热,手指轻颤。

        宽字。

        “那现在便开始!”

         老者振臂高呼声,熙熙攘攘凑热闹的众人齐齐应声,震得前排的裴景有些耳疼。

         “灯火光初合!”

         四下皆是碎碎探讨声,王宽思索一瞬,迅速在裴景掌心划下字,裴景被这紧张氛围也带得慌起来,颤着声道,“是仃!”  

         老翁着意了二人一眼,与王宽沉静的目光对上,笑了笑未说话,接着道,“小姑娘不错!此处千分未一分!”

         王宽字还未划毕,人堆里冒出个似曾相识的女声,“佌!”

          “定石沾花雨!”

           “砧!”裴景在王宽写完倒数第二笔时抢先出声。

          “从云落树颠!”

           “荼!”那女声也不逞多让。

           “除是人间别有天!”

            “下!”

           王宽心知裴景极易被情绪调动,可未想被带得如此斗志昂扬,当下也只能轻笑摇头,加快笔速。

          众人皆看得呆住,原想需细细考量的谜面于这两位姑娘而言竟似不需思索般,你一城我一局各不相让,间或有人抢先答出,也只是一两回而已。

          “最后一道!”老翁也被这激烈角逐感染,拍案提声。裴景与那道女声各对十九道,接下来便是决胜之谜。

           “帝乡明日到!”

           裴景下意识攥紧王宽的手,王宽也未想再以指代笔,此字比划太多。朝裴景道“景。”

          裴景一愣,对上王宽的黑如点漆的眼,鬼使神差排除了一切杂念。

          “是景!”

          老翁大笑合掌,“没错!恭喜这位姑娘!”

          霎时欢呼鼓掌似潮涌上裴景后背,裴景后知后觉地感到羞窘,钻进王宽怀中不肯探头,王宽抱着她百般劝哄也不出来,只得由他代为接过那灯王。

         “公子大才!”老翁岂能看不明白,又接着夸了句,“小姑娘人也机敏果断!老夫便祝有情人终成眷侣,永结同心!”

         “承您吉言,亦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王宽碍于怀中抱的小团子,只能略颔首以示回礼,老翁自不介怀,摆手离去。

         “……王公子,裴小姐?”

         王宽朝身旁一看,裴景亦觉声音莫名熟悉,好奇地扭了一点点头去看,不是方才与她你一道我一道的女声吗?

          “高、高小姐!”

        裴景惊得连害羞都忘了,从王宽怀里抬起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同样惊讶万分的高小姐。

         高小姐看看王宽,又看看裴景,“裴小姐才思敏捷,我可甘拜下风了。”说着俏皮做了个拱手姿势,惹得裴景又不自在起来,“其实……其实……”

       高小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瞧着裴景意味深长地笑,“随处逛逛见此处热闹,没想到又遇见。”她又瞥了眼王宽手中的灯,“先在外侧只听得人说如何如何好看,现下看起来当真挺别致,对得住我们如此对垒。”  

       高小姐环视二人,偏头一笑,“我这越瞧啊,越觉得两位当真是……天作之合。”

       裴景脸又滚烫起来,王宽极其自然地接过高小姐此言,高小姐领了侍女施施然一礼。

       “佳节佳人,祝二位尽兴。”

       裴景收回看高小姐的目光,又同王宽看过来的,漆黑如水中墨玉的眼对上,顿时觉得手与心皆酥软,倏然垂下头不看王宽。


         赵简险些在屋顶上瞌睡过去,被元仲辛拍拍肩唤醒,她揉揉眼,一只暖烘烘的小袖炉便塞进她怀里。

        元仲辛跨坐在屋檐上,赵简慵懒一抻腰,好整以暇地单手托腮斜睨着他,“惊喜呢?”

        元仲辛神秘兮兮地笑,直笑得赵简莫名其妙,自怀中掏出枚其貌不扬的黑石头扔给赵简检查,“来,先看看有何不妥?”

        赵简将它翻来覆去捏了捏,又在瓦上磕了磕,心知定有问题也只能抛回给元仲辛,昂起下颌示意他继续。

        元仲辛伸出手掌,让赵简看掌心正中的小黑石微微晃动,声音压得低低的,似蛊惑又似引诱。

        “赵简,千万不要眨眼。”

         “三……二……一,砰!”

         愈是这样说,赵简就愈发克制不住错了错眼睫,下一瞬,元仲辛手中小黑石朝半空跃起噗地爆开,自里头展出层叠似花瓣旋开的方布来,水杏桃红,绢绸纱缎麻,在赵简眼前次第绽开,还带着细细碎碎的金粉洒落,似在赵简膝头升了束小小礼花。

        赵简身子后仰,瞳孔微微放大,五六层布料悠悠铺垫在她膝头,正中落下两点盈润,赵简看看元仲辛,指尖将它捏起细细端详。

        两枚玉珰,缠金的耳钩,做工极好。

        同她腕上昔日他所赠玉镯虽非同块玉料,却也成色极似,她抬头望挠挠脑袋观察她神色的元仲辛,后者以拳抵唇咳了咳,“托人留意了相仿的料子,寻到时便只剩了小块,索性做了副玉珰……喜欢吗?”

        “原想等氛围好些再给你,方才不是沉重得很嘛,就下去临时找了点帕子啥的做了个小东西活跃活跃气氛,大过节的咱们不能这么凄风苦雨不是?兆头不好。”

          元仲辛眉头抬抬,朝赵简眨眨眼,赵简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横了他眼,“分明是借机逃窜。”他离开是因他乱开腔,赵简原已准备上手收拾他了。

        “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元仲辛捏了捏赵简肩头,又捶了捶。

        “这点小伎俩可不算惊喜啊,下回我可要重来的。”赵简将玉珰递给元仲辛示意帮她戴上。

        元仲辛自然连连应声,招招手让赵简侧首,手脚极轻地拨开她发丝,仔细对准耳洞所在。

       赵简放心地让元仲辛折腾,自个儿拿了元仲辛先头使的道具左瞧右瞧,像个小孩子般东摸摸西摸摸,“哎元仲辛,以后教教我呗。”

       元仲辛正半蹲着挪步到赵简另一侧,闻言挑眉满口答应,“好啊,这有何难。”

       赵简扯了块轻薄的水红纱双手捏起两角,呼呼吹气令它上下轻翻,上头沾染的点点金屑四散,自元仲辛视角瞧过去,赵简下半脸被透红的纱覆上,若隐若现,今日悉心上了同色的眼妆,烟视媚行,令他恍惚想及更远的、即将实现的情景。

       “阿简。”

      赵简一愣,双手还揪着手中水红纱,“嗯?”

      元仲辛凑近,撩开赵简手中纱,直直吻了上去。

      赵简极少见如此急切强势的元仲辛,鼻息粗重且灼热扑在她面颊上,吮得她唇瓣生疼,她呜咽出声,元仲辛只稍稍睁了一线看她,双手捧住她后耳根反复摩挲,赵简齿根都发麻,心仿佛都因他高悬没有着落,只能揪紧元仲辛衣襟,似抓住仅有的浮木。

      快要窒息前瞬元仲辛方愿放开她,二人皆力竭,气息乱得不行,元仲辛埋头在她肩窝处闷闷地笑了。

       “阿简,我好想现在就让你嫁给我。”

       赵简正活动着发僵的舌尖,闻言怔了怔,二人与王宽裴景已求了官家亲旨,因而何时成婚便交由宫内决定。

       “那你就想着吧。”

       元仲辛偷摸看向赵简,她语气无甚特别,甚至有些戏谑之意,却是唇角弯弯,双目灼灼的模样,似流动的一泓艳光。

        “想着就想着呗,反正快实现了。”


        王宽左手是与裴景二人又筛了轮决定拿走的五六盏花灯,右手是拿着灯王不住旋转脚步都随着愈发轻盈的裴景。

        子时已过,御街前仍快活非凡,人来人往似不受时辰影响,裴景护灯护得比自个儿还爱重,王宽便只能专注护着她。

        草把子糊的青龙此时上了街面,盘成双龙戏珠的阵型在人群内游走,蜿蜒卷动似当真自九天而下,裴景饶有兴致地瞧举着草把的人熟练颠上翻下的手势,又仰头去望彩门旁扎的文殊菩萨掌心,细细水流自他掌心流出,落入下方莲花座延出的贮水地。

        “王大哥你看那是……哎呀!”

        “小景!”

        裴景正要指灯山上辘轳上同时升起的水桶给王宽瞧,两人相牵的手突然被极大的冲力冲散,裴景踉跄了下,再回头满目已是陌生面孔攒动,不知从何处冒出如此多人,她身不由己地环住怀中灯,随着他们朝宣德门楼下挤去。

       王宽察觉手心一空,立即去看裴景的位置却无所获,他迅速退至摊位间中暂避,手中花灯早已被背后拥上的人群推挤得不成样。他扔下花灯,定心嘱自己冷静,判断好裴景可能被裹挟而去的方向,挑了还尚有余隙的地带一面张望一面疾步前行。

       原是宣德门楼的灯山要绞水而上,预示待水贮足便会倾泻而下,水光荡漾灯光明耀,每年都是必观之景,也怨不得大波人急冲向灯山脚下。

       王宽离灯山稍远,蹬足飞踏上一处低檐,目下是各式各异不断变动的后脑勺与嘈杂不休的声响,他根本无从分辨,心底焦灼,又跃下欲另寻他法。

       “王大哥,我在这。”

       这声音又如何不熟于心?

       王宽愣住良久,也顾不得仪态,失了从容急急回身。

       灯山夺目,他处自阑珊,可在王宽眼中,面前人方是世上最得他心。

       裴景提的仍是那盏灯王,暖光将她裙裾与绣鞋擦亮,她将灯举高了些,整张脸被光晕染得极是幼润,双眸似清潭粼粼生光,见他仍驻足不前,歪歪头困惑地唤他,“王大哥?”

       王宽似乎现下才回神,几步上前,紧紧将裴景抱入怀中,裴景手中灯柄一滑险些没握住,整个人都仿佛要被他融入骨髓中,她无措地抬着另只空着的手,像平日王宽安抚她一般,笨拙地轻轻拍拍。

       “我、我朝灯山前头一直行,果然近莲花座那处因怕水流迸溅,人站得稍宽松,我便溜出来了。我没事,我好好的呀。”

       裴景努力令自己的声调又甜糯又软和。

       王宽只深深将裴景抱紧,弯腰将脸埋在她肩颈处,裴景只能拼命垫脚令他抱得舒服些。

       “王大哥……”

       “嗯。”

        王宽这短促的应声令裴景更没了主意,索性当下也不再多说,回抱住了王宽。

       “我真的没事。”

       “嗯。”

       此时二人无心留意的灯山蓄水完满,拉绳的禁军敲响铜锣,最顶的水箱倒翻过来,水汩汩朝下似飞瀑形成一道水帘,映得灯影波动,光怪陆离,裴景抬目,不由轻呼,“王大哥,你看呀。”

        王宽缓缓松了她回身,只看了一眼,又侧首看怀中裴景,小姑娘下颌搁在他肩头,双眸照应那幢幢灯影,在她眸底摇曳生姿。

        人群皆围拢在灯山下近观,两人所在之处反倒寥寥,王宽轻轻以指节抵住裴景下颌令她转过头来,似明潭眸正对他,只对着他。

       裴景眨眨眸,乖乖巧巧地朝他笑了起来。

       又一轮水泄,铜锣大响,人群骚动欢呼,音浪水浪此起彼伏。

       王宽俯下脸,吻上了裴景的唇。

       裴景手中灯啪嗒掉落在两人脚边,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王宽的吻通常温雅如本人,只浅浅地贴唇,如今手掌托起她后脑,掌心与指腹揉动裴景脑后发丝,配合他在她牙关处夺城略地的攻势,强硬得令裴景都傻住,似是意识到她的怔愣,王宽放缓势头,柔和又哄慰地吻上她唇角,似对待易碎珍藏,裴景几乎都忘却如何呼吸,王宽稍稍抬脸,裴景下意识伸出小点舌尖舔了舔被王宽吻得微肿的唇瓣。王宽瞳色霎时深沉如渊海,似要将她吸入,哑声极轻地道了句“……是我唐突”,便再次俯身衔住了裴景的唇,将裴景小声的低呼一并吞入两人唇齿之中。

       直到王宽满意收手,裴景已羞得直接背过了身不搭理王宽。王宽自知理亏,只能陪着裴景立在原处,也不敢出声,不敢动作。

       良久,裴景才缓缓转身重新面朝他,眸子里仍是水光湛湛,同唇上状况一般。

       王宽喉结上下轻滑,吓得裴景倒退一步,又觉自己实在太不经吓,大着胆子蹭上前,双臂环住王宽腰身,将自己脸埋进他胸膛,小声嘟囔。

        “你吓到我了……”

         王宽再贴近也不是,推开更不可,只能尽力不令自己与她有太多接触,声音仍是极沙哑的,似揉了把细沙的玉石溪,拍拍裴景的背,闭目轻叹。  

         “怎么啦?”

         裴景自他怀中抬眸看他。王宽阖了阖眸,笑叹一声。

         “……我想,快些同你成亲。”

         “……嗯!”

         


       


 -察觉自己控场能力还是有所不足orz

-很开心能完成这篇 是我的又一个愿望的达成w 我尽力了orz    

-正所谓狗粮不要钱,见谁糊谁脸w

-元.着急成亲.仲辛

  王.真的着急成亲.宽

   赵.不操心.简

   裴.都听你的.景




【1】化用自《西湖游览志余》:“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前后张灯五夜。宋时腊后春前寿安坊而下至众安桥,谓之‘灯市’……或祭赛神庙,则有社火、鳌山、台阁、戏剧、滚灯、烟火、通衡委巷,星布球(珠)悬,蛟龙白日,喧闻彻旦。”

【2】灵感取自宋大志花絮元元对简简的那个吻

【3】【4】出自《东京梦华录》

【5】上四军,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各分为左右厢,每厢各设三军,每军五指挥;殿前司的神勇、宣武、骁骑,各分为上军和下军,每军十指挥;宁朔和骁胜军,各有十指挥;虎翼左军和右军,各有五军,每军十指挥;马军司的云骑和武骑军,各有十指挥;步军司的虎翼军也分为左军和右军,也各有五军,每军也是十指挥。共计四百二十指挥,共中马军一百二十指挥,步军三百指挥。

“指挥”也称“营”,是军队的基层单位,虽然第一指挥(营)通制是步军五百人,马军四百人,实际常少于此数,有时只有三百或二百五十人。按前一数字计算,以上诸军约近二十万人。

【6】出自《东京梦华录》棘竿围出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