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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一酒壶

初长成(十二)⑥

(十二)蔺浩 完整 ⑥

  认证了,那头长颈鹿才是亲的。

  蔺浩心底开始飘柠檬,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替他那哥们儿解释:“您跟洛屿不熟,有些东西您不清楚,之前的事我也不在您跟前替他辨。其实,洛屿人不坏。有机会的话,您以后跟他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高安不欲对蔺浩这话做评价,抬眼看了看表,“不早了。”

  蔺浩听懂了。紧张地睫毛轻颤,抬起麻木的腿试图站起来,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扼住了他的后脖颈。

  蔺浩:?

  

  见🥚

  

  

  

  “老师…”蔺浩喃喃。

  “小浩啊。”高安叹息着拍了拍他的头,站起来,“人生匆匆百年,前路有的是...

(十二)蔺浩 完整 ⑥

  认证了,那头长颈鹿才是亲的。

  蔺浩心底开始飘柠檬,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替他那哥们儿解释:“您跟洛屿不熟,有些东西您不清楚,之前的事我也不在您跟前替他辨。其实,洛屿人不坏。有机会的话,您以后跟他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高安不欲对蔺浩这话做评价,抬眼看了看表,“不早了。”

  蔺浩听懂了。紧张地睫毛轻颤,抬起麻木的腿试图站起来,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扼住了他的后脖颈。

  蔺浩:?

  

  见🥚

  

  

  

  “老师…”蔺浩喃喃。

  “小浩啊。”高安叹息着拍了拍他的头,站起来,“人生匆匆百年,前路有的是苍穹广阔,不必总回头追忆那半亩方塘。”

  

花椒一酒壶

蜃楼(十九)③

第十九章 高蒙——同事③

  午后出了太阳,但这个时节的阳光素来都是清冷的,并不刺眼。

  教学和行政的工作一同压上来,蒙简每日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无数次想要开口建议系主任申策赶紧招两个行政工作人员进来填缺,但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人家刚对你表示了看重,话里话外拉着已故的翁勤元——说前几年他刚留校工作的时候翁老先生亲自上他家里拜访,请他多照顾自己这个最喜爱的小徒孙。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累也得自己扛着。

  尽管他知道翁勤元对他异乎寻常的喜爱是来自于哪里,他也知道自己学成留校、洗清污名是靠谁。

  但他有什么法子?那个人逐得那样决绝,说出的话那样无情,他早已没了归路。...

第十九章 高蒙——同事③

  午后出了太阳,但这个时节的阳光素来都是清冷的,并不刺眼。

  教学和行政的工作一同压上来,蒙简每日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无数次想要开口建议系主任申策赶紧招两个行政工作人员进来填缺,但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人家刚对你表示了看重,话里话外拉着已故的翁勤元——说前几年他刚留校工作的时候翁老先生亲自上他家里拜访,请他多照顾自己这个最喜爱的小徒孙。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累也得自己扛着。

  尽管他知道翁勤元对他异乎寻常的喜爱是来自于哪里,他也知道自己学成留校、洗清污名是靠谁。

  但他有什么法子?那个人逐得那样决绝,说出的话那样无情,他早已没了归路。

  思及此处蒙简狠狠摇了摇头,将那些令他喘不上气的回忆按下,拧眉翻着汇总过来的纸质资料,另一只手点着鼠标核对系统,每对上一个就拿着笔在本上勾掉。

  桌上清早倒的茶水一口都没来得及喝,早已冰凉。

  敲门声响,蒙简叫了请进,头也不抬:“交资料放桌子上,哪位老师的?”

  头顶的声音熟悉而平静:“高安。”

  蒙简手一抖,本子上留下一道很长的墨迹。

  试图用忙碌来压制的情绪复又涌上来,他本能般站起身,涨红了脸:“我,我没抬头看……”

  高安轻轻一笑,放下手里的资料,“蒙老师辛苦。”

  “没…不辛苦,应该的。”蒙简抿着嘴,小声道:“您不是说让学生捎过来……”

  “学生手上都有论文在忙,齐时琛闹脾气不想见你。”高安的语气平静得一如往常,手指往那摞资料上一点:“正好我坐时间太长了,想起来动一动。”

  蒙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拳,指甲掐进肉皮里,一丝清晰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清醒之下满是讽刺。他那个师弟,从最开始拼命撺掇他去长跪求饶,到后来与他大吵一架,撂着狠话咒他终将不得好下场,要他“提前找人拿卷破席裹尸”,再到如今明着表示不想见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愤恨,还是冷淡?

  蒙简不自觉地想。

  良久,他咬着下唇笑起来,苦涩的笑容越来越大,“下次还是找个学生送来吧。他不想见我,难道您就想见我了吗?”

  高安蹙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蒙简缓缓摇了摇头,仍旧挂着那苦笑,“我没有什么意见。我对您,对您的决定,从来没有过什么意见。”

  这话说得突兀,连高安都沉默了下去。

  许久,高安收回放在那份资料上的手,略微垂眼扫了蒙简一眼,“资料在这里,如果还缺什么东西,你随时找我。”

  说罢转身,离办公室门口只有半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极低的一声:“老师……”

  那话音颤抖着,听起来像是午夜呓语一般轻微。

  高安拉上门把手的手停顿一瞬,转过头看着那边低着头的青年。

  “蒙简。”他终于又叫了他的名字,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抬起头,对着那满脸突然绽放的惊喜说道:“该长大了。”

  惊喜僵在了脸上,继而慢慢褪色,又成了那副平静而颓靡的模样。

  “我真的不能再得到您的原谅了。”他喃喃说。

  高安没有说话。

  安静了几秒,苦意从舌根漫上来,溢了满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失了声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蒙简抖着手腕端起那杯冷掉的茶,轻轻喝下一口,浅淡的茶香很快就被嘴里的苦味掩盖住了。

  他知道这样是不合规矩的。老师在此,一杯茶没奉就罢了,还在老师要走的时候端茶自己喝,怎么看都是毫无礼貌的送客。可是话说回来,如今还有什么规矩是由着他去守的?

  家法门规,得先有家有门。

  “过好自己的生活。”高安轻声道,“别总在牛角尖里待着,退出来一步问题就迎刃而解。有些事情,你总会明白的。”

  这话听着耳熟。蒙简仔细回想,想起来是他心灰意冷认了这逐出师门的惩罚弯下脊背跪地磕了头的那天,今冬的初雪,在七楼办公室里,这个人也是这样说“等你明白了,自然就懂了”。

  而今,他明白了。没有人会一直给你机会,没有什么归路会一直朝你敞开大门。在他慌不择路对孔溢说出那些话,在他一步错步步错的时候,这个历来风清气正的师门就与他缘尽了。

  他想要笑一下让人放心,却怎么也控制不了面部的肌肉,便抖着手腕又端起那杯冷茶,在门口那人的注视下一口一口慢慢喝干净,顺便遮掩住已经需要张开嘴大口吸气才能正常呼吸的动作。

  冷茶入胃,五脏六腑便都是凉的了。

  “我先……”

  “再摸摸我的头发……”蒙简打断了高安的话,放下茶杯走到门口,抬起眼睛恳求地看向高安:“再对我笑一下,我以后不会以任何方式打扰您了,我好好做您的同事。行不行?”

  高安看向他身侧不停颤抖的手指,微叹一口气,抬起手顿了顿,没有落在那乌黑茂密的头发上,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出去了。

  蒙简怔了一下,眼泪倏然溢出眼眶。他反锁了门,缓缓下蹲跪坐在地,抬手捂上绞痛的心口,失声痛哭。

  以前他从未如此失态。

  后来也没有。

   

  【写得我心里发堵。简简啊……】

  【提到的蒙齐吵架在《至简》番外陌路②】

  【众所周知我从不写 be,一切的曲折坎坷都是为了最后的团圆】

花椒一酒壶

蜃楼(十九)②

(十九)高蒙——同事②

  蒙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暂时住在了蒙简那里,面积不大的两居室忽然多塞进来一个手长脚长的大小伙子,一下就拥挤起来。

  但绝不能说没有好处。

  深夜里下班回家,总有一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家乡菜来抚慰他疲惫且受伤的心灵,如果蒙江出门早的话还能顺手给他摊个鸡蛋饼炒个青菜做早饭。

  蒙简吃得顺心,总是惬意地伸个懒腰,像一只猫科动物似的,撑着脑袋问对面还在进食的弟弟:“小江,你说你做一手好菜,爱干净,人也不错,这么适合结婚过日子的一个人怎么还单着呢?”

  “我这不来大城市拼事业么。”蒙江从盘子里捞了一筷子豆角吃了,哼哼一声:“你这么年轻就做了这么好的大学的......

(十九)高蒙——同事②

  蒙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暂时住在了蒙简那里,面积不大的两居室忽然多塞进来一个手长脚长的大小伙子,一下就拥挤起来。

  但绝不能说没有好处。

  深夜里下班回家,总有一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家乡菜来抚慰他疲惫且受伤的心灵,如果蒙江出门早的话还能顺手给他摊个鸡蛋饼炒个青菜做早饭。

  蒙简吃得顺心,总是惬意地伸个懒腰,像一只猫科动物似的,撑着脑袋问对面还在进食的弟弟:“小江,你说你做一手好菜,爱干净,人也不错,这么适合结婚过日子的一个人怎么还单着呢?”

  “我这不来大城市拼事业么。”蒙江从盘子里捞了一筷子豆角吃了,哼哼一声:“你这么年轻就做了这么好的大学的副教授,收入高工作稳定,有学问脾气好,怎么还没结婚?”

  猝不及防被反问,蒙简不免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蒙江已经站起身去刷碗了。

  “要不是你嫂子出国交流学习还要一年半才回来,我过了年就结婚!”他朝着厨房大喊。

  水龙头流水声不断,蒙江敷衍的声音从缝隙里透出来:“啊好好好。”

  蒙简气结,去卧室换了衣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劳碌的背影:“我去上班了。”

  “去呗。”蒙江回头看他一眼,奇道:“怎么上班还得跟我汇报?”

  蒙简抬腿就走。

  “哥。”蒙江突然探出个脑袋叫住他,说:“我今天要盯装修,还要跑一趟配件城,晚上回来晚,你自己吃食堂吧。”

  青年的发梢上溅上了两滴洗洁精泡沫,蒙简抬手给他擦掉,语气温和下来:“好好吃饭,别太累了。”

  蒙江一双眼睛亮亮的:“成!”

  蒙简朝他一笑,匆匆出门了。

  今天早上八点他有课,在三教,而且……同一时间同一教学楼同一楼层,高安也有课。

  这样撞车的课一周有四节。

  想到这里蒙简就深叹了一口气,过去因为常能相见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抗拒。

  他实在是怕极了看见高安那疏离的模样,没有一丝情绪,连厌恶都没有。

  哪怕是厌恶呢?

  蒙简抬起头,看着松明湖畔光秃秃的树枝。

  到第三教学楼的时候才七点半,蒙简径直去了楼道那头的教师休息室,推开门的一刹那就是一愣。

  靠墙的沙发上,端坐着批改作业的正是高安。

  蒙简狠狠闭了闭眼,然后重新睁开,步伐平稳地踏进休息室,反手关上门。

  偌大的休息室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靠墙靠窗那边的角落,一个坐在门口,两人之间隔着最远的一条对角线,连彼此的呼吸都听不到。

  高安专心批改作业,却实在无法忽视隔个几秒就从那头飘过来的眼神,表面不动如山,心里暗暗摇头。

  ——这孩子,看见他就想黏上来,可他哪里能一直把他护得妥帖?

  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一室寂静,蒙简掏出手机下意识想要起身出去接,忽然想到什么,又瞥那边的高安一眼,坐得安安稳稳按下接听。

  直板手机的声音总是很大,蒙简不顾还有人在场,聊着聊着就装作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越拔越高,到后来他一向温朗的声音竟显出几分嘹亮。

  一边对着手机喊话一边偷偷观察高安的神色。

  只要有一个嫌烦的动作……只要有一个动作就好。

  他就像一个心智不成熟只会通过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引人注意的幼儿园小朋友,期待着他关注的人能因为他故意制造的动静而有所反应。

  但尽管他用尽毕生所能把这个三分钟就能结束的工作电话拖到十分钟才挂,那头的高安都一直低着头批改作业,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根本注意不到他这个人似的。

  蒙简赌气之下更加灰心气馁,起身去接上一整杯热水,拧好保温杯径直出去了。

  水杯课本放进教室,他独自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曾经好几年,他也这样抱着书本穿梭在校园里,有恩师指引,有好友相伴,为自己喜爱的领域废寝忘食。

  可惜……

  “开始试着过现代人的正常生活吧。”他呢喃着重复了那一夜蒙江对他说的话,抬手在玻璃的寒霜上画了个笑脸。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他吐出一口气,擦干净手指的水渍。转身,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高安面面相对。

  蒙简一怔,默默后退一步,神色平静:“您找我?”

  高安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刚好走到这儿,突然想起来昨天说宏阁基金项目的申报情况在系统填报之后还需要给你交个纸质的是吗?”

  蒙简嗯一声,没有解释太多,只说:“后天下午前给我就行。”

  高安轻轻点头,“下午我找个学生给你捎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蒙简想说不用麻烦我下午去您那里拿,他知道今天下午高安没有课。

  高安的课程安排,他背得比谁都熟。

  然而话将出口之时,他的理智占据上风,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好。”

  

  【今天这一更对应现实线里《至简》番外阴差阳错①,可结合食用】

花椒一酒壶

蜃楼(十九)①

(十九)高蒙——同事①

  【本系列如果线设定:2009 年初雪那天邬毅凌带着沈青珵去 A 大,沈青珵没有听到高安和邬毅凌的对话,也就不知道高安的计划,更没有在后来刘有述出事那天给蒙简打去那个电话告诉他真相。而蒙简,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老师不是真的把他逐出师门。】

  

  

  2009 年冬。

  雪后初晴,冰层渐渐融化,雪水顺着房檐流下,地上一片泥泞。

  A大文学楼门口,蒙简靠墙站在楼檐下,看着浑浊的雪水一滴一滴落下,融进泥里。雪化时天气很冷,微薄的日光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冷风裹着残雪,直直刺进骨子里。

  这样的天气,街上是没什么人......

(十九)高蒙——同事①

  【本系列如果线设定:2009 年初雪那天邬毅凌带着沈青珵去 A 大,沈青珵没有听到高安和邬毅凌的对话,也就不知道高安的计划,更没有在后来刘有述出事那天给蒙简打去那个电话告诉他真相。而蒙简,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老师不是真的把他逐出师门。】

  

  

  2009 年冬。

  雪后初晴,冰层渐渐融化,雪水顺着房檐流下,地上一片泥泞。

  A大文学楼门口,蒙简靠墙站在楼檐下,看着浑浊的雪水一滴一滴落下,融进泥里。雪化时天气很冷,微薄的日光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冷风裹着残雪,直直刺进骨子里。

  这样的天气,街上是没什么人的。

  两个中文系的学生相伴从远处而来,看到门口发呆的蒙简俱是一怔,停止了说笑低头微鞠一躬。

  “蒙老师好。”

  蒙简回了神,躬身回礼,一言未发。

  身后似乎有那两个学生窸窸窣窣的指点,蒙简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两分,悄无声息地挺了挺脊背。

  寒风、残雪、泥泞,又怎会是冬日才有的呢?他的人生早已满是狼藉。

  忽的又想起下雪那日,七楼教授办公室里被藏进角落的一瓶银柳。本是鲜红灿烂该与瑞雪相称的东西,仅仅因为是他经手购买,就被放在深蓝色窗帘之后,人看不见,光照不着。

  蒙简扯开唇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一盆脏水,毁了他的清白,也让他心里最敬仰的神祇弃他而去。即便他已经回来上课,讲台下几十上百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也不再那么清澈,而七楼那间办公室,从此以后他更是无法踏足。他似乎还是清白的,又似乎比道路上掺着碎冰碴的雪水更肮脏。

  所谓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裤子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蒙简长长吐出一口气,迫使神思恢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只有很大的两个字——蒙江。

  他的老家在邻省一座小城,过去有一段艰难时期孩子难养活,渐渐就生出认八字相合的人为干爹干妈的习俗。后来生活逐渐宽裕,便演变成认父母相近的朋友为干爹干妈。蒙江就是他父母的干儿子,他的弟弟。因着两家关系亲近又同姓蒙,从小他和蒙江一起长大,感情倒胜似亲兄弟。

  按下接听,“小江。”

  “哥。”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格外高兴,叫嚷着:“我来A市了!”

  蒙简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是吗?这次待多久?”

  “不走了。”蒙江咧着嘴笑,“我的网咖找好位置了,在安益区,今天刚把店面租下来,马上动工装修。以后我在A市陪你啊!”

  浅淡的暖流流过心里,连带着血液也温暖活络了几分,蒙简轻轻笑起来:“好啊,那恭喜你了。”

  蒙江也笑着,抬起头看大城市雪后的天空:“哥,晚上没事一起出来喝酒吧。”

  蒙简低声应了,挂了电话动了动垂在身侧已经冻僵了的右手,转身走进院楼大门,结束了冰天雪地里他执拗又无用的自惩。

  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闪烁着光芒不一的广告灯牌,彩虹似的铺在城市夜空中。蒙简驱车来到约定的地方,一眼望见小酒馆里靠窗位置穿着那件几年不换的黑色高领毛衣的青年。

  蒙简清冷的眸中带上一些微不可见的笑意,锁了车进去,一步一步走到青年对面,脱掉羽绒服外套坐下。

  “等很久了?”

  “没有。”蒙江笑着,给他倒了一杯啤酒,“我们家大教授忙,我知道的。”

  蒙简避开他的眼神,端起酒杯一口喝完,咂咂嘴,“啤酒没意思,喝点儿白的吧。”

  蒙江顿时一脸“呦呵”,抬手叫来服务员,剩下两瓶没动的啤酒退掉,换来一瓶白干儿。

  “怎么了这是?”蒙江一边开瓶口一边问他,含着些打趣:“过年的时候让你多喝几口你都不肯,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以前有人管,不敢放肆。”蒙简低头捻了颗花生米吃了,笑着说:“以后没人管了。”

  蒙江看着他,忽然抖了抖肩膀,“你可别笑了,瘆人的。”

  蒙简摇摇头,端起酒杯与他一碰,仰头喝了一半。

  “不是,哥,你……”蒙江抬手按住他的小臂,重逢的欣喜被担忧代替:“这酒不是这么喝的。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心?”

  蒙简仍旧是摇头,从盘子里捡毛豆吃,一颗接一颗。直到蒙江以为不会等到答案,松开了手时,才听见一句颤颤巍巍带着悲凉的:“他不要我了。”

  蒙江一脸茫然。

  “他不要我了,他把我赶走了。”

  “十一年的师生,我做错了一件事,他就不要我了。”

  蒙江终于明白了。

  端坐半晌,也喝下半杯白酒,辛辣入喉,浑身都热起来。

  “恭喜。”他说。

  蒙简抬起头,眼角红着。

  “恭喜。”蒙江看着他又重复一遍,说出的话字字清晰:“如果是终于跟你那个老师断了来往,我只有一句恭喜给你。”

  理智回笼,蒙简又喝一口酒,掩去眉眼之间的悲伤,坐直了身子。

  “你不明白他对我的重要性。”他说。

  “但我知道过去十一年他怎么对你的。”蒙江说,“我没有读过大学,但我也学过技术。你学问那么高,肯定知道往前倒个百八十年,当学徒学门技术要挨多少打,但是近二三十年就再没有这种事了。连学傍身的活计都不需要再经历的事情,你上正经的大学居然要经历,说出去不笑死人吗?我跟你说哥,如果这个学,要挨打挨骂做小伏低才能学出来,那就是他这个当老师的没本事。”

  “不是的。”蒙简视线低垂,喃喃道:“不是的,他很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哥!你醒醒吧。”蒙江皱起眉头,敲敲酒馆的窗,“你看看外边的世界,灯火辉煌,这是21世纪!我知道你又要说对你来说他亦师亦父,醒醒吧,昨晚上刚连夜审了个惯偷十二点才回家的那个老警察才是你爹!你知道每次干爹干妈给你打电话,听见你声音不对猜到你是又挨了他的打,有多心疼有多难过?他们每次都要互相安慰,劝自己你有你的选择。但是他们不年轻了!干爹年轻的时候太拼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好,你难道还要他们继续为你操心吗?”

  蒙简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哥,趁着这个机会,放下吧。”蒙江端起酒杯朝他示意,说道:“开始试着过现代人正常的生活,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十一年,教书育人是他分内的事,就算他对你再好,挨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打也该还清了。”

  “还不清的。只是没机会还了。”蒙简微微抬起头,顺着他另一只手看向窗外璀璨的霓虹灯群,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嘲讽和绝望:“他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除了退到普通同事的位置上,安安心心生活工作,我还哪有别的选择呢?”

  转回头来端起酒杯,轻轻与蒙江举在半空的酒杯相碰。

  “哪有别的选择。”蒙简呢喃自语,闭眼喝下一口烈酒,忍了几天的眼泪从眼角流下。

  酒馆里灯光昏暗,蒙江看不见他的泪水,只是终于放了心。

  胸脯拍的啪啪响,“你放心哥,他再敢来拿那些封建毒瘤思想迷惑你,我去给你举报他!”

  蒙简有些醉了,闭着眼睛靠上沙发靠背。

  他不会再理我了。

  ——昏睡过去前一秒,他脑中全是这几个字。

水龙头里有牛奶

陈ber你真的 好响亮的一声哇😯

陈ber你真的 好响亮的一声哇😯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四)②

第十四章 花下倾杯处②

  庄主和少庄主吵架了。

  这样令人惊异的消息从柏延沂传到庄晏,后者根本不信,捧着本书头也不抬。

  “小延沂,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就过来帮你晏哥磨墨。编这种故事来骗我,有趣吗?”

  柏延沂小跑过去给庄晏磨墨,嘟囔着说:“真的。晏哥你想想就知道,这种事我哪敢编。”

  闻言庄晏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终于抬起头:“你都和谁说了?”

  “只有你。”柏延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心里有数,怎么敢到处说,当时院子里只有我,我也只告诉了你。”

  “乖。”庄晏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自己去拿点心吃,我去看看少庄主。”

  “晏哥我都十五啦!”身后传......

第十四章 花下倾杯处②

  庄主和少庄主吵架了。

  这样令人惊异的消息从柏延沂传到庄晏,后者根本不信,捧着本书头也不抬。

  “小延沂,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就过来帮你晏哥磨墨。编这种故事来骗我,有趣吗?”

  柏延沂小跑过去给庄晏磨墨,嘟囔着说:“真的。晏哥你想想就知道,这种事我哪敢编。”

  闻言庄晏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终于抬起头:“你都和谁说了?”

  “只有你。”柏延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心里有数,怎么敢到处说,当时院子里只有我,我也只告诉了你。”

  “乖。”庄晏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自己去拿点心吃,我去看看少庄主。”

  “晏哥我都十五啦!”身后传来柏延沂不满的叫嚷。

  比少庄主敢和庄主顶嘴吵架更令庄晏吃惊的是少庄主竟在亲自洗衣服。

  守着个大盆,拿着皂角粉一点一点生疏地搓着。

  庄晏连忙过去抢走了他的衣服,“快给我,我来——你哪里会做这个。”

  步乘叶看了他一眼,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辰应该在读书。”

  “延沂说你和公子吵架了,我本是不信的,现在却信了几分。”庄晏捏着手里洗到一半的外衫给他看,笑着调侃:“难不成公子一生气,连衣服都不让人给你洗了?”

  “你听他乱说。”步乘叶摇头,眼里的笑却淡了两分:“清早不留神弄脏了,明儿还急着穿,自己洗洗就罢了。”

  庄晏不以为意:“送去洗衣院又有什么要紧?少庄主急着穿的衣服,他们还敢不立刻洗么?”

  步乘叶低笑一声,话语间满是嘲讽:“万一他们真敢,岂不误我的事。”

  庄晏停下手里的活看过去:“你怎么如此丧气。”

  “阿晏,我有时很羡慕你。你虽是个奴仆,却有大好的前程。反观我……”步乘叶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我说起来是这第一帮派的少庄主,风光无两。可实际呢?手上一分权都没有,整个帮派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人,一副空架子罢了。”

  “乘叶!”

  步乘叶抬手止住庄晏的话,说:“你之前不就问我为何对师父态度变了?我今日告诉你为何。”

  “两年前,就是大师伯在这里住着的那半年,有一日我闲来无事散步走去了武堂,恰好看到有个小教头功夫极好,我一时兴起就上前去问他方才那一招月落乌啼要如何出手才能制敌,你可知他说什么?”

  步乘叶看向庄晏,冷冷道:“他说,没有庄主令不敢轻易教少庄主,请少庄主去问庄主吧。”

  “师父当然教过我那一招,可我练了百遍都不得其要领。看他出招流畅,想着多听一听旁人的看法,许能有所感悟。”

  庄晏深知他这想法之正确——他自己就是个例子。于慈教的路子太适合他,是以他能迅速开窍,两年来进步神速。

  步乘叶咬牙狠狠一拍膝盖,吓得庄晏连忙抽回思绪,就看步乘叶站了起来。

  “阿晏,你可见过连一个教头都使唤不动的少庄主吗!”

  庄晏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还未与你说后来。后来!”步乘叶疾走两步,看起来气得不轻,“有一日我这两条贱腿走到机要阁门外,忽然想起在整理的历年案子里还有一点细节未完善,需要调阅当年的案卷。我就想进去查看。那机要阁的守卫,一个守卫!跪在地上与我说——机要阁乃重地,无庄主令不得入内,请少庄主去请一道庄主令吧!”

  “我当时便懵了,我说本少主要进机要阁向来都是随便进,何时来的这种规定,连我都要拦着?还是那该死的守卫,低头跪着说,因着后山失过火,庄主回京后立刻下的令!”

  “好啊,真好!”步乘叶如同陀螺一般在庄晏眼前转来转去,指着自己与他说:“我,少庄主,使唤不动武堂教头,进不去机要阁!”

  “会不会,公子根本不知这些……”

  步乘叶冷笑:“师父在我身边放了那么大一个眼线,他怎会不知!”

  “……你消消气。”庄晏劝道。

  却连他自己都知道无论怎么劝都是徒劳,这几桩事赶到一起换给谁都有气。

  “方才,师父问我下个月生辰有什么想要的。”

  “那不是正好?”庄晏睁大了眼睛,说道:“你便趁着这等机会要个特权啊!”

  步乘叶摇头,“不可。”

  “我手上的权,必须是师父主动给我的,而不能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可明白?”步乘叶看向庄晏,冷静了些许:“自己要来的权不牢靠,说不准还有一日会变成刺向我自己的刀剑。”

  “可是……”庄晏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公子他是疼你的。”

  步乘叶又坐下,说:“师父是疼我,但天底下没有哪个掌权者不猜疑忌惮自己的继位人。与其等他疑心,不如等他自己给我。”

  庄晏拧眉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你下个月满十六,该从公子手里接半数事务来打理了。”

  “或许吧。”步乘叶浅浅笑一笑,似乎并不大欢喜:“师爷是十六岁接手,师父是十六岁接手,只有大师伯由于过于出众是十四岁接手。但是,师爷、师父甚至大师伯接手时,当时的庄主都已年过不惑。而今,师父还不到而立之年,离四十还有十多年。”

  “我已做了这么多年少庄主,若按师父四十放权来算,我还要再过十多年这样的日子。”

  “我绝不愿师徒反目,但是阿晏,古往今来,哪个帮派有过二十年无权之少主!”步乘叶咬了咬牙,舌根漫上苦意:“这两年我经历了太多无奈之事。无权无势,便护不了自己想护之人,拒不了自己不信之人,甚至用不动低位之人。”

  “这两年里,你是一直在和公子赌气?”

  “不,我不会怨恨师父。”步乘叶摇头:“我只是发觉,从前在师父面前的那副懵懂天真样子,还真是讨人嫌;我只是明白,做这束清山庄的少庄主,对师父有敬便够了,若真情实感地以孺慕之心去爱,下场不过是被贬入尘泥一身伤痛。”

  庄晏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谁,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步乘叶却没有注意到,只长长叹息一声,看向他道:“阿晏,今日这些话出我口入你耳,请你万万不要说给第三人。”

  庄晏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咽下未出口之语,点了头:“好。”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四)①

第十四章 花下倾杯处①

  兆兴五年,深秋。

  天空碧蓝如洗,鸿雁南飞。

  自那年于慈回束清山庄小住之后,这两年无论束季珩如何相邀都未曾踏入半步,好在庄晏在他指导之下已经在武学上开了窍,不仅在两年间将轻功练得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从后山悄无声息地往返束清山庄与于慈那座小院之间,剑法上也一日胜过一日,如今等闲的剑客竟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日你金榜题名,倒也算一个文武双全之才。”

  ——束季珩与于慈都这样调侃过他。

  每每这时庄晏都会敛眉浅笑。

  夜夜偷跑去于慈院中听教,历经两年时光七百多个夜晚,他心中的不甘已尽数消散,如今沉淀下来专心读书练功一心侍奉,倒真有几......

第十四章 花下倾杯处①

  兆兴五年,深秋。

  天空碧蓝如洗,鸿雁南飞。

  自那年于慈回束清山庄小住之后,这两年无论束季珩如何相邀都未曾踏入半步,好在庄晏在他指导之下已经在武学上开了窍,不仅在两年间将轻功练得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从后山悄无声息地往返束清山庄与于慈那座小院之间,剑法上也一日胜过一日,如今等闲的剑客竟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日你金榜题名,倒也算一个文武双全之才。”

  ——束季珩与于慈都这样调侃过他。

  每每这时庄晏都会敛眉浅笑。

  夜夜偷跑去于慈院中听教,历经两年时光七百多个夜晚,他心中的不甘已尽数消散,如今沉淀下来专心读书练功一心侍奉,倒真有几分可居于庙堂的端正持重。

  秋风一起,树叶落了满地。束季珩坐在书房里看各分舵的传信,耳中是院里步乘叶与柏延沂对剑的声音。

  “庄主。”柏进悄然进来,躬身回禀:“岩阳府的杜凌云大人,悬梁自尽了。”

  束季珩眉头一跳,放下笔翻出云北分舵的传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深深皱眉:“怎么回事?云北的信上一字未提岩阳府。”

  “说是,家里招了山贼,洗劫一空不说,还把家里的珍宝古玩挨个儿画了贴在了大街小巷,连知府衙门口都贴满了,算下来可比半个岩阳府还富呢!。”

  “听起来,像是白羽堂干的。”束季珩慢慢蹙起眉头,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是不是他们接的买卖。”

  柏进应是,又道:“那杜凌云也是,有什么值得死的呢?反正也被抢了,便咬死了有人栽赃,说不知那些东西不就好了。”

  “这事定有蹊跷,他不会因着这个就自尽。”束季珩站起来,透过窗户看着院中两个孩子,问道:“小叶对延沂还是那样?”

  “是。”柏进顺着束季珩的眼神看过去,望向自己孩子的目光里满是疼惜,“不远不近,不疑不信,一直淡淡的。”

  束季珩摇了摇头,叹道:“我管得了他万般事,却唯独管不了他的心意。这两年,他对谁不是淡淡的?连对我这个师父,都是只剩恭敬忠诚。”

  “下个月入冬少庄主就十六岁了,许是长大了便不像从前黏人。”柏进宽慰着束季珩,忽然笑道:“待少庄主过了生辰,是否就该让少庄主接手半数事务了?”

  “义父是十六岁接手,我亦是十六岁。可是小叶……再等等吧。”束季珩深深叹息,说:“这两年太平,他经的事还是少了些,尚需历练。好在我还未及而立,能替他多操劳几年。”

  柏进斟酌着道:“自从大公子那场病后,燕皑主动避了少庄主两回,如今少庄主再不提这个人了。这两年少庄主长进很大,练功勤勉、读书认真,正经事务上的处理也很得当,很让庄主放心。”

  闻言束季珩露出一个笑,嘴上却说:“能力是够了,长进也不错。但近来我看着云北像是又要犯老毛病,这些人事如何处理、各方如何控制都是学问,且让小叶再学几年吧。”

  柏进便不再说什么。

  院子里步乘叶与柏延沂最后一遍练完,随手将剑抛给柏延沂,擦着汗去石桌上找茶喝,顺便倒给柏延沂一杯。

  柏延沂放了剑,谢过少庄主,端起茶杯抬头隔着窗户对上书房里束季珩和柏进的眼神。

  一下就笑了出来。

  放下东西隔着窗恭敬一礼。

  步乘叶随之抬起眼睛,手略一顿,抬腿进了书房朝着束季珩面不改色地躬身行礼:“师父。”

  “今日练得不错。”束季珩称赞一句,招手让他上前,难得温和:“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想要些什么?”

  步乘叶敛着眉眼轻轻一笑,说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师父做主就是。”

  “话不是这样说。”束季珩不赞同地挥手,“十六也算长大了,怎会没有想要的?”

  步乘叶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缺衣不缺食,实在想不到。师父若执意要赏,就在开春之后,准乘叶与阿晏一同出去玩几天吧。”

  这般容易的事算个什么心愿。

  束季珩慢慢蹙起眉头。

  许久不听回应,步乘叶暗暗叹息,低头又行一礼:“是乘叶错了,请师父宽恕。乘叶并无所求,一切听师父安排。”

  “你想出去随时叫着阿晏出去就是,我何曾限制了你。”束季珩说。

  步乘叶躬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谢师父。”

  束季珩盯了他两眼,示意柏进出去,随后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步乘叶的脸颊。

  “你这两年性子越发疏冷了。仔细想想,你上一次像个孩子一样黏着我竟还是两年前骀州案,我们途径浑州的时候。”

  步乘叶垂着眉眼一笑,冷静道:“乘叶迟早要担起少庄主的责任,本就与寻常稚童不同。束清山庄立于江湖之巅,上有帝王时时关注,下有其他帮派虎视眈眈,难道师父竟希望乘叶只会黏着您吗。”

  这话实在不中听。

  “步乘叶。”

  束季珩沉下脸色,低喝一声。

  步乘叶撩衣跪下,“师父息怒。”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⑦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⑦

  庄晏眨眨眼,不明所以。

  身后疼得他不敢坐,在石桌旁半撑半趴地吃了些东西,一碗热汤下去胃里极暖,连带着挨过打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似的。

  他收拾了桌子,一瘸一拐地推开房门。一室的黑暗中,于慈握着一把戒尺坐在床边。

  庄晏脚步一顿,连忙关了房门点上灯,掐着腿侧走到于慈身边跪下。

  “师父。”

  于慈扬起手朝他脸上挥去,却硬是忍住了,咬着牙收回手。

  庄晏闭了闭眼,愧疚地道:“弟子不孝。”

  “你确是不孝。”于慈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说:“我许你出路为你谋前程,你却不知用功读书只知玩闹享乐!你若觉得在此处当个奴仆极好就趁早告诉我,省得我......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⑦

  庄晏眨眨眼,不明所以。

  身后疼得他不敢坐,在石桌旁半撑半趴地吃了些东西,一碗热汤下去胃里极暖,连带着挨过打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似的。

  他收拾了桌子,一瘸一拐地推开房门。一室的黑暗中,于慈握着一把戒尺坐在床边。

  庄晏脚步一顿,连忙关了房门点上灯,掐着腿侧走到于慈身边跪下。

  “师父。”

  于慈扬起手朝他脸上挥去,却硬是忍住了,咬着牙收回手。

  庄晏闭了闭眼,愧疚地道:“弟子不孝。”

  “你确是不孝。”于慈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说:“我许你出路为你谋前程,你却不知用功读书只知玩闹享乐!你若觉得在此处当个奴仆极好就趁早告诉我,省得我日日为你操心,看你挨了打还给你送热汤热菜,日子过得比少庄主还滋润!”

  原竟是师父让人送来的。

  庄晏心里更觉温暖,愧疚随之又深几分,俯身磕了个头。

  “弟子知道错了。刑堂的板子重,打成什么样子都是可能的。请师父再加责罚、重重地罚,不会有人生疑。”

  于慈一动不动,静了半晌,才慢慢地从齿间吐出一声冷笑。

  “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

  庄晏不敢应话,只转了个身除去身下衣服,将一片青紫皮开肉绽的身后给了于慈。

  借着暗黄的灯光,于慈看清楚少年身后一条条板痕,是刑堂专罚下人的三号大板打出来的痕迹。站起身来转了转手腕,冷声吩咐:“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庄晏歪头咬上袖口。

  于慈抬手,戒尺落在伤痕上,三下戒尺盖一条板痕。

  新伤盖旧伤,不同于刑堂的大板一板子下来想要把五脏六腑都打出来似的痛苦,却同样难捱。

  庄晏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溢出眼眶,却生忍着不敢出声,亦不敢变了半分姿势。

  “看到了吗?”于慈忽然停手,用戒尺戳了戳他的一道板痕,“你不上进,自甘堕落在此处做一辈子奴才,刑堂挨打用的板子都不如打别人的板子做工精细。”

  话音刚落,戒尺重重地落下去,正打在那最重的一道伤上,庄晏疼得扬起脖颈。

  身后的责打停了。

  于慈放了戒尺,伸手将他拎到腿上,小心翼翼地揉了揉伤处。

  “刑堂的板子不好受吧,疼不疼?”

  庄晏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点头:“疼。弟子知道错了,一定记住教训,再不敢偷懒。”

  于慈便摸了摸他的头发。

  夜色更深了,于慈给他上了药,庄晏不敢在他身上趴太久,固执地挪去地上跪着。

  “师父,师父……”庄晏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于慈的眉眼,“师父还生气吗?”

  于慈抚摸着他的鬓角,轻轻摇头。

  “为何要跑去京城喝酒?”

  “因为……”庄晏不安地抿嘴,低声道:“那日去厨房拿点心听到师父提过的那个说书先生这几日在仙客来,左右已经跑去京城玩了,弟子就想去听听他说的到底有多好,回来好学给师父听。”

  于慈气笑了,一指头戳上他的额头:“用得着你这样尽孝心?自己胡闹还要拉上小叶,我以后还哪里敢跟你闲聊!”

  庄晏神情讷讷的,“弟子知道错了。”

  于慈任由他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汗涔涔的爪子拉住自己的衣角撒娇,开口问道:“小庄,若我要你提前离开束清山庄回到我身边,你可愿意?”

  庄晏点头:“弟子随时愿意侍奉师父。”

  “好。”于慈定了心神,说:“那闭心丹有几味药材不好找,制作起来也费功夫,至少要一到两年。三年之内,我定把药给你。”

  庄晏心跳如鼓,未来与前程此刻更加清晰,俯首深深拜下:“谢谢师父。”

  于慈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下次想出门去玩要告诉束季珩,让他派人跟着。小小年纪那点三脚猫功夫,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庄晏眼眶又是一热。

  夜深人静,于慈并不走大路回飞鸿院,绕过庄晏院子后墙时,一个人影从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跟在他身后。

  “辛苦你。”于慈说。

  “兄长哪里话。先前是我承诺会护着庄晏,今日却未能看住他,兄长大度,只罚我给他送点吃的、躲房檐上望个风,小弟哪里敢担一声辛苦。”燕皑轻笑,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小师侄倒实在淘气,竟把兄长气得哪怕命我望风也要亲自教训。”

  于慈摇了摇头,嗓音颇有些疲惫:“无人路过?”

  “兄长放心,但凡方圆二十米有人靠近,小弟就会击瓦相告。”

  于慈便不再说话,燕皑也静静地跟着。

  眼前就是飞鸿院,于慈停下脚步,回头温和一笑,眉眼润朗,双眸璀璨如星,一如当年。

  “一别数年,你加冠时我竟不在你身边。我亲手为你刻了一方私印,待回家了再拿给你。”

  燕皑面含笑意,只眼角微湿,躬身端正行了一礼:“谢过兄长。”

  

  【今天打小庄!੭ᐕ)੭*⁾⁾】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⑥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⑥

  束之康不愿管小辈的事,轻咳一声表示有些累了要回房去休息,于慈便顺势邀请林文去他房中下棋。一瞬之间只剩下束季珩,劳累一天还不得不处理那两个只会惹祸的小兔崽子。

  左手抚上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抬头去看柏进,无奈地道:“不知都是什么孽债。早不闹腾晚不闹腾,偏义父刚回来就闹腾。罚重罚轻的,都未必合适。”

  柏进面上看不出什么,斟酌一番,劝道:“少庄主也快十五了,向来懂事上进,出去玩一天或是看酒新奇尝上两口都算不得什么。只是……”

  “要看是谁出的主意。”束季珩又按了按太阳穴,说:“若是小叶的主意倒还好。但若是阿晏,教唆带坏主子失了规矩,倒不好轻饶。”......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⑥

  束之康不愿管小辈的事,轻咳一声表示有些累了要回房去休息,于慈便顺势邀请林文去他房中下棋。一瞬之间只剩下束季珩,劳累一天还不得不处理那两个只会惹祸的小兔崽子。

  左手抚上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抬头去看柏进,无奈地道:“不知都是什么孽债。早不闹腾晚不闹腾,偏义父刚回来就闹腾。罚重罚轻的,都未必合适。”

  柏进面上看不出什么,斟酌一番,劝道:“少庄主也快十五了,向来懂事上进,出去玩一天或是看酒新奇尝上两口都算不得什么。只是……”

  “要看是谁出的主意。”束季珩又按了按太阳穴,说:“若是小叶的主意倒还好。但若是阿晏,教唆带坏主子失了规矩,倒不好轻饶。”

  柏进低头不语。

  “这两个孽障,成日只会给我找这些麻烦。”

  “孩子哪里有省心的。”柏进劝了一句,走到柏延沂面前,声音冷了两分,“我让你好好跟在少庄主身边,你就是这样敷衍我的。”

  “徒儿不敢。”柏延沂俯身叩首,“少庄主不准徒儿跟着,徒儿实在不敢违逆。”

  “少主不准,你也该在后边悄悄跟着。否则少庄主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要拿什么来抵过?”柏进看着他跪伏的背影,狠下心沉声道:“出去给少庄主认错,再去刑堂领十板子。”

  柏延沂一惊,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柏进,“师父要我挨刑堂的板子吗……”

  柏进敛去眸中的不忍,沉静地与他对视:“你身为少庄主的护卫今日竟不知少主去向,实在失职。好在少主平安,为师便略作惩戒,你要记得教训。”

  束季珩知道柏进与他一样是计较这错犯到了束之康面前才不亲自责罚,根本无法阻拦,只能看着柏延沂一脸委屈地朝着柏进又拜了一拜退出去。

  走到院外恰好遇上一身酒气的步乘叶和庄晏,柏延沂记得师父的话,低头端正行礼。

  “今日是属下失职,不曾护好少庄主,请少庄主恕罪。”

  步乘叶停下脚步,目不斜视地冷笑一声,“你属实言重了。清早出门前阿晏与你只提了一句进京,师爷师父便能知晓我是去了京城,我还哪里敢让你贴身跟着呢?”

  柏延沂眼圈一红,喃喃地叫了声少庄主。

  “柏延沂,我的护卫得是我的人。”步乘叶终于看向他,提点道:“你若不是只忠于我一个,就不要埋怨我不信你。”

  说罢就不再管他要去往哪里,向前几步在院门处撩衣跪得挺直,朗声道:“徒儿步乘叶,知错认错,请师父罚。”

  庄晏紧随其后,跪伏在地一声不吭。

  束季珩冷冷一哼,起身走到檐下。

  “喝的什么酒?”

  步乘叶眉眼低垂,回道:“竹叶青。”

  “喝了多少?”

  “一人……三杯。”步乘叶有些心虚了,声音低了两分:“第一次不敢,不敢喝多。”

  束季珩悬着的心放下,冷冷地笑:“是不是还要我奖赏你们?”

  两个小崽子齐齐摇头。

  束季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一遍,最后定在跪伏在地一直不敢抬头的庄晏身上。

  “庄晏。”

  庄晏浑身打了个哆嗦,不打自招:“是阿晏要拉着少庄主进京去玩,少庄主本想找个茶楼,也是阿晏撺掇少庄主尝一尝酒的。自以为无人知晓,未曾想到……老庄主和几位公子回来的这样快。都是阿晏的错,请公子饶了少庄主。”

  束季珩更沉了脸色,就又听得步乘叶略有些慌张的声音:“师父明鉴,虽的确是阿晏先提出的,徒儿却也是应允了的。否则,否则阿晏就算是打晕了徒儿也没法把酒灌进徒儿嘴里……”

  “够了。”束季珩打断了他,又顿了一瞬才说:“庄晏,自己去刑堂领二十板子并罚跪一个时辰。步乘叶,回房洗掉酒气,在你院里跪一个时辰清醒清醒,再来找我领板子。”

  两个人皆是一凛。

  二十板子并不算多,要命的是刑堂。谁不知道刑堂的板子又大又重且从不留情,虽隔着衣物,打在身上却是三下就能肿,二十下打下去还不知能不能爬起来。

  步乘叶仰头要替庄晏求情,衣角却被人拉住,余光里瞥见庄晏叩首起身慢慢退出去。

  回过神时束季珩与柏进也不在檐下了,浑身绷着的劲卸下,步乘叶颓然地坐在小腿上。

  一个时辰后,步乘叶重又回了主院,身上没了酒气,拖着已经肿胀起来的双腿在房门外跪了俯身拜下。

  束季珩放下手里的事务拿起戒尺擦了擦,嗓音淡淡:“进来。”

  步乘叶膝行进去,在师父身前停下跪端正。

  “你若是提前告诉我,我会派人跟着你们,便不必受罚了。”束季珩看着他,脸色重新温和下来,甚至抬手为他拂去额角一点灰尘,“为何不让我知道?”

  步乘叶垂着头,说:“这样大一个帮派,那样繁杂的事务,细枝末节桩桩件件都要师父亲自过问,乘叶不忍师父繁忙劳累。”

  这话里藏着太深的含义,连束季珩都不曾听出,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今日罚你不知身份任性而为,你可服气?”

  步乘叶捕捉到一个词,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而后彻底寒了下去,低头一拜:“服。”

  厚重的戒尺直接打在肉上也是极疼的,二十下高高肿起,四十下就泛起血点。

  束季珩停了戒尺,伸手在他颤抖的脊背上按了按,“下去吧,记着教训,不许用药。”

  步乘叶起身整理好衣裳,重新跪下叩首。

  “谢谢师父教训。乘叶……记住了。”

  步乘叶步履缓慢地退出去,除了疼,腹中还有些饥饿。可惜能照顾他的庄晏亦在受罚,该为他想着这些事的柏延沂更是指望不上,他的院中冷冷清清,连盏灯都未亮。厨房遥远,索性拖着两条腿三步一停地去了庄晏院中。

  庄晏的院子不算太远,院中点着灯,刚在刑堂挨完打罚了跪回来的庄晏正强撑着身子看院中石桌上不知谁送来的食盒。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一道汤两样主食,最底下还有一盘糕点,倒是极合他胃口。

  “不曾听说进刑堂受刑便有这个啊。”他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一抬头看到院门处脸色发青的步乘叶,连忙满脸开朗地招呼:“少庄主用过晚饭了吗?一起吃一些吧。”

  步乘叶定定地看着他桌上的饭菜,忽然甩袖离去,一句话都未说。

  

  【今天先打小叶!】

  【于师兄:生气,但接连挨两顿打会很受罪,不能饿着崽(´・・)ノ(._.`)】

  【束庄主,或许你知道什么叫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吗?】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⑤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⑤

  步乘叶抱着棉被坐在床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庄晏。

  “什么时辰了?”

  庄晏:“亥初二刻。”

  步乘叶抬手扔过去一个枕头,怒吼一声:“你还知道亥时!我都睡着了!”

  “好了,莫生气,生气伤肝伤脾。”庄晏笑嘻嘻地凑过去摆好了枕头,坐在床边地上,一碰步乘叶的手肘:“我陪少庄主走走?”

  步乘叶面无表情:“不。”

  庄晏啧一声。

  “我看你这两日一直闷闷的才特意来陪你说话,生怕你憋着难受自己在夜里独自落泪……”

  “多谢你。”步乘叶打断了他,说道:“如你所见,我没有在夜里独自落泪,甚至已经睡着了。”

  庄晏挑眉:“那便确实一...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⑤

  步乘叶抱着棉被坐在床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庄晏。

  “什么时辰了?”

  庄晏:“亥初二刻。”

  步乘叶抬手扔过去一个枕头,怒吼一声:“你还知道亥时!我都睡着了!”

  “好了,莫生气,生气伤肝伤脾。”庄晏笑嘻嘻地凑过去摆好了枕头,坐在床边地上,一碰步乘叶的手肘:“我陪少庄主走走?”

  步乘叶面无表情:“不。”

  庄晏啧一声。

  “我看你这两日一直闷闷的才特意来陪你说话,生怕你憋着难受自己在夜里独自落泪……”

  “多谢你。”步乘叶打断了他,说道:“如你所见,我没有在夜里独自落泪,甚至已经睡着了。”

  庄晏挑眉:“那便确实一直闷闷不乐了。”

  步乘叶不语。

  沉默半晌,掀开被子起来随便束了头发,披上外衫。

  “走吧。”

  庄晏欣然起身,于是两人相与步于中庭。

  夜风微凉,两个少年并肩散步,一时格外安静。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步乘叶忽然开口,没头没尾的,“这几日接连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有些……”

  顿了顿,他自嘲一笑。

  “有些不明白,这少庄主到底是个什么。”

  庄晏惊讶地看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说:“少庄主自然是这束清山庄第二尊贵的人。”

  步乘叶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的,阿晏。”

  庄晏蹙了双眉。

  “罢了。”步乘叶勉力一笑,问道:“你怎么今晚过来?”

  庄晏抬手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学着于慈的样子放在唇间,却怎么都吹不出声音,一边挫败地看着那叶子一边说:“今日老庄主回来,我便不用去伺候。在房中读了一整日书,头有些昏沉。”

  提起束之康,步乘叶又想到今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惆怅多了两分。

  但这些事情是不该让庄晏知道的,于是勉强笑得如常。

  “你读书辛苦,也该适当休息。”

  庄晏却苦涩一笑:“日夜读书都不知能不能考上,哪里敢休息。”

  步乘叶看了他一眼,似乎从未考虑过“庄晏考不上”这个问题,脚步都慢了两分。

  “那你,若是考不上……”他转头看着庄晏的神色,问道:“可有退路吗?”

  庄晏瞥了瞥他,装模做样地叹气:“我早就说来给你做护卫,可惜公子与你都不答应。那我只好去厨房做个采买了,虚报账目私吞差价,说不准两年就能在京城买个三进的大宅子。”

  步乘叶冷笑:“那你还是一举高中,平步青云吧。”

  “借少庄主吉言。”庄晏终于撑不住大笑起来,一只手臂搭在步乘叶的肩上,笑得能看见后槽牙:“我竭尽所能努力读书,能考中自然是好,若名落孙山也没什么气馁的,下次再考就是。左右那时我大约每日是有大把时间来读书的,沉下心去做不怕考不上。”

  步乘叶这才明白过来是被他逗弄了,气得去拂他的手臂,连庄晏不小心说出口的那句“那时有大把时间读书”都没听进去。两个人闹了半晌都有些累了,双双收手,步乘叶看着庄晏满是笑意的脸,认真地说:“阿晏,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一举高中,离开束清山庄。”

  庄晏一怔,又听得步乘叶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再也不要回来。”

  庄晏心中的那份怪异更甚了,他实在不知这段时日步乘叶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有了这样的想法。

  “不如……”他看着步乘叶,小心地道:“后日老庄主要带着几位公子出门访友,你我一起去京城玩一天散散心?听说千味楼的菜式不错,新奇又可口。还有我还想去逛逛金石斋,你知道我幼时有块摔坏了的玉佩,修是不好修的,那玉质一般也不值得修,不如挑块好玉……”

  说着说着,庄晏自己越来越心动,一只手克制不住地指天画地:“还有仙客来,听说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你陪我去听一段!”

  步乘叶蹙眉:“仙客来全是酒,你要听书找个普通茶楼不好么?”

  庄晏却嘿嘿一笑,凑近两分:“你我都快十五了,碰一碰酒又有何妨?”

  步乘叶下意识要拒绝,却蓦然想起一次一次的家宴上,师父、柏进,还有那些师父亲近的朋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喝到最后双颊微红却似乎格外尽兴。

  酒能消愁。

  “好。”他说。

  二人一个读书太久昏了头,一个消沉太久自弃,竟是稀里糊涂地一拍即合,到第三日按时如约去了城内。

  傍晚,宽大的马车停在门口,束之康一行人访友回来,有杂役来奉了茶果。

  束季珩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口问道:“少庄主今日做了什么?”

  那杂役顿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几次,眼看着束季珩的神色冷了下来,才硬着头皮回道:“少庄主用过早饭不多时就与阿晏一同出门了。”

  在座的人面色都是一变。

  顾山看看束之康,看看束季珩,又看看不知为何似乎比束季珩还生气的于慈,一时不知该先劝解哪个。

  只一瞬间,于慈镇静下来,藏起自己的情绪,淡淡提醒:“还是问问小叶身边的人是否知道去向。”

  不多时,被叫来的柏延沂跪在堂下正中,不知所措。

  束季珩坐在束之康下首,嗓音温和:“延沂,你可知少庄主去了哪里?”

  柏延沂摇了摇头:“似乎是进了京城,其余的属下不知。”

  闻言束之康看他一眼。

  “胡闹!”柏进上前一步,斥道:“你是少庄主的护卫,怎能不知少主去处!”

  柏延沂很委屈,却不敢不答:“少庄主不让徒儿跟着,也不肯告诉徒儿他要去何处。”

  “那便是你的失职!”

  “好了,你为难他做什么。”束季珩拦下柏进,叫了人来吩咐道:“去京城里少主常去的几家饭庄找找……”

  话未说完,又进来一人回话,满脸为难:“少庄主和阿晏回来了。”

  束季珩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只是……”那人看了看束季珩的脸色,继续道:“身上似乎有些酒气。”

  于慈眉心一跳,端起茶杯掩住脸上的寒意。

  

  【哪个少年不曾想过学大人模样呢】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④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④

  今日林文顾山劝他息怒,束季珩劝他息怒,他心中积攒了十几年的火气都不能消减半分。而于慈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怎么,束之康倒真是有火也发不出了。

  他定定地看着身前跪伏着的人,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他曾经疼到心尖儿上的孩子,谁也比不得。如今这副样子,让谁看了不叹一句可惜。

  他从前知道云北分舵底下有一些人不堪大任,好在那地方荒凉,没有什么要紧生意也出不了什么大案子,且云北的人虽废物却细心留在边境实在有些用处,就那么放着没有去大加整治。可若他知道那样的云北能毁了一个天才少年……

  “罢了。”束之康微叹一口气,挥手道:“不必急着走,多住些日子...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④

  今日林文顾山劝他息怒,束季珩劝他息怒,他心中积攒了十几年的火气都不能消减半分。而于慈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怎么,束之康倒真是有火也发不出了。

  他定定地看着身前跪伏着的人,种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他曾经疼到心尖儿上的孩子,谁也比不得。如今这副样子,让谁看了不叹一句可惜。

  他从前知道云北分舵底下有一些人不堪大任,好在那地方荒凉,没有什么要紧生意也出不了什么大案子,且云北的人虽废物却细心留在边境实在有些用处,就那么放着没有去大加整治。可若他知道那样的云北能毁了一个天才少年……

  “罢了。”束之康微叹一口气,挥手道:“不必急着走,多住些日子陪我说说话。”

  于慈怔了一瞬,顺从地应了声是。

  束之康起身吩咐人都起来,顺着长长的砖路从正堂走过小池塘,走过步乘叶住的院子,走过飞鸿院,身后只剩一个干儿子。

  瞥一眼那两个簇拥着于慈欢欢喜喜往屋里走的孽障,摇头叹了口气。

  “咱们两个讨人嫌的走吧。”他回头拉上束季珩的手腕,说道:“正好有些事要说给你。”

  束季珩笑着应是,扶上义父的手臂慢慢往主院走。

  “父亲这次住的时间若是久,可让大师兄给开个方子调调身子。师兄的药向来有效,儿子吃了半年,如今真是觉得好多了。”

  束之康轻轻看他一眼,说:“他不该是被你召之即来的郎中。”

  这话说得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束季珩没再说什么,扶着束之康进屋,亲手奉上一盏茶,然后才撩衣跪在那人面前。

  “阿珩明白,也记得大师兄的教导之恩。”他换了自称,抬眼看向束之康,语气恭谨:“方才父亲说与大师兄的那些话,有一半是给我听的,阿珩都明白。”

  束之康轻轻捻着指尖,“唔”一声,“你明白就好。为父还是那句话,虽然为了这束清山庄他自愿被冤,你却也要记得他的功劳,尊重他善待他。”

  束季珩答了声是。

  “他这名字起的不好,江湖人可以和善却绝不能有他那样慈悲的菩萨心肠。可惜了我那样好的一个大弟子……”束之康慨叹,轻轻踢上束季珩的腿侧,“起来,我与你说说庄晏的事。”

  束季珩却并不起身,看着束之康的眼睛问道:“人心亦变。大师兄本就是个执拗之人。今日父亲为儿子强留大师兄在此而不满,那么他日,若是大师兄真的威胁到了束清山庄,请父亲指点,儿子该如何处理?”

  束之康看着他:“你这是在逼问我。”

  “儿子不敢。”

  束之康闭上眼睛,手指微屈在桌面上笃笃敲击,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若真有那一日……”

  只说了半句,他便不肯再说,束季珩却懂了。

  俯身重重磕了个头,“多谢父亲。”

  与庄晏身世有关的那件案子已经过去十四年,当年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如今查起来更是艰难,更遑论还不能摆在明面儿上大摇大摆地查。能有些进展都着实是靠着束之康和两个徒弟胜过常人十倍的敏锐和上天给的几分运气。

  正事一谈就谈到傍晚。

  飞鸿院叫了一桌菜和几坛酒,传到束之康与束季珩耳里,两人面面相觑。

  束之康笑了一声,打趣道:“看见了?把你师兄气成什么样子,师兄弟团聚吃饭都不想叫你。”

  “罢了。”束季珩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也是无计可施才不得不招惹大师兄。况且今日匆忙来不及准备,明日再给父亲和二位师兄接风吧。”

  说罢让人叫来步乘叶,正院里摆了一桌家常菜,以茶代酒,祖孙三人吃得倒也舒心。

  比起此处的清净,飞鸿院便属实算得上热闹了。兄弟三人多年不在一起,把酒言欢对月高歌。

  于慈撑着头看着那边已经半醉的林文,仿佛又回到当年他还是少庄主时,林文总是在夜里拿着一壶酒来与他对饮谈心。

  那时真好啊,师父信任,兄弟相伴,身体康健,快乐无忧。

  这样想着,他的眼眶微有些湿润。

  “二师兄说的不对!你记错了!”顾山大着舌头打断了林文,拍桌而起,唤醒了出神的于慈,就看那人摇摇晃晃搂上林文的肩膀,说道:“那次分明是阿珩向师父告状说我想自己跑出去玩,我才被师父抓回来狠打了一顿。阿珩那个小子,最坏了,从小就他最坏!大师兄别顾着笑,你说是不是?”

  于慈笑得弯了眉眼,答道:“是是是,你说的极是。都怪束季珩告状,你哪有错?不做功课、偷溜出去玩,这哪里是错。”

  顾山红了脸。揽着林文的脖子摇摇晃晃回来坐下,眯着眼睛看向于慈。

  “当年,二师兄与大师兄年纪相仿关系最好,阿珩年纪小从小受大师兄教导极受大师兄疼爱。唯独我,夹在中间,能力不出挑,年纪又小不能为大师兄分忧,我一直以为师兄看不到我。可是……”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吸了吸鼻子,“可是那年生辰,早功练的不好被师父罚跪,跪完了满心委屈跑去厨房要点心吃。却在厨房外听到师兄身边的人告诉厨房——少庄主特地吩咐了,今日三公子生辰,给三公子做些爱吃的梅花饼和珍珠汤圆送去。”

  “师兄是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人,不该……”顾山看向于慈温和的眉眼,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哽咽道:“不该是如今这副样子啊……”

  于慈低头看着酒杯中的那弯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轻声叹息。

  身边林文默然良久,提起竹筷敲击空盘吟唱起那首《丑奴儿》。

  

  

  【隐藏彩蛋:少主亦未寝】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③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③

  抬起头,十四年未见的师徒二人终于重新对视。师者的眸中有愤怒也有探究,而弟子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不解。

  如同十四年前铿锵有力质疑他时一样的不解,没有丝毫旁的情绪参杂。

  束之康略略眯了一下眼睛,忽然又抬手甩了一巴掌上去。

  “你的毛病没改!”他说。

  “师父息怒!”林文顾山一左一右跪在他腿边,语气恳切:“师父平时教导我们君子立世当如大师兄,无论风雨都不折傲骨。怎的见了面反而如此动怒。”

  于慈还是第一次知道此事,睫毛轻轻颤抖,来时还倔强着的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即便这个人亲自贬他入尘泥将他放逐多年任他被欺辱,可也是这个人曾亲自...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③

  抬起头,十四年未见的师徒二人终于重新对视。师者的眸中有愤怒也有探究,而弟子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不解。

  如同十四年前铿锵有力质疑他时一样的不解,没有丝毫旁的情绪参杂。

  束之康略略眯了一下眼睛,忽然又抬手甩了一巴掌上去。

  “你的毛病没改!”他说。

  “师父息怒!”林文顾山一左一右跪在他腿边,语气恳切:“师父平时教导我们君子立世当如大师兄,无论风雨都不折傲骨。怎的见了面反而如此动怒。”

  于慈还是第一次知道此事,睫毛轻轻颤抖,来时还倔强着的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即便这个人亲自贬他入尘泥将他放逐多年任他被欺辱,可也是这个人曾亲自拉着他的手站在众人面前让他做少庄主、亲自教养他十年,授文传武嘘寒问暖,他只说一句觉得医术有趣便立刻寻遍京城请数位神医来教他。

  有束之康才有能文善武医术高明的于慈,有束之康才有前程尽断病痛缠身的于慈。

  恩恩怨怨,早已算不清楚。可在这一刻,于慈脑中回想起的,竟都是他的好。

  “师父。”于慈低头闭上眼睛,轻声说:“师父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束之康看着他,愤然甩袖,“你有什么错!十四年前你不认错,十四年间你不认错,如今认的什么错!”

  这话让于慈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束季珩暗暗叹息,搬了把椅子来扶束之康坐在于慈面前。

  “您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大师兄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您训斥便是,气着自己您又要嫌姜叔开的药不如大师兄的药好得快。”

  明里暗里帮着于慈说完好话,他又转向于慈劝道:“大师兄莫怪小弟忤逆,为人弟子者当时时恭敬孝顺,怎能让师长如此愤怒。”

  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了。

  ——于慈心想。

  分毫不领他的情,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低头道:“于慈愚钝,请师父明示。”

  你愚钝?

  束之康满是嘲讽地哼笑一声,起身一脚将那把椅子踹出去,一撩衣摆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了。

  “都跪近些,今日我且与你好好掰扯!”

  木头椅子腿儿划过地砖声音刺耳,这一句盛满了陈年旧事的命令更是让下边跪着的人浑身一凛。顷刻间,十四年前师徒之间的那一场争吵重新涌上脑海。

  于慈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前几步,整理衣袖重新端正跪下,身后跪着两个师弟,一如当年。

  “阿珩也跪下。”束之康说罢看了看身侧打算告退的步乘叶,一句话断了他的退路:“小叶迟早要接管这一大家子,也听一听吧。”

  步乘叶应是,低头在原地跪了。束季珩则乖乖巧巧地跪在两位师兄之前,只比于慈错后半个身子。

  看他如此行事束之康倒是极为满意,脸色好看了两分。可那好脸色在看向于慈时便又收了回去,冷眉冷齿地道:“还记得当时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于慈点头,“记得。”

  那时他手上管着的半数事务都是帮派明面上的江湖生意,陛下托付的事从来都是听师父吩咐命令。当他匆匆拜见,为那桩案子质疑师父时,师父连头都不曾抬起,只问他一句——

  “我何时准你在这些事情上可以不听话了?”

  年少的他屈膝跪倒,昂首答道:“徒儿僭越。但若明知师命不妥而不劝告,更非徒儿能为之事。”

  思绪拉回,于慈敛眉答道:“那时少不更事,坏了规矩愿受责罚。可若明知师命不妥而不劝告,看这百年帮派从此沦为他人之刀剑爪牙,更非于慈能为之事。”

  “若要接手,便接一个浩然正气铁骨铮铮之束清山庄。否则,情愿筋断骨碎,也不为人家犬。”

  面前成年人沉稳的声音与记忆里掷地有声的少年之语重合,束之康眉心一跳。

  “极好。”束之康咬牙冷笑,斥道:“我身边亲近得力之人数十,只你最清高!只你知道那桩案子不妥当!只你最了不得!那件事我最后让了步,对上强谏,对下整顿,保这束清山庄傲骨不折!但是你!在那之前便屡屡质疑陛下之命、为师之命,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该你过问的不准过问?我耳提面命,要你服从!听话!你究竟是听不懂,还是,不肯听?!”

  “自你十五岁起,我的命令你都要问个明白,没有哪次能绝无质疑,非要我与你解释明白你才去做,解释不明白你便问问问!还用进刑堂来威胁,两次!我岂是你一个小儿可威胁的!”

  于慈低头听着。原本不说话是想着总得让师父把这十数年的愤怒失望都骂出来,后来却是越听越苦。

  原来他自以为的勤谨好学,在师父眼里是无休无止地质疑师命;原来他以为的难得撒娇,在师父眼里是威胁。

  所以他会丢了前程,所以他会落得一身伤病。

  “师父不知我,我亦不知师父。我无话可说。”他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所幸,这束清山庄没有交与我这不忠不孝之徒手里。”

  “我何尝不想交给你!”束之康愤然拍桌,气得想死:“四个徒弟,唯独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论心性论天分论能力,谁都比不上你!我何尝不想交给你!”

  于慈又没了声音。

  “我罚你去云北,不过是为了让你看看若没有我护着,没有少庄主的身份,仰人鼻息是个什么光景。我不过是为了让你学会服从二字,让你知道未曾放给你的权不许争,将来为君王效力能多活几年。你年幼无知,生下来是富商家公子,家里遭祸拜入我门下是少庄主,何曾知晓为人臣者若不知服从便是自掘坟墓!”

  “以你的聪慧,我想这种日子过半年足够了。半年后我传话给云北分舵所有人待命,我大张旗鼓去接你!而你!”束之康指着于慈,咬牙切齿:“你连个面儿都不露,难道不是真真切切地恨上了我!”

  于慈一颗心都跟着颤。

  怎会如此?明明他被遣出去追案子……

  束季珩冷静插话:“师兄。我并不是在师兄被贬后半月做的少庄主,那位置给师兄留了半年之久。是在云北始终不见师兄,义父气急,才当着众人宣称早已收我为义子。”

  电石火花之间,一切都明朗了。

  于慈闭上眼睛凄然一笑,俯身拜下去:“天命阴差阳错,注定如此,如今再与谁计较都无用了。请师父息怒吧。”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②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②

  束季珩朝着柏进略一点头,“知道了。让小叶在他院外等我,与我一同去。”

  柏进离开飞鸿院,于慈颤抖着抬起手覆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是你传信让……请他回来的。”

  束季珩看看下了一半的棋局,他已经被于慈逼得无处落子,处处死局绝无生机,遂趁机一颗一颗捡了棋子收拾了棋盘。

  “不是我。义父回不回来于我而言毫无差别,我不会做。”他说。

  “我要走。”于慈抬起头,眼角微有些红:“你退一步,半年之期免我十四日,我即刻从后山离开。”

  束季珩觉得不可思议,盯着于慈看了片刻才道:“师兄觉得,你在我这里的事能瞒得过谁?无缘无故避而不见,是为不......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②

  束季珩朝着柏进略一点头,“知道了。让小叶在他院外等我,与我一同去。”

  柏进离开飞鸿院,于慈颤抖着抬起手覆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是你传信让……请他回来的。”

  束季珩看看下了一半的棋局,他已经被于慈逼得无处落子,处处死局绝无生机,遂趁机一颗一颗捡了棋子收拾了棋盘。

  “不是我。义父回不回来于我而言毫无差别,我不会做。”他说。

  “我要走。”于慈抬起头,眼角微有些红:“你退一步,半年之期免我十四日,我即刻从后山离开。”

  束季珩觉得不可思议,盯着于慈看了片刻才道:“师兄觉得,你在我这里的事能瞒得过谁?无缘无故避而不见,是为不孝。”

  实在是这个道理,于慈无话可说,便又深深埋下头去。

  秋日微冷,于慈重新束了头发换了套衣服往正堂而去,青石板铺的路笔直宽阔看不到头,平日一刻钟的路程此时似乎格外遥远。

  大雁排成一行,在辽阔长空之上由北向南。于慈忽然停下脚步,垂着眼眸一声不吭地撩衣跪了。束季珩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正堂,深吸一口气。

  正堂上坐着的人已年近六十,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气概格外不凡。

  束季珩带着步乘叶跪地行了大礼。

  “小叶长这么大了。”束之康笑着,招手道:“前段时间在昆双国得了块好玉,想着你快要过生辰,就用那玉给你做了剑饰和玉簪,来看看喜不喜欢。”

  步乘叶道了谢,上前去看那玉剑璏,雕刻精致细腻,欢喜得笑眯了眼睛。

  这边祖孙温馨,束之康的二弟子林文抬眼去看束季珩,无声比了个口型——“大师兄?”

  束季珩趁着束之康不注意,朝着堂外偏了偏头。

  林文明了。

  收回眼神朝着步乘叶一笑,道:“这剑璏刻得华美。君子温润如玉,小叶可莫要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

  步乘叶笑着行礼应是,又听林文笑:“不过仔细想来,还是当年师父送大师兄的那块玉更……”

  话没说完就被束之康一声呵斥打断了。

  “好好的提那个逆子做什么!”

  林文便跪下认错,脸上却不见丝毫惧悔,嘀嘀咕咕:“师父不也是听闻大师兄犯了旧疾才特地绕道回京……”

  束之康的养生之道便是从不忍着自己的脾气,听他这样说话当即就拿了个空茶杯扔过去,斥道:“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林文捡起茶杯膝行着还回去,一言不发地跪着,只偷偷扯了扯旁边三师弟顾山的衣角。

  顾山会意,看向束季珩问道:“大师兄可好些了?”

  束季珩拱手行了一礼,回道:“已经养好了,有劳义父与二位师兄记挂问询。”

  并没有问询于慈的束之康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强端起架子。

  “逆子在何处?”

  束季珩立刻回话:“在堂外跪候。”

  束之康的心思在场三个兄弟无一不晓,林文跪在地上轻轻一笑,立刻又挨了一个白眼。

  “义父。”束季珩上前,双手搭上束之康的肩头按摩起来,轻声劝道:“当年的事大师兄从未诉过一声委屈,如今他已不是束清山庄的人,只是以弟子之礼来求见问安。十四年未见,父亲有怜子之心,何必要藏着不让人知晓呢?”

  束之康闭上眼睛,许久才哼了一声,“让那孽障滚进来。”

  林文猛然抬起头,眼眸中迸出惊喜,应了一声便起身跑出去。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浮躁不稳重。”束之康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又不满地哼一声。

  秋日总是萧条,花凋叶枯,无鸟无蝉,天地之间只剩一片寂静。

  十四年前那个人还尚在中年,不曾想匆匆一别,再见时他的鬓发已皆白。

  原来,他也是会老的。

  于慈垂下眼眸,一步一步踏进去,低头跪拜。

  额头贴在地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束之康遥遥看着他的身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你都这么大了。”

  于慈闭了闭眼,“师父忘了,于慈已年过而立了。”

  束之康轻轻唔了一声。

  无人说话屋室内就又显得清冷下去,于慈抬起头,目光定在束之康的领口上便不敢再向上移。

  “多年不见,师父安好。”

  “我极好。”束之康起身,踱步到他面前,认真端详一番这个曾经让他疼爱到心坎里后来也让他恼怒到心坎里的孩子,忽然扬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于慈被这毫无征兆的巴掌打得倒在地上,立刻爬起来跪好,本能般拉过束之康的手揉了起来。

  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竟与当年未及冠时一样乖巧端正,让人总能想起那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敢指点江山的天才少主。

  束之康回神,低头看着他,问:“可知道为何打你?”

  于慈一顿,摇了摇头:“请师父明示。”

  “终于有一日,你看不透我的心思了吗?”束之康冷冷笑了一声,抽回手吩咐道:“回你的飞鸿院,闭门思过去吧。”

  于慈一愣。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三)①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①

  秋入云山,万般景物堪图画。

  清早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束季珩独自一人进了飞鸿院,一手端着棋盘,另一手拎着食盒。

  昨晚上给庄晏讲文章讲的晚了些,是以束季珩来时于慈正斜倚在榻上打瞌睡,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睛,看到来人便坐直了。

  “又有何事。”

  于慈给自己倒了盏茶,看着那人掀开食盒将两盘刚切出来的新鲜瓜果端上矮桌,梨子和鲜橙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莫名有些烦闷。

  束季珩将那梨子往于慈面前推了推,只唤了声师兄。

  他与于慈定下的半年之期只剩半个月,于慈的身子早就养好了,却在那一日不欢而散之后再也不曾见他,连去主院看看他教徒弟装个表面和谐都......

第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①

  秋入云山,万般景物堪图画。

  清早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束季珩独自一人进了飞鸿院,一手端着棋盘,另一手拎着食盒。

  昨晚上给庄晏讲文章讲的晚了些,是以束季珩来时于慈正斜倚在榻上打瞌睡,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睛,看到来人便坐直了。

  “又有何事。”

  于慈给自己倒了盏茶,看着那人掀开食盒将两盘刚切出来的新鲜瓜果端上矮桌,梨子和鲜橙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莫名有些烦闷。

  束季珩将那梨子往于慈面前推了推,只唤了声师兄。

  他与于慈定下的半年之期只剩半个月,于慈的身子早就养好了,却在那一日不欢而散之后再也不曾见他,连去主院看看他教徒弟装个表面和谐都不愿意再装,甚至听人禀报说他在几日前就收好了包袱,只等着半年一到立刻走人。

  他没有与师兄生分的意思,却让人恼怒到如此地步。

  是以今日,束季珩实实在在是来表示歉意的。

  从前最爱的梨摆在眼前,削去了果皮切成均匀的小四方块儿,摆在青瓷盘里晶莹透白,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于慈却看都不看一眼,转头去打量院外地上的那只鸟。

  “师兄——”束季珩又唤他。

  于慈回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推开那盘白梨,“有事直说,无事就放我走。”

  “师兄!”束季珩站了起来,微皱双眉看着他,说道:“小叶是我的徒弟,也是这束清山庄的少庄主,何等重要!那燕皑不知给他说了些什么就让他与我离心,到如今都不似从前亲近,他为了能让燕皑回京在我面前长跪哭求十几次!我怎能不忌惮燕皑!可他是师兄你的义弟,我若按规矩处置他,师兄你又该如何心痛!我能怎么办,我有什么旁的选择吗!”

  于慈一动不动地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抬起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摇头问道:“你真的要我戳穿你吗?”

  束季珩拧眉。

  “你用我来威胁燕皑,不过是因为处置了他小叶会怨你,你那本就生了嫌隙的师徒关系会更加岌岌可危。说什么怕我心痛?你若真是怕我心痛就不会让我们兄弟两个互相牵制。”于慈看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束庄主,我如今还并未沦落成你砧板上的鱼。你想要囚禁我我就老实待在此处被你拘着,实在已是仁至义尽。烦请你将我当个正常人来对待,而不是三岁痴儿。”

  “我用你来牵制他,总比他被我扔进刑堂受百鞭百杖,或是直接死在刑具下,或是侥幸活下来去后边杂役院里为奴要强吧!”

  两人毫无阻隔地对视着,都想看进彼此的心里。

  许久,终是束季珩移开目光低低叹息:“师兄,他蛊惑我的少庄主还以为我不知道,我若真在明面儿上与他计较,意图反叛的罪名他是逃不掉的。”

  于慈仍旧沉默着一言不发,只眼睫轻轻一颤。这一点微不可察的松动没有逃过束季珩的眼睛,连忙又将那盘梨端过来。

  “小时候淘气总是让师兄生气,那时只要我亲手切一盘师兄最喜欢的甜梨师兄就会原谅我。时过境迁,如今师兄与我生分了,便不是一盘梨能解决的了。”束季珩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左手食指放在于慈眼前给他看:“师兄走了这么多年,我也这么多年不曾切过果子有些生疏,还割了手指呢。”

  于慈轻轻扫过那道比指纹深不了多少的伤,哼笑一声:“你倒是惜着自己,要自伤来讨我心软便伤个大的来,血流不止才好,用这种小伤糊弄谁。”

  束季珩啧一声抽回手坐在对面,认真地道:“我在这个位置上许多事身不由已。但师兄,无论你信不信,我一直记得你的教养之恩,我从未想过害你。”

  “你不必记我的恩情,当年教你是我自愿。”于慈在面前摆开了棋盘,伸手朝他示意:“既带了棋来,便下一局吧。”

  “当年是自愿,如今与我这样冷淡亦是自愿。我知道,师兄向来落子无悔。”束季珩落子,自嘲地摇了摇头:“说句大逆不道的,有时我看着陛下,身在高位却无一知己亲朋,骨肉血亲都是他的臣子,竟能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哀。”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王本就如此。但你如今的局面,却实实在在是自己换来的。”于慈专注地看着棋局,嗓音淡淡,“束庄主,我感念你当年调我回京允我离开束清山庄,用我牵制燕皑我认了。再有十四日半年之期就到了,以后我绝不会再登你束庄主的门,我只想在我那小院里折腾折腾药材,请你不要再去扰我。”

  “师兄,我与二师兄三师兄才是你正经的兄弟。”

  这话说的听不出情绪,似是委屈,更似是提醒。于慈牵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束季珩又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柏进径直走进飞鸿院,便转头看过去。

  “何事?”

  “庄主。”柏进在窗下躬身行礼,回道:“老庄主回来了,已带着二公子三公子往正堂去了。”

  “嗒”一声脆响,于慈手里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束季珩看过去,方才还气定神闲与他对辩的人此刻愣愣地看着柏进,面上竟显出两分退缩抗拒之意。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二)⑤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⑤

  屋室内一时寂静。

  片刻后,燕皑忍不住低声开口:“我以为,束季珩用兄长来胁迫我,兄长会逼我现在就走。”

  “有我在他不敢真的伤你,只能用我逼迫你,可这又何尝不是用你来逼迫我。”于慈哼笑,眸中神色重新冷了下去,“可惜了他的好计谋,当年学的东西不知学去了哪里,竟敢拿情谊来算计,却不想你我都不是能束手就擒被他掌控之人。”

  燕皑扬起眉毛抿嘴一笑。

  这一刻的神情终于与多年前那个在武堂学艺还不忘调皮捣蛋,被教头逮到又不敢声张“我是少庄主的义弟”不得不安安分分跪着挨打的小少年有了几分重合。于慈心里一动,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脊背。

  “这......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⑤

  屋室内一时寂静。

  片刻后,燕皑忍不住低声开口:“我以为,束季珩用兄长来胁迫我,兄长会逼我现在就走。”

  “有我在他不敢真的伤你,只能用我逼迫你,可这又何尝不是用你来逼迫我。”于慈哼笑,眸中神色重新冷了下去,“可惜了他的好计谋,当年学的东西不知学去了哪里,竟敢拿情谊来算计,却不想你我都不是能束手就擒被他掌控之人。”

  燕皑扬起眉毛抿嘴一笑。

  这一刻的神情终于与多年前那个在武堂学艺还不忘调皮捣蛋,被教头逮到又不敢声张“我是少庄主的义弟”不得不安安分分跪着挨打的小少年有了几分重合。于慈心里一动,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脊背。

  “这些年,你受苦了。”

  燕皑埋在他怀里狠狠摇头,耳中又听得于慈警告的声音。

  “束季珩那点儿手段还不够我看,他如今愈发不念兄弟情谊,我当年真是瞎了心竟正经疼爱过这个小师弟。我如今身子不好,不愿与他争与他斗,你也不必替我去争,虚与委蛇应付过去就罢了。但唯独束清山庄和庄晏是我用半条命保下来的,虽然如今这地方已与我无甚关系,我却也不想看着高楼崩塌,不想看那个好孩子受委屈。你要做的事若是会伤及束清山庄,就莫再做了。”

  “可是。”燕皑揪着眉头,格外憋屈:“这束清山庄本就该是您的。他束季珩若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该拱手让与兄长,他凭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

  “凭他比老二老三强,凭他的本事足够当这个庄主。”于慈冷静地打断了他,又轻轻拍他的脑袋,“论能力他的确远比不上我,若我还是当年的筋骨,说不准还会与他争一争。可是你看我如今这副样子,阴雨天连刀都提不起来,哪里有力气去号令众人呢?于白,明知凄风冷雨,我便不会前行。”

  这话燕皑听懂了,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束季珩既用兄长来逼我,我如他所愿退一步不给他捣乱就是了。况且我本来也只是为了回京,如今心愿已了,就安心替兄长护庄晏四年。”他跪得端正,看向于慈的眼神里满是笑意:“兄长便好好养着身子,再过四年咱们就回绥城。到那时庄晏安心读书科考,我陪您开个医馆,心情好就给人看病,心情不好锁了门咱们就游山玩水去。怎么肆意潇洒咱们就怎么活着。”

  至于束季珩如何,步乘叶如何……

  明知兄长到雨季就身子不好还敢把人按下为质!这等无情之人自有天收,管他死不死。

  燕皑恨恨地想。

  

  于慈让燕皑去回禀了束季珩,说他有事要与束庄主商议,果然不过片刻,束季珩便独身前来。

  “师兄。”束季珩朝他行礼,问道:“可好些了?”

  于慈喝了口茶,含笑看他:“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多谢你操心。”

  “师兄与我客气什么。”束季珩在他对面坐下,静静看了他许久,忽然一笑:“燕霁白说您找我。”

  于慈道了声不敢,转头看院门外带剑守着的青年一眼,又转过头来。

  “他是我弟弟,若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是得罪了谁,自是我管教不严。只是……”他顿了一下,看着束季珩的眼睛说:“我好歹为束清山庄流过血拼过命,只这一个兄弟,请你对他好一些。”

  只这一个兄弟?

  那我们师兄弟三人算什么?

  束季珩这样想着,脸上仍然挂着波澜不惊的笑:“他心思太多,小弟正是念着师兄的情分才将师兄请来亲自管教他呢。”

  于慈无声地做了个“喔”的口型,看着杯子里热气腾腾的绿茶,平静地道:“趁我病着将他调来守我的院子,日日看我痛不欲生又无能为力,你果然念着我的情分。”

  “若不如此,他只怕得进一回刑堂。”

  束季珩说得干脆果决,于慈脸上的柔和一点点消退,朝着窗外吩咐:“燕护卫,过来。”

  燕皑进来恭敬跪下,剑放在身旁地上。

  “束庄主说,你心思多得该进刑堂。”于慈朝他腿上踢了踢,说:“刑堂的手段也不新鲜,我看不上。你去找一条驯服烈马用的鞭子,盐水与辣椒水各备一桶,我亲自动手,便当是你给束庄主赔罪。”

  燕皑睫毛轻轻一颤,顺从地应了声是,站起身退出去。

  “慢着。”待他走到门口,束季珩开口拦住了他,看着于慈道:“师兄这是恼我了。”

  “恼你?你怕是忘了当年我十四岁就掌管半数事务时是个什么性子。”于慈喝了口茶,垂眸看着茶杯里一片漂浮的茶叶,把话说得明白:“你们以为,我在云北被那人折辱那么久早就成了一团软面,任是谁都能把我捏圆搓扁,却不记得我生来就是个宁为玉碎的性子。肯安静待在云北给那群蠢货效力,不过是因为师命不可违。”

  他这话说得轻松,听的人却满腹说不出的难受。

  “师兄——”束季珩闭了闭眼。

  你带我长大,怎会不明白这不过是两权相较无可奈何的选择,你怎会不知我从未想过要对你不利。

  于慈凝视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忽而淡淡笑了笑,扬声道:“燕护卫,上茶。”

  燕皑一声不吭地上前,低头恭敬地奉给束季珩一杯热茶,然后屈膝跪下,深深一拜。

  

  

花椒一酒壶

摸鱼小片段

  束季珩小时候又皮又闹。

  那时候他还叫阿珩,那时候束之康时时处处以于慈为傲。

  继任之人已定,束之康对于这个小弟子的要求只是与老二老三一样,将来能给于慈做个帮手就好,加上又是老幺,有时难免宠得过了一些。

  但是于慈不同意,日日把这个小的拎在手上教,拿着根棍儿看他背书练功,稍有错处就打上去。常常一整天下来小朋友身上就青了好几块。

  不听话是不敢的,但每日身上实在好疼,束季珩小脑袋瓜子一转,抱了杯热水蹲在大师兄回房必经之路的屋檐上,想着手动给大师兄下一场有温度的雨,以示老天爷对大师兄管教师弟太过严厉的惩戒。

  看见那身熟悉的月白色衣袍,束季珩欲盖弥彰地将自己往后藏了藏,握着......

  束季珩小时候又皮又闹。

  那时候他还叫阿珩,那时候束之康时时处处以于慈为傲。

  继任之人已定,束之康对于这个小弟子的要求只是与老二老三一样,将来能给于慈做个帮手就好,加上又是老幺,有时难免宠得过了一些。

  但是于慈不同意,日日把这个小的拎在手上教,拿着根棍儿看他背书练功,稍有错处就打上去。常常一整天下来小朋友身上就青了好几块。

  不听话是不敢的,但每日身上实在好疼,束季珩小脑袋瓜子一转,抱了杯热水蹲在大师兄回房必经之路的屋檐上,想着手动给大师兄下一场有温度的雨,以示老天爷对大师兄管教师弟太过严厉的惩戒。

  看见那身熟悉的月白色衣袍,束季珩欲盖弥彰地将自己往后藏了藏,握着水杯的小手探出去略略倾斜,一杯热水倒了下去。

  半晌,没有听到他想象中的惊呼。小朋友疑惑地从屋檐上探出个脑袋,只见于慈抬头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上干干净净。

  束季珩浑身一紧,身上某个部位顿时开始疼了。

  “阿珩,下来。”于慈手指向下指了指身前一尺远的那一小摊水,说道:“自己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再来找我。”

  呜呜。

  束季珩瘪着嘴爬下去,还没想出要怎么收拾就听到已经走过去的大师兄又返回来,屈指敲上他的脑壳。

  “你也可以找人帮忙,但若有人问四公子这是哪里来的水,你就告诉他是你尿了裤子。”

  束季珩:!!

  一瞬间束季珩脸红得能滴血,抬起头愤怒地瞪着大师兄,腮帮子鼓起。

  “我都好多年不尿裤子了!”他朝着远去的背影吼道。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二)④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④

  于慈沉默地盯着他的脊背看了许久,抬手喟叹道:“你哭什么。”

  燕皑伏在地上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

  “过来。”于慈朝他招手,“让我看看。”

  燕皑便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榻前,重新低头跪下。

  “于白,你也二十七八的年纪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于慈摸着他的鬓角,勉强笑道:“我身子早就垮了,恐怕难享常人之寿,也不想去拖累好人家的姑娘,可你不一样……”

  燕皑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兄长莫说这话!我百般筹谋不过是为了回京守着兄长,束清山庄能知天下消息,只要是活着的神医,只要是这世上有的药,我都去给您寻来。身子咱们慢慢养慢慢补,兄长……恩兄......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④

  于慈沉默地盯着他的脊背看了许久,抬手喟叹道:“你哭什么。”

  燕皑伏在地上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

  “过来。”于慈朝他招手,“让我看看。”

  燕皑便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榻前,重新低头跪下。

  “于白,你也二十七八的年纪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于慈摸着他的鬓角,勉强笑道:“我身子早就垮了,恐怕难享常人之寿,也不想去拖累好人家的姑娘,可你不一样……”

  燕皑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兄长莫说这话!我百般筹谋不过是为了回京守着兄长,束清山庄能知天下消息,只要是活着的神医,只要是这世上有的药,我都去给您寻来。身子咱们慢慢养慢慢补,兄长……恩兄,都会好。”

  于慈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青年的眼眸已不似当年的明澈。世事多坎坷,故人心易变,可他看得明白,唯独没有变的便是这份对自己的忠心与敬爱。但归根到底,那些仇恨与欲望,又何尝不是源于对自己的敬爱?他又要如何去苛责。

  可叹这世间之事,全都不得双全法。

  他一字一顿:“你做了什么?”

  燕皑想了想,跪直了身子。

  “我离间了步乘叶和束季珩的感情。步乘叶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到如今他们师徒之间已经有了不可调和的间隙。”

  于慈似乎并不意外,哼了一声,“你倒是一点不为老步叔对你的恩情手软。”

  “步叔是步叔,步乘叶是步乘叶。”燕皑答得爽快,抬起头看着于慈说:“我对步乘叶没有什么感情,在栗城之郊偶遇匪徒拼力护他周全已经是念着叔婶当年的恩情了。否则……就他那样不自量力,本事不大还敢自己去追案子,早就被那几个毛贼剁了。”

  说到最后,已是满脸讥讽。

  于慈扫了他一眼,眼见着那脸上的讥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跪着的人看起来都安分乖巧了百倍。

  “还有呢?”他问。

  “还有,我……”燕皑觑着于慈的脸色,说:“是我告诉了庄晏他的身世,也是我教他趁乱潜进机要阁去查证。”

  于慈极冷地笑了一声,虽是被病痛磋磨多日,虽不在高位多年,这一瞬却还是显露出了几分睥睨众生的气魄。

  “说仔细些。”

  “是。”燕皑抿了抿嘴,自于慈被贬逐之后这些年向来不知良心为何物的人此刻竟真有几分心虚,“我先是让京城里我的人给他传信引他去涧西……”

  于慈冷冷打断:“谁?”

  “……是机要阁的守卫长。”燕皑丢盔弃甲投降到底,没听到旁的问话,便继续道:“他到浑州就被束季珩发觉了,恰好我那日瞒着张舵主跑去浑州听戏,便易了容带上面具见了他一面,教他回京趁后山起火去机要阁,机要阁的守卫长是我的人,束季珩不会知道那日有人进去过。当然……那场火也是我让人放的。”

  “你倒是好大的本事,做个护卫首领,屈才了。”于慈气定神闲地从矮桌上捏了颗枣子放进嘴里。

  燕皑便规规矩矩地拜下去,“兄长若是要罚,小弟无话可说。只是小弟不认为有错,庄晏应该知道兄长为他经历了什么。”

  于慈不再说话,一颗一颗挑着枣吃。

  燕皑起身给于慈奉了杯热茶,却不敢求于慈赏他一碗茶润嗓子,忍着口舌的干燥又跪下。

  “本来,我是打算回京之后找个机会将兄长当年的事讲给他听,却一直没能找到时机。这几日兄长病着,他装着路过一趟一趟地往飞鸿院里看,我猜测他是已经知晓了。”

  “他确实知道了。”于慈喝了口茶,瞥向他的眼神充满警告,“我知道现在要你跟我走你不会同意,我只嘱咐你一句——在这束清山庄要站稳脚跟,免不了有些筹谋,我已不是束清山庄的人不想管这些事,但无论你做什么,不准伤庄晏分毫,否则我绝不饶你。”

  燕皑倏然抬头,不解地看向于慈。

  “他不过是一个小奴才……”

  “他不是奴才。”于慈的眼神始终没离开那一盘子枣,像是盯什么新鲜珍宝似的,“他是我唯一的弟子,给我磕了头的。”

  燕皑眼神一凝。

  “论起来,他该叫你一声师叔。”于慈终于舍得看他一眼,说:“我能看到他的真心,你不必多想疑他。只需答应我,不准伤他。”

  燕皑俯身磕头,郑重地应下:“既是兄长的爱徒,往后我会尽力护他周全。”

  于慈点点头,又道:“暂且不必让他知晓你我的关系。我应了他四年之后用闭心丹救他,四年亦是我给你的期限,不管你折腾什么,四年后必须离开束清山庄回到我身边,到那时你再认你这个师侄吧。”

  燕皑低眉顺目地应下。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二)③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③

  这场大雨下了一整夜都不见停。

  次日中午,柏进匆匆进了正院,拱手回禀:“庄主,我请姜大夫进了飞鸿院。”

  束季珩猛然抬头,惊道:“怎会这么快!”

  “不知。”柏进道,“我派去的人今日晨起去送早饭,大公子没有动静,他以为是尚未起。方才又去看才发觉大公子脸色惨白动弹不得,像是疼了一夜。”

  束季珩起身,步履生风。

  “姜叔。”束季珩站在床前,看向床上那眉头紧锁的人,问道:“他怎么样?”

  “旧疾罢了。”姜大夫备好针,道:“我看他往年应是自己配了药,只是这段时日雨水太多阴湿寒冷远超他的预期,那药便也无甚作用了。”

  束季珩坐在床头,......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③

  这场大雨下了一整夜都不见停。

  次日中午,柏进匆匆进了正院,拱手回禀:“庄主,我请姜大夫进了飞鸿院。”

  束季珩猛然抬头,惊道:“怎会这么快!”

  “不知。”柏进道,“我派去的人今日晨起去送早饭,大公子没有动静,他以为是尚未起。方才又去看才发觉大公子脸色惨白动弹不得,像是疼了一夜。”

  束季珩起身,步履生风。

  “姜叔。”束季珩站在床前,看向床上那眉头紧锁的人,问道:“他怎么样?”

  “旧疾罢了。”姜大夫备好针,道:“我看他往年应是自己配了药,只是这段时日雨水太多阴湿寒冷远超他的预期,那药便也无甚作用了。”

  束季珩坐在床头,扶好于慈方便姜大夫用针,垂眼去看那紧紧皱着的双眉。

  “他这个,不能治好吗?”

  他的声音极低,低得几乎像是自语,而后就听得姜大夫一声叹。

  “刑堂是什么地方什么手段,庄主你不清楚吗?”

  最后的幻想在此刻被戳破,束季珩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从记事起就在束清山庄,没个正经姓名,所有人都唤他阿珩,他不知父母,只有一个师父,上边还有三个师兄。其实那时候对他最好的就是这个做少庄主的大师兄,连他第一次摸笔都是大师兄握着他的手写下“珩”这个字。大师兄温柔又懂得多,他一直格外喜欢跟在大师兄身后到处乱跑。

  后来大师兄过了十四岁生辰就从师父手里接过了一半生意事务,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能抽出空来考校他的功课,问起功课比师父还严厉,打完板子也不给他揉揉,才八岁的他实在怕极了。那个夏天帮里出了奸细,那内鬼看着年轻力壮,被丢进刑堂才四个时辰就招得干干净净。他清楚地听到身旁的大师兄冷冷笑了一声,说“没种的东西也敢做叛徒”。

  那时大师兄操持帮内事务很忙,他就去问二师兄刑堂到底是做什么的,二师兄靠在摇椅上眯起眼睛,告诉他说——

  “那是一个魔鬼进去都得横着出来的地狱。”

  岁月流转,如今他已继任庄主多年,提起那永远阴冷的刑堂脑中还是会浮现出大师兄那个讽刺的笑和二师兄那句话。

  四个时辰能让内鬼瓦解土崩的刑堂,这个人整整熬了两天二十四个时辰,留下的病根怎么会好呢?

  一直到下午申时,连续阴了半个月的天终于放晴。飞鸿院里烧了碳盆,暖融融的像是盛夏,姜大夫施了针之后于慈也终于安稳地睡了。

  束季珩回到主院,盯着落了满地的残花看了许久,狠狠闭了闭眼,犹豫好几日的事终于在这一刻下了决心。

  他叫来柏进。

  “昨夜飞鸿院进贼,让燕皑亲自带一队护卫去日夜把守,不见庄主令不得撤人。”

  他说这话时神色如常,柏进却听得头皮一紧。

  “庄主。”柏进抬起头看过去,道:“是不是好好编个理由?飞鸿院进贼,谁信啊……”

  束季珩哼了一声,“信与不信,有什么要紧。”

  柏进无话可说,低头应下。

  他到如今才终于明白,请于慈回来住就是这个作用,庄主等的就是这一刻。

  难为他昨日竟不长记性地觉得这人心软。

  “怎么,不忍心了?”束季珩淡淡瞥他一眼,自嘲地道:“我说过,论起他当年的纯良,我到如今也望尘莫及。”

  柏进低头不敢言语。

  “这个法子虽无情却省事得多,为何不用?”束季珩牵了牵嘴角,道:“师兄想要什么都给他,不许他们对他有半分不敬。”

  柏进应是,又听束季珩说:“不过燕皑……”

  停顿一瞬,他浅浅笑起来,眼眸中却没有分毫笑意:“燕霁白绝不会亏待他的。”

  柏进看着他的神色只觉得浑身一冷。  

  于慈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躺了两日才终于坐起来,穿着一件家常的白色襕袍坐在窗前,手上握了一卷医书。

  他的头发没有束起,就那样散着,燕皑一回头就看到了他那毫无血色的脸。

  真是好多年未见了。

  燕皑怔怔地望着他。

  似有所感,于慈抬起头看过去,院门处的青年穿着深色箭衣,腰背挺直剑眉星目,只看着他的神情略显紧张,薄唇一直微微抿着。

  遥遥相望许久,于慈慢慢地弯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燕皑与门口守着的护卫叮嘱两句,卸下佩剑放在院中石桌上,一步一步进了屋子。

  稽首跪拜。

  “燕皑拜见恩兄。”

  于慈抬手叫他起来,脸上笑意浅浅,“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小弟一切安好。”燕皑拱手回话,看了看于慈,道:“兄长,受苦了。”

  于慈摆摆手,“老毛病了,不妨事。”

  燕皑微微垂着头不再说话。

  窗外的空气里满是雨后草木的清香,闻起来格外舒心。

  “可惜了这大好春光。”于慈冷不丁开口,再看向燕皑的神情就严肃起来:“你又做了什么,竟要束季珩把我按在这里半年来约束你?”

  燕皑又跪下,俯身叩首:“若燕皑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恩兄会信吗?”

  “你敢说这话我就会信。”于慈道。

  燕皑却沉默下去。

  等了半晌不见后话,于慈心里便明白了些许。

  “不要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的嗓音柔和,却是压迫感十足,“外逐两三年还能回来很是不易,无论如何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于白。”

  这话落在燕皑耳中犹如一把重锤,不由伏地痛哭。

  “兄长——”

  【不是亲的不是亲的不是亲的】

  【我们这个文的宗旨是:不要轻易定义一个人🌚】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二)②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②

  门启处露出浑身湿透了的庄晏,低垂着头膝行进来,关上门在于慈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伏在地上,问安的声音也好似浸了春雨一般的可怜。

  于慈看他一眼,小崽子不知在外边跪了多久,水淋淋地伏在地上,像是一条刚捞上来的小鱼。

  这么想着于慈便笑了一笑,裹紧了身上的棉被,道:“离那么远做什么。”

  “怕过了寒气给师父。”庄晏声如蚊吟,又将自己团了团,“弟子失仪……”

  于慈神色一动,心思转了几个弯,吩咐道:“抬起头来。”

  庄晏应了声是,跪直身子,眼神虚虚落在于慈裹着的被子上。

  “弟子扰师父入睡了。”他愧疚地道。

  “你在我门前跪了十几晚,是...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②

  门启处露出浑身湿透了的庄晏,低垂着头膝行进来,关上门在于慈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伏在地上,问安的声音也好似浸了春雨一般的可怜。

  于慈看他一眼,小崽子不知在外边跪了多久,水淋淋地伏在地上,像是一条刚捞上来的小鱼。

  这么想着于慈便笑了一笑,裹紧了身上的棉被,道:“离那么远做什么。”

  “怕过了寒气给师父。”庄晏声如蚊吟,又将自己团了团,“弟子失仪……”

  于慈神色一动,心思转了几个弯,吩咐道:“抬起头来。”

  庄晏应了声是,跪直身子,眼神虚虚落在于慈裹着的被子上。

  “弟子扰师父入睡了。”他愧疚地道。

  “你在我门前跪了十几晚,是为了那药吧?”于慈沉下脸色,说:“若我不会制那闭心丹,你是不是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跪我顺从我?”

  庄晏摇了摇头,“即便是终生为奴,庄晏也必定竭尽所能孝顺师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说辞是于慈没想到的,遂挑了挑眉。

  “师父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本就该高高在上,却为我受百刑,为我舍了大好前程在边境荒漠被从前连给您提鞋都不配的人折辱多年,此恩庄晏便是万死也报答不了半分。”庄晏又俯下身去,言语之间满是恳切:“前些日子弟子犯浑,如今真的知错了。”

  于慈闭着眼睛调整气息忍痛,能不露端倪已是用尽了力气,实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教他,只淡淡道:“说来听听。”

  “是。”庄晏磕一个头,说道:“弟子不该怨恨公子。身世如何是庄晏自己的命,本就怪不到别人头上,师父救我帮我自当感激,却也不能强逼着旁人都要以我为先。更何况,那旨意上写的是终生为奴,公子却不曾让我签契,还把我带在身边教养让我做这束清山庄里最体面的一个奴仆,这等恩情亦当报答。不记恩情反生仇怨,此错一。”

  “大丈夫立于世应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弟子不该玩弄心机处处试探,实在小人行径,此错二。”

  顿了一瞬,他抬起眼睛小心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于慈,又低下头继续道:“还有,那日弟子不该说,去公子面前犯个错挨顿打给师父出气。此错三。”

  于慈这才轻轻冷哼一声。

  “弟子有错应当受罚,受罚却不是给师父出气的,是让弟子知道教训再不敢犯。只是……”他咬咬下唇,小声说:“师父身子最要紧。若师父气不顺,便是弟子什么都没做,师父也可以拿弟子来出气的……”

  于慈又哼,“你不过是仗着我如今没法罚你罢了。来日你得了自由,我第一件事便是好好给你顿板子,将此时及以后数年你做的错事都一并罚了。”

  听到于慈肯这样与他说话庄晏心里才轻快几分,俯下身子拜道:“弟子先谢师父赏。”

  这是还在为半月前在束季珩面前那句“扔去刑堂让人赏他三十板子”的话耿耿于怀,于慈终是忍不住,笑斥一句:“记仇的东西!”

  庄晏跟着笑起来,站起身敛眉重新跪拜:“弟子知错了,请师父罚,弟子一定长记性,以后不敢了。”

  “冷了你这许久,你跪了这许久,又淋了雨,也够了。”于慈肃了神色,道:“我只容你这一次,若有下次,你便去叫旁人师父吧。”

  庄晏一惊,连忙又俯身拜下:“弟子再不敢了。”

  大雨倾盆,天上连一颗星都没有,屋里一片漆黑。于慈将自己苍白的面容往更暗处藏了藏,轻轻道:“我今日累了,你退下吧,回去泡个热水澡。淋了这么久的雨要将寒气逼出来,否则以后难免落下病根。”

  半个月不曾说话,庄晏本是想多腻一会儿再走,抬起头却又看见师父身上披着的被子,想起自己今日是扰了师父,便低头行礼告退。

  “庄晏。”

  走到门口,于慈忽然叫住了他,庄晏连忙转身,低头行礼:“师父。”

  于慈在一室黑暗中看着他,开口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心里若是装了算计,便再也装不下黎民。”

  庄晏一凛,跪地又俯首而拜:“弟子谨记,不敢再犯。”

  “去吧。”于慈闭上了眼睛。

  待庄晏出了院门,他强撑了许久的身子终于倒了下去,嗓中克制不住溢出一声呻吟。

  

  【久等啦。——来自五一加班的可怜人】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二)①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①

  一连半个月,庄晏没有再见到于慈。偶尔奉命去飞鸿院送东西也总是连房门都进不去,于慈只让他放在院里石桌上,待他走远了再自己出去拿。

  他不愿再见庄晏。

  只不过有时午夜梦回想起庄晏,总觉痛彻心扉。那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孩子,莫名其妙背上罪名做了低人一等的奴仆已是招人同情,如今却又被教得小小年纪就开始揣摩人心玩弄情谊,实在可悲。

  庄晏知道他生气,每天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跪在他门前求见,却都被他一句“不怕被人知晓便跪着”挡了回去,请罪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塞进于慈的房门,都是白费心力。

  又过半月,京城到了雨季,春雨连绵,灼灼的桃花被雨打落满地,本已经回暖......

第十二章 点滴到天明①

  一连半个月,庄晏没有再见到于慈。偶尔奉命去飞鸿院送东西也总是连房门都进不去,于慈只让他放在院里石桌上,待他走远了再自己出去拿。

  他不愿再见庄晏。

  只不过有时午夜梦回想起庄晏,总觉痛彻心扉。那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孩子,莫名其妙背上罪名做了低人一等的奴仆已是招人同情,如今却又被教得小小年纪就开始揣摩人心玩弄情谊,实在可悲。

  庄晏知道他生气,每天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跪在他门前求见,却都被他一句“不怕被人知晓便跪着”挡了回去,请罪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塞进于慈的房门,都是白费心力。

  又过半月,京城到了雨季,春雨连绵,灼灼的桃花被雨打落满地,本已经回暖的天气又冷了下来。

  自第一场雨落下,于慈的旧毛病就又犯了,每日疼得要命,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实在没法子自己用上了艾灸。

  他不愿被太多人知晓,便偶尔趁着雨停去正院束季珩面前露个面,强忍着痛苦谈笑几句。

  于是避无可避地撞上了束季珩查庄晏功课。

  庄晏一看到他就红了眼睛,眼神直追着他,半寸不落。

  “专心!”束季珩不满地提起戒尺在他手心打了一下。

  庄晏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背他的书。

  束季珩挑了几句问了他的见解,看他对答如流倒也不再计较旁的,只在他手心打了三下,淡淡警示一句便放过了。

  庄晏照旧道谢,起身去给于慈上茶,背对着束季珩抬起眼睛去看于慈,很是委屈。奈何于慈连看都不看他,仿佛对窗棂上的那片淡红色的落花极有兴致,一瞬不错地盯着。

  庄晏无计可施,一步步挪去束季珩身后侍立,又朝于慈投去眼神。

  “这些日子雨水倒足。”于慈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问道:“我何时能回家?”

  束季珩也端起茶盏,低眉浅笑:“回去也是无趣,哪比得上我们聚在一起好。”

  那便是一定要他住够半年。

  于慈不再提这事,站起身道:“我要回房去了,昨夜没睡好,要补一补觉。”

  束季珩行礼目送他出去,待看不到人影,才回头吩咐:“你退下吧,叫柏进过来。”

  柏进来时停了不到一天的雨又落了下来,打湿了鬓角。束季珩亲自找了条巾布递给他,“怎么不打伞?”

  “区区小雨。”柏进笑着,三两下搓干了头发。

  “这雨连着下几天了。”束季珩站在窗前看那灰蒙蒙的天,有些忧虑地道:“他的老毛病犯了,自己还强撑着。”

  柏进不语。

  “这几日白天不要让阿晏给他送饭送东西,省得他疼起来昏昏沉沉说些不该说的被阿晏听去。你挑个人警醒着些,若是发觉他疼得厉害,就叫姜大夫去看看。”束季珩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叹息:“医者向来难自医,他就是太倔了。”

  柏进低头应了声是。

  窗外淅淅沥沥,束季珩听着心烦,抬手关了窗。

  因着不用出门,他只穿了一件褙子,不知何处的寒风袭过周身都是冷的,却并不去加衣,任由那寒意钻进骨缝,半晌,打了个寒颤。

  “他这一身的伤病,是义父做的。他如今不得不留在这里为质,是我做的。想来,他有些时候也会恨我们吧。”他透过窗纱看那汇聚在枝叶上的雨水,面上仍是冷淡。

  “庄主……”

  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在窗上,束季珩的眼底漫出些从不示人的痛苦。

  “可他做错什么了呢……他本是束清山庄百年来最出众的少庄主,他本是最疼我的大师兄。我的本事有一半是他教的,论起他当年的纯良,恐怕我到如今都无法望其项背;束清山庄后来愈发受先帝与今上倚重,也是因为走了他指的路。他保下的人,在这十四年里义父与我没有一日不为其清白而奔波却一直无果;他用半条命为束清山庄留住的气节,从他出刑堂五日后到如今十四年一直未曾消磨半分。可他呢?少主进刑堂落了一身伤病,贬入尘泥远上边境人人可欺。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太过执拗,万事不达目的不罢休。”

  柏进不忍看束季珩这副样子,上前抚上他的肩头,沉声道:“四公子,当年的事是他自己选的,束清山庄立于江湖百年不倒,总有些人要做那铺路之砖石。”

  许多年不听的旧称入耳,束季珩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许久,他抬起头,眼前已是一片清明。

  “你说得对,谁都没得选。找个人盯着,他那里若要惊动姜大夫,及时告知我。”

  柏进收回手,低头应是。

  “只盯白天就好。”束季珩补充道:“他疼起来睡得浅,若是晚上他觉出有人盯着难免多想,伤怀起来更睡不着。”

  终究还是心软。

  柏进暗叹一声,应了下来。

  入夜,雨越下越大,于慈靠着墙忍痛,没来由地想起到云北半年之后的那场雨。

  那时他的毛病还很重,一疼起来就要散架似的动都动不得,偏偏那个不甚看得上他的领卫还催他去追一桩不甚要紧的案子。彼时低贱如他,只能强撑着身子单膝跪地低头温顺地听那领卫日复一日的斥骂。

  “成日病病歪歪娘们儿唧唧的给谁看!好吃懒做不好好干活,传到舵主那里连我都要吃你的挂落!”

  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人为他求情说:“他身上有旧伤。听闻庄主明日到云北,不如等见完了庄主再让他去吧。”

  领卫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一脚踹在他的肩上,“一个永不得提拔的末等巡卫,还妄想庄主见你吗?”

  十八岁的少年傲骨正硬,即便是到云北蹉跎半年日日受辱已经全然放下了尊严,却还是禁不住这些话。

  “属下并无此意。”他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回道:“四等巡卫不能见庄主,属下知道规矩,不劳您提醒。那案子,属下这就去追。”

  可自那以后,束之康再也没有踏进云北一步。

  仔细算来,他已经十四年不曾见过束之康。

  门外又传来庄晏低低的请罪声,哀哀切切混在雨水落地的声音里格外突兀。于慈皱了皱眉,撑着坐直了身子。

  轻轻咳一声,声音传到门外。

  “滚进来。”

花椒一酒壶

定场(十一)③

第十一章 何处明月在③

  步乘叶身上的伤不轻,下山比上山还艰难几分,待下了山已经是满头大汗。

  轻扫等在山下的柏延沂一眼,回头对着庄晏道:“按规矩这三日该我侍奉师父,你歇一歇吧,安心读书。”

  庄晏点头,又劝一句:“你少招惹公子生气,侍奉不侍奉倒没什么要紧,那板子棍子打在身上难道不疼么?”

  步乘叶笑着应了,看向那低着头跟在后边像个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柏延沂,难得平心静气地开口:“你年纪这么小,每日不用练功吗?”

  “回少主,用的。”柏延沂怯生生地捏着袖口,说道:“属下卯时起床,读书半个时辰,跟着师父习武一个时辰,然后到少主处听令。”

  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得步...

第十一章 何处明月在③

  步乘叶身上的伤不轻,下山比上山还艰难几分,待下了山已经是满头大汗。

  轻扫等在山下的柏延沂一眼,回头对着庄晏道:“按规矩这三日该我侍奉师父,你歇一歇吧,安心读书。”

  庄晏点头,又劝一句:“你少招惹公子生气,侍奉不侍奉倒没什么要紧,那板子棍子打在身上难道不疼么?”

  步乘叶笑着应了,看向那低着头跟在后边像个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柏延沂,难得平心静气地开口:“你年纪这么小,每日不用练功吗?”

  “回少主,用的。”柏延沂怯生生地捏着袖口,说道:“属下卯时起床,读书半个时辰,跟着师父习武一个时辰,然后到少主处听令。”

  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得步乘叶心烦,挥挥手道:“这三日你不用时时刻刻在我跟前,三日后再来吧。”

  柏延沂大松一口气,躬身行礼应下,抬起头恰好撞上步乘叶的眼神。许是怕极了这人,步乘叶的眼神虽平静他却还是又惊了一惊,后退一步站稳。

  “你在怕什么!”步乘叶忍不住冷斥了一句,上下打量他一遍,不满地道:“跟要活吃了你似的。”

  一句话吓得柏延沂面如死灰。

  步乘叶和庄晏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曾经真的差一点被人活吃了。那时他饿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站都站不起来,强撑着往人少的地方爬,却还是没能逃过那些人的手,若柏进再晚到半刻钟,他就被扔进锅里煮熟了。

  此刻听到那两个字,柏延沂蓦然想起那片荒野,满地饿得爬不起来的难民,有人易子而食,有人掠走躺在地上的孩子直接扔进锅里。那口锅很大,烧开的水漫出滚烫的热气扑在他的脸上,在那水里他看到自己放大的瞳孔和瞳孔里的惊惧。

  双腿一软,他无意识地跌坐在地上,双目圆睁,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做什么!”

  步乘叶被他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去扶。

  庄晏很是无奈,他觉得这两个人命里一定犯冲。

  伸手拦住步乘叶,劝道:“你先去公子那里。这孩子今日你不是用不着么,我带走哄一哄,若是有人问你便说在我那里。”

  步乘叶见好容易摆出来的好脸人家竟也不领情,便也懒得管他,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庄晏长叹一口气,扶了柏延沂起来,给他擦去眼泪,轻笑道:“莫要再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看你眼泪比孟姜女还多,岂不要把整个后山淹了?”

  柏延沂不住抽噎。

  庄晏:……

  天老爷他没有带过孩子啊!谁来救救他?

  闭了闭眼,使出杀手锏:“我那里有夹了果干的枣喔,还有很多点心,你要不要去吃?”

  柏延沂这才止住了泣声,眨着一双哭红了的眼睛点头,像一只小白兔子。

  庄晏笑了一声,拉起小兔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将自己留下的一盘枣和各式各样的糕点都给他摆出来,又沏了杯奶茶给他。

  温声道:“这个是草原上才有的奶茶,平常人是喝不到的,庄主赏了我一些,你尝尝。”

  柏延沂捏一颗枣吃了,枣甜和果干的酸混在一起直击味蕾,好吃得眯起眼睛,又喝了口奶茶,才弯起哭红的眼睛朝着庄晏道谢。

  他吃得开心,庄晏撑着头看得也开心。柏延沂一直在庄晏这里玩到午饭之后,看庄晏已经拿了书在读,终于想到自己似乎打扰到了他。

  “晏哥哥……”

  庄晏抬头,一眼看懂了他的心思,笑了笑:“你不愿去找少庄主就在我这里玩吧,不妨事。他今日忙得很,没功夫凶你。”

  柏延沂又开心起来,找了个离庄晏远的角落去练剑。庄晏读书累了偶尔看上两眼,心里不由赞许。

  这孩子看着娇气爱哭,天分倒是真不错,他与步乘叶在这个年纪时都有些比不上这个孩子。

  正想着,就看于慈进了他的院子,也是站在院门处一边看柏延沂练剑一边点头。

  庄晏忙站起身,躬身行礼:“大公子。”

  “你家庄主说那枣子也有我的一份,不见你来送,我便亲自来拿了。”于慈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躲开柏延沂朝他行的礼,摸了摸柏延沂的头:“你师父在找你。”

  柏延沂立刻向庄晏告辞,忙不迭地跑了。

  庄晏看得又是一阵想笑,努力忍着行礼告罪:“是阿晏疏忽。若大公子不嫌弃,请到房中稍坐,阿晏去给您包起来。”

  他是存了心思的,包起来就要找油纸,找来包好怎么也要一柱香的功夫。

  ——虽然那枣子已经包好了。

  于慈似乎很满意他找的借口,点点头进了房中,庄晏紧随其后,屈膝跪在于慈脚边。

  “师父……”

  于慈冷着脸不看他,“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弟子知错了。”庄晏俯身拜下,放软了嗓音:“弟子任凭师父处置,只求师父莫气坏身子。”

  “任我处置。”于慈讥讽地笑了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算准了有束季珩在我没办法罚你,才敢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说到最后,于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庄晏更低下身子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弟子不敢。”

  庄晏把头磕得砰砰响,于慈闭了眼睛,怒气消下去两分。

  屈指敲了敲桌子,“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庄晏直起身子,不敢抬头去看于慈的脸色,低声道:“弟子有错不敢起身,跪着回师父的话就好。”

  于慈懒得搭理他,直截了当地说:“时间不多,你老实告诉我今日打的是什么主意。”

  庄晏应是,说道:“弟子想看看公子是不是一定要瞒着弟子的身世,若他一定要瞒到底,那便是对弟子不诚心。”

  于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抬手想给他一巴掌,却又及时收住了,只冷笑道:“试探这个有什么用!你倒不如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他,我或许还敬你有几分愚勇!”

  庄晏脸色苍白,喃喃唤了声师父。

  “你就不怕他应了你,让你去做少庄主的护卫?”

  庄晏心虚地挪了挪膝盖,贴上于慈的脚尖,“昨夜,师父不是说这个位置非柏延沂不可吗……”

  于慈怔了一瞬,而后气得直笑。

  “你套我的话?”

  庄晏连连摇头。

  于慈大怒,直指庄晏的鼻尖斥问:“庄晏,你连我都敢算计?!”

  “没有。”庄晏低头,恳切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昨夜与师父闲聊时弟子绝没有半分别的想法,是今早醒来之后……想试探试探。”

  于慈脸色阴沉,难看得很。庄晏便微微垂头老实跪着,跪了许久不见于慈说话,紧张地捏上于慈的衣袍。

  “弟子真的知错了,师父若顾忌着公子不愿打,便罚些旁的,弟子绝无二话。”

  于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踢了踢他的腿。

  “还有什么,一并招来。等着谁一句一句审你!”

  庄晏收回手,继续道:“弟子还想着,可以拿这个去换乘叶一个人情。他若知晓弟子愿意弃科考路来给他效忠,一定会觉得对弟子有所亏欠。日后弟子若因闭心丹重生,立于朝堂之上难免会被束清山庄盯上,那时他若发觉我还活着,或许会……”

  “会为你瞒下当年留给束清山庄的奴仆庄晏不仅好端端活着,还做了官,甚至每日穿着官服站在天子面前。”于慈冷声道。

  庄晏默了一瞬,低头道:“是。”

  房中一时静默。

  即便是沉默,庄晏也感受得到于慈愈来愈盛的怒火,想了想,微微抬起头:“要不,弟子去公子跟前犯个错挨顿板子,便当是替师父出气了?”

  于慈眉心一跳,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哼笑一声站了起来。

  “你倒真像是束季珩教出来的人。”

  扔下这样一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于慈拿了那份早就包好的枣,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