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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slowhealth24h

  [9:00]

　　人物是plave的都银虎×韩诺亚

　　一方死亡/私设同龄

　　1w6清水，适合空闲时间看的一篇文，结局是我流he......🥹谨慎观看，大家联文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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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

　　韩诺亚这个人，只需要见他三次，就能在你心里永远筑一个空巢。

　　01

　　升入大学前的暑假，大概六月到七月的这段时间，都银虎呼吸的每一天，除了准备驾照和入学面试外，几乎只想得到”死亡”这个词，在那之前一直没放在眼里的人，突然就像将谢的花一样，垂挂在窗台边，开窗或拉窗帘时，再怎么格外谨慎不去触碰，仍旧不可避免地心头一颤，深怕那人的讣告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门口的信箱里。

　　都银虎清楚让自己这么苦恼的人是谁，也对他瞇著眼微笑的模样印象深刻，那个人是韩诺亚，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甚至称得上一无所知的漂亮男人，在毕业典礼结束后对他说：

　　“都银虎，在我死前，试著记住我吧。”

　　话又要说回高中毕业典礼前的最后三天，穿著制服的青年男女大吵大闹，总算摆脱考试的大家心情不免俗快意不少。

　　女同学们勾著手互相在制服上留下签名与祝福语，男同学抱著篮球在学弟妹前得得瑟，操场上、七班的挚友蔡丰玖染了一头亮眼的粉发，抓著朋友的手认真练习滑板。

　　都银虎咬著保久乳的吸管，坐在司令台上，无聊地戴上耳机听音乐，一个人待著没什么不好，平时当惯了人群里的显眼存在，很少有独处的机会，难得没被注意到，他甚至心里略为得意。

　　严格来说与韩诺亚的初见是在烈阳高照的讲台上，但他想不太起来当时究竟对方是什么样的表情，好像自从韩诺亚说了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以后，他愈努力回忆，就愈发觉得这个人是幽灵之类的存在，记忆中有关他的一切渐渐退色，最后落到需要去毕业纪念册里翻找的程度。

　　韩诺亚大概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走到他身边，又或者是两只手？都银虎不太确定，但能百分之百承认的是，当时他们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染了金发的男人微微挑眉，转头准备离开，腋下夹著一瓶矿泉水和一本笔记本，不重要的细节反倒很确切，那是附近能买到的经典A5方格记事本。

　　“喔，有人也在这啊？”他的第一句话轻飘飘的，带著一点指责的意味，好像这里是他的地盘，而都银虎是擅闯的入侵者，可能是见入侵者没有恶意，甚至慌张地扯掉耳机线，他又缓和了语气，补了一句：”你有发现吗？今天好热。”

　　当时他根本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说是套近乎也不像，不如说韩诺亚自顾自地把自己当成老友，语气熟稔地像是他们在此之前有过共事的经验。

　　都银虎背部的汗溽湿了校服，微微张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啊，对，很热......”

　　对话到此为止，韩诺亚晃著水瓶坐到距离他有些距离的左侧，衣服穿得松松垮垮、学校说了不能戴的耳钉也戴了两个，短裤下的双腿细瘦，皮肤不太健康的发白，都银虎直白地注视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双调侃的漂亮眼睛毫不掩饰地看了过来。

　　“在看什么？”

　　都银虎指著他的眼睛，捏著耳机线真诚地发问：”是美瞳吗？。”

　　“啊......”韩诺亚想了想，随后被逗笑似地噗哧一声，没有正面回应他，故作悬念地靠近，指著他的嘴，用低哑的嗓音反问：”是假牙吗？”

　　都银虎唯有这两句话记得无比清晰，因为那双眼就像波光粼粼的大海，光在他的眼里、清透的好似玻璃珠子。

　　望向这双无比珍贵的蓝眼睛时，夏天、蝉噪和球鞋的摩擦声立刻被抛到遥远的天际，他不受控地被韩诺亚拖入海底，心脏猛烈撞击胸腔，差点忘了换气，只能反复眨眼好让视线更清楚。

　　“天生的吗？”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喔。”韩诺亚看穿了他，挪开紧迫盯人的视线，慢悠悠地答道：”我的话，因为我是幽灵，所以眼睛是蓝色的。”

　　都银虎一眼看穿他在胡说八道，咧开大大的笑容，刻意用手指撑大自己的嘴，引以为傲地哈哈两声，”我的话，那我的话......因为我是怪兽，所以牙齿是尖的！”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

　　不明白韩诺亚的笑点在哪里，他笑得前后摇晃，纤长的眼睫毛轻轻晃动，总觉得脸颊和唇色比起方才要红润得多，都银虎跟著笑，刚准备再多聊点什么，却见对方唐突地凑了过来，抓起一边耳机，热风夹杂著他发间的香气，猛烈地窜入他的鼻腔。

　　“！”

　　没有跟陌生人共用过一个耳机，这是第一次，都银虎以为自己会感到不适，然而，当韩诺亚的肩膀靠过来时，他没来由地挨著他弯了下背，将MP3放到对方柔软的手掌心，全程谁也没多说什么，指尖轻触的瞬间，他能感觉到对方偏低的体温。

　　他或许真的是一个幽灵，一个逗留在学校里、寂寞的漂亮幽灵，自然而然地找上了同样对未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我。

　　明明没有交换彼此的名字，却又能靠在一起听歌。

　　只因为他是幽灵，我是怪兽。

　　02

　　幽灵的名字是从蔡丰玖口中听说的，那天放学，他在牵脚踏车的时候，粉色头发的少年抓著书包，少见地沉默，一直到准备坐上后座，才瞥向远处教学楼，轻声开口：

　　“你认识韩诺亚吗？”

　　“谁？”陌生的名字让他皱起眉头，扭头顺著对方的视线望去，不明白地又看回了他小巧的脸上，”谁是韩诺阿？”

　　“韩诺亚，诺亚，你耳朵是出了什么问题。”蔡丰玖用力拍了下他的背，都银虎笑嘻嘻地发出惨叫，笑不到两声又被捶了下手臂，只能可怜兮兮地闭上嘴，”今天你们在操场旁边聊天不是吗？”

　　“没有，我们完全不认识，他突然就过来了。”

　　他本来想补上一句'像鬼一样。'却发觉对方的表情有些严肃，连忙识相地收起玩笑话，语气跟著沉重起来：”怎么了？”

　　蔡丰玖瞪著他，思索该如何开口，都银虎再迟钝都能看出他眼里的犹豫，他深吸一口气，用不符合外貌的低沉嗓音正经地吐出那几个字来：

　　“那个人，听说只剩最后一个夏天了。”

　　他愣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发出一声乾瘪的”阿”，起先没有太多的情感，再来是涌上心头的可惜，为那双眼睛可惜、也为他的笑容可惜，可惜他是正在盛放著的花，花期仅剩两个月。

　　无论是接近崭新的校服，还是那张苍白的脸，又或者是他瞇著眼睛说自己是幽灵的那一瞬间，都银虎都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过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又在同一个时间点曾经共振，连劣质耳机里的歌手在唱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能记得他的气味。

　　“原来如此，快上车吧。”他催促对方，一如既往载著他往家的方向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韩诺亚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料到，坏心眼的幽灵在毕业典礼上给他下了诅咒，让他直到大学、直到实习，都未能摆脱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03

　　很快到了毕业典礼当日，闷热的下午降下了大雨。

　　“妈要把我拍得帅一点喔。”都银虎小声撒娇，胸前戴著红花，名牌用钉书机和花钉在了一起，脸上挂著自认帅气的笑容，洁白的制服熨的笔直服贴，站在花圈前展示自己的毕业证书，”okay！”

　　在这之后他又被蔡丰玖的爸爸拉过去拍了一张合照。即使他知道与老师、同学的每一张合照都不会再打开来看第二次，都银虎还是在当下感到人生走过一个里程碑的喜悦，唯独整个会场迟迟未能看见韩诺亚，心中仿佛扎著一根刺。

　　假借上厕所为借口，都银虎逃出了会场。

　　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终于在贩卖机前一眼看见正在收伞的韩诺亚，他的发丝滴下水珠，手背抹了下挺俏的鼻尖，擦去了上头的汗，在注意到都银虎朝他走来后，马上露出笑容。

　　“出来啦。”

　　他好像早就猜到了都银虎会从这扇门出来找自己，漂亮的眼尾因为瞇眼、皱起几个纹路，眼下是恰到好处的一颗痣，不知道是否设定如此，从小到大，漫画里的美女姐姐总是眼底有一颗痣，就跟眼前的男人一样，可都银虎知道，这个人与那些落于凡俗的设定不太一样，这个人比想像中还要鲜活。

　　“你的名字是韩诺亚吧。”都银虎劈头就问，倒也不是非得确认，只是希望对方多多少少对那个传闻做一点解释，如果是误会就好了，”我是都银虎，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的话，好像不太公平。”

　　可能没料到他会这样补充，韩诺亚眨了眨眼，发出类似调侃一样的单音节，拖了长长的尾音。

　　“这下无趣啦，都银虎同学。”

　　“什么？”

　　“和幽灵交换名字的代价是什么，你不清楚吧，我可能会把你拉到顶楼推下去，也有可能会半夜到你家勒死你喔。”他胡诌的本事高明，明明自己编得忍不住笑出声，仍要坚持奇怪的设定，”这样想，你眼前的韩诺亚真的是活人吗？传闻里快要死掉的韩诺亚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吧？”

　　都银虎搔了搔后颈，眼睛往地上瞥，韩诺亚今天穿了一双乾净的帆布鞋，鞋头沾了点雨水打湿的泥土。

　　“没事，反正我不怕鬼。”陪他演下去的话什么也问不出来，但也不能单刀直入问他对死亡的想法，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如果你是幽灵，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变回人？”

　　韩诺亚垂眸，认真思考了几秒，”这样吧，只要有一个人记得我，我就能重新变回人。”

　　“真的假的，这也设定好了？”他笑了下，韩诺亚见他露出笑容，也跟著弯起唇角，”你真的很奇怪啊。”

　　韩诺亚愣住，眼神移开，”谢谢夸奖。”

　　都银虎毫无预警地拿出手机，站到他身侧，比著剪刀手，韩诺亚惊愕地看了一眼他的萤幕，手机里的自己因为下意识躲闪而模糊，随着快门声落下，一张斑斓抖动的照片瞬间被保存了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了某种残酷的事实，他仍在呼吸的最后几天，竟然只能依靠这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来填充自己，都银虎、或者任何的谁，在他死后存有的，也只有这样单薄的影象吗？

　　韩诺亚的视线一直望到都银虎颈后制服后领的发霉，身上那股独属于高中生的热烈让他不经恍神，他多么渴望在校服上留下泥水的污渍。

　　“那、那祝你早日康复！”都银虎咧嘴一笑，伸手捏了一下韩诺亚的手臂，像是趁机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存在，这莫名的傻气让男人笑得气差点没喘上来，”我朋友说你剩两个月，我是不太清楚状况啦，但是我有和你合照了，算是留个纪念，希望明年还能见到你。”

　　“......好。”他短短的一句话消散在空气里，轻的像是一声叹息，都银虎困惑地凑近，想要听仔细，却被对方的下一句话震慑在原地。

　　“都银虎，在我死前，试著记住我吧。”

　　都银虎发觉，这次是韩诺亚在海中央，向他伸出一只细弱的手臂，求救的声音轻薄而打著颤。

　　“因为这都是你的错啊。”

　　是你让我有所牵挂，所以你要负责记住我。

　　韩诺亚此前没意识到，原来幽灵最惧怕二次死亡，第一次只是肉体的消解，火化后成为一坛骨灰，第二次却是放眼世界八十亿人口，没人知道他来过。

　　04

　　暑假在连日的梅雨季间正式展开，都银虎的高考成绩在大约七月半的时候寄到家中，考得不算特别好，但也称得上科科达到预期。

　　当时窗外大雨淅沥，雨点打在玻璃上，刚下班回家的爸爸脱下领带，听他亲口报出分数，最后点著头走入厕所，短短的五分钟左右，他的家庭仍维系著往日那股道不明的稳定，妈妈笑著说”很好喔”，成绩单就重新收进了信封里，不再被提起。

　　他庆幸没人问他准备考哪所大学，让他得以再逃避一阵子，即使他明白时间比想像中紧迫。

　　蔡丰玖就住在隔壁，都银虎吃饱后，背著球包、撑著红白相间的伞站在他家楼下，他们默契地谁也没问甚么，粉色头发的少年撇了撇嘴，轻声问：”去学校吗？”

　　“嗯，我带球了。”

　　“ok走吧。”蔡丰玖吸了吸鼻子，也进屋拿了把伞，换上运动鞋快步跑出门廊，昏黄的灯光照著他的脸上似乎有一道泪痕，被他迅速用手背抹开，”乾脆找韩诺亚一起。”

　　“......“都银虎听到这三个字时，视线剧烈地晃动了一秒，他没有和蔡丰玖说得太详细，有关他与蓝眼睛幽灵的约定，有关那窗台垂死的花，有关那裹著烈日飞逝而过的短暂印象，他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就好像一场幻梦，不知从何说起。

　　“哦——但是他身体不行吧，跟他打球应该会很操心，说著'呀小心、没事吧！'这样提心吊胆的。”

　　用众人皆知的理由搪塞过去，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算脑子里其实隐约有些期待与他的再次相见，他也只是捏著背包的带子轻轻绕圈。

　　“嗯哼，也有可能因为你太白痴了，他在你身边会更累。”蔡丰玖放松的时候走起路来摇摇晃混的，都银虎的肩膀被他一撞，险些擦到路边的围墙，”说到韩诺亚，我上次去吃平壤冷面的时候遇到他了，他问我：'都银虎还是那样傻里傻气的吗？'。”

　　都银虎的心脏用力一跳，声音都紧张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啊真的吗？真的吗？”

　　“你猜啊。”

　　“啊——是骗子——蔡 斑 比。”都银虎迟迟才反应过来，用怪异的语调念出他的绰号，明显失望了几分，肩膀都耷拉了。

　　“对，骗你的......不过见到了是真的。”蔡丰玖用力嗤笑一声，看著他好猜透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握拳打在他的腰上，听见他哀号才接续道：”我和诺亚互相没什么交集，但之前是课后辅导的同学，所以简单问候了几句......唔！”

　　都银虎突然愣住，一只手摀住了蔡丰玖的嘴巴，后者不明所以，张口就咬，直到眼角余光瞄到校门口眼熟的一抹亮色，连忙安静下来、轻轻松开牙齿。

　　韩诺亚就站在校门口，手里提著一个帆布袋，闷热的雨季却穿著保暖的针织外套和背心，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苍白的脸微微仰起，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可以翻墙进去。

　　相比起白天，晚上的他身形更加飘忽不定了，好像随时会散去的湿气，都银虎知道，这是只有从他眼里才能看见的真实，在别人的视线里，韩诺亚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病人，可在他的记忆覆盖之下，他是热情、足以迷乱人心的鬼魂。

　　等他们走近时，韩诺亚才耸了一下肩，噗哧笑出来，不知是对自己站在这里左顾右盼这件事感到好笑，还是真心觉得见到他们很开心。

　　“呦。”他张嘴打招呼的时候，声音像喝了几瓶烧酒，无法触及的距离感一下子消除，好像他们真的处在同一条线上，是能够嘻笑打闹的朋友，”蔡丰玖——and都银虎，怎么样？来约会吗？”

　　蔡丰玖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是内向许多，只能堆满笑容、僵硬地解释他们是来打球的。

　　都银虎盯著这张脸不敢大力呼吸，下意识仔细确认了他的唇色、双颊的饱满程度、眼周的黯沉，手臂的针孔和手背的纱布。

　　他想到认识的学长南艺俊，大学读了园艺系，捧著盆栽一点一点翻看叶片的模样和现在的自己如出一辙，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在面对脆弱的生命时、将自己自然而然地立于保护者的角度。

　　“喝一杯吧？”

　　几乎是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蔡丰玖的肩膀绷紧，眼神慌乱地投向都银虎，最后瞪著脚尖轻咳了一声，“现在吗？”

　　“嗯，你呢？”

　　“什么？”只顾著看他，完全忽视了对话，都银虎愣住，迟钝地眨眼，“请再说一次......”

　　韩诺亚平静的双眼望向他，在这死海一般的凝视中，都银虎咽下口水，不受控制地耳廓发红，捏紧了拳头。

　　都银虎不知道对方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了什么，或者说感知到了什么样的情绪波动，但很明显的是，韩诺亚在刻意玩弄他，为了让对方开心，都银虎故作无措，摸著后脑勺尴尬地道歉：“呀抱歉、刚才真的脑子'咚'地一下恍神了，请原谅我吧！”

　　韩诺亚瞬间咧开嘴，嘴唇绷紧，眼皮撑得高高的。

　　“就说你耳朵要打开......“蔡丰玖刚准备帮他解围，却见韩诺亚轻轻笑了起来，毫无形象地重复了一次那句”咚！”，顿时吃惊地不敢出声。

　　蓝眼睛的男人声音拔高两度，一直到最后、几乎是大吼那样用尖锐的嗓子再度重复：”咚！——哈哈哈哈哈......”

　　谁也不明白他突然的情绪起伏，蔡丰玖紧张地退到都银虎身后，都银虎愣愣地睁著眼，仿佛在目睹一场暴雨、一场惊涛巨浪，忍不住向前用力拽住了韩诺亚的手腕，担忧地问：”韩诺亚？”

　　“咚，哇太好笑了，为什么这样？现在的流行语是这个吗？咚，遇见喜欢的人就说'我的心脏咚了一下'这样？”他被紧紧攒著手，也不急著甩掉，自然而然地贴近都银虎的胸膛，几乎是到了捧腹大笑的程度，连蔡丰玖都不经怀疑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只有都银虎脸颊一热，喷洒在在颈处的鼻息让他瞬间激起阵阵疙瘩，”走吧！跟我一起喝酒吧都银虎，你的心跳现在可是咚咚咚咚咚哈哈哈哈——”

　　我为什么不受控地在心动呢？都银虎皱著眉想。

　　韩诺亚从初见的斑驳、到典礼的纤弱，再到现在的恣意燃放，每一刻都在产生变化，活像不同人塞在一个皮囊里，令人陌生。

　　都银虎惊觉，在他的记忆里，韩诺亚是相册里一张一张分开摆放的拍立得，是过曝的定格影像，是躺在回收桶里一张随手抓拍的废片，凡间种种竟构建不出完整的他，都银虎只深怕到头来，他从未认识他。

　　“喝吧，喝烧酒，喝啤酒的快点直接放弃回家。”他垂眼直视这个惯于用装疯卖傻伪装自己的人，毫不胆怯地鼓足气势迎了上去，”我可是成年人了。”

　　“哎呀，可是我只有六岁啊。”韩诺亚退开，刻意嘟著嘴歪头，一副恶心人的气势，”我还是宝宝啊宝宝。”

　　“唉？”都银虎嘿嘿笑，嗓音跟著夹了起来，好像真心觉得可爱。

　　蔡丰玖一听到要喝酒，脸险些吓绿了，瞪大眼睛猛踹了一下都银虎的屁股，粉色头毛向上炸起：”我有事，先走了！都银虎我之后找你算帐！”

　　“啊等等蔡斑比，我晚上和你传讯......“都银虎回过神来，小小的身影已经迅速溜开。

　　韩诺亚听见，轻轻从鼻子哼出气来，在对方离开的几秒后，毫不犹豫地拨开都银虎的手，转身沿著围墙走去，摸不著头绪的后者提著球袋灰溜溜地跟上，不敢吭声，只能轻轻牵住对方帆布袋的一角。

　　走了好半晌，韩诺亚向后伸手、轻轻摸索著捏住了他的食指。

　　“......“都银虎第一次被人领著走夜路，前方飘来好闻的香味，分明时不时有小飞虫和树叶擦过，唯独韩诺亚的背影如此洁净，片叶不沾身，好像一道引路的月光，”诺亚......”

　　韩诺亚轻轻应了一声，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

　　“我们真的要喝酒吗？”

　　“想临阵脱逃吗？”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不安。”都银虎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我们会不会失踪啊？”

　　韩诺亚可能是觉得这句话傻的可爱，回头朝他笑了笑，”这里是后山，我认得路，我要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搞不好会把你吃掉。”

　　“那是怪兽做的事吧。”

　　“幽灵不能吃人吗？”他认真地反问，”趁你忘记我之前把你吃了，这样不好吗？”

　　都银虎尖锐的虎牙露出来，幼稚地反驳他：”不能，你碰不到我。”

　　韩诺亚提起手，蓝眼睛闪闪发光，”那现在是违反规定了吗？”

　　“不见得......有可能是我记住你了，所以你变回人类了。”

　　几乎就是在这句话落下尾音的霎那，韩诺亚以极快的速度贴近，近到鼻尖对著鼻尖，能感受到呼吸交融的湿热气息，韩诺亚的双手攀上来，都银虎的脑袋发晕，完全溺入那双眼睛之中，不自觉地环住对方的腰。

　　“好啊，我就当人类一秒吧。”

　　韩诺亚用力吻上来，柔软的触感包复住他颤抖的唇，在这个吻的短短几秒内，他的手确实勾勒出了对方脊椎的轮廓，手指一路爬升到蝴蝶骨，这是真实的、活著的，都银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他不是假象，不是一缕徘徊不散的少年春梦。

　　都银虎悄悄睁开双眼，却发现韩诺亚已经笑著偷偷跑远了，他急忙拔腿追上。

　　韩诺亚蹲在一个长方形的水池旁边，没有树木遮蔽，月光洒落在他手拍打的水波上，和海水一样闪烁著波光，这里估计是学校曾经使用过的废弃游泳池，连日雨季让这里重新蓄起满满的水，落叶和死去的蝉在水面上漂浮。

　　“这是秘密基地？”

　　“不是。”韩诺亚思索了下，巍巍颤颤地脱下鞋子，再把袜子塞进鞋里，然后舒服地将双脚伸进池水中，仰起头来看向他，”但是我没力气走了，就在这吧。”

　　都银虎意识到韩诺亚没在说谎，他的出汗量可观，气息也不稳定，蹲著是为了避免双腿打颤的太明显，赶忙问：”你不是真的要喝酒吧？”

　　“不然打篮球吗？”

　　“啊真的真的、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冷静点。”韩诺亚拉著他的手，试图让他一起坐下来，温柔的眸光移开、看向自己无力的双脚，”这里没有酒，我只是想说......能在死前把所有想做的都尽情做过一遍就好了。”

　　都银虎皱眉，压低嗓音硬梆梆地哀求：”别总说死。”

　　他嗤笑一声，”好，但是其实我已经没问题了，现在就去死......啊，我是说，现在就结束这一生的话，就是最美好的状态了。”

　　都银虎想去握他的手，韩诺亚闪开了。

　　“不要爱上我喔。”

　　都银虎愣住，手在半空中搁浅，难以想像这句话究竟是甚么涵义，著急地想得到解释，韩诺亚拨了下浏海、轻轻将发丝撩到耳后，没有马上回答他。

　　“但是可以亲？”都银虎困惑地皱起脸来，”bobo？”

　　“还要再亲一次吗？”

　　“不能爱你但是可以亲亲很奇怪吧？”

　　“嗯，很奇怪，但是你有把握爱上我以后，立刻失去我吗？”韩诺亚平静地说完，突然脱下背心，手指慢悠悠地解开里头的扣子，露出因为瘦而格外凸显的锁骨，”不如来演练一次吧？”

　　语毕，他脱下衬衫，光著上身站了起来，背对泳池。

　　都银虎一下子烧红双颊，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好吸了吸鼻子，与韩诺亚面对面站著，不明所以地保留了一个人的距离，轻声问：”然后呢？”

　　“拉住我。”

　　韩诺亚伸出双手，都银虎立刻抬手探去，却在触碰到他苍白肌肤的瞬间，感受到光滑的肌肉纹理像阵风那般擦过指腹，留下一瞬空虚的温度。

　　月下鬼魂笑著摊开双臂、承著夏天的晚风向后倒去，笑声清晰可闻。

　　“呜呼——都银虎！——”

　　“！”

　　他噎住、心脏重重停跳了一拍，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亲眼看见金黄的发丝在半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最终只能就著电影里坠楼的姿势、跟著韩诺亚直直栽进水池里，两人同时溅起巨大的水花，徒留始作俑者的笑声响彻整座后山。

　　蓦地，韩诺亚的声音戛然而止，都银虎用力甩开脸上的水珠，转头却见他面部朝下，发丝曳散于水面，弯弓般的身躯载浮载沉，像是一朵埋在枯叶中的浮萍，再无声息。

　　暂歇的雷雨随著撕裂云层的闪电劈过天际，一声轰鸣过后，再次倾盆落下。

　　啊......

　　都银虎瞳孔紧缩，四肢瘫软、豆大的雨珠落在那人的后颈处，他跌跌撞撞地往前撞进水里，又像落水狗那样爬起来，鼓动著手臂去接近韩诺亚，入水的鼻腔辛辣，但是恐惧胜过疼痛。

　　他用全身的力气将他翻了过来，不知是否源于韩诺亚顽强的生命力，他涣散的眼睛圆睁，死前都还想再看这世界一眼，美丽得骇人。

　　花期已尽，不是都银虎碰掉了它的花瓣，而是垂死的茎挣扎地往窗外探去，情愿被暴雨砸个对穿。

　　05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韩诺亚死后，都银虎只收到三分礼物，被雨水泡烂的记事本、沾染泥泞的帆布袋，和一双里头还塞著袜子的白色布鞋。

　　现实的打击是巨大的，他预想的志愿全数落榜，那些由家人规划好的前程一下子被通知书摧毁得连渣滓都不剩，蔡丰玖捏著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坐在学校附近公园的秋千上、抿著唇摇晃，似乎很看不惯都银虎那副消沉的样子，稍微轻咳了两声，终于抬腿踢了下他的膝盖。

　　"你是怎样？"

　　"就......搞砸啦。"都银虎微微抬头，在即将落幕的夕照下，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复存在，语气轻快中，夹杂著一点自嘲的意味，"一蹋糊涂。"

　　"所以我说了，你把韩诺亚的志愿都填上去很白痴啊。"蔡丰玖翻了个白眼，原先想和他分享自己意外考上艺大的喜悦，到头来只能将那份荣耀揉成不成形的纸团，委屈地塞进运动裤口袋中，"要是知道你会把SKY都填上去，我一定在那之前给你'硄硄'两拳......真是疯了。"

　　"哈哈，哆瑞咪疯了——啊！"都银虎猛地脖子挨了一掌，侧倒在沙地上，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正色道："对不起。"

　　"......"蔡丰玖瘪著嘴，头靠在绳子上，没有理会他，只是瞪著都银虎从那天起整日捏在手里的笔记本看，泡发的封面和漾开的蓝色原子笔痕都揭示了这不过是遗物主人最后的残影，"你没必要这样吧。"

　　都银虎听出了他的怨愤，这不是问句。

　　"......"他垂下头，困惑地用食指抚过内页某个皱起，"为什么这么生气？"

　　"因为你太过头了。"

　　"什么？"

　　"韩诺亚只和你见过三次面，你有必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不是，我真的不理解耶，如果那天你和我如约去打篮球，现在的你根本不会是这副鬼样子。"

　　都银虎试图去回想那天，自己抱著篮球却走进深林中的样子，是啊，但凡他拒绝一次，一次就好，可即使再来一次，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被牵著食指走，他又开始思念起对方肌肤冰凉的温度了，韩诺亚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侵蚀了他的理智呢？

　　他站起身，蔡丰玖只好仰视他，太阳快落下了，都银虎的视线晦涩，吐出来的字句没什么说服力，“......可是他让我记住他。”

　　最后的光芒消逝在山头那处，偌大的公园里只剩他们和无人使用的游乐器材，蔡丰玖的眉头紧紧蹙著，想要开口嘲笑，却在发出一声濒临破碎的单音节后，彻底闭上了嘴，他好像明白了挚友在做什么，只有这次，他希望自己想错了。

　　"都银虎，你知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眼前的男人故作轻松地耸肩，"那当然......"

　　"你知道就算你记住了，他也不知道吗。"蔡丰玖的眼睛很大，都银虎有些退缩了，那双眼睛里的怒意和质问喷薄而出，"听好，这句话的意思等同于你——都银虎！你他妈的再爱他都没用了！这不是什么替韩诺亚把梦想都达成就能让他复活的动画片了！"

　　都银虎小声辩解："我没有要他复活，我就是觉得我有必要......"

　　“问题就是你根本没有必要！哈.....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你确定你印象里的、真的是那个韩诺亚吗？你确定他真的是你记忆中那样吗？"蔡丰玖的语气愈发不耐烦，攒著秋千的木板、指尖用力到发白，"据我所知，他初中同学给他的评价是｢自私｣、｢自恋狂｣、｢没诚意｣......怎么从你口中，他倒像个天使了？”

　　都银虎沉默了两秒，开口：“他应该希望我能这样......”

　　没等他说完，蔡丰玖突然从秋千上跳下来、垫着脚尖用力拽住他的领口，毫不留情地将他往下拉，怒气冲冲地嘲讽道：“我问的是你，你的感受，谁问韩诺亚怎么想了。”

　　他没料到的是，从没在他面前示弱过的都银虎竟然瞬间红了眼眶，好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狗，尾巴夹在双腿之间，丧气地垂下头，哑着嗓子嗫嚅：“如果他不想让我这么做，那他到底留给我什么了？”

　　都银虎只是害怕他就象是从没存在过，赋予自己一个身分，一个跟韩诺亚绑在一起的身份，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对于漂亮的幽灵在最后的花季找上自己这件事，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故事来包装，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你......”蔡丰玖愣愣地松开手，他无法再对这样的都银虎指指点点，心脏很疼痛，他所不知道的那一晚，韩诺亚死前的最后一晚，都银虎在那个废弃泳池看见了什么，是他如何想像都无法体会的，"随便你。"

　　留下这句话后，他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塞到都银虎的手心里，扭头就走，晚上七点的路灯亮起，都银虎摊开白纸，等看清了印刷的校名后，才意识到对方究竟为什么闹别扭。

　　从那天之后，蔡丰玖嘴上不说，仍默许他继续依照韩诺亚的生涯规划走下去，直到他从不好也不坏的某处私立大学文学系毕业，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找了间不怎么赚钱的出版社，成了晕头转向的菜鸟编辑，理由是"韩诺亚想做"，即使他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根本不搭调，每天都顶著一张烦闷的脸和黑眼圈，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曾经喜欢的音乐、爱喝的酒，都一并雪藏。

　　在不同地方工作的话，和蔡丰玖也很难见面，偶尔假日搭火车去看他舞社表演，也只是上午吃个饭，下午走进火车站附近的街道上随波逐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曾几何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到生命终结。

　　"啊，健身用品店。"

　　"你要逛吗？"

　　"不用，我最近都网购了。"都银虎笑了笑，蓦地眼神飘远，蔡丰玖顺著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家乐器行，橱窗里有一两把吉他，配色是他喜欢的，"好久没弹吉他了。"

　　"对喔，这是你的兴趣来著。"蔡丰玖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观察他的反应。

　　"嗯，不过没有时间碰。"都银虎原本想说的是"没有兴致碰了"，怕会太扫兴，连忙换种说法，正好瞧见挚友不满的视线，连忙再开一个话题："其实我这样就挺好的。"

　　都银虎确实把自己顾得很好，三餐准时，会健身、会试著去晨跑，韩诺亚留下的记事本里，那些他梦想成为的模样、梦想去的地方，他都一个一个去尝试了遍。

　　既然没有志向的话，我就去成为韩诺亚的志向吧，这种心态说不上是好是坏，但他饯行的意志坚定，好像这样就可以补全对方残缺的人生一样。

　　一定会很受欢迎的韩诺亚居然没机会上大学，明明笔记本里还写了自己的前三志愿，sky三个大大的英文字排在志愿序里，看得他差点笑出声，旋即又想到这个人努力努力说不定能成，只是没这个机会罢了，突然由衷地感到惋惜。

　　都银虎喜欢想象韩诺亚在校园里散漫地戴着耳机左顾右盼的模样，一定会因为那出挑的外形而备受瞩目，这时候都银虎再冲过去带着他逃跑，他们肯定会特别开心，他几乎能想像到他们重合的笑声是多么融洽。

　　可那也都是白日作梦了，他比谁都清醒，韩诺亚的岁数永远停留在少年最大放异彩的年纪。

　　06

　　难得的休假日，他刚从某位特约作家的工作室里出来，背著黑色公事包、临机一动搭上了往郊区的公车，心神意外地一片空白。

　　不到一个钟头，都银虎已经坐在南艺俊学长的花店吧台边，柔软的椅垫虽看上去复古，但质料讲究，和店内装潢也适配，加湿器安静地冒著白烟，这位发色像深蓝鼠尾草的店长也不主动搭话，怡然自得地包装手里的花束，将截面谨慎地放进某种指头大小的水容器里。

　　"艺俊哥，还记得诺亚吗？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人。"

　　久违地提到已经离开很久的故人，没想到对方只是推了推眼镜，重新挑了一束花回来、温柔地垂下眼睑，轻声道："怎么啦？"

　　"没什么重要的，只是最近又想他了。"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哥哥时，他好像更能坦言自己的感情，"虽然不到会做梦的程度，但是偶尔会想跟他说说话。"

　　"那不是坏事啊。"

　　"可是有点、怎么说呢......"都银虎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是他思考的时候会出现的小动作，"已经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南艺俊抬起头来，试图引导他，"觉得不安？"

　　"觉得委屈。"

　　是的，他就是委屈，忙活了这么多年却始终得不到什么反馈，就算早有预料也慢慢被消磨了精力，他或许曾经还抱持过一点点的希望，觉得韩诺亚如果真的是幽灵，那么他只要不忘记，就能重新在夏季闷沉的午后见到他，挟著热腾腾的风，把他直直往海里拖去。

　　曾经有过因为工作表现不佳，心情郁闷地请了三天的假，毅然决然搭着火车前往济州岛，只带上了韩诺亚的笔记本，在摇晃的车厢里第无数次研读，里面除了一些没有意义的小句子外，基本上就剩下潦草的遗愿清单，甚至没有提到过「都银虎」三个字。

　　他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看待自己，究竟是谁更了解谁，又或者谁又都不了解谁？

　　说到底，他们根本没来得及有更多深入的交流，生命和笑声一样，总在最高昂处戛然而止，成为一个拼不出全貌的断轨。

　　对他来说，总共三次的见面，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了，就算想要再奢求更多也于事无补。

　　南艺俊沉默地象个长辈那样摸了摸他的头，深吸一口气后，温声道：“银虎啊。"

　　"嗯？"都银虎抬眼看他，像是无措的大型犬类，眼珠子黑溜溜的，他今天没戴美瞳，更显得好亲近了些。

　　"如果能慢慢告别会更好喔。“

　　都银虎不理解，无论是蔡丰玖还是南艺俊，为什么谁都像是把他当作需要关怀的对象，如果没有韩诺亚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而存在，换句话说，是这个只短短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几道足迹的人改变了他，本该是这样的，“我现在的状态不好吗？”

　　“可是银虎不是一直停留在那一天，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了吗？”

　　“艺俊哥，我也算是读完大学......”他僵硬地笑了起来。

　　“你大学的故事可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位店长替他倒了一杯咖啡，站在柜台后面，双手撑在台面上，弯着腰、稍微倾下身子来与他对视，认真地看向他慌张的脸，“在我看来，你误解了他的意思，如果他想要的是你这么一头热地去替他完成梦想，那他会说'成为我吧'而不是'记住我吧'，抱歉，我是这样想的。”

　　“......”都银虎移开视线，猛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来后加了一匙方糖，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扩散，他确实对大学一点印象也没有，从那天后，脑子为了记住韩诺亚的一切，根本没有余裕去容纳新的事物，“哥不觉得我这样能把他记得更牢固吗？”

　　南艺俊离开吧台，抓著皮夹走了回来，都银虎一度以为他要掏钱给自己。

　　“我个人认为，你现在记住的，已经不是韩诺亚了。”

　　“那是什么？”

　　"在我看来，是你幻想的韩诺亚，当编辑的韩诺亚、健身的韩诺亚、到处去搜集喜欢的书籍的韩诺亚、讨厌吃蔬菜的韩诺亚......你像在做任务一样。"男人忍不住露出苦笑，顶著八字眉摇头："不是这样的，银虎，那些不是他，虽然我说得也不见得正确，但如果是我，会更希望别人记住我与他真正经历过的那些。"

　　"啊哥......"

　　都银虎准备开口说什么，突然电话响起，南艺俊只能急匆匆地绕到后面去接，正巧新来的工读生搬着肥料走了进来，店里瞬间多了点人气，他下意瞥了工读生一眼，直觉他长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您好！”岂料对方突然站直身子打起招呼，声音清亮可爱，有点难得的孩子气，都银虎连忙跟他问好。

　　南艺俊挂断电话，招呼工读生过去，“河玟啊，过来一下。”

　　“好——”黑发少年立刻像只乖顺的小猫那样跑了过去，都银虎识趣地站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南艺俊一边教少年清点货物，一边伸手拉住了都银虎的袖子。

　　“银虎，故事的结局，怎么样都没问题的。”他平和的语气总能令人不自觉萌生一股安稳的勇气，都银虎感到胸口发暖，“毕竟是你和诺亚的故事，就以能够让你感到最幸福的方式去完成吧。”

　　都银虎愣住，哈哈笑了两声：“知道了”

　　临走前的最后一眼，是南艺俊正在将钞票放到兴致勃勃的少年手上，他唐突地有了结论，花店存在的意义，果然是带给人生机，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也在积极向上地生活著，这里好像除了他和韩诺亚，都在随著时间流动。

　　稍微地，试着挪动一步呢？

　　08

　　春季过后，天又渐渐燥热起来，都银虎瞥了眼桌面右下角的月份，七月了，心窝处隐约开始发痒，他清楚这是每年夏季来临的讯号，好似风湿，好似巴夫洛夫的狗，止不住地心悸。

　　他决定久违地回母校一趟，愈快愈好，蔡丰玖和他提过拆迁的事情，那间学校马上要移到新校区了，从以前到现在，每个看似如磐石般稳固的、存在于回忆里的人事物，都会意料之外地突然崩解，再小的砂砾也进行著肉眼看不出的磨损。

　　前几天听说了高中的英文老师突然转行卖冰品、班导和师丈因为小三离了婚、那年教蔡丰玖滑板的男同学，上个月载著女朋友在山道上与砂石车相撞，没能度过一个美好的交往纪念日。

　　或许他所追求的不变，实际上是荒谬的，只垂下头来盯著那双脚看，自然以为什么都是静止的，等到终于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举目望去，早已一片荒芜。

　　"我们和诺亚一起打篮球吧。"

　　他们是在下午抵达的，陪他一起回校的蔡丰玖抱著篮球，坐在副驾驶座上，手肘撑在车门上，用食指轻轻摩娑了下乾裂的嘴唇，说出这句话时，都银虎正准备开进老家的小巷。

　　"......怎么做？"

　　"简单的在你说的泳池还是什么的、在那旁边玩个抛接就好。"

　　"好。"

　　他不知道身边的友人抱持的究竟是什么心态，都银虎自觉对他有亏欠，所以原先以为蔡丰玖不会愿意陪同，更遑论一起到林子里找到那处废墟，这样看来，他的朋友早就不是以前那样会轻易闹脾气的人了，没长大的人到底是谁，他心知肚明。

　　饭后和家人说了声后便准备出门，和那天的夏夜一样，他到隔壁楼下等蔡丰玖，对方简单点个头，踩著运动鞋就出发了。

　　路上昏暗，都银虎可以轻易回想起那天的每个细节，他在脑海里曾经重演无数遍，包括蔡丰玖走路习惯摇晃，是怎么喜欢用肩膀撞他，又细致到他能记起他在校门口是以什么样的怦然心动去面对那道夜里漂泊的身影，甚至是当天夜里的草木气味。

　　"其实我要坦白一件事。"蔡丰玖稳当当地走著，没有偏离过自己的那条航线。

　　都银虎没有看他，"请说。"

　　"那天韩诺亚不是来吃平壤冷面的，他手里提著一个购物袋，在给不知道什么人挑礼物。"蔡丰玖愈走愈快，塞在口袋里的双手握紧，"他问我......我身边的怪兽同学，生日是几月几号。"

　　都银虎蓦然停下脚步，在路灯下一动也不动，脸色僵硬地好像被雷击中，汗水从太阳穴直直流到颧骨，这里很热、很安静，吵杂的只有他的心脏。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个怪兽是你，所以和他说了'抱歉，不清楚'。"

　　蔡丰玖低著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轻如蚊蚋。

　　"他送你的是一罐纸星星，他说那有九百九十九颗，心想事成，从来没有人给他折过，所以他打算自己折，死前送你一个愿望......怕你不喜欢，嫌他折的丑，他又去挑了些别的......"

　　九百九十九颗，韩诺亚真正留给他的根本不是诅咒，而是最真挚的祝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漂亮的男人会怕自己手艺不佳，也会因为手笨折坏纸星星而小声念叨脏话，可惜没能亲手接过礼物，说上一句真心感谢，都银虎的眼眶泛起热意，用衣袖用力擦了擦，拽著蔡丰玖一言不发地往学校走去。

　　09

　　沿著围墙走，果然能找到当初的泳池，严格来说，这已经不能称作泳池了，这更像是一个废弃的坑洞，里面堆满垃圾和叶子，底层的积水和黑泥令人有些不适。

　　蔡丰玖用手机的手电筒往四周照了照，紧张地绷紧神经，贴著都银虎身边在池边坐了下来，抢过都银虎手里的篮球，紧紧抱在怀里。

　　"玩、来玩吧！"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的声音格外大声，"你去对面接！"

　　都银虎笑著摇摇头，原先会很有兴致地逗弄他，但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他的视线不时往韩诺亚曾经待过的地方看去，呼吸不太顺畅，总觉得喉头梗著甚么。

　　"来吧。"他抬起手来。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他稳稳接住，感受到指尖的实感与麻意，如果当时他有拉住他呢？想到这里，他又将球抛了回去。

　　一来一回下来，他们彼此不发一语，好像这是什么仪式，深怕惊扰了沉睡的幽灵。

　　"啊......！"都银虎不小心走神，球体擦著他的右手中指，高速向后方飞去，只听到一路窸窣作响，滚进了深林内，蔡丰玖的脸色瞬间发白。

　　"我去捡，等我一下。"

　　蔡丰玖点点头，不安地左顾右盼。

　　他独自一人拨开草丛，飞虫被惊动后，不断振翅飞过，时不时会有东西撞上脸颊，让他有些烦躁，不该分心的，就应该认真地和韩诺亚打一场，还是说这也是惩罚？对于不相信鬼神的自己来说，选择相信韩诺亚在恶作剧是他唯一的让步。

　　找到了！

　　他拔开挡路的枝枒，快步走到篮球的位置，月光出来了，透过云层和叶隙洒落在林子中，都银虎弯下腰去捡，一双小尺码的鞋却映入眼帘，他的后颈瞬间激起一阵疙瘩。

　　"喔，果然有怪兽嘛，我就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脸蛋圆滚滚的小孩，盯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都银虎看不太清他的长相，视线太过昏沉，"超酷的。"

　　“......你一个小孩在这里做什么？”都银虎的热汗一滴一滴往下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皱著眉拉起小孩的手，冰冰凉凉的温度有些熟悉，“你家人呢？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吧？"

　　小孩充耳不闻，任性地歪著头，指著他轻声问道：

　　“叔叔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

　　“上礼拜染的，这是银色。”

　　“叔叔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戴着美瞳。”

　　“那叔叔......”小孩凑近了点，突然用那双又冰又黏的手拉出了都银虎的衬衫领口，迫使他弯下腰来，这才掐着都银虎的脸颊强行扯开了他的嘴，“牙齿为什么尖尖的？”

　　这个小屁孩到底怎么回事！他在心中埋怨。

　　都银虎没有马上拍开他的手，只是瞪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突然他僵硬地说不出话来，从这双眼睛里，他竟看见了十八岁那年盛夏的颜色，海水那样透彻的蓝，月光洒下来会美得好似玻璃珠子的蓝。

　　他的视线挪移，小孩的左眼下方，是不太明显的一点泪痣。

　　“......”都银虎的心脏久违地用力震动，跳痛到他的眼前有些发黑，“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喔。”对方抱怨似地嘟囔，好半晌，才小小声地覆到都银虎耳边，轻声回答：“才不跟你说。”

　　“哎？为什么！”

　　“谁知道你是不是大怪兽嘛，说了名字的话就会把我带走什么的。”

　　——我的话，因为我是幽灵，所以眼睛是蓝色的。

　　——我的话，那我的话......因为我是怪兽，所以牙齿是尖的！

　　“还真被你猜到了，我就是怪兽，所以牙齿尖尖的，怎么样？”都银虎自豪地笑了起来，“我还知道你是什么喔。”

　　“你才不知道。”小孩不屑地挑眉，漂亮的眼睛隐含一丝游刃有余的笑意，就只有这么一瞬，熟悉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你绝对猜不出来。”

　　是幽灵，你是幽灵。

　　都银虎想这么说，可是嗓子一堵，取而代之的，是简单而沉重的那三个字：

　　“你是韩诺亚。”

　　小孩愣住，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都银虎重新审视他的模样，几乎可以想象未来他会如何成长，会成为多么美丽的少年，性格又是多么充满多样性，多么喜欢胡言乱语。

　　如果纸星星的效力还在，那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这次你会有幸福圆满的学生时代、能做自己想做的每一件事，能抱着吉他唱喜欢的歌、能与相伴一生的爱人畅聊天南地北、老时子孙满堂、晚年安康，容采依旧，安详往生，世代传颂。

　　——惟愿你能越过十八，一岁一欢喜。

　　07

　　都银虎睁开双眼，躺在草地里、耳边是蟋蟀和牛蛙的叫声，太阳从叶缝里洒落，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是夏天凌晨的青草味，带著一点清凉和潮湿。

　　蔡丰玖抱著球坐在一旁，脚边摆了数罐啤酒，痛苦地按压著自己的眼周，显然是宿醉了，都银虎困惑地撑起身子，这才回想起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打完球后坐在草地上大喝了一通，蔡丰玖先一步阵亡，盖上外套呼呼大睡，都银虎独自坐在月光下，一个人很痛快地哭了一场，至于那个小孩究竟是真是假，他也无从分辨，如果可以，他愿意相信那是平行世界的韩诺亚，纸星星会陪著他长大成人，度过安满的一生。

　　生活终于重新展开，就好像时隔数日，打开窗口用力呼吸，这次是他将头探出牢笼，迎上那刺眼的烈日。

　　我猜我们都自由了。

　　END.

⚠️爱情向/强强/互宠

简隋英以为把邵群哄好之后吴文柏这事儿就算完了，结果过了几天接到吴文柏的消息说他和男朋友已经和好了，想叫四个人一块儿吃个饭，之前让邵群误会的事他感觉很抱歉。

 

多大个事儿啊，吴文柏做人真够滴水不漏的。心里虽然这么想着，简隋英还是应了下来，也算是给邵群图个安心。

 

吴文柏的对象是个皮肤白到发光、漂亮且娇小的男生，一双桃花眼挺能勾人的，不得不说确实很极品，邵群和简隋英见了默契地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与此同时，邵群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吴文柏如果喜欢这种类型的，那大概率不会喜欢简隋英。

 

简隋英这边看着邵群眉开眼笑的样儿倒是脸色越来越黑，这个叫陶梦然的小孩不就是邵大公子一贯的口味么。

 

席间，陶梦然顶着那张绝顶好看的脸蛋儿笑嘻嘻地给邵群和简隋英夹菜，“我和文柏给你们添麻烦啦，两位老总可不要生气呀”，吴文柏在旁边露出一脸宠溺的表情。

 

饶是简隋英不喜欢这种型的此时此刻都觉得招架不住，暗想吴文柏这小子何德何能，怪不得跟人吵架了难受成这样。随即简隋英下意识瞟了一眼邵群，发现陶梦然给他放到碗里的菜居然被他十分自然地夹起来吃了！

 

哪怕吴文柏再会察言观色，此刻也想不出怎么这顿饭不像是给邵群赔罪而是给简隋英赔罪一样。简隋英的眼神马上要吃人了，只有邵群看过去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笑一笑，跟表演京剧变脸似的。

 

在简隋英极为渗人的压迫感下吴文柏匆匆结束了晚餐，两两道别后，简隋英默不作声地跟在邵群后头。

 

邵群也察觉到了简隋英的不对劲儿，放缓脚步慢慢跟他并肩，“怎么了，不舒服？”

 

“是，”简隋英恶声道，“是不太舒服。”

 

他以为他可以跟邵群保持这种开放关系，像以前那样谁也不干涉谁的自由。可自从两人住在一起后他对邵群的占有欲好像慢慢地越来越强，邵群跟陶梦然的眼神碰撞都让简隋英觉得莫名厌烦，不知道自己还能接受邵群在肉体上拥有别人多久。

 

“我不喜欢他，”邵群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邵群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吃陶梦然夹的菜也只是碍于卖吴文柏一个面子而已，毕竟这顿饭就是人家来给他赔礼的，估摸着简隋英应该是因为这事儿不乐意。而且，邵群没记错的话，简隋英也吃了吧？

 

“哦——”简隋英懒洋洋地拖着长音，没有顺着话茬问如果不喜欢陶梦然那喜欢的是谁，他和邵群之间又不需要像青春期小孩子般一遍一遍地向对方确认心意。

 

洗完澡躺到床上的时候简隋英攀着邵群的脖子索吻，他突然没来由地很没有安全感，哪怕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邵群心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人可以相提并论。

 

过去的二十多年，简隋英自打记事儿起就无比自信，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魅力和实力，如今却在邵群这个坑里栽了个彻底。

 

倒也不是因此产生自我贬低的心理，而是太在乎一个人会不可控制地被对方的一言一行牵动情绪，这种酸酸涩涩有甜有苦的滋味儿让简隋英手脚发软、心脏都快要被什么东西涨破。

 

邵群轻笑着衔住了简隋英的唇，无比温柔缠绵地试探着，简隋英被亲得脑袋发蒙，一时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等稍稍平复下呼吸，邵群用嘴唇蹭着简隋英的唇，哑着嗓子问，“愿意给c了吗。”

 

“一人一次，”简隋英用手指捏住邵群的下巴，“要不然我不干。”

 

“好。”邵群眼神暗了暗，翻身将他压在s下，“那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了。”

……

简隋英愿意给他c，这是邵群过去的这么些年想都没想过会真的实现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被今晚的事儿刺激到了，让他终于对自己服了软。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邵群靠在沙发上抽烟，让简隋英坐他身上来。简隋英不干，只是把头枕到了他腿上，嘴里衔着根烟没有点燃，用牙齿咬着把玩。

邵群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喷洒在他脸上，“隋英，以后我们就都别在外面乱搞了。”

“哦？”简隋英眯眼看他，用视线描摹他锋利的下颚线，“邵公子占了便宜，我可还没有呢。让我不去外面找人可以，你愿意让我上？”

“……反正就是不行，跟你那些小猪小猫小狗都抓紧断了，”邵群顿了顿，“你要是真想，那就先记着账。”

记账这事儿虽然嘴上念叨，可简隋英倒没有真的想让邵群当下面那个，毕竟这玩意儿确实疼得厉害，简隋英也舍不得让邵群再因为他受一点儿疼。

“邵群，有没有人教过你要坦诚一点啊。”简隋英嗤笑着，不再说什么，被邵群抱起来抗进了卧室。

……

“说，你是我的。”邵群俯身下来，吻住简隋英的唇。

也不知道邵群此刻的不安全感又是哪里来的，简隋英热情地回应了这个霸道的吻，半响唇齿分开，他缓缓说道，“我是你的。”

邵群这才满意，躺下来抱着简隋英，两个人温存着小声聊天，邵群把手搭在简隋英手上，“你说，你要是早点肯做0，咱俩二十岁的时候不就搞在一起了？”

简隋英沉默了，邵群以为他会反驳说自己还是1之类，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是啊，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因为撞号就放弃了。”

“嗯？”邵群迅速转过身来，跟简隋英脸对着脸，“什么意思……”

“操，就是字面意思呗，”突然说起这些事，简隋英脸皮再厚此时也感觉有点尴尬了，“就，我以为两个人在一块儿是不会在意上下位置的问题的，毕竟，男的也不一定非要做到最后才能雙……”

“md，简隋英，”邵群咬牙切齿地骂道，“这话你不早说，你又怎么认定我不是这样想的？”

“？”简隋英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不是吧……”

“所以呢，你现在怎么想开了愿意跟我做了？”邵群压下心中翻滚的心绪，接着问出自己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我……”简隋英这回是真的憋不出来了，可是邵群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神如有实质压迫得他喘不过气。

“可能，可能被你爱着滋味儿太好了，就算是我也没法拒绝吧。”简隋英又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何况，再不和邵群有点突破性进展接着放他出去c人，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简隋英现在都忍受不了。

“别以为就你在意，”邵群仿佛透视了简隋英心中所想，用手指摩挲着他红润的唇，“我都快被你磨死了，当时看见你跟吴文柏那么亲密，我他妈嫉妒得疯了。”

邵群轻声说，“要怪就怪你把我惯坏了。”

愿意屈身于下这件事就是简隋英的宠最好的证明。

此刻语言已经是最苍白的东西，尾音已经消散在了喘息之中。

简直是又倒霉又幸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走错了这么多步，你还在这里，我还在这里。

end.

*点击看宫远徵和你的吻戏

虐完甜、甜完虐的夹心饼干文学😇

“乐儿，你又跑去山里面了？瞧你身上脏的！过来，爹给你拍一拍。”

山林之下的小小村落，身着布衣的男子抱起一身泥土的女孩，女孩脸上灰扑扑的，手上抓着一把刚摘得的草药。

“爹爹知道你不爱学武，但你确实天资聪颖，家族的心法总得找人传承。等你习得蔚然心法，爹就教你草药医学，可好？”男人将女儿凌乱的碎发梳整齐，小女孩转过身来扑进男人怀中，奶声奶气地喊道：

“好！”

“爹爹…爹爹…爹！”

你惊喊一声，从回忆的美梦中醒来。

抹去额角的汗珠，你掀开被子，踱步走出房间。

晨光微曦，薄雾浓云，山谷间被一层灰白的色彩点亮，一切都是崭新的。

十二年前的山野生活，早是一场泡沫。

无锋派来的寒鸦把你从火光中捞出，告诉你，是暗器上淬有宫门独有的毒药，你的父亲才无力回天。

但你入宫门来已搜寻过徵宫所有暗器毒药，所记载的症状皆不相符。印花你虽是找到，但似乎并非是徵宫标记之意，反而与你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自然是没有完全相信过无锋，他们的阴狠毒辣你再清楚不过。

当年父亲刚死，无锋之人便将自己从火光中救出，时间点准确得太过刻意，你隐隐怀疑是寒鸦早就在守株待兔。

训练多年你四处搜寻调查，也好几次亲眼见到宫门之人来到早已毁败的村落，在你和父亲原本的住所反复翻找着什么。

父亲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后山孤亭处，要等的风，会是自己修的蔚然成风吗？

思绪如潮，你斜倚着门梁，寒风之中只穿着青色的里衣，借着透出的沁凉来醒神。

刚感到寒意有些刺骨了，肩头就被披上了一袭雪狐做的毛领银袄。

站在一旁的侍女朝你行礼：“清晨的山谷水汽重，冬天更是阴冷，姑娘多穿一些吧。”说毕，忍不住眼睛朝西南角瞟。

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徵宫后院的大树背后站着一抹深蓝的身影，见你望向他，即刻转了身，步履匆匆地朝反方向走了。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裹紧了银袄，悠悠的草药香包裹着你，银袄的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看来还在生气啊…”

宫远徵从生辰那晚后就和你生起了闷气。

不同你讲话，也不同你吃饭，像是受了背叛的小孩，刻意要同你赌气。

昨天你试探着同他说话，他下意识接了口，随后才发现自己破了不和你说话的戒，恨恨地甩了句不痛不痒的刺挠之语后就急匆匆回了房间。

你并不恼，毕竟是自己心里有愧；至于宫远徵，你自有办法让他与你和好。

后面几日，宫远徵每天打开房门总能收到一些礼物。

刚开始是翠满楼的蜜饯，后来是几块并不精致的糕点，有时还会放着几株新鲜的花草。

雷打不动的是，每天压在礼物下的纸条。

“我偷吃了一块蜜饯，确实好吃。”

“做糕点真的有些难，我央了厨娘帮我，好在味道还不错。”

“在山谷散步时看到的花，你不同我讲话，我便把最近想说的话都告诉它了，让它转告你吧。”

…

夜晚，徵宫内殿的侧屋之中，宫远徵用手指抚摸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墨迹早已干涸，他却暗自想象着你是如何握笔，勾下一撇一捺。

前几日的生辰夜是伤了心，可他所求的其实很少，你出现同他吃长寿面，他便劝了自己满足。不同你讲话，一是需着一段时间调养先前试药的身体，二是小孩心气上涌，确实想让你哄他一回。

你每日准备小玩意送来，使得宫远徵从没有如此期待过早起开门的那一瞬。他自幼早熟，虽同哥哥极为亲近，却也惧其威严，从不敢肆意耍小性子；其余惹他不快的人，自然是暗器毒酒伺候，何来伤怀一说？

他抿了抿嘴，想到自己前几日去角宫喝茶，看到上官浅穿了一身粉底白边的襦裙，第一反应竟不是恼她分走了哥哥的宠爱，而是惊觉他的疏忽，居然忘了给你也定做新衣。

宫远徵回来后就吩咐了负责采买的下人，要挑外头布坊最好的料子，只要是别人有的，他想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你。

他将一摞纸条仔细地叠好，平平整整塞在自己的枕下，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宫远徵竟难得地睡了一个长长的好觉，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他照例打开了房门，却只看到门前一尘不染，竟是什么都没有。他不免慌张了一瞬，脚步比大脑运转得要快，朝着你房间的方向就急急走了起来。

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放缓了。是不是你哄了几日，见他没有回应，便不打算再哄了？是不是自己脾气太顽劣，最终还是惹她厌烦了？

想到这里，宫远徵忽的停了脚步，心头空落落的，直往下坠。

“来人啊！虞姑娘晕倒了！”

后院传来侍女的惊呼，宫远徵骤然变了脸色，飞一样地奔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倒在草丛里脸色煞白的你。

身后的侍女们亦步亦趋，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喊医师过来？”

“宫门之内，哪里还有比我更好的医师？”宫远徵铁青着脸，怒呵一声斥退了要来接手抱你的下人，便自己将你送回了房间。

将吵闹声关在门外，宫远徵缓了口气，掂了掂蜷缩在他怀里的你，没好气地开口：“别装了，你根本没事。”

见怀里的女人仍是紧闭双目，他又继续开口：“我刚诊了你的脉象，你只是血液运转有些不畅罢了。”

你这才窸窸窣窣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让宫远徵感觉自己像是抱着条千年的狐狸，胸膛处滚烫起来，从锁骨底下泛出的红晕蔓延至脸颊。

“不装晕，你还要多久才同我说话？”你靠他极近，热气都呵在少年的脖颈，从后背升起一股陌生的酥麻之感，让宫远徵乱了呼吸。

“你…你拿我对你的关心捉弄我，下次我断不会上当。”

“可是我很高兴你上当了，”你将脸靠在他衣襟上，看不清神色。温柔的语调里，你清楚地纵容着自己的贪恋，“别让我每日都一个人在徵宫等你。”

宫远徵虽说早知道了你没事，双手却牢牢将你锁在怀抱里，不肯放下。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已褪去，只留下你与他之间的温存与亲密。

半响，宫远徵开口说：

“往后，不会再不理你了。我保证。”

晴天的午后，浅蓝色的天幕上缀着朵朵白云，阳光透过镂花的窗台散落下婆娑的投影，照亮屋内的安谧。

宫远徵从铜镜的反光中看到你的侧影，你正聚精会神地编着他的黑发，修长的手指端着小巧的铃铛往发间绑。

你今天身上穿的正是宫远徵之前给你定做的新衣，青绿的金丝边半领衬得你温柔潋滟，宽大的裙摆被暖白腰封截断，尤其凸显出女子柔软的腰肢。

你余光观察着宫远徵，他真真是宫门大家所出的翩翩公子，连坐着都挺拔如竹。

你微微侧身，女子的馨香靠近了，直直往宫远徵的心头里钻。

“编好啦！阿徵，好看吗？”

你轻轻拍了拍手，直起腰来，将宫远徵转向正前方。

窗外阳光正盛，使他不由自主地眯住眼睛，朦胧的光晕笼罩着身前的场景。你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他蓦然升出难言的感动来，似乎多年来的孤寂与心酸不过弹指一挥间，一切只是为了遇到你罢了。

若是最后的结局是会和你在一起，再吃多少苦他都甘之若饴。

他低下声音，说：

“好看。”

你真是好看。

从胸腔涌出了一股克制不住的情愫，他抬手扣住了女子的细腰，才搂紧片刻又忽而松了手劲，生怕弄痛了你。

你亦笑着同他对视，搭在他背后的手却慢慢向下，将袖口藏着的暗器袋放回了宫远徵腰间。

你装晕时被宫远徵抱回房间，便趁此机会悄悄偷了他的暗器袋。

寻了独处的时间打开观察后，仍是没有和记忆中匹配的暗器或毒药，你终于确定，徵宫没有杀害自己的父亲。

心下一阵混乱，却又渐渐生出欣喜与放松来。

你回过神，面前的宫远徵看不到自己的神色，你却看的清楚。

那双眼眸静静装着自己，随着你的一举一动而转动，满目珍重，满目爱意。

你心中似有千根针在扎，密密麻麻的愧疚带来一阵阵钝痛。

你抬手将他搂紧，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和宫远徵都是一样的，你知他定然对你的情况生过疑，宫尚角怕也是早盯上你了吧；自己又何尝不是三番五次地被无锋、被自己，警告着不要生情？头脑可以听从冷静的劝告，心却不能，即便这股深情只是一个偶然兑现的谎言，也不能阻止你们自顾自地奔向对面的爱人。

背后传来宫远徵的声音，他像是等待了良久，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时机：

“待我及冠，宫门守丧之期也过。我去求哥哥和长老，让你我二人…成亲。好吗？”

他将你从怀中拉起，神采奕奕的。语毕，却停顿着求一个你的答案。

你心中却因为这个问句而蓦地一动。你嫁入宫门，本来就是奔着他去的，既然进了徵宫，成亲不过是默认罢了。他如此郑重地询问，似乎是若你不答应，他便要捧着碎掉的心回去自己粘起。

你的人生走到现在，全然是被他人的手推动着前行的。父亲教导你、江湖追杀你、无锋训练你，没人问过你的声音，没人在乎你的声音。

除了他。

你柔和了眉眼，鼻头一酸，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竟划下几滴泪来。

“怎么了…”宫远徵手忙脚乱地为你擦泪，不知所措，“别哭啊…”

他急忙从心口处的衣领内侧拿出一条手绢，举起到一半，却不好意思地顿住了。

这块手绢，正是你还在女客部落时，在领了令牌后的那夜递给他的。

你没想到他洗净之后，竟还日日贴身带着。

你破涕一笑，用手背胡乱地蹭掉脸上的泪痕，捧住宫远徵的脸柔声道：

“我愿意。”

随后，你便低下头吻住了少年的嘴唇。

如甘露般甜美，宫远徵在短暂的僵硬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轻柔又短暂的吻，当你的唇瓣即将离开，他仍意犹未尽地用自己的上唇轻吮着你，颤抖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

宫远徵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岁时，因好奇而偷喝了角宫收藏的佳酿，整个人都迷醉在与你的时光里，头晕目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子，无师自通地将你拉近，低头继续这个吻。

你的呼吸也被他掠夺了过去，在接吻这件事上，百年难遇的草药天才终于在你面前展示了他的强硬。

血液在血管中沸腾着，激吻因着一直的压抑而更显深邃，宫远徵单手环着你的后腰，似是要将你与他嵌在一起。

屋外，忽起的狂风吹来乌云遮日，风声如涛，山谷中的草木竹林都一同摇曳。

远处传来惊雷轰鸣，天要变了，而你与他都没注意到。

“我的心愿只有一个，这不会是我们最后的告别。"

+都是我胡扯的  

  

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女，唯一的亲人，我的父亲死在十四年前宫门与无锋的那场厮杀中，他是角宫宫主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临死前还为老宫主挡下了一击。可即便是这样的拼死相护，老宫主也没能活下来，弥留之际将我托付给了宫尚角，让他务必将我当作亲妹妹一样带在身边，不然老宫主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那时仅仅三岁的我并不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只一个劲儿哭闹着要回家找爹爹，被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带回到一个大得可怕的地方，我害怕极了，在还是个少年的宫尚角怀里对他又踢又咬，他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眼泪随着我的哭喊落下，那时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同我一样，是失去父母亲人的孩子。

后来、他又收留了同样孤身一人的宫远徽，5岁的宫远微被他带回角宫时，拉着他的衣角问：“她是谁？

“妹妹。”

“我们的妹妹。”

因为年纪相仿，宫远徽闲下来的时间会来找我履行一下哥哥的职责。那会儿他开始学习药理，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天赋，他几乎将自己泡在医馆中，日夜不分地增进实力。

我本是侍卫之女，不姓宫，按理说百草萃这样的东西轮不到我用，但自宫远徽医术天赋尽显之后，我因天生身子弱而需要常喝的补药就都交给了他配制。

托他的，我脸圆了一圈。

不过宫门女子不以纤弱为美，所以胖一点儿对我来说是好事。我虽然小他两岁，但女孩子小时候总是比男孩子长得快一些，所以我们那会儿一般高，站在一起被养得像画里的娃娃。

尚角哥哥向来是不拘着我的，只要不做出什么错得离谱的事，我的行动都是自由的。老宫主过世之后，他便承担起了一宫之主的位置，身上肩负着角宫在外守护宫门的艰巨任务，平时还要指导宫远徵习武，能用在我身上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我只能每天早上爬起来梳妆打扮完就去徵宫找宫远徵玩。

他刚配置好第一份百草萃时我就在他身边，他并不确定它的功效能发挥多少，同时药也是毒，踏错一步这解百毒的百草萃就会变成要人命的剧毒。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他喜滋滋地和我介绍面前这碗黑乎乎的汤药，面上的骄傲溢于言表，彼时他也才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在药理方面展现出了这般让人不敢相信的天赋。

“成功的话，以后哥哥就不怕中毒了，但是我还不确定它到底有没有用。”

想到这里宫远徵又有些低落起来，迈着步子走到医馆一排专放毒的架子前，随意取下了一个小瓷瓶，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面问：“这是什么？”

宫远徵打开瓷瓶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一颗约莫有指甲一半大小的丸药，放在手心里给我看：“这个叫远雾，服下之后会让人视物不清，头晕作呕，药效能维持三个时辰左右。”

说着就要把丸药放进嘴里，我吓得急忙扣住他的手：“这是毒药，你吃毒药做什么？”

宫远徵笑起来，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头，十岁的小少年笑得明媚，却是说出了我难以理解的话：“要试解药，当然要先中毒。”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不光尚角哥哥是一宫之主，我面前这个和我一般高，脸上的软肉还未褪去，依旧是小孩模样的宫远徵也是一宫之主。徵宫专攻医药用毒，他作为徵宫宫主，自然要承担起这一切的责任。

医馆里尽是药草的香气，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这些我叫不上来的药材，熟悉的是我每时每刻在宫远徵身上嗅到的草药香。

 

我在角宫生活已有五年，尚角哥哥重情重义，我的父亲为他的父亲而死，他便将我视作亲生妹妹看待，可我也曾听宫门里的下人窃窃私语过，我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一介莽夫之女，却挟恩图报在角宫当起大小姐了，当年那场血战死伤无数，难道所有死去侍卫的孩子都要被接到宫门养尊处优吗。

还说宫远徵一个小孩子怎么撑得起徵宫，他连心都没有，如何做得好一宫之主。

这话引得许多人点头称是，传着传着甚至传到了尚角哥哥耳朵里，我从没见过他发那样大的火，他将能查出来说过这样的话的下人打个半死，全部赶出了宫门，换了一批新的。

尤其是我和宫远徵身边的人，我心思较宫远徵粗枝大叶些，来了新人也能强迫自己忘掉以前的事，而宫远徵却再也不肯叫人近身了。

从那之后，我们俩的耳根子都清净了不少，只是也再没有下人敢和我亲近，生怕哪句话又触了霉头。

挟恩图报是我还不会写字时学到的第一个晦涩的词，我问尚角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肯告诉我，我便只能去找宫远徵，他比我聪明得多，可他也不肯说。

最后我跑到了羽宫去，我知道那里也有其他哥哥，宫子羽彼时已经开始读书习字，执刃大人把他保护得很好，他从没听到过那些闲话，而且这样的词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便耐心地和我解释了这个词的含义。

虽然宫远徵总是不叫我和宫子羽玩，但是我因为他告诉了我挟恩图报是什么意思始终觉得他是好人。

尚角哥哥说我父亲对他有恩，可他又何尝不是对我有恩，收留我一个孤女千娇万宠地养着，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宫远徵和我，这份恩情我应该记住也必须记住。

可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想到这我灵光一闪，趁宫远徵对我不设防直接一把夺走他掌心里的丸药，随着他一声你做什么的惊呼直接仰头把那一颗小小的丸药吞了下去。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宫远徵研制出来的毒药一绝，我咽下去之后不出几个呼吸，眼前就开始雾蒙蒙的，几乎看不清宫远徵的脸。

他病急乱投医，竟想不起找解药，急吼吼地晃我肩膀拍我后背想让把药我吐出去，我本就头晕眼花，他这样一搞，我更是险些吐了出来。

“百草萃...”

我怕我等不到三个时辰药效解除就要被他拍死，忍着恶心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汤药，一时站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含糊不清地重复着百草萃三个字。

宫远徵也才恢复理智，瞬间明白了我的用意，一边气急地骂我是笨蛋，一边将百草萃喂给我。

温热的汤药在喉间漾出一抹压抑不住的苦，好在苦后的回甘不似平常药汤的腻人，一股清香压制住苦涩的回流，连带着眼前也逐渐清明起来。

我看清在我面前眼眶都有些发红的宫远徵，朝他咧开一个不太机灵的笑：“成功了。”

他气结干脆学着尚角哥哥平日教训他的样子，在我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等会儿就去告诉哥哥，让他骂你。”

“我总要为你们做些什么的。”

我伸手去拽他的袖子，头晕暂且还未缓解，头脑不太清醒，昏昏沉沉地说出了心里话。他其实知道我心里装了一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事，我也知道他有许多心事，只是我们默契地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总要给彼此留空间，一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桃花源。

他的火气登时消失，气我蠢也好，气我自作主张也罢，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也许就已经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我担心不做什么就会被抛弃，而他也是，说到底，其实我们两个一样。

尚角哥哥把我们两个人养得很好，教我读书识字，教宫远徵习武，平日里对我们也是娇惯有余，我被养得珠圆玉润，宫远徵更甚，近些年变得愈发爱哭起来，难过了就掉眼泪，委屈了就掉眼泪，做错事尚角哥哥说他两句就眼眶红红地认错，眼泪盈盈，可怜得紧，所以尚角哥哥也从来不舍得狠罚他。

他看着我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以往他总要在我面前摆一摆兄长架子，尚角哥哥也逗他，每次他一哭就说要被妹妹笑话了，所以他很少在我面前掉眼泪，强忍也一定要忍住。

这次怕不是忍不住，豆大的泪珠从他脸颊滑落，落在我试图给他揩去眼泪的手指上，我正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他却打断了我，轻轻抱住还没有什么力气的我：“别怕，我在呢。”

一如当年尚角哥哥那样。

后来五年又五年，他长大了，我也长大了。

女子十五岁及笄，过了十三岁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也有不少女子及笄之前便定下婚约，及笄那年就出嫁做人妇。

角宫没有女主人，这种事求来求去，只能求到雾姬夫人那里去，好在我的婚事也并不着急，夫人便应允了尚角哥哥会替我找些相貌好家世也好的男儿。

可我并不想嫁人，在角宫的日子平淡又安稳，即便有所耳闻宫门和无锋的较量还未熄火，角宫也牢牢地把我护在了羽翼之下，过得当真是大小姐一般的日子，况且嫁人了就要离开宫门，再回来就困难了，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我都再见不到尚角哥哥和宫远徵。

“尚角哥哥，我可以不嫁人吗？”

是夜，尚角哥哥才从宫外处理事务回来，同往常一样，给我和宫远徵带了很多新奇玩意，宫门中人不被轻易允许出宫，连我也一样被这条规矩约束着，所以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只能靠着能出去的尚角哥哥。

“不想嫁人吗？”尚角哥哥拿出一枚玉簪替我插上。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嫁人还可以留在他们身边，那我也不是不想，可是嫁人注定要离开，我不想离开他们。

宫远徵坐在我旁边摆弄着一条坠着蝴蝶的银饰，听到嫁人两个字手中动作一顿，缓缓放下银饰，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抿了一口，喉头微动：“哥，她才十三岁，婚事不急。”

因得是一宫之主的缘故，他只比我大两岁，却要成熟许多。尚角哥哥瞥了他一眼，了然笑道：“舍不得？”

闻言宫远徵眼神飘忽起来，若不是反应快，我看他怕不是要被茶水呛到，茶杯落回桌面上，宫远徵支支吾吾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轻飘飘地消散在空气中，让人不注意就会错过。

我瞧着宫远徵耳朵红得极快，怕他觉得尴尬就侧头去看尚角哥哥：“那尚角哥哥舍得让我嫁人吗？”

虽说一开始他养我是为了报恩，可即便是养只猫养只狗，这十年也该养出感情了，他有意将恩情撇开，让我能更加心安地养在角宫。作为兄长，他无可挑剔，把我从三岁带到十三岁，突然告诉他要将我送走，即便是嫁人这样的事，他心底也定是酸涩居多的。

听我这么问，尚角哥哥也只能笑笑，悠悠地叹口气坦诚道：“不舍得。”

可我总归是要嫁人的，我再抗拒也没有用。但实际上我又对宫门外的世界有些隐隐的期盼，宫门内只有商宫有位大小姐，年纪却比我大上很多，她一见我就喜欢捏捏我的脸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万幸没被宫二养成死鱼脸。

像老母亲。

我也想有些同龄的姑娘交好，可宫门里压根就没有。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宫内宫外都多多少少有了些过节的氛围。我窝在徵宫唉声叹气，之前尚角哥哥说外面会有灯会，各式各样的花灯，漂亮得紧，他虽然也想带我和宫远徵出去看看，可长老们咬死不同意，他便也没办法。

徵宫人少，再加上各类药材需要，本来就比其他几个宫稍微冷一些，入冬之后更甚，虽说有地龙，却还是要披上外袍，不然总是会染上风寒。

“怎么上元节还不开心？”

宫远徵坐到我面前，捻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点心是才从角宫送过来的，今天尚角哥哥有重要的事务要处理，不能一起吃饭，所以只能我们两个过节了。

“我想出去看花灯。”

我托着腮，连点心都没有什么吸引力，恹恹地回应。

“那我们走。”

语出惊人，我瞪大眼睛看着放下手中的点心朝我伸出手的宫远徵，他脱下手套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每次牵起我的手时却又充满了安全感。

看我愣住，他干脆直接拉起我的手，把我拽起来：“宫子羽那家伙老是从暗道溜出去，他能，我们也能。”

这事我倒是不清楚，偏离重点纠正他：“他比我们都年长，你该叫他子羽哥哥的，不然被长老们知道，又要骂你。”

这话他不爱听，他一碰到宫子羽的事就更加小孩子心性，一听便松开我的手，双手环胸不乐意：“那你去找子羽哥哥带你出去玩吧。”

说这话时还特意把子羽哥哥加了重音，听起来阴阳怪气得很，我拿他没办法，又怕他真的不开心了，只能主动拉起他的手央求：“你最好了，别生气。”

“哼，我也比你年长，也没见你叫我远徵哥哥。”

宫远徵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从善如流，拉着他往外走，像给小狗顺毛一样：“那好嘛，我以后也叫你远徵哥哥。”

“好不好，远徵哥哥？”

他其实很好哄，顺着他的话来，不出一刻钟就能哄好，我早就知道，他只是外表冷硬，实际上心是热的。

我左手拎着他买给我的兔子花灯，右手牵着他的手，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我干脆隐了远徵两个字只唤他哥哥，他看起来很是受用，想来也是，宫门里他是最小的孩子，我从前又只叫他名字，眼下突然被叫哥哥，暗爽再正常不过了。

尚角哥哥平时会给他银子用来打赏下人，所以手中也有许多碎银，现在却是全花在了我身上。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在人少的地方，踩着雪咯吱咯吱响，鼻尖萦绕的虽然是冷冽的寒风，但宫远徵始终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可我又觉得暖意上涌，只有一股幸福得将要落泪的充盈感包围。

我们一起长大，小时候尚角哥哥叮嘱过他，妹妹年纪小，要拉好妹妹的手，长大之后也没有什么变化。我们被罩在尚角哥哥的羽翼之下，他又在其中再度替我撑开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我不要嫁人了，我不想离开尚角哥哥和你。”

我闷声闷气地握紧了宫远徵的手。

他回头看我，手上的力气也大了些，雪落在我们的头上，花灯明晃晃的光让他显得不那么棱角分明，少了冷硬，多了柔和。

他说：“好。”

说完我们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看到我红透的脸，我看到他几乎血色的耳尖，彼此默契地没再开口。可走着走着，人却突然多了起来，我怕花灯被撞掉，总是分心去看手中的灯，一个不留神，和宫远徵的连接就被冲断了。

人流几乎在一瞬间将我带离了宫远徵，我正想喊他，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我被娇惯着长大，暗器，蛊毒，武功，一样没学，平日除了风花雪月地吟诗作对，就是和宫远徵待在一起，对药还有三分熟悉，却没有一点自保能力。

我们又是偷溜出来的，侍卫们没跟着，我便只能这样被人带走，眼睁睁地看着宫远徵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有些心惊胆战，那双大手上有一股异香，想必是迷药一类的东西，但是我平日也被当做宫门中人对待，宫远徵研制出的百草萃自然有我一份，所以我暂时还能保持清醒。

“看来情报没错，宫远徵还真是看重你，连百草萃也给了你。”那双手的主人声音阴恻恻的，“我倒是要看看，你出了事他会如何。”

我拼命挣扎着，可力气太小，在他的钳制下根本动弹不得。宫远徵十五岁，百草萃的药方还在不断改进中，现在不是最完美的配方，这世间依旧存在着可以突破百草萃限制发挥作用的毒药，如果他们用我试出了这种毒，那下一刻这种毒怕不是就要用在尚角哥哥和宫远徵身上了，我想明其中关窍出了一身冷汗，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惹得那人不快，便直接两耳光扇了上来。

“再折腾就砍断你的手脚。”他像猫捉老鼠那般，威胁意小，玩弄为主。

我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断手断脚我也要咬断你的骨头。”

没什么威慑力，但我总要让他知道我养在宫门，不贪生怕死，不是孬种。

他冷笑：“小丫头片子嘴倒是硬。”

我不知道被他带到了什么地方，黑黢黢的，面前有张矮桌，上面全是一碗一碗的药，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宫远徵这个时候一定在着急地找我，可这人的动作迅速，我被悄无声息地带走，也许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想拿我试毒?”我被绑着，结结实实，动动手指都费劲。

“聪明。”那人一身黑衣，尚角哥哥也总是身穿黑衣，他却不那样正气，反而给人阴冷之感，像阴暗角落中的毒蛇，令人生厌，“不过那只是顺手，让宫远徵不痛快才是重点。”

“蠢货。”我嗤笑，“宫远徵是什么人，会因为我不痛快？你安插在宫门里的人怕不是早就叛变了，给了你假情报。”

他却一点没有被我骗到，端起一碗药，强行灌进了我的嘴里，我被呛到咳个不停，只听他说：“挑拨离间的本事，还差点火候。”

我咳得五脏六腑都发痛，想着只待我认出哪碗毒药性最弱，便在那一份时咬舌自尽，死了也不能给他们留下害尚角哥哥和宫远徵的机会。

到时候不管是拿回错误信息还是根本得不到信息，对我来说都是成功。

可这人阴毒得很，灌下几碗药，看我精神萎靡，就拿烧红的烙铁来，一来二去，我便是连咬舌的力气都没了。

“你不得好死。”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头昏昏沉沉地，那人却只是笑，我恨地几乎颤抖起来，就在这时，一把短刀擦着那人的头发扎在了墙上。

我抬头去看，才发现是宫子羽身边那个叫金繁的侍卫，虽然他们和宫远徵不对付，可我也知道他们其实都是好人。

神经放松下来，我看着和那人扭打在一起的侍卫，和我身边帮我解开束缚的宫子羽，眼皮沉重地直打架，我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径直昏倒在了地上。

 

*前文在合集第一条

*2k+

*番外2也来啦

无锋挑了你和宫远徵大婚那天攻入宫门，四周突然火光冲天，宫远徵先把你护在身后，没走几步就叫人带你出宫，你被半推着往外，他没回头。

他只留给你背影，身着红装的戴着金冠的背影，金是上好的江南金。

你想知道到他是否有说什么，入耳却只有冷兵器碰撞声。

不要受伤，宫远徵，不要受伤。

  

你跑着，沿途挂满大红宫灯，灯光是暖的。

你想起数月前宫门的夏天。

暑气浓郁了睡莲圆圆的叶却也蔫了铃兰。睡莲开，睡莲谢，清晨与日暮交替着，夏日倏地过了，铃兰又挺起来。

你想起数月前宫门的秋天。秋天很长，数着日子终于到了秋末，宫远徵及冠了。

行完及冠礼那天，一进徵宫，廊上鹦鹉便叫起来，宫远徵装作醉了非抱着你把头凑到你颈边。

“宫远徵，起来。”

“不要，及冠礼太繁琐，我不想动了。”

他鼻尖碰着你的颈窝，束着发的银冠冰冰凉凉地贴着你的脸，铃铛轻轻晃着。

“及个冠就累成这样，成婚不得耗你半条命？我看还是算了。”

他总算不情不愿地站直。

你想起及冠后束了发的宫远徵比以前少了几分稚气，你逗他说还是以前更好看，他便哼哼唧唧地不服，说明明越来越好看。

你想起婚期将近，宫远徵却越来越忙碌，你在庭中逗花弄草时偶尔会听到他和宫尚角的交谈，无非是无锋又怎么了，哪儿又有了异动。

每次宫远徵送宫尚角出门时脸色都不好看，看到你后才把眉头舒开。

你想起宫门戒备日益森严，他对你说不要担心。

你想起宫门今年的初雪，那天宫远徵又给了你一个新手炉，炉上串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你想起一个时辰前他换好红袍，边看你上妆边玩着你凤冠上的流苏。

你想起他刚刚才掀起你的盖头，你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他。

  

侍卫带着你跑到宫门口时突然又下了雪，你已经泪流了满脸，你想起你们的初见，想起那天也有纷纷的大雪。

一女子追上了你们，护送你的侍卫和她打斗起来，但终是不敌，被她所杀。

侍卫的血溅了你一身，染红了嫁衣上的金线。

女子扯下面巾，是上官浅，你终于知道宫远徵对她的厌恶从何而来。

她对你用毒后便逃出了宫门。

她说这毒再好的药也解不了，宫门的药术早被无锋摸透，两百次心跳后你必死无疑，宫远徵马上就来，他将眼睁睁看着你死去。

痛仿佛从四面八方来，你倒下时凤冠重重砸在地上。

这是来自江南的凤冠，你想起哥哥娶亲时新娘也戴着这样的冠，新娘笑靥如花。你和哥哥嫂嫂好久没见了，不知他们是否还安好。

两百次心跳有多久，刚数到五眼前就已模糊了，急促的铃铛声渐近，有人抱起了你。

“阿徵……”

“我在，我在。”

他怎会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我们回徵宫，他说。

宫门入口到徵宫的距离你曾三次用脚步丈量，两百次心跳太短，宫远徵比你更清楚。

他叫你别怕，徵宫有出云重莲，他定能救你。

出云重莲，起死回生，一命换一命。

可此时哪找得到其他人呢，你不要宫远徵用自己来换你，你叫他别再往前。

你问他是否记得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受苦，不要你难过，是否记得说过不会再受伤。

他说记得，他刚刚没有受伤，他现在也不要你受苦。

“……可你若死了，我会难过。”

你抬手摸到他的脸，五脏六腑因为这一动作而被扯得更痛。

你每说一个字就更痛一分，可你还要说，说他是徵宫未来，说他背负宫尚角的厚望，说他应该好好活着，替你照顾好铃兰睡莲鹦鹉。

他的泪和你的痛一般猛烈地淌，淌了蓄在你贴在他面上的手的虎口里，终于决堤。

你说他应当替你去看看母亲和父兄，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他说好。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

你不要他看着你死去，你的手轻轻盖在他双眼。

你的手落了下来。

  

宫门击退了无锋，却也元气大伤。

宫子羽命丧云为衫手中，宫尚角在和金繁合力杀了云为衫、寒鸦肆后重伤昏迷，宫远徵成了新的执刃。

刺上秘文者此生不得出旧尘山谷，这是执刃的职责。

江南的山花小屿沙白水清他还没看过。

他还没替你去向家里报平安。

可他和谁去看江南，他有何平安可报。

刺青落在背上，宫远徵的泪滴在地上。

雾姬夫人被押在地牢中，她看到宫远徵后露出笑容。

 “你们宫家人高高在上，轻飘飘一句话便能毁了女子的一生。”

她说，当年的兰夫人，如今的宫远徵的新娘，如果没有宫家她们一生都将安稳。

“宫远徵，你的新娘因为你家破人亡，这便是你们宫家人的爱！”

她大笑起来。

宫远徵立即派人赶往江南，你家已遭灭门。

  

睡莲的叶子还是那样圆。

铃兰花年年蔫了又挺。

凉亭边的池子终于种满了荷花，夏天时开得热烈，宫远徵常念叨说你会喜欢。

总是阿徵阿徵地叫着的鹦鹉老死了，宫远徵叫人又买了两只。它们不会叫阿徵，宫远徵想教他们，简简单单的两字他却说不出口。

阿徵二字一到嘴边就扯得整个胸腔都发酸，喉头疼得像要流出血来，眼眶也发涩。

他终是没教会，没有人再叫他阿徵。

你的房间维持着当年的样子，宫远徵经常一待就是一个时辰，他拨拨琵琶的第三弦，这是徵音，他记得的。

他到角宫和宫尚角喝酒时想起你唱的琵琶行，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常年炼药的宫远徵喝不醉，角宫高墙围水映不出天上月。

他知道江南有很多清澈的江，里面浸着许多的月，如果没有将你接进宫那此刻你应该如江南春水般自在地流着。

“我愿意的。”

他想起那年你说的话。

他回到了徵宫，他怀疑自己是会醉的，不然怎么好像看到你坐在檐下弹着琵琶。

他看到你和着琵琶唱着曲儿，抬头望过来时眼睛带笑，他定定地看着。

一曲毕，你唤他阿徵。

  

  

阿徵。

你的思念，我能听见。

end.

*番外二在下一章！是HE！

*想要小蓝手和评论💧夸夸/建议都可以！

与宫远徵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披着宫子羽的黑色大氅。

宫远徵看你不顺眼。

这大概是整个宫门都清楚的事情。

今日宫子羽本来带着你正在万花楼听曲儿，结果门口突然来了侍卫。

“长老召羽公子回去。”见你在身边，侍卫又行了一礼“还有姑娘。”

回去的马车上，宫子羽百思不得其解“长老院找我正常，估计又是要教育我一顿，但找你去做什么？”

你摇摇头。

“或许...是你可以回家了？”宫子羽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你是外来人，进入宫门一是为避免家族纷争，二则是为了治病。

算起时间来，也确是该到父母来接你回去的时候了。

宫子羽觉得自己的猜测无误，一路上都很替你高兴。

长老院门口，你和宫子羽正好碰上了宫尚角和宫远徵。

“角公子。”

你低头行礼“徵公子。”

感受到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你抬起头，跟宫远徵对视上。

宫远徵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依然不好，他站在宫尚角后面，看到你后立刻撇过头，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宫子羽也不甘示弱地回哼了一声，然后拉着你的胳膊把你拽了起来，小声嘟囔“跟他们行什么礼。”

擦身而过进长老院的瞬间，宫远徵突然脸色一变，转过身“你...”

你在他身后吓了一跳，宫子羽立刻插进来，挡在你面前，一脸戒备道“宫远徵你干什么！”

宫远徵看到宫子羽，脸色更差了，嗤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长老院门口。”走在前面的宫尚角侧过身，淡淡的目光撇过来，声音虽然轻，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你们两个是要打架吗？”

宫远徵满脸不服气，听到这话还是转身走到了宫尚角旁边。

宫尚角看向宫子羽，嘴边勾起笑意，意味不明道“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你躲在宫子羽后面当哑巴，看到宫远徵对宫尚角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哥哥。”

每次他们几个遇见就没有安稳的时候。
还好长老们到了，不然宫子羽一副还能上去吵一顿的架势。

跟宫子羽想的一样，长老们一上来就先批评了他一顿，大意就是不务正业，流连烟花之地，没有宫门子弟的担当等等。转头又夸奖了一顿宫尚角，说此次出门任务完成得很好，江湖上如何如何赞扬之类的。
又说了一些宫门内部的家务事。

都跟你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再这样一褒一贬下去，一会儿出门他们又要吵起来这件事倒是容易误伤到你。

你正看着地面走神，这时长老提到你了，问了你的身体近况，又问了起居日常。

你都回复完后，长老又突然提起了宫门选新娘一事。

长老叹道“说起来，你也本应该在此次待选新娘的名录中。”

你低头不语。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长老笑道“你家世代与宫门情谊深厚，若是能亲上加亲，也是一桩好事。”

你心头一跳。

不会吧。

“宫门子弟中，你跟远徵的年龄相仿，想来也能说得到一起去。”
长老道“虽然远徵的年龄还不到，但你俩可以先订下婚约，到时候再成婚。”

听到这话，宫远徵猛地抬起头，神情不可思议。

寂静的大殿中，宫子羽愤怒的声音先传来“我不同意！”

长老像是没听到般，转头问宫远徵“远徵，你觉得呢？”

“我...”
宫远徵下意识地去看你，就看到你拉着生气的宫子羽的衣袖，正低声劝他不要冲动。

宫远徵咬紧牙，愤愤地转过头，手攥紧拳头掐着掌心，嘴上却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来“我...我...”

“长老。”
宫尚角突然开口，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二人年纪都尚小，可以先培养感情，至于婚事，可以慢慢谈。”

宫子羽怒吼“有什么可培养的？！”

“尚角说的也有道理。”长老笑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太懂。”

“那今日就先这样吧，你们都回去吧。”

——

“我刚才可能是听力出了些问题。”

羽宫中，宫紫商拍了拍耳朵，又问了一遍“你们刚才说谁？要跟谁订婚？”

见宫子羽沉着脸，你只好回答“宫远徵。”

“还真是宫远徵？？！！”

宫紫商蹭地蹿了起来，接着仿佛受了重大刺激般，手指点着太阳穴，柔弱的往旁边一靠。

“啊，金繁，我头晕。”

金繁默默用剑柄抵住宫紫商靠过来的身子

“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宫子羽怒气冲冲地拍桌子“这是什么荒唐的婚事？平白无故的，凭什么要让你嫁给宫远徵！”

相比之下，你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也许...是为了家族势力吧。”

宫紫商坐直身子，又哭哭啼啼地来抱你“哎呦我的妹妹啊，你怎么都不急啊。”

“我...我着急也没有用吧。”

你反过来拍了拍宫紫商，笑道“紫商姐姐，你别急。”

宫紫商嘴往下一撇，抱紧你，哀嚎的声音更大了。

“我可怜的妹妹啊——”

“要不然这样，如果长老是看重了你家族势力的话，那么你嫁谁都是可以的。”宫紫商出主意“你去找长老，说你不想嫁给宫远徵，你要嫁宫子羽。”

宫紫商语气欣喜，拉住你的手“这样我们就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还没等你说话，宫子羽冷漠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都不嫁。”

“进了宫门，就是一辈子。”

宫子羽神情意外的严肃“到时候只能终身被困在旧尘山谷中。”

“我不会让你困在这里。”

宫子羽语气坚定“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家的。”

宫紫商又受感动了，用衣袖捂着嘴“天哪，好霸气。”然后往旁边靠过去“啊，金繁。”

金繁头痛“大小姐，请你自重。”

宫紫商蹭来蹭去“不嘛，金繁~”

“啊。”你突然出声，吓了屋子里的人一跳。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慢吞吞地开口“我在家那里，有一桩婚约。”

宫子羽语气惊喜“真的？是和哪家人订的婚？”

“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是我的儿时玩伴，我与他家是世交。”你摘下腰间的玉佩“这就是他给我的，算得上信物吧。”

宫子羽接过玉佩，笑道“太好了，有了这个，长老们就不能让你和宫远徵再订婚了。”

金繁这时开口“我觉得如果长老们心意已决，一块玉佩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况且当年估计也是口头约定吧。”

你点头“并没有下聘书，说不定那人如今也成婚了。”

宫紫商一脸八卦“你喜欢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一段佳话啊。”

你费力回忆，然后摇摇头“不喜欢，我如今都想不起来他的样子。”

只是这玉佩你戴了多年，有些感情罢了。

——

角宫。

“婚约？”

书案后的宫尚角笔尖一顿，抬眼看过去“你是如何知道的？”

一身银白色服饰的少年靠坐在柱子旁，盯着水池，声音闷闷的“我就是知道。”

宫尚角低头笑了笑“有又如何。”

“进了宫门，那些婚约便都不做数了。”

宫尚角问“她喜欢那个订下婚约之人？”

“我....”宫远徵眼中迷茫，低下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就算她不喜欢...她...”宫远徵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冷“她也只知道围着宫子羽那个废物转。”

宫远徵又想到了长老院门口，他闻到了你身上的脂粉味。

跟宫子羽身上一模一样的，甜腻的脂粉味。

宫子羽...他又带着你去那些脏地方！

见宫远徵还是一副掩藏不了情绪的孩子样，宫尚角笑道“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和她成婚？”

“让她做你的妻子。”

宫远徵看着自己的哥哥，语气茫然“妻子？”

这个词对宫远徵而言太过陌生。

宫远徵心想，和你成婚？

你的身体那么弱，娶回来也是个累赘，他还得费尽心思地调理汤药，你又不爱吃苦，难道他还要像宫子羽和宫紫商那样哄着喂着？到时候徵宫里还得置办着放一张榻，宫子羽送的那些东西算什么，他能找到更大更好的榻，还有更软的皮毛做的毯子....

总之都是麻烦，成堆的麻烦！

见宫远徵纠结着说不出话来，宫尚角慢声道“你若不愿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长老突然提出要订婚约，只不过是看重了她背后的家族。”

“这种联姻，和谁都可以。”

“你不愿的话，她还可以选宫子羽...”

宫尚角还没说完，宫远徵就站起来急急地打断“宫子羽不行！”

宫尚角看向宫远徵，嘴角慢慢勾起“...那就是还剩我了。”

宫远徵愣在原地，话噎在嘴边，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宫尚角调笑“我倒是没有意见。”

宫远徵看懂了自己哥哥在开玩笑，一时羞恼，耳朵都红了“哥。”

“我...我反正不喜欢她！”

未及弱冠的少年被逼急了，看着地面，像是声音越大就越有底气。

“我讨厌她！”

  

  

  先婚后爱

  娇弱林妹妹vs病娇毒舌小毒娃

  

  夏侯初被安置在徵宫别苑。

  那日她受惊过度昏迷了整整一天，等她醒过来时自己已经是未过门的三夫人，仆人细心照料面面俱到，在夏侯家她都不曾有这些待遇，她虽是名义上的大小姐，大大小小的事宜都需要她来做，甚至下人都可以随意羞辱。

  这些日子她难得清闲，宫远徵也只存在于仆人的片言片语中只能偶然听得几句，夏侯初其实打心底是钦佩这个少年的，他在未己弱冠前就已经撑起整个徵宫，宫门神秘叵测关系错综复杂，想要在这种家族中站稳，单靠血缘可不够。

  宫远徵防备心强，夏侯初入睡都不安稳，她总觉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会重演，到现在她都能感受到那晚抵在她下巴的利刃有多冷。

  “在成亲前，三公子是不会进入夏侯小姐闺房的”

  “这是宫家的规矩。”

  那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在听到仆人那番话时她紧绷着神经松弛下来，成亲之前她必须摸清宫远徵的弱点破绽与界限，熟悉他的脾气习性，她得想清楚以后的路怎么走，她怎么才能在宫远徵身边活下去。

  成亲之前，她会乖乖待在自己应该出现的地方，夏侯初不是好奇的猫，自然更不会让自己成为死的那只。

  谁知宫远徵晚上就打开了她的房门，差点崩坏她脑子那根弦。

  屋内温馨，夏侯初只着一件素衣，空落落的感觉让她很不安，手紧紧攥住被子，直到指甲勾起被褥上精细丝线，她才敢怯生生抬起头看向那人。

  少年身形挺拔，像一颗小白杨。

  他很贵气，墨色衣衫里一层外一层穿在他身上像一幅漂亮的水墨画，与那日的正装不同，少了一分趾高气扬多了分人情味，但不多，从头到脚又无一处不透露出生人勿进。

  暮色沉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屋内只有几盏烛火微微闪烁。

  

     他为什么会来？也是，他的徵宫，他想怎么去哪就去哪。

  

  “这是哥哥让我给你送来的。”说着宫远徵大步流星的朝床榻走来， 拂过一把流苏，夏侯初瞧见了他手上还端着的东西。

  

  宫远徵不情愿来，他不把宫门规矩放眼里，他只听哥哥的话。

  

  那日，是宫远徵把她抱回来的。

  

  “远徵，把她带回你的徵宫”

  

  就这样，众目睽睽下，他拦腰抱起晕厥女子，朝哥哥行礼便消失在大厅上。

  

  她好轻，唯一有点重量的是她的头，满头金钗，俗气又晃眼，不愧是乡下来的。

  

  她胆子也小，稍微吓她一下就晕，说几句就掉眼泪。她骨头细，全身都是，娇娇弱弱一阵风就能刮跑。  

  

  他只管送，把她放在徵宫后，甩手便去了角宫。

  

  “远徵弟弟，夏侯小姐怎么样了？”用饭时上官浅偶然提起一嘴，一边将滋补汤水端向宫尚角，那双骨骼分明的大手巧妙接过一气呵成。

  宫远徵瞧着他俩琴瑟和鸣模样气不打一出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阴阳怪气内涵到。

  “远徵，你该去看看她。”

  “好歹，她是你的新娘，徵宫未来的夫人。”

  

  因为这句话，宫远徵不得已端着那碗黑心嫂嫂炖的安神汤从角宫走到夏侯初房门。

  

  只见那人伸出两只手端过，看样子被自己突然出现吓个猝不及防，就连鬓发都有一丝乱了，青葱玉脂细腻如羊胎玉，头埋的很低。

  

  夏侯初接过那碗安神汤，靠近嗅了嗅，发现没什么怪味，宫远徵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他的新娘貌似确实胆子很小。

  

  “你猜猜看，里面有没有毒。”

  

  宫远徵突然想逗逗她，看她掉眼泪。

  

  “我信，徵公子。”夏侯初懂一些药理，在夏侯府她经常被嫡女欺凌，那些人不敢碰她的脸，只会将她一次次推进湖中，逼她跪在雪地里，大夫不能常来，父亲怕传出去不好听，日复一日，她便学着自己给自己看病。

  算了，让让他吧。

  

  连勺子都不给她，她只能对嘴喝。

  

  于是宫远徵瞧着她张开嘴将整晚汤灌了下去因为张力腮帮子鼓的老大模样。

  

  “手伸出来。”眼前少年还是那副阴沉模样。

  

  夏侯初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一只蠕动的黑虫放在她手心。

  

  “别动。”

  

  “这只蛊虫，你若诚实，它便不会伤你，但你若是说谎，它会立刻扎进你的皮肤里，附在你的骨血上，你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穿肠烂肚的痛苦，一个小时后，全身溃烂而死。”

  

  “接下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夏侯初毛孔的颤抖都被宫远徵净收眼底，她迅速红了眼眶点着头。

  

  “你的目的是什么？”

  

  宫远徵居高临下俯瞰着坐在床榻上的夏侯初，他俩的距离近在咫尺。

  

  愈是这种时刻，愈要冷静，夏侯初心想，他无非怀疑自己另有所图，在入选时他便用毒酒试探，现如今拿蛊虫来施加压力，为的就是探明夏侯初到底想干什么。

  

  可她真的只是想活下去。

  

  “我。。。想嫁给徵公子。”

  图一个能够庇护她的地方。

  

  夏侯初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被褥上，虽然她明白蛊虫是假的，但宫远徵的古怪是真的，恐吓是真的。

  

  “嫁给我，做什么？”

  “你为什么，想嫁给我？”

  

  宫远徵发问，没问出来他想知道的，他当然要刨根问底了。

  

  “因为。。。。我倾心于公子。”

  

  夏侯初违心的说，既然都选择嫁给他了，想要骗人首先就要骗自己。

  

  宫远徵眉头一皱，百年难得的药理天才，只需要一闻便能配出一模一样的药材，一看便能摸清别人的底数，通过别人睫毛的抖动次数都能明白意图，却搞不明白夏侯初说的话。

  

  

  他收起了蛊虫，一把短刀抵在夏侯初下巴上摸索着，宫远徵不知在干什么，紧紧盯着夏侯初的脸庞。

  

  夏侯初害怕的噩梦，其实是宫远徵用刀在给她擦眼泪。

  

  “收起你的眼泪，想在徵宫活着，靠哭可不行。”

  想要打动我，简单一句倾心于我也不行。

  

  宫远徵消失在暮色中，留下一把短刃在夏侯初床头。

  

  她骗了宫远徵，夏侯初是宫门最小的新娘，他俩成了少年夫妇，在不懂爱的年纪。

  

  她不求宫远徵爱上她，她只求一片安宁。

  

  往后几天她都没见过宫远徵，她带着私心巧妙的避开宫远徵，尽管俩人时常在一个徵宫，夏侯初也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极少离开自己房中，她身子弱，体形消瘦，定制的婚服都有些撑不起来，只能裁了又裁，她女红甚好，于是打发时间便自己改了起来。

  

  这段日子里，她见到了上官浅，角宫的夫人，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女人。

  

  所有事物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一口一个夏侯妹妹，好不亲近，可宫远徵却不喜欢这个嫂嫂，有一次她俩说话正巧被他碰上，眼中不屑呼之欲出。

  

  “离她远点，那可不是个好女人”

  

  甚至有次直接将她扯徵宫，上官浅并不生气她早就习惯这个弟弟对她的看法，所以在宫远徵拉开夏侯初时，她只是笑而不语的盯着宫远徵牵起夏侯初那只手以及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

  

  他貌似已经把夏侯初当做他一个阵营里的了。

  

  少年夫妻，当真是情趣。

  

  “我知道了。”夏侯初应声道。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宫远徵不解，他许久没见过夏侯初，发现她整个人气血都变好了。

  刚进来宫门时，脸颊窄瘦，现如今才几天，她的脸竟圆润了不少，正正好好的鹅蛋脸线条流畅。

  

  “徵公子做什么都有徵公子的道理。”她紧跟在他身后，宫远徵走路稍快，夏侯初小跑跟着。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宫远徵侧头与夏侯初对视，映入眼帘是她那双湿漉漉的眼。

  她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晶莹剔透的，好似藏着星海，又好似再哭，或许她不是真的爱哭，而是眼睛天生湿漉漉的。

  

  “你也是。”

  “只不过暂时没被我发现罢了。”

  

  宫远徵坏笑，那副恶劣模样又来了。

  

  “要是让我发现了，我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宫远徵凝视着夏侯初，慢慢朝她靠，吐出来的每个字眼都阴狠毒辣。

  

  动作唐突，夏侯初犹如受惊小鹿一般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宫远徵近在咫尺的脸庞，他带着药香，这是一朵养在毒药里的花。

    

  微风拂来，一切定格在这。

  

  “又吓到你了？”

  “还是，你心虚啊。”

  

  又贴近一寸，他的气息几乎彻底要将夏侯初吞噬，她该做些什么才能满足他的恶趣味。

  

  

  “我对徵公子的真心，天地可鉴。”

  少年被夏侯初这番话勾起兴趣，去没有接话。

  

  “我在夸你漂亮。”

  

  他弯下腰，夏侯初感受到他那双手正帮他拂开脸颊上的发丝，宫远徵的手有些冰冷，触摸上脸颊时让她浑身起了起皮疙瘩，如此暧昧的动作，可他眼睛里满是捉弄，打趣，戏虐。

  “虽然比不上上官浅。”

  

  他的古怪夏侯初了解，对待他这一系列行为，夏侯初垂下眼帘，淡淡迎合他。

  

  “徵公子， 你也很厉害。”

  

  因为她也觉得，宫二公子更好看。

  

  他解释不出来为什么突然对夏侯初肌肤相亲，或许是那根发丝太碍眼，也或许她的眼睛蛊惑了他。

  

  不，他怎么会被蛊惑，想来只有他蛊惑别人的份。

  

  他得赢回夏侯初一局。

  

  夏侯初和上官浅谁漂亮？

  怎么没人问他这个问题。

  夏侯初生活在徵宫大概也数月有余，她未到婚配年纪，所以她是宫远徵名义上的“三夫人”，实际只是未婚妻。

  

  距离真正成亲那天，还剩寥寥一个月。

  

  她不爱出去走动，所以除了徵宫，极少与别宫结缘。

  

  而且她知道，宫远徵只跟角宫亲切。

  

  徵宫负责暗器毒药，中心区域皆是药理，夏侯初从不会乱碰徵宫任何花草树木，那都是宫远徵的宝贝。

  

  动了估计宫远徵要用自己的命做肥料。

  

  宫远徵从不允许她靠近徵宫，夏侯初对于这种安静祥和的生活渐渐形成依赖，她并不想打破，宫远徵时常来主动找他，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见识他的各种毒药。

  

  那日宫远徵在他身上闻到了朱砂的气息，至毒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新娘他不需要，但药人倒是永远不会嫌少。

  

  他不会知道，那是夏侯初用了自己调配的朱砂香，她赌的就是这个。

  

  药理天才绝对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药材”。

  

  他俩的关系更近一步的契机，是在宫远徵因为入冤审理后，宫远徵被徵宫的人搀扶回来，那时的他深受鞭刑神智不清，宫尚角正巧被外界缠住，一时间徵角两宫处于混乱之中。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什么也不知道，等到再次见到宫远徵，他伤痕累累脖颈上满是鞭子抽打的痕迹，鞭鞭见肉，正向外沁着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他被搀扶着插肩而过。

  

  略过夏侯初时，宫远徵握向了她的手，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动作，力道很轻，仅仅几秒，宫远徵便松开了。

  

  少年身影单薄，这是夏侯初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脆弱的影子。

  

  怜爱，是爱情的前兆。

  

  

  未完待续

  

  

  

  

    

  

  

  

  

  

  夏侯初：又活了一天

  远徵弟弟：我拿我最爱的刀给她擦眼泪哎！！我的刀！！擦眼泪！！！这不狠狠爱上我

  

  

  

  

  

  

  

    

 

    

  

  

    

  

  

  

  

  

  

  

  

  

  

  

  

  

  

  

  

  

  

  

  

  

  

  

  

  

    

  

  

  

  

  

  

「宫远徵×你」

  

  

＊ooc预警⚠️

＊图个乐子，请勿上升

攻略者×腹黑弟弟

5

同样都是摆弄吃吃喝喝的东西，比起厨房，宫远徵更爱往药房跑。

你则不同了，徵宫里没有你可做的事，为了方便多见宫远徵，给做研究的宫远徵送饭，便是你每天要做的事。

冬日已尽，百废待兴，春风吹醒草木，开始抽条发芽。

你拿起一把小刻刀，三下五除二雕出一只小狗样式的胡萝卜。你将雕好的胡萝卜用一个黑色圆盘子盛上，放进食盒最上一层，准备盖上食盒盖子。

宫远徵不知何时站在你身后，用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盘子里橙红色的小狗，问：“给我的吗？”

你点点头，将盘子从食盒里拿出来，递给宫远徵。

宫远徵笑着接过来，仔细端详了几番，问：“你做的？”

“当然了。”你掐着腰，看他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心中一阵骄傲。

宫远徵瞟一眼食盒里琳琅满目的菜系，又问：“这些也是你做的？”

你掐起腰的手放下来，道：“当然不是了，给你削胡萝卜还不够。”

宫远徵眼睛从菜上离开，举着手里的盘子，左看右看，道：“那其他的不要了，我只要这个。”

“那怎么行——”你话还没说完，宫远徵的身影已经走远，没入偌大的庭院里。

 

徵宫的下人们都很奇怪，宫主捧着一个盘子，一路欣喜地回到药房，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得想个办法保存起来。”

小狗雕得惟妙惟肖，放在盘子的正中央。宫远徵把盘子的位置摆了又摆。

放在手边——不好，万一不小心撞到了地上怎么办。

放在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也不好，这样就不能一直看到它了。

放在药柜上——不好不好不好，这么好看的小狗怎么能和毒药放在一起。

宫远徵咬着手指正纠结，你提着一个食盒蹦蹦跳跳跑进来，宫远徵见你的声音，慌忙地将盘子藏在身后。你老远瞧见他遮遮掩掩的动作。

漏洞百出。

“身后藏了什么？”你歪着脑袋问，说着不断靠近他，伸手向他身后探去。

“没什么——”宫远徵手向后藏了藏，你的手不够长，碰不到他放在背后的手。

“说，藏了什么不能叫我看的——”你抓住他的胳膊，朝他身后看去，他一闪一躲，你又被挡住视线。

你收回手，对着他的腰挠起来，他痒地缩了缩，反手扣住你的手腕，你原本是踮起脚的，一个不稳，正好落在宫远徵怀里。

世界寂静如斯，只有强烈稳健的心跳，在你耳边响起，你想起身，却被身后的椅子绊住脚步，再一次跌入温暖的胸膛。

宫远徵愣在原地，身后紧紧抓着盘子的手松开，只听“砰”一声，盘子翩然坠落，盘子里的胡萝卜也掉在地上，蹭上了灰尘。

盘子的坠落，仿佛在一瞬间拉回你的理智，你扶着宫远徵的手臂，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看着地上蒙灰的胡萝卜，又看看宫远徵。

“你在藏它？”

宫远徵摇摇头，你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他又点点头。

“为什么放着不吃，是不喜欢吗？”你又问。

“喜欢……不舍得吃。”他声音怯怯。

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若喜欢，我可以日日做。”

说着，你和宫远徵几乎同时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盘子，指尖触碰，宫远徵看清你手上一道不深的伤口。

“怎么弄伤的？”

“削胡萝卜时候，小伤——”你看了看，没当回事。

“上药了？”

“还没——”你话还没说完，宫远徵拉着你起身，走到药柜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罐子，将罐子里的半透明白色膏体涂在你手上。

灼热的刺痛在指尖蔓延开，你吃痛地缩缩手道：“涂药都不知道轻点，懂不懂怜香惜玉。”

宫远徵顿了顿，羞赧地问“很痛吗？”

“当然了！”

“吹一吹就不疼了。”宫远徵小心翼翼地对着你的指腹，呼出一口气，窗外的光辉落在他眉睫，伴着长睫煽动，一闪一闪。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指尖，你心中一阵酥麻在炽热地翻滚。

春风吹缠，绕指柔。

宫远徵见你没动静，抬头，阳光下，他的眸子是亮晶晶的浅棕色。你平静地望着他，内心却是一阵纷乱，像一壶烧开的热酒，汹涌着蒸腾出滚滚热气，伴着醉人的酒香陷入暖而和煦的春里。

你手指轻颤，宫远徵被盯得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替你包扎好。

“下……下次小心点。”说罢，落荒而逃。

你低下头看指尖裹着的雪白的纱布，还被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良久，不能回神。

 

冰冷的机械音拉回思绪。

“叮，系统提示，角色「宫远徵」好感度达到40%”

 

  江湖所知，宫门位处旧尘山谷，前山有商角徵羽四宫各司其职，后山有风花雪月四大长老代代相守。

  

  而除此之外，还有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擅于观星占卜之术的文氏坐落于宫门后山深处，因祖上交好，文氏一族忠于宫门，为其推衍天机，如非江湖动荡，世代不得出山。

  

  不过文氏一脉隐匿已久，后山众人也极少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就连宫门执刃也很难见上文氏族人一面，他们只会主动现身，但一般来说，能让文氏主动现身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文弦因便是文氏这一代唯一的传人。

  

  ①·宫远徵与文弦因的初见还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其实算不上美好，甚至是非常不美好。

  

  旧尘山谷气候多变，后山深林处更是气候诡谲，时长夜里覆雪，辰时消融，因得奇花异草众多，异兽蛇鼠在此安家也并非奇事。

  

  文氏的观星台坐落于最高的山巅，辰时浓雾不散，浮云落浅，漂浮于观星台上，与晃动的宫灯相映，宛如人间仙境。

  

  从文弦因祖父一辈起，文氏便推衍得知宫门百年之内必有一劫，也是自那时起，她的祖父走火入魔，开始偏信长生之道，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导致文氏一代单传，到文弦因这辈时，她便再无旁系的兄弟姐妹，连母亲也在生下她后没过两年离世，她便只能和一头白发的父亲相依为命，文氏一族到此彻底衰败。

  

  父亲告诉她，占卜之道，象载古今。虽然文氏名义上只为宫门卖命，但他们的卦象中承载的是整个江湖乃至天下古今的兴亡，他们作为推衍之人，不得离经叛道，更不能妄图逆天改命。

  

  千秋大道，从不执掌于任何一人的手中。

  

  那时的文弦因尚是年幼，听得似懂非懂，父亲的话她也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直到她十九岁那年，父亲在观星台上卜到一卦后忽然吐血，红黑色的血染上了他的白发，不过两日便已寿终正寝，而她跪在父亲榻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流不出泪。

  

  父亲交代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她想尽一切办法，离开旧尘山谷，离开宫门。

  

  文弦因将父亲下葬后，一把火将观星台与文氏祖宅烧了干净。观星台虽然位于山巅，但背对宫门前山，待烽火飘出去几里时，这些建筑早已在火势中轰然倒塌，没人能再找到观星台与祖宅的位置，就连已经离开的文弦因也不能。

  

  深林静谧的令人心里发慌，文弦因背着包袱走了不知有多久，连裙摆都被路旁伸出来的树枝挂得破破烂烂，她才懊恼的停下脚步，回身看去才发现她走过来的方向，根本算不上是一条路，因为树木葱郁，她身后什么都没有，除了树便是草。

  

  文弦因这才略微慌了神，握着灯柄的手也攥紧了些。

  

  她抬起头看，依稀能辨的出来此刻已是寅时，后山地势错杂，她只顾着埋头赶路，现在却连最基本的方向都分不出来了，如此下去怕是连后山都没走出去便会迷路，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然后死在这里。

  

  正当文弦因仰头望向星辰分布企图辨认方向时，不远处却传来落叶被人踩碎而发出的清脆响声。

  

  文弦因提高警惕，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就有一个暗镖朝着她的方向猛然飞旋而来，文弦因闪身一躲，暗镖便穿刺过她的发丝最后钉进了她身后的树干里。

  

  下一秒，以暗镖为中心，便有黑的发绿的毒性向外散发开来浸染了树干的颜色，看的文弦因背后直发冷。

  

  好强的毒性。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宫门后山？”

  

  文弦因闻言猛地回过头，只见面前的黑暗当中走出来一位少年。他身形高挑，头戴宽式雀金抹额，金丝绣纹的黑色束衣穿在他身上尽显贵气，在他走出黑暗的那一刻刚好有穿透树影而坠的月光从他眼眸中闪烁而过，眉目如星。

  

  “你又是什么人，见我第一面便要对我痛下杀手，这就是你们宫门待人的礼节吗？”

  

  “能问出我是什么人，你就必定不是宫门的人，何须礼节。”宫远徵冷笑一声，说话间便抽出腰间刀刃，寒光一闪，快步刺向文弦因，“擅闯宫门后山者，杀无赦。”

  

  文弦因微眯起眼睛，将怀里包袱一扔，只提着灯，拂袖纵身跃起，身轻如燕，脚尖轻点于宫远徵的刀脊之上借力，随后不及他反应便迅然伸腿踹上他胸口，连人带刀踹出去半米远。

  

  宫远徵怒急，刚要再次冲上去，却见文弦因悠然落地站定，她的提灯里不像是烛火，反而像一个人的灵魂，毫无火焰曳动之影，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气定神闲，笃定了面前的少年打不过自己。

  

  灯火的光亮照映文弦因的脸庞，虽然她脸上沾了些灰，但那光亮还是将她的脸部线条映彻的更加柔和。她穿着一身绣纹浮华的紫色衣裙，银丝的绣纹与月色交融，波光粼粼，只可惜裙摆被树枝划破，平添破碎。

  

  “弟弟，你杀不了我的。还有记好了，我叫文弦因，琴弦的弦，因果的因，是文氏最后的…族人。”

  

②·文氏一族的堙灭，其实还是要怪文弦因祖父的一意孤行与自以为是。

  

  文弦因从深林出走后迷路，遇到了起早偷偷溜进后山采药的宫远徵，她挟持宫远徵，让他为自己带路，两人这才安然无恙的返回到了前山，待天一亮，她便去见了宫门的执刃。

  

  宫鸿羽身为执刃，自是知晓文氏一脉的存在，更何况文弦因拿出了文氏与宫门的信物，在执刃与几位长老的面前成功印证了自己的身份，暂时住到了羽宫的一处空置别苑里。

  

  所以她在宫门里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宫子羽。他总是对旁门左道的东西深感兴趣，便总缠着文弦因教他占卜，可文弦因自己的占卜之术都算不上精通，自然是教不了的。

  

  于是宫子羽转念又会问她一些后山的景象，文弦因便给他滔滔不绝的讲起深林之中的奇花异兽繁多，又会讲些多年来的趣事，二人相见恨晚，恨不得连夜结拜称兄道弟。

  

  如此一来，宫远徵对这整日到集市上寻花问柳的两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可每到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脑海里又总能浮现出他与文弦因初见时的那一夜，心口被文弦因踹过一脚的位置便隐隐作痛。

  

  文弦因入住羽宫时间久了，商宫的大小姐与羽宫众人也将她当成一家人，她虽算不上开朗活泼，却也不会与人疏离冷淡，有远有近，是让人忍不住想同她亲近些，这样一来，徵宫的百草萃她自然也是每日都要服用一颗。

  

  直到满月时，她才会突发咳疾。深林是整个后山瘴气最重的地方，文氏中无人擅医，又因为窥探天机，折损寿数，所以文氏的人身体都不大好，更有个别不到中年便会满头白发，文弦因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个别之人。

  

  文弦因的咳疾严重，每次犯病都要咳得吐出来才能得到一丝缓解，每到这个时候宫子羽便会硬着头皮去请宫远徵来替文弦因诊治。

  

  也是第一次来为文弦因听诊时，他才发现文弦因体内瘴气郁结，百草萃对她根本起不到作用，只能另外配药，长期服用才能缓和病体。

  

  若是一直得不到诊治，她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

  

  宫远徵仍然记得那一日，他夜半三更踏入羽宫的门，便听得到文弦因咳嗽的声音，等进了屋，才发现她只穿着一层内衫侧躺在床榻上，浑身都被汗浸透，脸色苍白，嘴唇开裂流着血。

  

  听到来人的声音，文弦因虚弱的抬眼望向他，只那淡薄的一眼，宫远徵却从她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求生之意。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宫远徵停坐到她床边，她便翻身平躺，泛了白的发尾拂落过他指尖，引得少年郎心尖微颤。她合上眼眸，他便垂眸，隔着轻薄如纱的白巾为她号脉，可他的眉头却越蹙越紧，她的体温越来越低。

  

  “你查不出来我的病，对吧？”

  

  “是，你的病我没见过。”

  

  听到宫远徵的话，文弦因牵扯着嘴角动了动，似是讥笑，随后便从他掌中抽回了手，可宫远徵却凝眉紧紧望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她的眼角湿润，定是咳的狠了，眼泪也忍不住往外流。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她的外貌。

  

  她很好看，好看的……像快死了一样。

  

  良久，宫远徵按捺下悸动的心，起身时下意识为她掖了一下被角。

  

  “虽然我没见过这是什么病，但我一定能治好你，在我把药研制出来之前，你别死。”

  

③·几个月过去，文弦因对宫远徵的态度变好了很多。

  

  从前她从来不会在宫门里到处乱逛，但自从宫远徵说会治好她的病之后，她就总往医馆里跑。

  

  宫子羽问她为什么没事总往医馆跑，她只说是喜欢里面的药草味。

  

  医馆位于徵宫，午后寂静，枯树已不会再掉下秋末的落叶，唯有平静如镜的湖面偶尔会因微风掠过而泛起层层涟漪。

  

  文弦因就是那阵风。

  

  宫远徵停下正在搅拌药汤的手，一抬眼便是刚踏足进医馆的文弦因。她气色好了很多，宫远徵也一直喂她喝着不同药材熬制的药汤，只不过有的有用，有的没用，试药这种事还是病人本身来最能看得出效果。

  

  “今天喝什么？”

  

  “石斛，玉竹，白术，蝎尾。”

  

  “听起来像补药。”

  

  “你确实需要补补。”

  

  几句话的功夫，文弦因便大步踏进内室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要喝的时候却被宫远徵拿走了茶盏，将盛了药汤的药盏放进了她手里。

  

  “药前喝茶，影响药性。”

  

  宫远徵把药盏递给她之后便将她倒的那碗茶一饮而尽，随后坐到了她旁边，而文弦因低眸看着冒热气的药汤抿了抿嘴。

  

  “太烫了。”

  

  “你不能慢慢喝？”

  

  文弦因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将药盏递到了宫远徵面前:“徵弟弟，你帮我吹一吹，凉的快。”

  

  “你没长嘴吗，自己吹。”宫远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表面上却是强装镇定维持住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还往后缩了一下脑袋，又被她一声徵弟弟惹得慌神，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甩出一句，“不准你这么叫我，这个世上，只有我哥能叫我弟弟。”

  

  “好好好，徵公子，我没长嘴，你快点帮我吹一吹，多谢徵公子。”

  

  没见过这么能耍无赖的……女人。

  

  宫远徵表面上皱着眉头看向满怀笑意的文弦因，只觉得她漂亮，笑起来更漂亮。可她也很厉害，明明都快要病入膏肓了，自己的功力还远在她之下。心里如此想着，便下意识噘起嘴来轻轻朝着她手中的药盏呼了几口气，文弦因看看药汤涟漪，又看看噘嘴的宫远徵，笑意不免更深了些，随后屏息一口气将苦涩药汤喝了个干净。

  

  “苦吗？”

  

  “苦啊。”

  

  “那你怎么一点都没皱眉头。”

  

  “苦总比你给我下毒好吧。”

  

  “我说过了，在我研制出你的药之前，你不能死。”

  

  “如果在你研制出来之前，我就已经死了呢？”

  

  宫远徵愣了愣，略有错愕的望向文弦因，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可文弦因笑意不减，反而伸手替他把不小心沾在小辫上的药渣摘了下去，宫远徵蹙眉看着她的动作，捕捉她眼底的些许落寞，第一次没有闪躲旁人的触碰。

  

  “我们文氏的人啊，都是短命鬼，其实你第一次给我号脉的时候就知道了吧，如果我不靠这些药汤续命的话，我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我们家的人，一代比一代命短，推衍天机的代价是耗损寿数，而我的祖父，他妄图长生，想要逆天改命，这是天命对文氏的惩罚。”

  

  “其实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晚，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我父亲也是在那天去世的，他跟我说，希望我离开这里。按照我们的话说，就是要我步入尘世，成为天命当中的一环。万事皆有因果，我不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所以为了保全自身，只能尽早全身而退。”

  

  “徵弟弟，你的药救不了我，唯一能救我的，就是帮我离开这里，离开宫门，离开旧尘山谷，只要我离开了，我就能活下来，不然的话，我会死在这里。”

  

  大抵是宫远徵彼时尚是年幼，听不出文弦因话里的含义，也听不出她已经很隐晦的向他透露了天机，他想象不到文弦因在后山深林里经历过什么，也不明白文氏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能有什么用。

  

  他只在乎，他能不能研制出救她的药。

  

  所以在他看着她愣神的半刻里，文弦因似乎不再妄想他能听懂自己的话，而是极为落寞的垂下头来，摩挲着已经冷透的药盏边缘，轻轻说了一句。

  

  “我会在二十五岁之前……死在这里。”

  

④·文弦因在宫门度过了两年寡淡如水的日子，唯一的有滋有味大概就是跟宫子羽跑去寻花问柳，听音赏画，以及每半个月到医馆去试药。

  

  两年过去，宫远徵依旧没能研制出能治疗她的药，于是她只能靠着各种徵宫送来的补药来维系自身内力，她偶尔会拿出符纸卜上那么一两卦，每每得到卦象，却不解卦，便将符纸扔进火里烧成灰烬。

  

  她会淡漠的望着火舌嘶鸣，将写有卦象的符纸吞噬殆尽，此番景象，会令她想起被她烧毁的观星台和祖宅。

  

  又一满月之期，与往日不同，这一次文弦因在房间内上了锁。今日是十年一次外人进谷，也是宫门少主宫唤羽的待选新娘们入谷的日子，这风云万变下最后的一日平静，终于到头了。

  

  文弦因咳嗽的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厉害，到最后竟呕了一大滩浓血出来，血迹弄脏了她的衣服，床沿，和地板。她忍住心口的剧痛，看着地上的血迹皱紧了眉头，脑海里全是父亲站在占星仪前吐血的场景，引她头痛欲裂。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来人发现门打不开，便用力晃了两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最后宫远徵只得用蛮力强行撞开门闯入，入目猩红，简直要急红了眼，连嗓音都差点破声。

  

  “文弦因，你想死吗！”

  

  文弦因耳鸣到已经听不真切他的声音，却在看到宫远徵那张比前两年稍微成熟了一点点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忽然落了泪。

  

  她被宫远徵打横抱起，被他怀中温度包裹着的这个时候才恍然发觉。

  

  哦，原来自己是怕死的。

  

  文弦因被宫远徵私自带回徵宫一事，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现在整个宫门上下都在忙着少主的选亲大典，哪里会有人将心思分到文弦因这个外人身上来呢。

  

  除了宫远徵。

  

  “那些新娘里混进了一个无锋细作，不过执刃和少主已经设局将她抓起来了，选亲大典会如期举行，明日我哥哥也会回谷，他会带一些谷外的东西回来，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去帮你要一些。”

  

  文弦因折腾了一夜，又到了寅时才止住咳喝下药汤，便又躺了回去，却睡不着。宫远徵就守在床边，难得不见他脸上那诡谲的笑。

  

  “我没什么感兴趣的。”文弦因侧过头望向他，眼眶还泛着红，刚刚留下的泪痕也还没擦干净，“徵弟弟，你怎么不笑了，是怕我死吗？”

  

  一句话犹如掷进湖面的石子，砸出溅起的水花，随后涟漪一层接连着一层，再不可能平静下去。

  

  “怕。”

  

  文弦因呼吸轻微一滞，一双眼睛似是氤氲着一层水雾，下一秒宫远徵温热的指腹便按到了她的眼角，顺着干涸泪痕的轨迹，轻轻抹去。

  

  “我是怕你死，你也怕死，为什么还要把房门上锁，你要是真的死在里面，羽宫的人都嫌你晦气。我是百年不遇的药理天才，如果我救不了你，就没人能救你了，你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肯相信我？”

  

  “因为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就想杀我。”

  

  “我现在不想了。”宫远徵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俯下身，披发便顺着背脊垂落下来，他距文弦因唇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到最后不过方寸间时，两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他却停下，看向了文弦因的眼睛，“早就……不想了。”

  

  文弦因侧过了头。

  

  宫远徵不肯善罢甘休，他那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伸手掰过了文弦因那张惨白的脸，她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的不舍令他看不懂。

  

  “我不想让你死，所以我喜欢你。”

  

  “这是哪门子歪理。”

  

  “徵宫的歪理。”

  

  话音落，宫远徵怕是花费了今生最大的勇气才合眸吻了下去，他是年幼，尚未及冠，对男女之情多的是懵懂，可即便是这一点懵懂，也足以让他一念终身。

  

  不知是何时动情，或许在两年前那个夜晚，在后山初见时他便已悄然动了心，后来的每个日夜，他都在对她别扭。

  

  宫远徵从小便自诩不凡，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这里都有治疗的方法，所以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把文弦因的病当成一回事，也不相信她那么扎实的内力真的会因为小小咳疾就论得上生死。

  

  只是因为两年过去宫远徵依然对她的病毫无进展，他才平生第一次感到受挫，心里才生出害怕的念头。

  

  如果文弦因真的死了，宫远徵会因为没能救下她而悔恨终身。

嘴硬心软宫三先生VS被捡回家养起来的你

ooc归我

 

 

   

最后是你率先败下阵来，陷在被褥里止不住地细//喘，腰和腿都在细细地颤抖着，全身上下一碰就控制不住地抖。

  

反观宫远徵神情餍足，目光在你身上逡巡，像是确认领地标记的蛇。

 

他的手每每抚过你的肌肤都是在处处留情，绵密的吻落在你身上开出了一朵朵的花。

  

你已经无暇顾及再多，不知道是不是汗液不小心滑到了眼眶，总能激起你层层的泪和瑰丽的红晕。

  

在目光涣散的时候，你抓不到时间的流逝，下意识有了被爱的错觉。

  

宫远徵见你走神总是像不满被忽视的孩子，咬住你的唇问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能想什么呢。

  

“徵公子，你是不是要选亲了。”

 

沉甸甸的一句话被你轻飘飘地说出来，你也如释重负，只是心里莫名塌了一块。

 

宫远徵似乎被你问愣了，旋即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摘我的婚事。”

 

“我只选我喜欢的。”他说。

 

你听到这些话，嗫嚅了一下，“我会离开徵宫吗？”

 

宫远徵眉头皱起，捏住你的手腕，“你离开徵宫要去哪？”

  

他知道你是被捡来的雀，翅膀的伤养好了就会念想着自由和飞走，你或许会栖息在不同的树上，但终究是路过的。

 

是不是徵宫太空了，也不热闹，留不住你。

 

你的腕骨逐渐泛上刺痛，鼻子一酸，垂下眼睫，“我、我不知道……”

 

“不要乱跑。”

 

宫远徵把脑袋埋进你的肩窝，把玩着你的发尾，说出来的话像是叮嘱又像是不经意的祈求。

 

……

 

他很小就成了孤儿，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只能跟紧紧在宫尚角的身后， 在角宫待的时间反而比徵宫更久。

 

而他也无比清楚自己的哥哥终究会成家，最后牢牢占据宫尚角生命最长时间的终究是他哥哥的妻子。

 

表面上他是闻风丧胆的用毒高手，年纪轻轻便成了徵宫的宫主，背后有强大的哥哥作为靠山，一路上被人簇拥着，无所畏惧桀骜不驯。

 

可没人知道徵宫有多冷清。偶尔看到哥哥和上官浅在一起的时候，心下也慢慢明白自己也需要长大了，抹额和小铃铛也该慢慢摘下了。

 

看见哥哥和嫂子并肩而立惺惺相惜，其实他也会吃醋和偷偷羡慕。

 

他不屑和黏人外表下的内核是被故意隐藏的孤独和不安。

 

他也想有人能分享上元节的团圆饭，有人能陪他一起笨拙地做花灯，有人能义无反顾陪在他身边。

 

你的出现无疑悄悄点亮了他某一瞬间。

 

宫家的每一个人是扎根在宫门这片土地的树，地底下盘根错节，每一棵树都想要在方寸之地里野蛮生长争夺最靠近太阳的光芒，即使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人们以为长得越高越是灿烂，其实往往身不由己。 

 

树被阳光晒久了也会干裂枯萎。

 

宫远徵从未想过自己这一棵内里浸满毒药的树会有雀愿意栖息。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最茂盛的那一棵树，有人光临时假装并不在意甚至恶言相向，其实他也偷偷关注，会悄悄移动自己的枝叶为自己在意的人遮蔽夏日酷暑和冬季飞雪。

 

……

 

刚刚开始的时候，你们还未能交谈几句话。宫三先生浑身是刺，而你小心翼翼。

 

宫远徵将很多的时间投在研制毒药和暗器上，他清晰且迫切地明白自己需要承担更多责任，常常一个人熬到很晚。

 

你初来乍到，在新环境里休息得并不安稳，怕白天打扰到别人，只敢在夜里出来走走，缓慢地触碰着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宫门世界。

 

于是你便看见药房里亮到深夜也不灭的灯。

 

最初你只绕着走，尽量不影响到宫三先生。后来你知道宫远徵一待就是很晚，心下有了考量。

 

你敲了敲门，轻喊了一声：“宫先生，”攥紧了托盘，“我为您准备了热粥和些许小菜。”

 

“夜深了，您忙了这么久，应该、应该会饿的。”

 

宫远徵揉着眉心，正觉得疲惫怠倦，“进来放下吧。”

 

你进去将粥放在桌上，忍不住提醒：“事务繁忙，您也要注意身体。”

 

“轮得到你管教我吗？”宫远徵露出轻蔑的笑，眼底翻滚着不耐。

 

你布粥的动作一滞，指尖被烫得缩了缩，躬身行礼，“是我多言了。”

 

“不过是一碗粥，我想喝自然会叫下人来送，你不必献殷勤。”宫远徵的视线变得锋利起来，似乎想看透你背后的目的。

 

“出去。”宫远徵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你只好转身离去，暗恼自己多此一举。

 

宫远徵望着你踩入萧瑟的夜里，倾泻的月光洒在你的背影，恍如一只蝴蝶轻轻掠过狰狞的海，只有跳跃的烛火象征你的来过。

 

桌上的粥还在冒着热气，想来是刚熬好没多久就端过来了。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毒瘴又起了雾，徵宫变得阴冷又潮湿。

 

宫远徵拧起了眉。

 

……

 

你们一直都不冷不热地相处着，仿佛只是短暂相逢的浪潮。

 

直到宫远徵路过了徵宫暗处的死角，那时候的你被一名来访宫门的醉客按在墙角反抗不得。

 

你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晚月黑风高，颈边是陌生男人恶心的吐息。

 

“不过是徵宫捡来的东西，强要了你又能如何？你去问问宫远徵，他在乎你是为他守身如玉还是沦为妓子吗？”

 

你高高举起了发簪，正准备刺进那名男人的后脑勺。

 

你被蛮力摁在墙角，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你知道你不能失败。

 

忽然脸上一片温热，视线闯入喷涌的腥红色，那男人的血溅湿了你全身。

 

你惶惶抬眼去看，看见宫远徵背着右手，左手捏着暗器就站在你不远处。

 

你的手猛地卸了力气，发簪摔在地上裂成两半，闭着眼睛瘫软在地上。

 

你永远也忘不了，逆光中的宫远徵。

 

清冷的月光割裂了他的面容，眼神淡漠，好像只是做了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你们两个的对视不过几秒，称不上有任何情感交流，甚至他黑沉沉的眼神里压抑了你看不懂的情绪。

 

但就在这不算钟情的目光相接里，你恍如跌入了一场被命名心动的劫后余生。

 

宫远徵沉默不语，只是打横抱起了你，用带着药草味的披风裹住你的颤抖和后怕。

 

“不怕了。”

 

不过寥寥三个字，他的语气又轻，像是被风一撞就散了，却牢牢地刻在了你不断涌出又干涸的泪痕里。

 

“碎掉的便不要了。”

 

“我送你新的发簪。”

 

那晚月亮高悬，月光被云挡住，风声猎猎，你抓紧宫三先生的袖子，如同在狂风巨浪中坐上了最安稳的船。

 

……

 

次日，徵宫上下加强控制，要入徵宫必须先禀报宫三先生斟酌定夺。

 

你的梳妆台也多出了许多花样不同的发簪。

 

“低头。”

 

宫远徵为你系上了红绳，绳子上坠着一颗铃铛。

 

“这是我小时候就开始带的铃铛，你走到哪我都能听见。”

感觉全剧的走向会是be。超级心疼远徵弟弟，没有人一直坚定的选择他，所以这里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

有一些私设，不喜欢可以划走♡  全文约1.3w字

  

  晨光熹微，白雪皎莹。

  

    侍女轻轻扣门，说道：“愉安姑娘，该起床了，今日是徵公子为您诊脉的日子。”随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内只微微亮，躺在软榻上的你听到声音后缓缓动身。

  

  半晌后，你推开房门，看着屋外的银装素裹，不禁有些感慨，这已经是你到宫门的第六年了吗？回想起来一切都过的太快了。

  

  你原是商贾出身，名为林愉安。家父年轻时与现在的执刃宫鸿羽有些交情，所以家中一直与宫门有生意往来，在大赋城也算有些名气。你出生时早产，自小体弱，而你有一个亲哥哥，家中不愁无人继承，所以你的父母只希望你可以一生平安，欢乐无虞。

  

  在你模糊的记忆中，父亲外出总会给你和哥哥带些吃食或者玩物，母亲总是坐在庭院中缝缝补补些衣物，一家四口，多么幸福美满。

  

  可是变故发生在你十岁那一年，家中不知因何事故被无锋追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你看见府中遍地的横尸和倒在血泊之中的母亲，你止不住的颤抖和哭泣，想跑向母亲倒在的地方，却被父亲拉住，他交代府中小厮带你和哥哥分别朝两个方向逃离。一路的逃亡，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了。

  

  当你再次醒来时，你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双手支撑着自己起来，环顾四周，只看到不远处一个清瘦的少年在桌前像是在捣鼓什么东西。

  

  “这是……”你尝试和他说话，却发现喉咙仿佛被火燎过，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不远处的少年发现你已经醒了，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朝你走来，伸手将碗给你说道：“既然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

  

  你双手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一是你对这碗黑乎乎的“药”有些抗拒，二是看着眼前的少年，皮肤苍白，眼尾狭长，黑亮的眼瞳，总是觉得眼熟的很。

  

  当你还想出声询问时，少年却貌似因为你长时间盯着他看，而有些不自然的说：“你发烧昏迷了五天，嗓子哑是正常的，按照我的药方来，嗓子没几天就会好了。”

  

  甚至在“我的药方”这个几个字上，语调微微上扬。

  

  话已至此，你捧着碗皱着眉就开始喝，出乎意料的没有那么苦，眉头渐渐舒缓，将碗还回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少年表情有点得意。

  

  少年拿着碗出去后，没多久，他就和另一个人一起进来了，那人一头漆黑的头发披在身后，眉眼间尽是冷漠。

  

  走到你面前，说道：“我知道你目前言语不便，可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明白就点头”，见你轻轻点头后，他继续说“你家中出了变故，我奉命去接你，不过当时你高烧不退，为了方便你治疗，所以才把你安顿在徵宫治疗，后续会将你送到商宫，你在那和大小姐一起学习，你可明白？”

  

  你渐渐有些思绪了，想起家中的惨景和下落不明的哥哥，眼泪无声的落下，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也记起了两年前因为你突发恶疾，寻遍城中大夫也无解，父亲只好写信给宫鸿羽，希望可以让母亲带着你去宫门，以医，毒，暗器为名的徵宫中可能有人可以医好你，后来你和母亲在徵宫待了三月有余，当时的你会经常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宫远徵，偶尔看到他的哥哥宫尚角。

  

  你自小身体便不好，所以后来哪怕搬到了商宫，在最开始的两年里，每旬都会去医馆问诊，后来几年慢慢变成一月一去，到如今的三月一去，期间基本都是宫远徵为你诊脉。

  

  看着眼前的医馆，你熟练的推门而入，看着坐在椅子处的宫远徵，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见他的身影，便会觉得有些心安。

  

  “远徵哥哥，我来了，今日是今年的头雪天，想来会很热闹，远徵哥哥今日有安排吗？”你边说边坐到宫远徵的对面。

  

  宫远徵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目精致如画，唇色明艳，双眸清澈如水，笑盈盈的看着他，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捏了捏，想了想说道:“没有安排，把手给我”诊脉后，“你是不是还是睡的时间很少？”

  

  你只是望着他，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对于睡眠和忧虑这些问题，是心病，“远徵哥哥，那我们今晚去谷中的街市里逛一逛吧，上次紫商姐姐就和我说过……”

  

  宫远徵却紧握你的手腕，有些不悦:“林愉安，你能不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远徵哥哥，我放在心上了啊，你不是说你没有安排吗？〞你狡黠的朝他凑近。

  

  宫远徵面对你的突然凑近，微微愣住，随后双耳微红，你看着他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宫远徵会在一定程度上和你保持距离。

  

  后来你发现了他的刻意，有时就故意凑近，看着双耳微红和脸红的他，心中像是吃了蜜饯一样甜的开心。

  

  你拿开他握着你的手后，说完“远徵哥哥，那我们就戌时再在商宫门口见啦”便离开医馆了。

  

  宫远徵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有些微微愣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会被她牵着鼻子走？晚上真的要去山谷里看看吗？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要买什么吩咐一下，自会有人在一个时辰内采买并送到。而且自己根本就没有答应她，不去也很正常。

  

  想着不去之后，宫远徵就回徵宫，又开始捣鼓他的药材。

  

  现在本就是冬季，再加上旧尘山谷又是与世隔绝，天色自然黑的比平时早。看着屋内晃动的烛火，宫远徵又在想林愉安出宫门会不会不安全，可是这是山谷中，外人进不来，应该没事。

  

  可是她如果不和宫紫商或者宫子羽出门，也没有侍卫，她今日应该只约了自己吧？要不然去看一眼，她也和自己说了戌时见面，那自己过去也很正常。

  

  宫远徵披上他黑衣刺金斗篷长袍，看着他的暗器袋，想了一下，还是别在腰间，朝商宫走去。

  

  快到商宫时，宫远徵就看到了你，一袭淡蓝色的衣装，也披了一件黑色的长袍，墨玉般的青丝垂在腰间，头馆飞云髻，云鬓里插的是一个白玉簪子，正在和宫紫商，宫子羽有说有笑。

  

  看着如此开心的你，宫远徵脸色一变，准备转身离去，幸好你一直关注着来商宫的道路，看到了宫远徵，却发现他打算离去，匆匆朝二人拜别并向宫远徵跑去：“远徵哥哥，你来了，那我们走吧。”

  

  “你不和他们一起出去？”宫远徵挑眉看着你。

  

  “我当然是只约了远徵哥哥，是子羽哥哥来找紫商姐姐出去玩，碰巧碰到了在门口等着的我，多闲聊了几句罢了。”你笑的讨好的看着他，你知道他和宫子羽不和，连带着和宫紫商关系也不好。怕他们相遇，你特意约在戌时见面，却没想到宫远徵提前来了。

  

  “走吧。”宫远徵听道你说子羽哥哥，心中却有不爽，但面上没有表露，毕竟按着礼数，你着实应该喊宫子羽哥哥，就像喊他远徵哥哥一样。如果称呼徵公子，那太生分了。

  

  你们一起来到旧尘山谷的街道中，街市中熙熙攘攘，许多小贩在叫卖吆喝。你和宫远徵到处闲逛，你走在宫远徵前面一点，拉着他买冰糖葫芦和一些小玩意。

  

  “远徵哥哥，这可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宫门诶，你看这个面具是不是很可爱？还有那边那个……”

  

  宫远徵看着身前喋喋不休的你，突然觉得要是和你偶尔出来逛逛也不错。

  

  在宫远徵的记忆中，他第一次见你，是在他十一岁的时候，那天他刚挖完草药，兴致冲冲的回到徵宫想着制作一个新毒药，却发现徵宫来了四个陌生的人。他想着做新毒药，只是打量了那几个人，并没有多管。

  

  三天过去了，他发现那几个人还在，再一询问，说是执刃老友的女儿前来求医。

  

  他想起了那个他偶然瞥见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的像纸，整个人仿佛是一个瓷娃娃，看起来一碰就会碎掉。他不明白，这样脆弱的人也能活着吗？给他拿去试毒他都不愿意。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去挖草药了。

  

  后来的半个月，他偶尔会看见那个小女孩，虽然脸色不好，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尤其是和她母亲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的。

  

  他们第一次正式说话，是他无意撞见了那个小女孩在倒药。这样的一个脆娃娃，不好好喝药延续她的命，居然在倒药？她以为那些药材来的很轻松吗？

  

  “喂，你倒药干什么？”宫远徵直接上前去质问。

  

  你被吓到了，毕竟你可是瞒着母亲和侍女偷偷倒的，要是被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说教。

  

  但是听到稚嫩的声音时，你松了一口气，在看清来人后，你糯糯的说着：“这药太苦了，而且我没有经常倒。”

  

  边说边打量他的神色，母亲曾和你说过，你们现在在宫门，有商角徵羽四宫，你们现在所在的徵宫，有一个小少爷，名叫宫远徵，估摸着比你大一些，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叫宫尚角，宫尚角会经常过来看宫远徵……

  

  眼前这位，你记得你在这儿偶尔会看到他，只是他从来没和你说话，你试探的问他：“你是远徵哥哥吗？”

  

  宫远徵听到哥哥二字，感觉有些奇妙，要说在宫门中，他排最小，没人喊过他哥哥，只有他一直喊宫尚角哥哥。

  

  你见他没有出声，以为他不相信药苦，随即把碗给他：“诺，不信的话你闻闻，真的很苦，吃蜜饯都觉得苦！我已经喝这个药喝了大半个月了，我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每次倒的只是小半碗。〞

  

  宫远徵接过你的碗，闻了一下，碗中是有些清苦的味道，可是药哪有不苦的？以为是糖吗，还想着甜吗？刚想出言讽刺，可是看到你期待的看着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到时候和医师说一下，加些其他东西，你别再倒了。”

  

  “好的，谢谢远徵哥哥！”

  

  自那之后，药好像是没有之前那么苦了。你看到宫远徵会朝他招手，虽然宫远徵并不会朝回来。

  

  在徵宫治病，一个人终究是无聊的，而且母亲并不让你离开徵宫。你便想到了宫远徵，你想着他同你一样也是孩童，那他每天会干嘛呢？他会有好玩的吗？他会带着你一起玩吗？

  

  你偷偷摸摸的去找他，却看到他在吃一个东西，吃完后他整个人仿佛呼吸困难，痛苦的扭曲着身体。

  

  你也不顾自己是偷偷来的，连忙跑过去和他说：“宫远徵！你别吓我，我马上去给你找医师，你一定要撑住！”

  

   宫远徵被突然出现的你吓了一跳，他正在试毒，才刚刚吃下去，却听到你说要去找医师，根本来不及拦住你，你就跑出去了。

  

  你慌张的跑去和母亲说，宫远徵中毒了，需要医师去诊治。母亲马上让侍女去找医师，而当你们一起再去找宫远徵时，宫远徵却和没事人一样。

  

  这场乌龙事件结束后，你自然少不了被母亲的一顿说教，母亲想责罚你，却又顾及你的身体，只好让你在房中闭门思过半个月。

  

  “咚——”

  

  你听到窗户那有动静，走过去，打开窗户。却看到了宫远徵，但你还是问了一句：“远徵哥哥，你还好吗？”

  

  宫远徵实在是不明白你，先不说他以身试毒，这在宫门内是何等常见的事，就是现在他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面前，你还要问自己好不好。自己好还是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总觉得自己如果回答不好，你还会追问。

  

  “我没事。”

  

  “没事就好，你那天的样子着实吓到我了。”

  

  你回答完后一阵沉默。宫远徵也并没有走，于是你又问道：“远徵哥哥经常那样吗？”

  

  “哪样？”

  

  “就是那天，你看起来很难受，很痛苦。”

  

  痛苦？那是什么呢？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在做药炼毒，一开始好像是痛的吧，现在他不知道什么叫痛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所以他转而问你：“你那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想着去找你玩，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你回答他。

  

  “玩？”这个脆娃娃居然想着去找他玩？宫远徵嗤笑一声，怕是你看到他的药圃和他试毒的样子，会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吧，想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充满泪水的样子，他有些兴奋了。

  

  宫远徵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带你一起去挖草药，也可以带你去我的药圃，那里面还有一些动物。”

  

  “真的吗？”你听到宫远徵愿意带着你，还可以去看动物，你真的好开心。

  

  “真的。”宫远徵看着笑盈盈的你，也不自觉的笑了，你哭起来肯定很好看吧。

  

  后来你们便约着，等你闭门思过的日子结束了，就一起去宫远徵的药圃。宫远徵期待着你看见小动物试毒时的样子，还好心的在你闭门思过的这段日子里偷偷教你认一些草药的功效。

  

  半个月终于过去了，你和宫远徵都期待着这次去药圃。

  

  来到药圃后，宫远徵先给你看了里面的动物，有猫、兔子、老鼠……看着你欣喜的表情，宫远徵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问你：“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马钱子吗？”

  

  看着宫远徵的笑容，你微微有些愣神，宫远徵很少笑，但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于是你也甜甜的朝他笑去:“记得的，远徵哥哥说，‘状似马之连钱，味苦、气寒、可解咽喉结热，肿痹胀痛，但是有毒，可毒狗至死，亦能杀飞禽，所以用时要注意度量’怎么了吗？”

  

  对啊，现在笑得多开心，待会哭得就会多伤心，宫远徵真的好期待啊。

  

  “那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试毒吗？”

  

  “我自然也是记得的。”

  

  听到你说这句话，宫远徵把自己左手的手套给你，让你带上，然后转身便从笼子里拿出一只兔子放在桌子上，右手拿了一些马钱子，放在你的左手中，对你说道:“来喂喂看。”

  

  你听着话照做，看着兔子吃了一下，怕兔子中毒死了，所以你想将手拿开，而这个时候，宫远徵的右手却死死抓着你的左手，不让你拿开，你就那么看着那只兔子吃了很多，你惊讶的看着宫远徵，而他却没有任何解释。

  

  马钱子毒效发作的很快，那只兔子四肢颤抖，抽搐挣扎着。而你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你不知道能做什么，泪水充满眼眶，悄悄滑落在脸颊上。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试毒啊……”宫远徵看着流泪的你，和期待中的样子一样好看，慢慢悠悠的说着。

  

  你听到宫远徵的声音有些回神，看着他，却突然抱住他抽泣着说：“远徵哥哥，我想着只给它吃一点的……可是要试分量……它死了……你一直以身试毒真的好危险……”

  

  这下子轮到宫远徵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的反应在他的期待之内，却又在他的意料之外，你没有质问他，你在担心他，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你没感觉到是他抓着你的手吗？可是被这种无关亲情的人担心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按照宫远徵一开始的设想，你从药圃出来后会躲着他避着他。可是自从那天之后，你不仅每次见到宫远徵，总是要把母亲给你的蜜饯也给他一份，还会偶尔和他一起去挖草药，但是他一般只会让你在一边待着。

  

  面对你给的蜜饯，宫远徵一开始又无语又不知怎么拒绝，只好收下了，后来你离开宫门后，他偶尔也会尝尝蜜饯，想着偶尔甜一下也不错。

  

  宫远徵以为你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抛开那三个月之后，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只是他没有想到，不到两年，哥哥会将你再带回徵宫。而那个时候的你，不再是精致的瓷娃娃，反而像是掉落在泥土中破碎的瓷器。

  

  他听着哥哥的叙述，看着躺在床上的你，想着，果然这种瓷娃娃还是放在自己的药圃里才是最好的，那里的药可以好好养着她。可是她不仅单纯，还无力自保，既然自己选择救了她，那她就是自己的。

  

      宫远徵记得你刚到宫门的那段时间，身体很不好，还整日以泪洗面，眼里黯淡无光。自己虽说能给你许多名贵的药材入药，可是日日忧虑于身体总是不好。他也曾想过，若是这个瓷娃娃活不过第二年春天，那他会想尽办法把她安葬在他的药圃里。

  

  转机发生在你搬进商宫的第二个月里，宫紫商自你搬过来后，便想着法子的开解你，带着你一起玩。

  

  “愉安，你的名字真好听，是欢愉和平安的意思吗？”

  

  “你不知道宫门里都没有女子和我一起玩的，现在有你了真好。”

  

  “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宫门侍卫训练的地方，那叫一个好看！”

  

  ……

  

  久而久之，你整日也没有那么忧愁了，但是对家中惨案时有思虑，会在想有没有人给他们安葬立碑，清明时节可有人祭拜，哥哥如今的下落，甚至那一晚的情景你会夜夜梦回。

  

  你和宫紫商的关系日渐亲密，继而也认识了宫子羽，有时你们会一起逃课，一起玩耍，长大了跟着他们，也慢慢的学会喝一点酒，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只敢喝一点了。

  

  依稀记得十四岁那年，有一次你曾喝的有些多，你咋咋呼呼的要找宫远徵，宫紫商和宫子羽怎么劝你都劝不住，最后只好把你带到宫远徵那去了。

  

  第二日醒来，你看到宫远徵，自己都吓了一跳，宫远徵看着你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昨晚自己死乞白赖非要见我，见到了还不让我走，今日就忘了？”见你红着脸不回话，继续道，“下次我不在身边就不要喝那么多了，跟着他们能不能学点好？”转身离开房间了。

  

  据宫紫商说，自己是没看见宫远徵当时看见他们三脸黑的样子，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了。

  

  你也想象不出来，有时候他毒舌的你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更别说他黑脸的样子。所以碰到酒，哪怕有的你很喜欢喝，却也只是浅尝辄止。

  

  ……

  

  “上好的桃花酿，上好的桃花酿……”

  

  你看到一家酒楼的小二在旁边吆喝，想着宫远徵现在也在你身旁，为什么不买来尝尝？还可以多尝尝！

  

  想到这你蓦然停住转身，身后的宫远徵却没注意，反而因为今日街道上的人多，他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向前踉跄了一下，你便被他揽在怀中。

  

  你的额头蹭在他的下巴那里，整个面部面对着他的脖颈，你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药味。抬头去看宫远徵，而此时，你的唇正好抵住他的下巴，你感受到他身体一僵，你以为他会拉开他与你的距离，却没想到他却低头看了看你，二人唇对唇不过只有几厘米。

  

  宫远徵看着眼前明艳的唇，想到了两年前你醉酒的那个夜晚，虽说你不记得了，可是他却记得，记得一清二楚。

  

  那一晚，你抱着他不愿松手，对他呢喃着“我喜欢你，宫远徵，我好喜欢你。”后续唇上传来的温度也让他惊慌失措。

  

  他不懂情事，虽说对你与旁人有些不一样，可是他觉得那是因为你和他药圃里试药的动物不一样，更别提试毒的人了。

  

  他曾想过养一个瓷娃娃，一个只属于他的瓷娃娃。可是那只瓷娃娃只靠他的药是没办法被好好养着的，终究会破碎，她可以因他而破碎，但是按现在的情况，她不会只因他而破碎。

  

  所以宫远徵还是将你拉开了。

  

  你笑了笑，指着酒楼里的桃花酿说着：“远徵哥哥，我想买一些回去尝尝。”

  

  宫远徵看了一眼，同意了。

  

  后来回到宫门，你也没去找宫远徵喝酒。而是独自喝了些，有时候面对这份感情，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知他对你与旁人不一样，可是他面对你的亲近，又会刻意保持距离。

  

  还有，你想出宫门。

  

       这几年间你都会向宫尚角询问，是否有你哥哥的下落，答案一直是没有音讯。你也曾在十二岁的时候去找过执刃大人，说你想回家中原址去看一看，却被他拒绝，一是宫门常年戒备森严，族外之人进出严格，二是当时你年龄尚小，无法确保你的安全，怕你出事，愧对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可是现在的你，已过了及笄之年，这几年在宫门里也学了些防身的武术和炼毒的本领，想出去的念头愈发的强烈。

  

  过完今年的除夕后，你还是去找了执刃大人，阐述你要出去的想法，执刃一开始还是没有同意，直到你说你可以不回来，并在外跪了半天才征得同意。

  

  此事自然是一件大事，宫门内谁人不知执刃大人视你为己出，你与那些江湖门派的后人不同，你是养在商宫，与大小姐一同上课，而且少主和羽公子有的东西，你有时也会有，和角公子，徵公子的关系也不错，现在你居然选择出宫门并不再回来。

  

  宫紫商和宫子羽听闻后，马上一起来找你，他们也知道无法劝说你，只说着在你离开前要一起好好的玩乐一番。

  

  宫远徵听说你选择不再回来时，愤怒的把桌子掀翻。极致的愤怒过后，他开始冷静，她凭什么自己选择不再回来？问过他了吗？六年前，如果不是他，她能活到现在吗？如果自己现在想尽办法将她留下来，也是没有错的吧。

  

  宫远徵并没有去找你，也选择不见你，你甚至进不去徵宫了。

  

  哪怕你说了不再回来，可是执刃大人还是让宫尚角外出去大赋城时，将你顺便带到大赋城。你真的很感恩执刃，宫门是你余生中最好的去处，可是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不会轻易的走出来。

  

  你做了几份礼物，分别送给宫门中的一些人，唯独宫远徵的那一份无法亲自送到。你便只好拿着宫尚角和宫远徵的礼物一起到了角宫，希望宫尚角可以帮你转交给宫远徵。

  

  缘分是一个很巧妙的东西，前几天你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的宫远徵，今日却误打误撞的在角宫见到了。

  

  只是你觉得宫远徵看你的神色不对，他貌似想和你说话，却红着脸，最终还是没有朝你走来。你本想着去找他，可是宫尚角却淡淡的问你：“愉安妹妹礼物都送到了，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就请回吧。”

  

  话已至此，你只好离开。宫远徵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想着哥哥刚刚和他说的话，脸色还是微红。

  

  宫尚角看着自己弟弟的神色，笑了：“我都和你说了，若是你去找执刃大人说，你喜欢愉安，希望之后她嫁给你，若有了这个理由，那她还是可以回宫门的，这样不好吗？”

  

  “可是哥哥，你刚刚也才和我说，两年前就找到了阿愉的哥哥，虽说是她的哥哥拜托你，不要告诉阿愉他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那她这次出去，总归也是瞒不住的。她看到了她的哥哥，她还会愿意回来吗？”宫远徵讪讪的解释道，“而且喜欢可留不住一个人，她曾说她喜欢我，可现在却说可以不再回来。还不如用我和你说的办法，你带她出去的时候给她下药，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带回来，我会把她好好的安置在徵宫一辈子，这样不是更好吗？”

  

  宫尚角尝着弟弟泡的茶，笑了笑，并没有回话，若是弟弟一定这样想，那便听他的。

  

  你和宫紫商宫子羽的饭局约在了你临走前的第二天晚上，你们想的是酩酊大醉一场，这样哪怕你第二天正午起床，也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你们约在了望春楼，喝着女儿红，回忆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慢慢的你发现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宫远徵。

  

  想到宫远徵，你不禁鼻尖一酸，自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除去那日在角宫的一眼，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了，你好想他。

  

  于是两年前的场景又再次重现，你吵着闹着要去找宫远徵，可是宫紫商和宫子羽却死活不愿意了，“不是，你怎么还想着去找他？他都对你闭门不见啊！闭门不见你还不明白吗？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宫远徵！”你打断宫紫商的话。

  

  宫紫商和宫子羽听到后相视一笑，“笑死我了，弟弟，她居然问我们怎么知道的？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是个明眼人都知道她喜欢宫远徵那个小的死鱼眼。”

  

  “就是啊，愉安，你表现的真的太明显了！我肯定，整个宫门都知道！”宫子羽附和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壮怂人胆，你听后反而觉得有些愤怒，自己小心翼翼的喜欢，以为是一场暗恋，结果是一场明恋，对方还避着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你直接上马车，还拿着一瓶女儿红，气势汹汹的的和侍卫说：“去徵宫！马上！”

  

  一路上，你的愤怒慢慢反而转化为了委屈，自己表现的那么明显，而他呢？刻意保持距离是不喜欢吧，可是哪怕不喜欢，也相处了六年之久，难道自己临走之前，他都不愿意再看到自己吗？

  

  来到徵宫门前，你不停的敲门，还叫喊着宫远徵的名字。

  

  上一次醉酒，徵宫的下人看见是你，哪怕带你回来的人有宫子羽，也马上迎你们进去了。

  

  可是这一次，宫远徵十几天前就吩咐了不让林愉安入徵宫，等多久也不必通传。可是你闹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去通传了。

  

  宫远徵隔着门都闻到了你的酒气，这一闹，怕是明天都要被执刃叫去问话了。

  

  门一开，你看见宫远徵，就又扑过去了，看着这么多下人还看着，宫远徵呵斥道：“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别在这围着！”然后将你打横抱起，朝房中走去。

  

  你委屈的将头靠在宫远徵的肩上，直到他将你放在床上，给你喂了一颗解酒药，听到他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不在你身旁的时候，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你更加委屈了：“你什么时候让我在你的身旁了？以前和你挖草药，你就只让我待在一旁，近年来，我离你离的近些，你都要避着我！”

  

  宫远徵刚想出声解释，就看见你豆大似的泪珠从眼里落下，你已经几年都未曾落泪了，因为他哭了？这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心疼。

  

  他伸手想为你抹去泪水，你却躲开了他的手，说着：“不是不喜欢我吗？不是不想看见我吗？不是不让我进徵宫吗？还管我做什么？”

  

  宫远徵一时语塞，疑惑的问你：“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闻言，你猛然抬头看向他，“没说过不喜欢，那是喜欢吗？是我喝多了听错了吗？”

  

  想着上次你也没记忆，宫远徵红着脸，承认道：“是，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你还是呆呆的望着宫远徵，宫远徵看着刚刚还在哭的你，现在眼尾微红，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双颊绯红，嘴唇更是红艳，没有过多思考，宫远徵双手捧着你的脸，垂着眼眸，吻上了你，不似两年前的轻触，宫远徵压着你的唇轻轻吸允，缠绵片刻后长驱直入，你没有力气反抗，也不想反抗，双手环住宫远徵的脖颈，加深着这个吻。耳磨厮鬓了好一会，宫远徵才将你放开，看着晕乎乎的你，叫来侍女服侍你入睡，而自己去了角宫。

  

  第二日上午你醒来时，头有些微痛，脑海中闪过昨晚的片段，宫远徵说他喜欢你，你们还接吻了。

  

  你快速换好衣服，跑去找宫远徵，他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你见他看见你脸有些微红，但还是佯装正经。

  

  “既然你也喜欢我，那为何刻意和我保持距离，这段时间还不见我？”你直接单刀直入的问宫远徵，听到这句话，宫远徵双眼睁大：“你说什么？”

  

  “我说，你昨日说你喜欢我……”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捂住了嘴，你只好疑惑的看着他。

  

  宫远徵脑羞的思考，为什么你还记得昨晚的事情，明明上次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难道是这两年酒量见长？不对，应该是昨日喂给你的解酒药，那是他想着你爱喝酒，特意为你配的药丸。

  

  想到这，他放下了捂住你的手，不自然的说道：“我是喜欢你，至于为何避你……有我的原因，但是你可以相信，我是喜欢你的。”

  

  你真的好开心，回忆着昨晚的片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现在你亲耳听到了他说他喜欢你。但是一想到你明日便会离开宫门，不再回来，不禁有些难过，才刚互通心意，第二日就不会再见。

  

  宫远徵看到你扬起的嘴角又慢慢下降，大抵是猜到了你的想法，便有些得意和你说:“清晨执刃传我过去，我和他说了，待我行弱冠之礼后，便娶你为妻，执刃大人说有此缘由，你此次出宫门后还可以回来。”

  

  这下轮到你双目圆睁了，宫远徵说要娶你，你还可以再回来，你开心的抱住了宫远徵，随后和他说，你实在是太开心了，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紫商姐姐，随后朝商宫离去。

  

  宫远徵盯着你离去的背影，嘴边的笑意淡淡消失了，他是和执刃说了要娶你为妻，可也和哥哥说了，若是你后续选择不回宫门的话，那哥哥还是对你下药吧。他这段时间已经把徵宫许多地方都改造了一下，安顿你是绝对没问题的。

  

  待你对宫紫商和宫子羽说了你会和宫远徵成亲，后续还可以回宫门的这个消息，他们简直是怀疑昨日你去找宫远徵的时候，他给你下毒了，才让你说出这种胡话。

  

  宫紫商一度痛心疾首，认为无论怎么样，当时也该拦住你，同时责怪宫子羽也没拦着你。

  

  直到两人去问了少主，得到了确信，才相信这个不切实际的事实。宫远徵对你的态度是比对待他们要好一些，可是那是因为他们在小时候就不对付，都没想到那个一心只知道做暗器，做药炼毒的桀骜少年会懂情爱之事。

  

  在你临走时，宫紫商，宫子羽和宫远徵都来送你了，哪怕知道自己还会回来，可你内心依旧酸涩。

  

  “哥，早日回来。”是宫远徵每次在宫尚角外出时都会叮嘱的话语。

  

  ……

  

  几日的舟车劳顿，你终于到达了大赋城，到底是几年没回来过，这座城市比你记忆中的更加热闹和繁华。

  

  你和宫尚角说过，你可以自己回到以前的家中，但他还是和你一起回去了。你虽是不解，但也没有过多询问，你相信他有他的理由。

  

  来到大门前，你看着屋外萧条的景色，感慨万千。推开残旧的木门，却发现有一个人背对着你，你看向宫尚角，他却示意你进去。

  

  “您好，您在此可是有事？”你向他走近，出声询问。

  

  那个人听到你的声音，身体一愣，慢慢转过身来，只见那人皮肤晒的像土色一样，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从他的左下眼角一直延伸到右下颌，看着狰狞的吓人。

  

  他看见你，眼眶好像有些湿润，哽咽的说道:“阿愉，我是哥哥啊。”

  

  他说什么？他说他是你思念了六年的哥哥，你看着眼前和记忆中颠覆的人，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随之涌来。那个秀气俊美的哥哥，那个会笑嘻嘻和自己打闹的哥哥，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你怎么会是我的哥哥啊，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啊！”你呜咽的说着，你不敢想象这几年他受了多少苦，自己在宫门内被好好养着，现在与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任何关联的人。

  

  林智安看着你痛哭的模样，上前将你揽入怀中，一如多年前一样，他慢慢安抚自己哭闹的妹妹。

  

  等你缓过来之后，听着林智安细细给你讲述当年的事情。原来家变的那一晚，父亲分别将你们送往了两个宫门的前哨据点，是怕你们被一同抓住，你幸运的被送到了安全的据点，但是他却没有，一路奔波，到了却发现据点门外异常清冷。

  

  小厮提出和他互换衣服，先进去看看。而小厮刚踏入院门没几步，便被箭射成了窟窿。当时的他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只远远看见一个黑衣人走到小厮面前，拿出一张纸对比了一下，然后将小厮的尸体丢入院中的井里，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后续逃到了一个破庙中，吃了不知是何时的贡品，摔碎了破碗，用碎片划伤了自己的脸，也改了名，一直用安林这个名字生活。他做过苦力，也做过乞丐，辗转在一个门派中安顿下来了，过的比最开始好多了。

  

  直到两年前，角公子来门派谈生意，他回忆起角公子曾来到家中，又知道是在江湖盛名的宫二先生，便试着问了一下你。

  

  他知道你过的很好就很心满意足了，他听角公子说，你总是在询问是否有关于他的消息。他求着角公子帮他隐瞒了。

  

  “为什么？”你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一直在担忧哥哥啊！”

  

  “阿愉，我早就立誓此生与无锋势不两立，有生之年竭力为家门报仇，你不知这几年无锋势力壮大，而我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我怕你知道我活着很开心，可往后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又会很伤心，那还不如一开始你就不知道我的状况。”林智安解释道。

  

  “我是你的妹妹，无锋杀的也是我的父母，我可以和你一同对抗，我这几年在宫门学了许多东西。”

  

  “我知道你学了许多东西，我很开心。角公子都告诉我了，而且这两年，角公子都会写信告知我你的近况。阿愉，我和父母一样，都只希望你平安快乐。我和角公子还要谈事务，晚些再去找你。”

  

  之后的两天里，林智安带着你去看了父母的墓碑，说是宫门的人替你们安葬的，还带着你在大赋城闲逛，和你一起回忆少时，给你讲述他这几年的故事。

  

  他劝你回到宫门，他说他不需要你陪他一起，你和他一起，他还要总担心你；他说你和徵公子两情相悦，这很难得；还有宫门的恩情，你们要如何偿还……

  

  ……

  

  宫远徵早就收到了他哥哥的来信，信上写了他归来的日子，和一句远徵弟弟无需忧虑。

  

  无需忧虑？

  

  宫远徵自然相信哥哥会将你带回来，可是你到底是自愿还是被下药，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两种情况了。

  

  那一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宫远徵细细吻着你，他不知道女子的唇可以那么软那么甜。看着当时迷离却也在努力回应的你，他很喜欢你的反应。他想看着你自愿的回到他的身边，因为他而害羞，动情，主动。

  

  他都给你机会了，你会怎么选择呢？如果你选择不回来，他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好好安置你的理由？

  

  到了信上的时日，宫远徵早早的就等在宫门大门处。听着宫门内此起彼伏的声音依次向内传来：“角公子到！”

  

  两个守卫打开大门，宫远徵看见熟悉的哥哥坐在一匹毛色发亮的高头大马上，身后有一辆马车还有几十个侍卫，他们挑着一箱箱满载而归的货物和珠宝有序的进入宫门。

  

  宫尚角看到了宫远徵，下马来到他面前，看着他轻轻笑道:“远徵弟弟久等了吧。”

  

  话音刚落，坐在马车内的你就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宫远徵，开心的下车朝他走去，还想伸手抱他：“远徵哥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宫远徵双耳微红的没有拒绝你，也将你揽入怀中，感受着你的温度，他在想，幸好你选择回来了。抬头看到他哥笑着看着你们，才松开你。朝宫尚角说：“哥哥辛苦了。"

  

  宫尚角一本正经的回复道：“不辛苦，我还要向执刃汇报，先走了。”

  

  宫远徵陪着你一起去商宫，一路上听你分享这几天的故事。

  

  你和宫远徵打趣道：“远徵哥哥，你知道尚角哥哥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他告诉我，我还可以给哥哥写信，宫门内对外出售的武器也半价卖给哥哥。”

  

  闻言，宫远徵有些疑惑：“为何？”

  

  “因为……”你凑近到宫远徵耳边，悄悄说道：“尚角哥哥说我们往后是一家人！”说完害羞的向前方跑去。

  

  宫远徵反应过来后，便去追你。是啊，往后是一家人了，你会是他的妻子，和他白首偕老，一直陪着他，直到死亡才可以将你们分离。

  

  

  

  

  

  

  

  

  

  

  

  

  

  

  

  

  

  

  

  

  

  

  

  

  

  

  

  

  

  

  

  

  

  

  

  

  

  

  

  

  

  

  

  

  

*全文约1w字

*和《第六颗耳钉》发生在同一个世界

*可以听看看 莫文蔚的：忽然之间/徐佳莹的： 惧高症

00.

“告别回忆

  我在爱着你”

01.

沈载伦提着礼物来我家时整个人风风火火的，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注意桌上那盘打开的眼影盘很有被他撞翻的趋势，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碎在我面前了。

罪魁祸首抿抿嘴，眼神飘忽地辗转，最后从地板挪到与我视线齐平的水平线上，尴尬朝我笑笑，“Sorry！没看见...”

我停下手里晕染眼影的动作，叹了口气，“算了，不怪你，我放太边缘了。”

闯祸之后的沈载伦很识趣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端详起我摆放在茶几上的化妆刷，偶尔抬起头看看我进行到哪一步了，问了至少三次，你是不是就快结束了？我拿手扇扇睫毛，绷紧上眼皮，“帮我拿一下假睫毛，贴完就好了。”

他起身，轻车熟路地钻进我房间，我往屋内瞟了几眼，确认他前进的方向并未出错后，继续拿食指拨弄刚涂完打底的睫毛。

“你今年还是不回家过生日吗？”沈载伦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知道我才吵完架，还是不知道。”他嘴朝右边一撅，“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我和我妈，非常微妙的母女关系，我想沈载伦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诡异。

无法否认的是，她的确很爱我，东亚母亲的特质尽数体现，但在时代转角处也难以消化上一代的教育方式，以至于会残留一些隐晦和半透明的拧巴。

而在我的生日上，要想过得舒心，暂时还需要部分属于成年人的成就替我撑腰，比如：体面的工作、美满的婚姻或者是一把醒目的豪车钥匙。

开玩笑的，我爸妈就算未来看见我开七位数的车，也还是有理由指摘我，‘太高调啦！’或是‘会被人视为眼中钉的’。当然，前两种条件其实也不算完美，毕竟‘成家立业’不能分开盘算，在这之上的下一步再不济都该是‘结婚’了。

所以我觉得我的生日其实应该是葬礼，所有人都应该恸哭，为我无法抉择的自我的出生，为我不断被迫提高的幸福门槛，为我在标准‘幸福’的这一天乖顺地接受长辈们指点迷津。

沈载伦以前总觉得我的反应太过激烈，我说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他问我那是什么，我沉默，看吧，真的不一样，他连《家有儿女》都不知道。

但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那有什么，我可以学着理解你，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摆手说，确实是难事，我俩的童年分别落在南北半球，你吃白人饭，我吃大米饭，哪有那么多克服文化差异和远距离的成功案例供你消化的？

可我们是好朋友。他说。

22：39

三年的那一刻，我突然清醒，停下了正在切蛋糕的动作。

我的24岁戛然而止。

02.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说法就是，‘做家人比做情侣更长久’。

我莽撞，直率，做事不计后果，但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整个人犹如被封印在原地，脑海里的想法横冲直撞，嘴巴却被上了锁，最后艰难吐出两个字，‘确实’。

确实个屁，我只能接受大家各自找对象，那我祝福你不成问题。不过要是‘我确实对你有感情’，最后只能演变成‘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跨出第一步比较好’，那你尽早滚出我的世界，我有爸有妈的，谁他妈欠跟你做家人？

沈载伦和我巧就巧在，他没跟我说过这些话，还在我早些年对他萌生点别样情愫的时候告诉我，‘我们是好朋友’，以及‘等我女朋友回来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没等到和他女朋友吃饭，他倒先分手了，理由是什么来着？喔，好像是他俩都不愿意去对方城市生活。于是他又进入了单身生活。

有天他突然问我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漂亮的钻石耳钉，我摸了摸耳垂，心想我打完新耳洞不是还没跟他见面吗？我假装不在意地问，“买来追谁？”

“不是，我大学好友打算送他朋友一对耳钉。”

“行了吧，大家加油都要用爸妈的卡，你哪个朋友能买钻石耳钉。”我冷嘲热讽。

“还真有，”沈载伦在对面‘哎呀’几声，“你快支个招，人都站skp门口了。”

结果几个月后，沈载伦就受邀参加‘大学好友’的婚礼了。

我坐在他身边问他，朴综星和他老婆是不是早就有点感情基础了，沈载伦摇摇头说完全没有。可是他俩一起长大诶，很难不爱上对方吧？我嘀咕着。

他低着头摩挲着双手，很浅地回应说或许吧。我故意凑近问他说了什么，他又改口说也可能就是没爱上。

脱下高跟鞋后，我光脚踩在草坪上，右手捏着酒杯问，“你为什么叫我陪你来参加婚礼？”

“你不是说今天中午家里没人做饭吗？”他接过我的酒杯，抿了口酒继续，“顺便当挡箭牌，免得被当场介绍相亲。”

我‘哦’了一声，就知道他葫芦里没卖好药。

然而还没来得及跟沈载伦拌两句嘴，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不知道她从哪听说我去参加婚礼了，开口就是什么张阿姨还是王叔叔的女儿也结婚了，还比我小几个月。我回怼问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娶的吗？她气急败坏，挂电话之前撂下一句，“你还不如娶一个。”

沈载伦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事。“你每次说‘没事’不就是有事吗？”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止痒滚珠，在我小臂上滚动几下，我低头看见蚊子包，反问他很了解我吗？

不然呢？他笑着回答。

要不你嫁给我吧？我说完后，发现沈载伦笑容突然变得僵硬，嘴角上扬得很没有感情的温度。

“不是很了解我吗？玩笑都看不出来啊。”

03.

差一刻钟27岁。

沈载伦去洗手间的间隙，我转头发现窝在酒吧沙发上的女人面色憔悴。

“怎么回事，朴老师这状态看起来是不醉不休啊？”我发消息偷偷问沈载伦。

他问我是哪个朴老师，“我的世界只有：朴老四、朴总和朴老师，你说是谁。”我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人朴综星老婆是没名字吗？”沈载伦突然从我背后闪现，敲了敲我的脑袋。我假装吃痛地捂着头顶，狠踹了他一脚，惹得他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去拿酒单。”

我坐在靠近吧台的卡座，眼神回落到两点钟方向，面前正好一扇单向玻璃，可以敛收起道德，装作迫不得已地窥探对面的脆弱。

她哭了，眼泪不合时宜地反光。

说真的，在发现泪光比她的耳钉更闪烁的瞬间，我突然也觉得喘不过气。

沈载伦和朴综星不是一类人，我有时候看不懂他的性格，虽然他对身边的人很好，对我更好。可是我从来不想要他给我平均分之上的关心，我不喜欢仅仅多出一点的优势，那不是优势，是我心里长出的倒刺。

他热情乐观，拿捏分寸感关心人很在行，所以总是很有吸引力，这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常在想，他这样的人最后会跟谁在一起，应该会突然做决定，然后告知我来庆祝他的幸福。

我以为我的船只离沈载伦最近的时候，是朴综星的婚礼上。

在我穿着白色礼裙和他跳舞，瞥见他眼神躲闪时，我以为那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喜欢在逃避。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问，朴综星和他好朋友结婚了吗，他摇头说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想问有什么区别，却预感沈载伦其实不想过多谈论‘好友’、‘朋友’和‘亲梅竹马’的差异，只好自觉作罢。

而我关于沈载伦所有的幻想，即便摇摇欲坠，一想到那场婚礼，婚后搬家温居时合力做的精致菜肴，客厅里整齐收纳的香水和精准契合每个客人品味的碗碟，我又可怜地旧情复燃了。

所以我觉得喘不过气。我的锲而不舍寄居在别人的感情之下，把它当作一种梦想成真的投影，却忘记沈载伦和朴综星其实不是可以类比的对象。而现在，看起来朴综星的婚姻也不太妙，它坍缩成眼泪和外人干瘪的寄托。

“想什么呢？叫你五分钟都没反应，就先帮你点了黑俄罗斯。”沈载伦伸手在我面前晃晃，“你生日，别不开心。”

“沈载伦，你过去看看她，好像喝太多了。”我别开眼，伸手指了指对面。

这世上有毕达哥拉斯轮回不假，或许是上辈子我欠沈载伦太多，这辈子轮到我可怜，面对他才会几次三番地让自己走神。

04.

第一次意识到我可能喜欢沈载伦，大概可以追溯到大学毕业的七月。

那时候我刚分手三个月，朋友邀约毕业旅行，我没多考虑就答应下来，一周后集合才发现沈载伦跟我买的一班机，我俩站在候机大厅里面面相觑，我问他是不是跟踪我，他让我别自以为是了。

按常理出牌，沈载伦应该半程都要跟我拌嘴吵架，但那天他出奇的沉默，我转头往过道右边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直到飞机落地才缓过精神。

那几天我们默契地没有联络对方，日程的倒数第二天，他突然发来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陪他买一款老式糕点。

我调侃他买个东西也需要人陪吗，他却沉默着无视我的回复，十分钟后手机振动，“没时间就算了。”

当然有时间，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反常，像一只不慎落水的小狗，想急切地扑进干燥的毛巾里温暖身体。

临出门前，朋友问我，沈载伦也有需要人陪的时候吗？我愣在门口，右手还卡在鞋跟，恍然间觉得她的提问有些荒谬。是啊，沈载伦看起来永远是陪伴别人的角色，什么时候轮到他脆弱了，他也有脆弱的道理吗？

但他确实脆弱。

我是在江边的长椅上抱住他，发现他的眼泪突然也会濡湿我的眼眶时，意识到这一点的。

“小时候，我很讨厌和爸爸分开，讨厌他因为工作被迫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所以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还小，而小朋友的成长都是需要陪伴的。然而后来我发现，我只是讨厌分别，讨厌我‘幸福的平衡’被打破。”

他的食指停留在手机屏上，轻轻敲了敲，映入眼帘的是他和奶奶的合照。回想起他近一年总是频繁往返，不难意料到他失落的起承转合。

或许是因为太感同身受，我捏着听啤酒灌了大半，“沈载伦，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

“你还记得我家人离开的那个下午吗？我当时正和你逛书店，你从二楼下来时发现我人已经消失，因为我被我爸一通电话打得措手不及，他跟我说，‘爷爷不行了’。后来市中心那条一公里的路，我堵了快二十分钟，还是下车换成自行车才勉强冲到医院见了我爷爷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我握住他冰凉枯瘦的手，听他虚弱地叫我的小名，感觉这一切都很不真实。怎么会呢，上个星期还在家里责备我吃饭怎么慢吞吞，抓住我熬夜后会生气地拿拐杖敲我的房间门，第二天却让我睡懒觉把豆浆油条留在餐桌上的老人，怎么就突然连我的手都没办法回握了。”

我的眼神落在他低垂的头上，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刚想收回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我好讨厌分别，所有的分别。”

“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我拿衣袖替他擦了擦眼泪，又叹了口气，“算了，想哭就哭吧，沈载伦，在我面前哭又不丢人。”

于是在那个闷热的夏季夜晚，漫长的雨季跟随着沈载伦的眼泪降落在我的世界，而他手掌的力量撬在我不知是因为理解、同情还是喜欢而开天辟地的支点上。

05.

坂元裕二在《四重奏》里写过一段很经典的台词，“成年人需要诱惑，想学会诱惑，首先要放弃做人。一般有三种模式，要么变成猫，要么变成虎，要么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所以说是‘表白’并不算确切，我只能将这一切定义为沈载伦无意识的‘诱惑’。而他也不算成为了‘一只被雨淋湿的狗’以此来博得我的关注，更准确的应该是，我成为了‘想要陪他一起淋雨的另一条狗’。

这么看来，我觉得我还挺善于自我攻略的，明明自己也不算可靠，却还希望沈载伦需要我，所以我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才比较值得被可怜。

我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我家，准确来说，是沈载伦架着我回去的，他在环路上飙140码，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妈面色不悦，“昨天让你去见面，你怎么没去？”我脱了鞋，一言不发地在玄关处盯着她看了五秒，她呛道，“你看我干嘛，你知道人在咖啡厅等了你半个小时吗？”

“我上午才出差回来，中午你给我一个电话让我去相亲。我住西门，他约的咖啡厅在东门，他公司楼下，你怎么不说他自私？”我把包扔在沙发上，朝着我妈一通输出，碰巧我爸浇完花下楼，他看看我妈，又看看我，“乖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你少说两句。”

得，他这浑水一搅，我妈又气冲冲地回房间了。

被我爸偷偷摸摸拉进书房后，我叹了口气，无奈道，“爸，你下次顺着她说好了，不然你又得受两天气。”

他笑得和蔼，但脸上的细纹已经比我想象中明显，“我们不是约好了生日不回家的吗？你又毁约。你看你一回家，你妈就又得跟你提什么结婚啦，相亲啦之类的事情，虽然你妈也是... ...”

“停，打住，‘你妈也是为你好’，我知道。”我两手一撑，盘腿坐在我爸的书桌上，继续道，“沈载伦跟我说，你想我了，我才回家的。”

确实是他说的不假。前几天沈叔叔和我爸钓鱼时，我爸大概以为找了堵‘不透风的墙’吧。

“那你跟载伦，最近，呃，怎么样？”他一边拿起项链往我脖子上套，一边小心翼翼发问。我狐疑地偏过头看他，“什么怎么样，你怎么怪怪的，不会也和我妈打一样的算盘了吧？”

我左手摸着项链，右手打开前置摄像头，愤愤地说，“你要是也催婚，我就把这条约瑟芬还给你。”

“谁催你啊，快去睡觉吧，明天中午吃完饭赶紧回市区。”他嘀嘀咕咕，拍了拍我的肩，灰溜溜地提前逃跑了。

这世界上存在很多‘忽然’的东西。小时候我觉得我妈爱我，但又忽然发现她‘不爱’我。年纪稍微大些，我觉得我爸‘不爱’我，工作后又忽然发现他其实还挺爱我的。

甚至连我喜欢沈载伦这事，也是我忽然之间察觉到的。忽然之间喜欢，忽然之间意识到我也可以做一个哑巴。

像头一次把缄默的情感刻在蜡烛上，点火后看它热情地燃烧着，当别人问道‘你怎么在看一支蜡烛’时，只会摇摇头说‘我要看它什么时候燃完’。当然，或许也有被风吹灭的时候，‘燃完’还是太理想化了。

06.

两个月后，我听闻沈载伦的高中好友Daniel回国了。

至于为什么我要用一个洋名提起这人，纯粹是因为最开始只在高中上英语公共课时见过几面，我连人中文名叫什么都忘记了。

沈载伦说Daniel想见我一面，我说见一面倒是无所谓，你小子别打别的算盘。他又说，“我又不是开婚介所的，你想什么呢。”我回呛他，谁知道你是不是。

念高中的时候，沈载伦说和我周末泡图书馆，到了约定时间，发现他旁边还杵着个大高个儿。我俩约好去爬山，刚到山脚下，‘碰巧’Daniel也在。还有一次，他说好饿啊去吃顿饭吧，我到了一看，哟，这不是Daniel生日聚会吗？

沈载伦后来跟我介绍此人的中文名，我说不听，管他叫什么，又不跟我在一个户口本上，知不知道没差别。他翻着ig给我看照片，说Daniel其实挺好的，我笑得狡猾，“Daniel吴是挺好的，你看过他演的《新警察故事》吗？”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说是随便聚聚。我点点头，那好，你约时间吧。

九月底，我踩了双平底鞋推开包间门时，暗暗吐槽这什么酒店，空调开18度还要不要人活了。刚落座，这位‘丹先生’就体贴地叫服务员要来一条毛毯，我颔首微笑表达谢意，侧目扫过沈载伦时，却发现他的眼神并未停留在我的方向。

倒也不是觉得讽刺，只是有点失落。

那顿饭我吃的寡然无味，偶尔聊到我的工作时，我会从碗碟里抬起头回应一两句，其余时间就真让给他俩久别重逢叙叙旧了。

后来的一个月里，Daniel约了我四次，我推脱了三次，最后一次赴约是因为他说想给沈载伦买生日礼物，但无奈不知道他的鞋码，又不想破坏惊喜，只好向我求助。彼时我正巧在市中心商圈闲逛，想想这也不算什么约会，便应了下来。

见面时，他递给我了杯冰拿铁，我才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巧合。我无论春夏秋冬都爱喝冰拿铁的习惯，除了我寥寥可数的几个女性好友以外，只有沈载伦知道。

真是狡猾啊沈载伦，知道我不会耍小孩子脾气迁怒于他的朋友，所以将我们之间游离在秘密边缘的‘秘密’拱手让人。

不过Daniel人挺好的，这点沈载伦确实没说错，体贴、绅士还温柔，不过这些优点在我这儿无解，我觉得Daniel本人比沈载伦更清楚。

Daniel挑选的餐厅我很满意，可能得益于他‘碰巧’猜到爱吃辣的我最近‘不小心’口腔溃疡了，于是我们吃得清淡，但淡也淡得口味刚好，有我最喜欢的蟹汤海皇脆米泡饭和贵妃脆虾球。几分钟后，他开口问我喜不喜欢片皮鸭时，我没忍住说，“沈载伦应该有告诉你吧。”

他笑着没说话，菜上齐后，他抱歉地看着我，“是我耍小聪明了。”

“倒也真诚，挺好的，下次吃你喜欢的吧。”我说。

07.

回家的路上他开车，特意绕过充满我创伤的那截‘拥堵路段’，不用多想，一定是来自沈载伦的善意提醒。

“有时候我挺羡慕沈载伦的，我只是比他晚认识你一个学期，却好像什么都太迟了。”

Daniel是个聪明人，比沈载伦聪明太多。

“我这次回来确实是因为你。”

“念书的时候我经常和他一起踢球，而你也经常站在球场旁边等他一起回家，有一次递给我一瓶冰水和一袋曲奇，我以为是要我转交给他，结果你说是给我的，谢谢我前一天背他去医务室。我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喜欢上你的，这么多年了，说出来终于轻松很多。”

“你不知道，我其实有follow你的微博和ig，偶尔看你分享生活，吐槽工作，你一向真实又可爱。但你身边亲近的朋友那么多，我却因为一开始就走错了赛道，所以也就失去了能停留在你身边的身份和资格。”

“所以沈载伦比我聪明，聪明很多。但你们又都太笨。”

我蹙眉，不懂这究竟是表白，坦白，还是告别。

“什么叫‘你们都太笨’？”我趁着红灯的间隙，侧过头问道。

“你知道的，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有些话不说，不是不在乎，是留着打算自己消化。如果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会失去，那么他宁愿是自己。实践一下他预想中的‘利益最大化’：我们在一起，你们还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一来，‘失去’也可以进化成一种‘获得’。”Daniel的食指敲打着方向盘，娓娓道来。

“我其实已经看开。如果说回国之前我对你还保有一丝爱意，那么在你接受我邀约的瞬间，我就决定放弃了。”

夜色中的城市像森林，霓虹灯比平日更容易让人觉得迷幻，初秋温和带着凉意的风在耳畔刮过，皲裂的大地被迟来的雨季抚平，涌上夏秋交织后生出的干涩而沉闷的味道。

“既然我从沈载伦那里收获了不少有关你的事，那我也交换一个他的秘密送给你。”

“高三时，有一次我在球场拿错了包，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你的习惯和莫名其妙的心情，甚至还有他临摹的你的侧脸。所以其实，你们好像错过太久了。”

后半程我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在副驾上沉默，直到Daniel的车到我家楼下时，我才开口道别，他笑着盯着我脖子上的项链看了很久，“确实很适合你。”

“这不是我爸送的吗？”我问道。

“是，不过是沈载伦陪着买的。我和他就是在那天偶然碰面的，在我给妹妹买礼物的时候。”

记忆里充满创伤的路段仍旧拥堵，但我却终于绕开了另一条‘拥堵路段’。

08.

大概Daniel的话给我了始料未及的勇气，于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踢掉了自己的铁饭碗。以至于我妈夺命连环call时，我已经决定装死不接听任何电话。

沈载伦发来消息说支持我的一切决定，但至少得让他知道我是安全的。

我‘呸’了一声，心想，你担心靠嘴说啊，怎么不懂直接来找我的道理？

我家离沈载伦家四个地铁站，开车需要十五分钟车程，如果遇上高峰期大概需要半小时。看，其实主动求证一趟的成本也不算高，但他为什么不来呢？

我好讨厌这种时刻，讨厌自己忽然之间的矫情，忽然之间想要像小朋友一样被对待，忽然之间希望听见他说他在乎我，喜欢我，坦白我们其实并不‘纯粹’。

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忽然之间’？

不会忽然之间意识到他害怕失去我，不会忽然之间觉得我需要他这件事被口是心非的沙土掩埋过，不会忽然之间觉得我们其实不会分别，也不用承担他预想的痛苦。

在我主动与外界划分界限的第六天，我开门，发现沈载伦站在我家门口，有想逃的预兆。

“怎么不敲门？不怕我死在家里吗？”我没好气地说。

他叹了口气，“怕你不想见我。”

神经，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他。

“行，那你走吧。”我作势要关门，又突然被他拦住。“好口渴，给我倒杯水喝吧。”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钻进我家，眼神飘忽不定，扫视着我乱成一团的客厅。

一半拆了，一半没拆的快递，两三个外卖盒，一口袋打包好的垃圾。

你还好吗？他说。我笑着看他局促的样子，反问他，你不是最清楚我是什么人吗？

我是什么人，有事也会说没事，死不了的都叫没事。

“如果你是来确认我的安全，那现在你可以走了，顺便帮我扔一下垃圾，我懒得下楼。如果你有话要说，那现在说，我考虑一下留不留你。”我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严肃发出指令。

“... ...阿姨很担心你的安全。”他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

我沉默两秒钟，“这次你真的滚吧，我不需要管家。”

说真的，沈载伦心里想的什么我甚至都不用揣测就已经了然于胸，我只是，只是希望他至少把话说出口。

窗外下着雨，差一刻钟就是沈载伦的28岁生日。

不知道他是在赌我不会在雨夜驱逐他离开我家，还是在赌我会念在他生日的份上留他一个晚上。

以前我听过一句话，那人说，“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可以避免的雨。”

现在想来，确实，总有人上赶着来你家避雨，借口是避雨，目的是找一把能寄托感情的‘伞’。

09.

最后沈载伦还是表白了，那句“我不知道我是喜欢你，还是爱你。”被雨声冲刷了好几遍，我回头看他，“你怎么不憋到我结婚再说？”

“如果Daniel不提醒，可能我也不敢坦白。”

“朴综星前两天问我‘老婆生气了’该怎么办，我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哄的，他笑我一个没结婚的人懂什么。我想我或许还真的懂，因为你脾气很怪，从小到大都是。你变脸比光速还要快，会因为小卖部没有红豆面包觉得委屈，会因为我不记得你喜欢的颜色而朝我‘宣战’，但你气消得也快，菠萝包也很好，重新买一个冰淇淋就可以告别‘战火纷飞’，所以对我来说，哄哄你从来都不算难事。”

“我这么多年做过最不像我自己的事就是答应前女友的表白。当时她是我的新助理，看出我感情的端倪，即便我拒绝她，但她仍不死心地让我拿她‘练练手’，她说，‘反正你也不敢表白，所以跟我在一起也没什么，至少证明你还是可以跟别人恋爱的。分手也没什么，因为你失去的只是我。’ 我脑子一热，竟然觉得她说的还挺有歪理。”

“分手也不是你以为的‘异地恋’，只是她找到了更好的人选，大方地跟我说，‘胆小鬼就呆在原地吧，我要去当个勇敢的人了。’ 可你知道我不算胆小，我只是害怕和你分别，不是不见面的分别，是‘再也不见面’的那种分别。”

“我害怕我表白被你拒绝，从此你就在我们之间拉起警戒线。更害怕你同意和我谈恋爱，但最后我们又落得分手的下场，这样一来，可能这辈子你就真的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前些天我妈收拾阁楼，翻出我高中时候的日记本，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不敢承认。我怕她一溜烟儿地就跟阿姨说，到时候我们都被逼上梁山，就更没有辗转的余地了。所以我说那不是我的日记本，是Daniel的，她没信，指责我，‘你会后悔的’。”

我那瞬间好想哭，觉得沈载伦特别蠢，又特别可怜。他站在我的沙发面前，像做错事被训话的小孩。我觉得自己也很虚伪，明明很想拥抱他，想接吻然后告诉他，我也很怕失去你，但我胆子比你大一点，不过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

倘若我们的心都是无比相似的荒漠，又怎么能苛求对方抛出橄榄枝？

我讨厌爱，讨厌它总是看起来完美，所以当我们提及它时，总会苛责自己的隐晦和胆怯，于是将它推得很远，还要在一旁赞颂‘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失落的乐观主义者会坦然接受自己可以失去爱，冒失的悲观主义者会习惯自己可以错过爱。于是爱变成了谎言，被蒙在鼓里，总需要人来提醒。

10 .

我终于有勇气把着沈载伦的肩膀和他接吻，坦白我爱上他，或许是命运之中的巧合，是注定。

我的青春期是灰色的，它承载着我太多痛苦，和父母之间无法消融的隔阂和不被理解。但至少，我曾在沈载伦的身边被渲染，那一片灰色拥有了属于它的过渡。

而迄今为止，我都无法原谅爱与痛同时存在的亲情，即便我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眺望这个世界。

我无法为我拥有的这一切优越和负担都尽数感恩，独立也不是我随便畅想就可以实现的。我的家人会告诉我这些年在我身上投入的成本有多高，我又是如何脆弱以至于不能像别人一样坚强。

我的爱和感恩，中和不了自责和内耗。我甚至恨我可以理解他们，所以我不断迎合他们的要求，我学会在被责备之前先反思，所以我胆怯，狂妄还清高。

有时候我还讨厌他们，讨厌他们理所应当地替我规划好了所有的路线，被决定我‘应该有的取向’，被告知‘临时的饭局有同龄的x叔的儿子’。讨厌他们教我如何适应现有的生活，如何在社交场合举止得体，如何购买首饰包袋。

沈载伦的选择向来比我自由得多，他放弃成为工程师后，新开的酒吧门口还摆放着家人送的花篮。如果是我的话，可能甜品店门口摆的是花圈。

“念初中时，我考级失误，我跪在钢琴旁沉默着流泪，听见节拍器的声音还不及我眼泪掉得快。后来念高二，我拿着成绩单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最后阿姨来敲门让我吃两口，而我爸妈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财经新闻。我以为我努力，可怜，几近苛求地雕琢自己，就会换来他们赏识的目光，可到最后，这一切都被‘不愧是我的女儿’涵盖了。我没有那么理所应当，沈载伦，我根本不容易。”

我比任何人都难以消化‘父母不会害你的’这七个字，但我机械又充满谎言地爱他们，爱到我把过去想象成一种债务，而我只需要吊着一口气为自己赎身。

所以我一度把沈载伦当成我上吊的绳索，如果我真要死，我要在活着的最后一刻和他靠得无限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句坦白的话。

“我知道你不容易，一直都知道。”沈载伦抱紧我，他的鼻音很重，可能是感冒，也可能因为我果敢地袒露伤口而堂皇地掉过眼泪。

我环抱住他，环抱住我的痛苦。

“你不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但我至少可以在你家不顾淑女形象地光脚踩泥，用手挖阿姨种的菜，随意地被水管淋湿，和Layla赛跑，在草地打滚。你是我人生中最早的放浪形骸，我的落拓不羁，我的成何体统，但你是被允许的，你是我的安全基地。”

我没有寻死的念头，却在海洋和泳池之间踱步，忽然之间爱上了救生员。

如果我们相遇的十二年间注定有因为脆弱、破败而解构重组部分，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再度因为坦白、珍惜和感恩而坍塌成废墟，而爱成为了最后的强有力的粘合剂。

“而现在

 就算时针都停摆

 就算生命像尘埃

 分不开

 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 双总裁

* 服装设计师 x 珠宝设计师

* 先婚后爱

 

壹

 

夏季的白昼偏长，我坐在办公桌前借着从百叶窗缝隙间穿透至室内的自然光紧盯着手中的对戒稿，忽然间就晃了神，以至我根本没听见那连续响了好几下的敲门声。

 

我原以为小秘书是要递给我待签的合同，可当我拿起钢笔时，她却告诉我是朴先生来接我下班。

 

听闻后我便站起了身，带有顾虑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故作镇定地迈开步子推门而出。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了朴综星的副驾驶。我心里一阵发毛，愈发觉着如坐针毡。没想到主驾驶那位直接扔给了我一条毯子，貌似是误会我嫌空调太冷才如此别扭地坐着。

 

朴综星，真的太不懂我。

 

不懂我的地方还可以体现在明明知道我一向不擅长接长辈们的话，能回避和老一辈的饭局就尽量回避，可他偏偏隔三差五就要来我公司接我一起去和他父母共度晚餐，说是他父母吵着要见我。

 

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是没有多余的勇气朝他say no。

 

但最令我难受的其实并不是和长辈们相处，而是朴综星每次都要在他父母面前佯装出一副同我很恩爱的模样。我看他先是把一道道热菜夹到我的盘子上，后又为我盛汤。

 

是啊，很温柔啊，所以呢。

 

这和他不爱我的事实并不冲突。他的温柔就好似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地刺穿我的心脏，而我却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其实很痛。

 

我的父母在我还没开始记事前就离异了。从此我跟着父亲生活，很少见到生母。十八岁那年，我父亲因车祸身亡。在葬礼上，生父的母亲带了一行人把我围在死角，眼见一碗开水就要泼到我身上，是朴综星把我牢牢护在怀里，用他后背的疤换来我的毫发无伤。

 

我不相信罗曼蒂克，却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朴综星。

 

那天过后，我以为我今生再也不会有和朴综星见面的机会了，但这世上有太多天真的、可笑的我以为。

 

后来我才得知，父亲一家和朴家是世交，生父因此和朴父情同手足。而在他去世后，照顾我的使命也自然落在了朴家肩上。我和朴综星的婚事一锤定音，由不得任何人来插足干涉。我失去了选择权和话语权，更不用说朴综星了。我一直都坚信和我结为夫妻是他人生中最不幸的一件事情。

 

些许是我三缄其口，再加上神色太过于凝重，朴父朴母便开始同我分享朴综星儿时的故事。从喜欢在海边冲浪讲到不喜欢做作业再讲到有很多女生追，这顿饭最后以“Jay他真的很爱你，只是不懂如何表达自己”为总结。直到饭后走出大厅，朴母的声音还依然不绝于耳。

 

朴母不知道的是，朴综星周末永远都不在家；在家永远要背对着我睡觉；能不同我一起出现在他朋友的饭局就不出现……诸如此类的小事有太多，太多，只是我不愿去记起。很多时候，忘记反而不会那么痛苦。

 

目送朴父和朴母离开后，朴综星说他先送我回家，自己还得跑一趟公司。我点点头说知道了，没继续追问下去。

 

我和他的距离明明只隔着一个拥抱，中间却像是隔了整片银河。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在这段婚姻里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朴综星如此厌恶我？但久而久之，我也放弃了追溯问题的答案。事实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求从朴综星那里得到爱，哪怕只有一些。

 

我的真心昭然若揭，我很爱他。

 

朴综星的真心也昭然若揭，他不爱我。

 

他的乌托邦里从来都没有我 。

 

 

 

贰

 

又是一个周末。

 

我和往常一样，睡到正午再起来准备捣鼓午饭。如果冰箱没有足够的材料能让我下厨的话就订外卖。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个周末朴综星竟然在家。他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新闻，而我一头雾水地走向厨房，开始摸索家里还有无没过期的速冻食品又或是微波炉加热就可以解决的现成料理。

 

也不知道朴综星是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的。他卷起袖子，问道：“想吃什么？我来做。”

 

由于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再加上我不挑食，也没什么忌口，便随口报了个菜名，默默回到主卧室里洗漱。现在的我只想迅速淡出朴综星的视线，毕竟邋里邋遢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这种事对我而言真的可以算得上一场小型灾难了。在朴综星面前，形象我还是要的。

 

我在洗漱完毕后重新走出卧室，而朴综星也在这时把热乎乎的拌面放上了餐桌。他为我摆好碗筷，替我拉开我即将落座的椅子。我无言，心里却小声嘀咕着朴综星真是个奇怪的人，在家里还要演戏。明明没有人会看，也没有人会审判。

 

我原以为朴综星会转身回沙发上接着看新闻，可他却坐在了我对面，似乎是要看着我吃午餐。而感到压力倍增的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朴综星反问道。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这不像你。”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可我却读不懂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不像我。”

 

听朴综星这么一说，在我心中萌生的烦躁也终于显现。我不愿再同他打哑谜，拌面再随便吃了两口便拿进厨房倒了。我回到主卧更衣，打算去我成立的流浪猫收留所帮忙。于是我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试图以这种幼稚的方式让朴综星察觉到我的不满。但我忘了，他又不在乎我。我只是在一昧地和自己较真。

 

今天天气不错，和朴综星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单纯是个意外，我告诉自己。可我一走进收留所，就被众多来自不同角落的视线盯得如芒在背。我皱着眉头走向所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如鲠在喉，于是我的紧张和担忧又加重了几分。

 

“小星它……刚刚被送去宠物医院了。你知道的，它上年纪了，很多平时见不着的病都发生在它身上了。”

 

待所长说完这段话，周遭的空气都像是结了层冰，冻得人瑟瑟发抖。我收缩瞳孔，沉默了半晌，只觉着心脏它变成了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碎片。

 

小星是我成立流浪猫收留所的契机，对我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是我和朴综星一起在草丛里找到的。我们将奄奄一息的它重新变回一只生龙活虎的小猫。就连它的名字都是取自朴综星大名的最后一个字。可朴综星这个无情的人，从来都没有来过我成立的流浪猫收留所看小星，更别说其他小猫了。

 

我隔着病房的玻璃门看着小星，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走马灯似的回忆。这时，所长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旁和我汇报工作进度，顺带提及了每月那笔匿名巨额捐款还是下落不明的事情。我强忍着眩晕感，点点头告诉她我知道了，随后便离开了医院。

 

我开着车，看着暴雨猛烈地抨击着车窗，侧耳倾听着雨滴的声音。很遗憾，我的心情好像也在下雨呢。和朴综星寥寥无几的夫妻情分归了零，和小星的缘分也到了头。现在要回家吗？最好还是不要。万一朴综星在家的话，那他就会看见我嚎啕大哭的模样。而我讨厌被他看见我脆弱的一面。现在的话，我只想把自己灌醉，醉到连家的路也不知道怎么回，醉到忘记朴综星，醉到……忘记这个世界。很极端，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完全保持清醒，也可以完全丧失理智。

 

糟糕的是，常去的酒吧今天正好不营业，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买醉。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人生中就没有一件顺心如意的事情。于是我把车停在路边，顶着暴雨进了家便利店买酒。我没有伞，就边拿着易拉罐边往前走。目的地是哪里，我也不太清楚。循规蹈矩的生活过久了，才知道偶尔装疯卖傻被大雨淋湿的感觉也不是很差。

 

蓦地，头顶的雨停了。准确地说，是有人为我撑起了伞。我转头去看，发现是朴综星。

 

真糟糕，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的就是他。

 

所以我重新转过身，准备继续向前走时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回家吧。”朴综星眉心紧蹙，面有愠色地看着我。

 

可那不是我的家，我差点脱口而出。

 

那是一个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家。我不想回。

 

我没理他，甩掉他的手继续走我的路，想用心体会被雨淋的感觉，可朴综星这个扫把星却一直跟在我身后为我撑伞。

 

“朴综星。”

 

我转过去看他，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我们离婚吧。”

 

 

 

叁

 

在遇见朴综星以前，我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骨子里，爱到死心塌地。小说里的情节不是编的，电影也不完全是虚构的。

 

那我又是为什么爱朴综星？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多次。我到底爱他的什么呢？我曾经也苦恼过无数次。也许我只不过是爱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向我施舍温柔，而我却像傻子一样死死地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不想放过自己，也不想放他走。但我忘了，像他这样的人，生来注定享受自由，婚姻是大忌。

 

我对朴综星的爱无处遁形，待他推心置腹，却又一次次让自己坠入冰窟。

 

我又一次，坐在书房里盯着那张对戒稿发呆，默默地把它收进了抽屉，到头来却还是把它放进了我的办公包里，想要随身携带。

 

我问自己后悔和朴综星提离婚吗？答案当然是后悔。但眼下的情况我又能有何办法呢？朴综星不爱我，那是他的事情。我抓着一个不爱我的人，不放他走，是我的事情，是我的错。

 

就当我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飘向放在包里的那张对戒稿时，一通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朴综星好声好气地麻烦我把他书房桌案上的资料夹送到他公司。他现在抽不开身，但急需这份资料。

 

我昨天不是向你提离婚了吗？为什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很想这样质问他，但我没有。我本来想拒绝他的，但考虑到这份资料夹对他的事业可能会产生的蝴蝶效应，我的身体还是自觉地走向了玄关，拿起了车钥匙，按电梯去地下车库，乖乖开车。

 

没关系，我告诉自己。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我最后一次为朴综星跑腿了。

 

等我停好车后，朴综星的秘书早已在大厅迎接我，面带盈盈笑意同我嘘寒问暖，招呼我到朴综星的办公室里坐着等他，说是他还在见客户。

 

其实我本意是想推脱的，告诉他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但他的好意我实在难抵，就连龙井都为我泡上了。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上了办公室的沙发。

 

出于好奇，我还是没忍住环顾四周。朴综星办公室角落里摆着的婚纱，我自然是看见了。接着，我拿出办公包里的对戒稿，攥紧了它，心想朴综星要是也像我一样，想着我们的模样和未来的蓝图，为我们设计某个定情信物就好了。但很快，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情，哪来的定？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把那张对戒稿揉成了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打算就让它这样消失。

 

说来也是丢人，我等朴综星竟然等到睡着。我是以躺姿醒来的，身上甚至还盖着一条毯子。我环视左右，发现办公室里没有人。很好，就趁现在，我偷偷溜走是不会被朴综星发现的。

 

但不得不说，我的确是自作聪明了。只见朴综星拿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然后坐到我身旁的空位，让我趁热喝掉。

 

“晚上喝热牛奶可以缓解疲劳，改善睡眠。”

 

“不用了。”我将毯子放到一旁，前脚起身，后脚便被朴综星拉住了手腕。他也站了起来，可我故意不去看他。于是他牵住了我的手，勾起我的无名指。

 

“我错了。”

 

我愣住了。

 

真是大开眼界，朴综星竟然会低头向我认错。

 

可是他为什么道歉？他错在哪了？是错在刚刚让我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等到睡着，是错在把我之前送他的项链弄丢了，还是错在永远都没有心思听我讲话？

 

是错在不爱我，还是错在没有尽到一个丈夫该有的职责？

 

我没有问。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当然，我也没有接他的话。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绕过他，无视了他的服软，把他办公室的门向后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可我的心脏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很疼，特别疼。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抑制住心中的异样，小星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接到所长给我打的电话，说是小星就在刚刚被送进了急诊室。

 

我急匆匆地赶到地下车库，发现车子的引擎怎么也发动不了。于是我又跑到一层大厅，无助地站在朴综星的公司大楼底下叫车，但怎么也叫不到。

 

我急得险些要掉眼泪。这时，朴综星的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站在原地发愣的那几秒，他就已经替我拉开车门，轻轻搂住我的肩，带我往前走。在我上车时又将手隔空放在我的头顶，生怕我撞着。

 

可还没等我缓过神，他便已开车向直走。我疑惑的眼神对上了他的目光。半晌后，他轻声开口：“不是要去找小星吗？”

 

我有些错愕，问他为什么会得知此事。但见他不作声，我便没有继续追问。

 

 

 

肆

 

回忆就像是一颗颗种子，只要用水灌溉，就会慢慢发芽，再蔓延。是雨水也好，是泪水也好。

 

小星被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后，我看着它瘦弱的身子躺在床上，栩栩如生的模样早已一去不复返。我在想，时间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它夺走了小星，还夺走了我的婚姻。

 

又或许，我输给的从来都不是朴综星，而是时间。要是再久一点，是不是这世上也会存在朴综星爱上我的可能性？

 

因为不想被朴综星看到我哭的样子，所以我靠在急诊室门口的墙壁上强忍眼泪。结果，我直接被他搂进了怀里。他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我的背，又慢慢抚平。奇怪的是，我的泪腺开关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本来的确是在为小星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可朴综星突如其来的温柔似乎更令我窒息。

 

和朴综星一起返家后，我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朴综星问我要不要给我放洗澡水，我摇了摇头，叫住了他。

 

“朴综星。”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我，蹲在我面前，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我看。

 

“你爱过我吗？”

 

我知道自己真的很矫情。为什么事到如今提出离婚后还要喋喋不休地缠着人家问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对此，我也没有头绪。但很多时候，理智就是在一瞬间被冲散的。头脑一热，我便问出口了。

 

我心想，只要他说他爱过我，我想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和他一起。可是，他的犹豫我都看在了眼里。下一秒，一通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把我们的距离重新拉远。

 

答案我已经不想听了。

 

我起身进主卧，反锁房间，后半夜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我原以为这点打击对已过尽千帆的我根本不值一提。但事实证明，面对朴综星，我确实节节败退。

 

我对朴综星的爱已经死在了我的乌托邦里。我的乌托邦也只是南柯一梦。

 

可笑的是，朴综星的乌托邦里从来都没有我。

 

我不想再心怀乌托邦了。

 

 

 

伍

 

窗外的烈阳将新的一天展开。

 

我打开反锁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确认朴综星不在家后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我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叫了部前往机场的出租车，将手机关机，杜绝和国内产生任何联系。虽说身为珠宝公司的总裁突然放自己来西雅图度假确实有些不妥，但我还是想转换心情。毕竟一直这样自怨自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总得潇洒地和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say goodbye。放过我，也放过朴综星。

 

前几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逃到一个没有朴综星的地方，可矛盾的我却选择了西雅图。我不算太了解他的过去，所以在这座城市看不见他确切的身影。但我又觉得哪里都是他，什么都可以和朴母口中的Jay对上号。

 

朴母曾和我说过，由于朴综星在小学就回了国，英语已经忘了很多。我在想，朴综星是不是也忘了爱我的方法呢？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起来过，又或者是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来到朴母提到过的西餐厅，在看到墙上贴着朴综星的拍立得后轻轻用手指触碰相纸的边缘。到了傍晚，我走到海边去看美高生冲浪。身材确实不错，但朴综星的更好。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是个自相矛盾的人，彻头彻尾的笨蛋。说是要来西雅图转换心情，心里还惦记着朴综星。

 

走累了，我就坐在海边的沙滩椅上，听海的声音，感受吹拂过我发稍的海风。天黑了，我就抬头看西雅图的星星。一颗又一颗地数着，乐此不疲。

 

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忘记朴综星呢。

 

真是莫名其妙，我突然开始掉眼泪了。

 

我起身，沿着大海在沙滩上留下的痕迹走了又走。直到我走不动了，要回民宿了，一转身却看见了朴综星。

 

他为什么会在西雅图？

 

 

 

陆

 

我和朴综星，面对面站着。海滩上人来人往，可我却自动屏蔽了所有干扰物和杂音，眼里只有朴综星，只听得见朴综星的声音。

 

“你躲我躲到了西雅图。”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不置可否地低下头，不再去看朴综星的眼睛，索性聚精会神地去关注海与风交织的白噪音。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差点朝他大吼，可我没有。我抬起头，但这一次看向他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往日里存有的光。

 

“为什么？”

 

我有些鼻酸，只是苦涩地笑了笑。镇定了片刻，我决定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患得患失全部托盘而出。

 

“你说为什么？”

 

“朴综星，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爱你的温柔，尽管那并不是我的专属；我爱你对待工作时认真的态度，你破釜沉舟，从来都不会轻易说放弃；我爱你的自律，你总是会井井有条地将每件事安排妥当并全力以赴地去完成它们。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但也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明明心知肚明我有多爱你，却还总是一言不发，对我冷眼相待。但有的时候，你又会不明所以地对我很好。每当这时，我就会告诉自己不可以自作多情。朴综星他明明不爱我。朴综星的乌托邦里从来都没有我。”

 

“朴综星，其实我没有你眼中的我那般强大。我很爱笑，但也很爱哭，是个不折不扣的娇气包。现在我累了，很累，很累了。我不想再装坚强了，也不想再一厢情愿了。”

 

我松开攥紧的拳头，回避了朴综星近在咫尺的目光。

 

“所以我们放过彼此吧。”

 

如释负重。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向朴综星坦白心声是一件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我讲我想说的话，不去在乎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也不去想他会给我什么答复。语毕的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石块终于被击碎了。而我也学会与自己和解，与朴综星不爱我的事实和解。

 

随着夕阳渐渐落下，黑夜模糊了朴综星的神色。朴综星沉静着，掠过的海风都好似慢了半拍。我依然站在原地，不去看朴综星。只听见他长叹一口气，向前半步靠近我。

 

“可我不想放你走。”

 

我借着路灯的微光去看朴综星。我抬头，他垂眸。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委屈、伤忧，眼眶泛红。我拧着眉头，闭上眼，警告自己不许心软，也不应该心软。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知道感性和浪漫象征着人们至死也无法拥有的东西。我不相信爱情，因为那是会令人变得脆弱的东西，而我不想被别人识破我的软肋。所以在我人生的前十七年，我一直独来独往，不被外界因素干扰，用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在不知不觉中，我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觉得做个独立自强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直到我在人生的第十八年遇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你就像是一束带有暖意的阳光洒进了我乏味的生活。我总是可以从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里收获无穷无尽的喜悦与源源不断的能量。我常常会想：这辈子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你至纯、至善。同你结为夫妻，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听闻你成立流浪猫收留所后，我感到无比的开心、骄傲。因为那是你十八岁的梦想，而你终于亲手实现了它。至于我，一直想要为你分担一些来自于收留所的压力，但无奈我对猫毛过敏，只能以匿名捐款的方式尽一份力。我原本想着这样最好，一来可以帮助到更多的流浪猫，二来也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可我忘了，我这种不擅于表达自己且从不袒露心声的性格是会对你造成伤害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变得愈来愈深。你变得不再开朗活泼，变得不再爱笑。我变得多愁善感，总是在犹豫、纠结着要如何向你开口。这不像你，也不像我。我知道，我应该再更坦率一些。于是我开始尝试表达自己对你的爱，却没有意识到隐晦的爱意在一时得到显现后是会加深对方的痛楚的。直到后来，你向我提了离婚。”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我心知肚明伤害了你的我没有难过的资格，所以更多的是后悔和自责。我怪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向你表达自己的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亲口和你说'我爱你'这三个字。而你……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留在我身边的呢？光是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好像就快要碎掉了。”

 

“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我的乌托邦里一直都有你，只有你。”

 

头顶的夜灯又亮了一盏。朴综星走向我半步，将泣不成声的我搂进他怀里，借着微弱的光线用大拇指擦拭去我的眼泪，再紧紧地抱着我。

 

如果爱也可以被具像化，那朴综星的爱更像是汩汩的温泉。状似无意地流淌着，实则极为滚烫炙热。

 

他朝我伸出手，见我没有把手放上他的掌心便直接将我的手牵了过去。我们十指紧扣，漫步在西雅图夜晚的海边，亲密无间，和其他热恋中的情侣毫无二致。

 

仔细想想，我明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却因为朴综星掉了不少眼泪。

 

“在你面前，我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我赌气想脱离朴综星的掌心，却蓦然感受到他把我的手握紧了些，仿佛在害怕我要逃。过了一会，他才微微放宽了一些我们手掌心的距离，好似在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易碎品。

 

“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朴综星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向你保证，今后你掉的眼泪，都会和幸福和喜悦有关。”

 

“我知道你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了。所以……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要见证我兑现承诺。”

 

“我最爱你了。”

 

我也知道，朴综星不是擅长说情话的性格。可为了照顾到我的安全感和患得患失，他还是说了这么多对他而言肉麻的话。想到这，我的心就骤然陷下去了一块。我抱住他，他埋在我的颈窝里，也不知道我们持续了多久这样的动作。总之，回到民宿后，我们的身子都变得酸酸麻麻的了。

 

“朴综星，和我一起构建只属于我们的乌托邦吧。”

 

我对他说。

 

 

 

柒

  

“怎么，看来是朴综星追妻追到西雅图追成功了？那他怎么不亲自来接你去参加婚礼？”好友看到我的手机锁屏换上了我和朴综星在西雅图留下的合照，没忍住揶揄上几句。

 

我翻了个白眼，让她好好开车：“是我让他不要来接我的，不然会绕路。反正你不是正好顺路嘛，那我就顺便蹭个顺风车咯。”

 

好友无奈摇头，干脆换了个话题：“欸，我说你之前那个对戒稿还有办法找回来么？有没有备份？”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气馁地摇了摇头，回答她那是我心血来潮画下的手稿，没有备份。接着我又叹了口气，小声嘟囔早知当初不该赌气扔掉的，否则还可以在下个月的结婚纪念日上给朴综星一个惊喜。

 

我与好友告别，踏入人如潮涌的礼堂。就当我正在人群里努力寻找着朴综星的身影时，莫名地被一位自称是伴娘的人拉去了后台，说是婚纱出了差错，新娘又还没到，要我先替新娘试试。我很是措手不及，原想着我和新娘根本不熟稔，直接试穿她的婚纱也不太好，但那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再三请求我，我便一下子失去了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我穿上婚纱，愈发觉得裙子很是眼熟。想了又想，这才辨别出这就是朴综星之前放在工作室的那条婚纱。真羡慕新娘子啊，我喃喃自语。

 

接近傍晚的时间点，新娘还是没有抵达礼堂。我心中好生疑惑，正想拖着裙摆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外面打听打听情况时，等候室响起了三记敲门声。我转过身，发现是朴综星后才放下了提着的心，问他怎么现在才来。

 

朴综星关上门，不语。直到走到我跟前了，还是不语。我没太明白朴综星的所作所为，但下一秒他的单膝下跪便阐释了一切反常。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婚戒盒并打开了它。我看清了，那是我为我们设计的对戒。

 

我后来才知道，那一天根本不是什么他好友的结婚典礼。礼堂外的人群是因为另一段爱情的主人公而聚集在一起的。而他为了给我这个惊喜，如此大费周章。

 

是啊，这一点都不像朴综星。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替我戴上对戒，笑着示意我把另一枚也为他戴上。我噙着泪，小心翼翼地将我设计的对戒穿过他的无名指，再牢牢牵住他的掌心，使我们的指间不留丝毫缝隙。

 

“这里是乌托邦，只有我们两个。”

 

朴综星笑着看向我的眼睛，在托起我下巴的同时闭上了眼，随后虔诚地吻上我的唇。我们在白炽灯下交换呼吸，交换唇齿间的温度。而我们无名指上的对戒，璀璨夺目。

 

这里是乌托邦，只有我和朴综星。

 

*全文9k+

*破镜重圆

*写的时候在听：孙燕姿的‘漩涡’/蔡健雅的‘谁’

 

 

 

00.

 

“从不说

 

 我爱你

 

 那么多”

 

 

 

01.

 

凌晨三点，朋友突然发信息问我，如果我发现她前男友闪恋又闪分，我会不会跟她提这一茬。

 

我窝在床的一角，回忆起她寥寥可数的几位前任，抛下一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也不清楚。”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反复跳跃，想来她也不是爱的死去活来还要吃回头草的那类人，我只好直截了当地戳穿她，“所以是谁？”

 

“嗯？”她的缓兵之计是用语气词搪塞我。

 

“我的哪个前男友？”我有些好笑地问道。

 

行，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不就是朴综星。

 

所以是和谁，什么时候的事，在一起多久了，为什么分手。

 

这种时刻我意外发现自己还挺有求知欲，不过我向来铭记‘不要在夜间做决定’，只好自然地用‘算了 我不想知道’进行转场。

 

坐起身后，我摸亮床头的台灯，瞥了一眼视线左下角，两个小黑猫摆件并排坐在面霜背后，喃喃道，“他走的时候怎么没把你俩带走，怪烦人的。”

 

朴综星讨厌我是应该的，我昨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负三楼停车场转角时，很笃定这一想法。

 

我没有理由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也是应该的。

 

深呼吸十几秒后，我突然开始在脑海路描摹起他当时经过的样子。

 

身形没什么变化，可能肩宽了些，早些时候他就立下志愿说得去练肩，现在看来小有成效。头发全梳上去，不是顺毛也不是偏分，成熟很多，要是想薅一把他的头发应该也算难事了。

 

感觉他这几年过得不算轻松，即便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

 

但其实我不怎么会构想我们的再见，可能早些时候有过，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会装酷，会无视，会尽力抹掉过去，但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现在比较想躲，所以庆幸他并未看见我。

 

后来直到搭乘电梯到负一楼超市，我仍旧有些恍惚，好在备忘录有我的购物清单，也算为自己的失神扳回一局。

 

“我还好，你是不是有点失望。”我跟好友撒谎道，虽然不知道她信我的概率有几成，但话得这么撂下。

 

她回复说，“那就好，还以为他对你很特别。”

 

“早点睡吧。”互道晚安后，我走出房间倒了杯水喝，在客厅坐了几分钟，熄灭了香薰蜡烛，合格地完成了我的睡前流程。

 

 

 

02.

 

 今年C市的十月比往年更凉爽一些，步行十几分钟才感觉后背微微发热，于是转而将羊毛开衫搭在小臂上。

 

大概在沈载伦的摄影工作室呆了快三个小时，消耗掉他两杯咖啡，我才舍得挪屁股跟他说摄影展的事情要不明天再继续探讨。

 

沈载伦曲起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顺便抬抬镜框，与我视线齐平，“你着急走什么？”

 

我双臂抱在胸前，“沈老师，三个小时连个屁都讨论不出来，我怎么不走。而且，不做你这单，我还有别的展子要操心好吗？”

 

说真的，刚开始还好，聊了半个小时之后发现这人总是有意无意岔开话题，跟工作相关的正事一点不提。所以现在看来，念在旧交情愿意跟他周旋三个小时的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正巧此时接到顺丰速运的电话，提醒我有一个到付的快递需要签收，我玩味地摇摇手机跟沈载伦说，“先走一步。”看他表情有些复杂，我接着打趣，“你没憋好屁，我看出来了，但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谁他妈要找你借钱啊，”他左手抵在额前，闭着眼叹了口气，“一起吃个饭吧。”

 

我又气又笑地盯着他，3秒之后，“你想吃饭可以直说，这么大动干戈只会让我以为你想追我。”

 

“... ...你梦点好的行不行？”

 

“咱俩谁看不上谁还不一定呢。”我回怼，“行啊，吃饭就吃饭，我没开车，坐你车哈。”

 

“也不坐我车。”

 

“你是限号，维修还是想喝酒？”

 

“坐朴综星的车。”

 

说不上来沉默了多久，但我觉得我的脸色应该不怎么好，所以沈载伦也没说话。他起身摆弄了几下相机，接着静悄悄地锁在柜子里，大概是怕我发疯砸了他的徕卡。

 

不过我不是那种粗鲁的人，主要也不是粗不粗鲁的问题，是因为砸了没钱赔。

 

基于沉默，我的目光躲闪至窗外，开始强迫自己回忆冰箱冷藏室里还有没有菠菜，门口到的另一个快递是假睫毛还是九块九3个的抓夹。

 

总之，总之不要再想跟朴综星有关的事情就好。

 

事实证明，这一招见效很快，我的逃避被大脑合理化地接受，心情轻了不少。不过我想也有部分成就源自于我的‘摸爬滚打’经验，至少，左耳进右耳出这事儿我已经习惯了。

 

所以习惯久了，很多事就表现得‘浑然天成’。

 

 

 

03.

 

最后我们也没坐上朴综星的车，他打电话和沈载伦说他车发生了擦刮，刚开去4s店了。沈载伦问他怎么过去，朴综星料想到我在，沉默几秒说到时候再跟他解释。

 

而有时候生活其实是很残忍的，它让我高看自己太多。

 

所以当初大学朋友们频繁提及‘某个人’时，我巧妙地从言语的侧影里挣脱，以为已经说服自己不在乎他了。但真到碰面时，眼神和呼吸又会灼伤我伪装的体面。

 

我讨厌坦白自己是一个容易嫉妒的人。

 

特别是我发现他身边确实有人。

 

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的瞬间，我突然后悔自己逞强，非要犟这一回，非要笑着问他怎么不介绍一下女伴。

 

朴综星面无表情地问，“需要吗？”

 

怎么不需要，你不介绍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前女友还是现女友？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大拇指的指甲都要把食指掐出一道沟壑。这人有病吧，语气冲成这样，我想。

 

还没来得及等我开口，他倒是自然地接上，“前女友。”

 

哦，原来和我是同一种身份。

 

席间有位打了多年圆场的朋友笑眯眯地起身，说刚刚在停车场看见朴综星和这位女士聊得热火朝天，于是自作主张邀请她一起参加同学聚会。

 

“你怎么不早跟我们说一声可以带家属啊？”我朝他一笑。

 

朴综星莫名其妙抢答，“你有吗你就带。”

 

我突然很后悔前些天看见他时没冲上去先给他两脚，毕竟现在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我大打出手，只好也学他犯贱，“前男友确实有啊，那不随便带的事。”

 

不过，没动脑子说出口的话确实很容易被反将一军，我回想才意识到，这不就搁我对面坐着吗？

 

等于说我还是输了。

 

聚会的后半场我闷声不响地喝了大半瓶安东尼天娜，想起家里两个讨人厌的黑猫摆件，愤懑不平地抬眼，却正好和朴综星的眼神接轨。他垂下眼皮躲开，曲起指节叩了叩桌面，五秒钟后身旁的女伴起身，和他一起推开了包间门。

 

回来时只剩朴综星一个人。

 

我突然觉得很不凑巧，因为酒劲恰好在这个时候上来，眼底氤氲一片。而我只是看着他，嫉妒和回忆就突然作祟，让我整个人变得很拧巴，想哭，想梆梆给他几拳。

 

内心堤坝崩塌的瞬间，过去和现在却粘连在一起，没有任何预兆地促使我疯狂地想要埋葬我和朴综星的集合。

 

于是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要清空关于他的一切。

 

 

 

04.

 

相爱的时候总是很难构想分开的理由，分开之后又时常把这个人从记忆里抽取出来，细致入微地描述，试图让自己心悦诚服地接受‘敢提到就是放下’这一悖论。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忘记，或者说，是最难以忘记，因为他只会出现在记忆的边缘线上，像平白无故的搁浅，裸露得相当赤诚。

 

朴综星站在我家门口，踌躇着。我拉开鞋柜，找了双一次性拖鞋扔地上，示意他自己换，然后摸着黑在我房间乱薅一通，抓住那两只小黑猫摆件，又快步走回门厅，硬塞进他手里，“好了，你走吧。”

 

“你怎么还是这样？”他把玩着摆件。

 

“我怎样？”意识到呼吸间充斥着红酒味，我往后退了两步。

 

我以为他要大刀阔斧地谈论我性格的弊端，不料他干巴巴冒出一句，“你怎么回家还是不开灯。”

 

靠，我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片空白，很想提高分贝问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们恋爱时，我也不爱在晚上开灯，以至于有一次在客厅摔倒，膝盖被划拉一道口子，现在还有道浅灰色的伤痕。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痛。

 

习惯了，我说。

 

他把摆件放回我的茶几，顺势坐在沙发上，“什么都可以习惯的话，那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

 

“你总是很奇怪，一意孤行，最喜欢自己做完所有决定，再告知我必须接受你定义的结果。”

 

那要我怎么说？

 

我讨厌朴综星表演吉他时台下如同浪涌般的欢呼声和掌声，讨厌周遭爱慕的眼光像燎原之火。我讨厌他身上的香味被莫名其妙的气味重叠，讨厌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成为感情的白噪音。我讨厌他温柔的笑和细致入微的关照，讨厌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属于我的综星是多么好的人。

 

可是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爱他，我变得敏感脆弱，就像洒在雪地上的盐，只要被忽视一眼，顿时在原野上销声匿迹，只剩下咸的独白，和眼泪一样的，让我觉得可耻的产物。

 

恰逢那时候我遭受重大考试的失败，在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嫉妒着和朴综星正常交往的优秀女性的同时，残忍地接纳他的灿烂，演出由衷地赞叹他被人簇拥时我的幸福，任由割裂感吞噬我的神经。

 

所以我们分手了，比起讨厌朴综星，我更讨厌让嫉妒郁结在瓶颈的自己。

 

 

 

05.

 

校庆那天中午十二点，我踩着高跟刚在校门口登记完，好友就着急忙慌地塞给我一沓资料，说让我自己骑个共享单车去小礼堂集合。

 

我说那你干嘛去，她边跑边回头，说去南门取个闪送。我低头看了眼短裙，抬头就看见朴综星的车停我面前。

 

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问。朴综星见我愣在原地，没打算上他的车，松了安全带，绕过车头，自顾自地接过我手里的资料，“我不是冒出来的。”他又看了我一眼，“你走不走。”

 

我‘哦’了一声，倒是很自然地把自己塞进他的副驾驶，轻车熟路地拉下镜子检查妆容。

 

从东门到小礼堂这条路，我和朴综星走了四年，又时隔四年故地重游，五味杂陈是我应得的。我将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到右窗外，回忆着当初坐在他S1000RR后座上赶去小礼堂排练的日子，好像风比现在要小一些，我们比现在的距离要近一些。

 

“你摩托车呢？”我没回头，大概知道提这个不是很合适。

 

“送表弟了。”朴综星说。“因为看见它就会想起你。”

 

我语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平静地在前女友的面前说出这么容易让人心里起涟漪的话。

 

朴综星停好车后，我俩沉默着并肩走，碰上系主任刚打完电话，站在门口朝我俩挥手，她笑眯眯地说，“看见你俩走一块儿，我就开心。”

 

我长呼一口气，硬扯出一个笑容回应，“看见您我也开心！”恰巧身侧一辆车并未减速驶过，朴综星把住我的左肩，顺势往他身边带，眼神却对上系主任，笑盈盈地，“您怎么还是这么年轻，一点没变样。”

 

感情原来是这么难处理的东西啊，我想。

 

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和大部分人宣布我和朴综星已经分手的事实，但面对余下的一小部分人时，我和他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性遗忘。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不太对，它储存着我们的仲夏夜之梦，都不忍心解剖。

 

以至于落座时，我和朴综星默契地坐在一起，他在等待的间隙还去甜品台拿了两个纸杯蛋糕，一瓶苏打水，递给我后又自然地接过我的包，放在他大腿上，“你先吃，包等会给你。”

 

是一种很闷湿的对话和习惯。

 

昔日情景重现，我不得不揣摩，他究竟是和我一样也想演回忆的情景剧，还是，只是怕奶油掉在我的包上。

 

 

 

06.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朴综星，你车修好了吗。他把玩着我包的链条，摇摇头说还在4s店，要补漆。我又问，怎么撞上的。

 

他侧过头，不知道沉默的时间是用于等待还是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前女友撞的，你见过的。

 

其实不用说后半句，我才不关心我见没见过，只觉得他在我做梦的时候讲这种话是给我添堵。我点点头，说行吧，你前女友脾气挺冲。他轻轻笑了笑，只透露出一些鼻息的声响，饶有深意地说确实哈。

 

其实我想问的还有很多，但终止于想起他总是不介怀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前女友这件事。

 

把包给我吧，我伸手拉扯两下链条，但朴综星没有让步的意思，“放我这儿会怎样。”

 

我回呛说怕你给我偷了，他说，那赔你两个。

 

行，我给你记下了，你偷吧。我瞪他一眼说。

 

我低头玩手机时，好友恰巧发来信息问我怎么和朴综星坐一块去了，我说他死缠烂打的，她说未必是这样。

 

好吧，确实不是，就是顺水推舟。我无奈道。

 

“你俩不会要复合了吧？我们刚刚在后面都看见了。”

 

“‘我们’是谁？”

 

“你的五六个大学同学。”

 

“谁要跟他复合。”

 

心情乱成一团，我无心听校长在台上发表讲话，只好一遍一遍地转动食指上的戒指转移注意力。

 

小礼堂也不算是我觉得愉悦的场所，当初也是在这里，萌生了坚定要和朴综星分手的念头。不过那时候他在台上，我在台下，现在我们却像无事发生一样平和地坐在一起，只字不谈过去的腥风血雨。

 

我倒是认为我已经成长很多，至少再看见他时，不会认为他的成就会对我的自我价值构成威胁，也能坦然接受‘我也很不错’这一事实。

 

想起上周跟好友出门喝茶，她语重心长地说我变了不少，我问她哪变了，不还是你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跟你碰面吗？

 

哎呀，不是说这个，她摆摆手。“你不是在做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情吗，感觉工作让你整个人看起来很有魅力。”我惊呼，你有病吧，你别帮资本家pua社畜。

 

她翻个白眼，跟你说不到一块去，自己理解吧。

 

所以其实和朴综星分开是应该的，也是最好的。

 

我的旅程需要自我治愈，需要留时间挣扎着向上，呆在他身边只会让我一边幸福一边痛苦，而痛苦吞噬幸福时又很残忍，像要让我分裂出多重人格，被迫和我最讨厌的人共用同一具身体。

 

对，分开是正确的，我重申一次。

 

可是为什么看着他的侧脸时，还是会觉得心酸。

 

 

 

07.

 

我不知道朴综星从哪找到一个正方形的碗。

 

我们一行人久违地坐在食堂吃饭，朴综星很贴心地给所有人打了饭，唯独留给我一碗正方形的饭。我抬头看他，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不是喜欢从角上开始吃饭吗，顺手指了指我碗的另一角，“这边放菜，另外一边吃饭，这样不会‘污染’你的白米饭。”

 

拜托，我皱眉盯着他，在场谁不知道咱俩已经分手了，你现在演的是哪出啊？至少我用眼神传达出了这个意思，我觉得他是明白的。

 

用餐时间我被众人的眼神挠得如坐针毡，罪魁祸首却泰然自若地享用他的干锅鸡。大家散场时也减少了寒暄环节，像是故意有事要提前走一样拙劣地离开了。

 

我压低声说，“朴综星，你干的好事。”

 

他笑了笑，拿手肘碰碰我，“不用谢，共犯。”

 

为了消食，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大概有十分钟的中场休息，他突然开口说，“你以前在这里唱歌，大家都唱苦情歌，唯独你唱蔡健雅的‘谁’。”

 

“我好像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你的。”

 

“你不是因为我漂亮才喜欢我的吗？”

 

“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没什么好遮掩的，我喜欢你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当时看起来有点像黄宗泽。”

 

“所以不是我也没关系，要是还有人长得像黄宗泽你也会喜欢？”

 

“也不一定。没发生过的事情，哪里说得准，说不定我已经不喜欢那种类型了。”

 

朴综星一把拉下我的手臂，将我拖到操场上坐着，有两盏灯坏掉来不及维修，整个操场看起来一明一暗，他的表情被一点灰色笼罩，“那你现在喜欢什么类型。”

 

我哑然，像小偷一样藏起我的答案。

 

我打着哈哈问他干嘛在意这个，他也错开眼神说，好奇而已，要是分开之后我眼光变低，他会替我不值。

 

你不恨我吗，我问。

 

“为什么要恨你，”他‘啊’了一声，继续道，“不过倒是讨厌过你一阵，想恨你，但恨不起来。”

 

“你对我来说太特别了，没理由恨你。而且我好像能理解你。”

 

“理解我什么？”我问。

 

“理解你离开的原因。”

 

朴综星说完后，我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干嘛要理解我啊，有病。

 

人生总是充满巧合，我俩坐在操场上发呆，发的什么呆不知道，可能在猜想对方现在的心情，也可能只是在等待时间慢慢流逝，弥补上刚刚的留白。

 

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唱歌，朴综星问我，“是你在唱吗？我有点恍惚。”

 

我说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去哪里唱。

 

仔细听来，才懂他口中的‘恍惚’是什么意思。

 

 

“谁让我感觉他最了解我，

 

眼神交错话都不用说，

 

就抱紧我让我感受，

 

他多爱我。”

 

 

 

08.

 

半个月后，朴综星车修好的那天，他发来消息说顺路接我去沈载伦的生日聚会，我说我还没下班，他说没事，正好有点事，忙完了接我。

 

大约两个小时，彼时天黑了大半，我磨磨蹭蹭往楼下走，朴综星的车停在路边，他坐在驾驶室抽烟，我没打招呼就拉开车门，往他副驾驶钻。

 

他低头看了眼我的脚后跟，把烟换到左手，搁在窗口，侧过身，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你们上班不能穿平底鞋吗？”我接过后打开，换上，朝他笑笑，“怎么注意到的。”

 

“校庆那天，你贴了创口贴。”朴综星说，“你来不及回家，所以今天也会穿着高跟鞋去参加聚会。”

 

系上安全带后，我突发奇想，开口问他前女友为什么要撞他，他说为了复合。

 

那为什么分手。我追问。

 

朴综星有些无奈，问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不合适。

 

我又想问那干嘛在一起，但鉴于他的前半句话，我吞回肚子里。他看了我一眼说，“行了，骗你的，没在一起。”

 

“我假装她男友，陪同参加了她前男友的婚礼，碰巧遇见你朋友了。车是她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上的，聚会那天她说开她车送我，就这样。”

 

我‘哦哦’一声，说好像我的性格哦，朴综星问哪里像了。我说，你要是结婚，我也会租个男友闪亮登场的。他打断我说，我结婚不会邀请你的。

 

“那确实，”我点点头，“是你的性格。”

 

驶过两个红绿灯，电台广播恰好进行整点播报，深秋的七点拉开了黑夜的序幕，使我能清晰感知到仪表盘上的灯光正在朴综星的镜片上跳跃这件事。

 

在穿过闹市区后的第12分钟，他停在路边，松开安全带，刚打开车门却被我一把拉住。

 

朴综星偏头问我怎么了，我说坐一会，7点25再上去。他也不问为什么，只蹦出一个‘好’字，随后关上了车门。

 

重新点火之后，我摇下车窗，窗外冷风飕飕的，我无奈之下被偷袭，打了两个喷嚏，朴综星敲敲我脑门问，你现在是想要我心疼你吗？

 

我眨着眼睛，眼泪应激落下，然后朝他尴尬地笑笑，“你想心疼就心疼吧。”

 

朴综星不作声，想从他那一侧的按键控制我的车窗，我伸手抵住玻璃说等会儿。随后从口袋里摸了包烟，顺便用了他车里的火机，递给他一支后问道，“陪一支？”

 

他狐疑地看着我，但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近，乖巧地等待我给他点烟。我俩靠在椅背上，他嫌我的烟味道太甜，我说你没尝出来香蕉味吗，他说没有。

 

朴综星这么一说，我突然也觉得有点没劲，跟他嚷嚷说Africa应该做成中支，这样裹烟草好松，抽一口里半口都是空气。他灭掉后点燃自己的烟，抽了半支，我问，“你喜欢这个吗？”他顺势递给我，我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猛抽了一口。

 

你还能喜欢我吗，他问。

 

 

 

09.

 

我倒也不是被吓到了，成年人收到表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只是，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所以才会打开车门，自顾自地往酒店大堂冲，任由朴综星一边追一边叫我的名字。我想拿出手机看看沈载伦定的餐厅是在几楼，却发现手机压根儿不在我手里，我只好站定，喘着大气等待朴综星的追捕行动。

 

如同多年前分手那天。

 

当时朴综星从小礼堂冲出来，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在前面狂奔，他在后面骑着自行车追，我跑到大门口才发现我学生证还在他包里，又只得灰溜溜地等待他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审问。

 

怎么这么多年，我俩还是这样。

 

他揪着我背后衣领，像拎猫的后脖颈一样，我说你放手，丢不丢人。他被我气笑说，你也觉得丢人啊？但还是乖乖松开手，趁机帮我把皱巴巴的领子整理好了。

 

电梯间里只有我和朴综星，我清了清嗓，说我不知道。他问不知道什么。

 

“喜欢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可怜，因为变得很容易嫉妒别人。”我坦白我过去太渴望他只属于我，但这种占有欲对于原本的我来说，其实挺折磨人的。

 

我总是稀里糊涂地冒出很多疑问，产生很多兴趣，但又时常半途而废，所以很难总结出我的价值。和朴综星分开后的头两个月，我如释重负，感觉世界都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因而无比庆幸自己做了所谓对的决定。

 

但其实回头看，那是一种逃避后生出的假象，不过为了逃避，我确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见面倒也不觉得内疚，见面之后开诚布公地谈论时，反而无地自容。

 

“我们不是分手之后，谁都没有再联系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我以为你提的分手是开玩笑，毕竟你笑着跟我说‘分手吧’之后，让我帮你取回学生证,那天晚上还是我骑车送你回的宿舍。”

 

确实是，我差点也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分开后一周我就离校了，除了拍毕业照那天回过一次，凑巧朴综星那段时间摔骨折在家修养，不然和他碰面还挺容易发生口角的。后来我去外地工作，去年才调回C市，朴综星好像也是才回来，总之，还挺巧的。

 

“好像那个时候我也挺傲气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所以即便觉得不舍，也要硬撑脸面说，‘我已经不在意了’。”朴综星靠在墙上，眼神紧锁显示屏上跳跃的红色数字。

 

我想来那时候周遭的恋爱其实经不起推敲。

 

有人分享和初恋复合的故事，但不过是和crush对象没了下文，又正好和过去的恋人再建起了联系，倒也不是多梦幻的结合。有人头一天没要到心动嘉宾的微信，第二天却在地铁站内一见钟情了另一位，顺水推舟确立了关系，这又算哪门子‘命运般的缘分’。

 

因为这些感情里的林林总总，我臆断我和朴综星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他大可以继续享受他璀璨的、众星捧月般的大学生活，而我则退出嫉妒的世界。

 

 

 

10.

 

人要和自己的嫉妒和解，其实是一件很陡峭的事情。

 

我一边扒拉着碗里的芦笋，一边想着。尽管我已经不再受嫉妒的委屈，但通过别的成就来提高自我认同感，这一过程的艰辛其实很难言说。

 

朴综星在我旁边剥虾，趁着和大家聊天的间隙将碗和我互换，获得一碗虾肉后，我悄悄伸手拍拍他的膝盖，以示感谢。他擦手的动作停顿一下，嘴角轻轻漾着笑意。

 

酒过三巡，我探头探脑的模样引起来寿星的注意，沈载伦问我鬼鬼祟祟看什么呢，我说你生日没蛋糕吗？他呆呆地说，哦，下午拍摄，忘棚里了。

 

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无聊地把盘子里的牛肉用筷子戳得稀烂。朴综星问我干什么呢，我说给你做牛肉粥呢，你想不想吃。他蹙眉看着我，又叫服务员送来了杯椰汁。

 

椰汁解酒吗？我边喝边问。朴综星摇头说，不知道，但能治你的多动症。

 

我只是想吃蛋糕而已，吃蛋糕是什么罪吗？生日不吃蛋糕是犯法的，应该把沈载伦抓进去，买完蛋糕再放他出来。我稀里糊涂乱输一通。

 

后来我喝得醉醺醺的，被朴综星一把扛在肩上塞进了驾驶室，而他为了开车滴酒未沾。不过朴综星酒量不怎么好，确实还不如我上场。

 

到家楼下时，我还装睡不肯起，蜷缩在他的车里。朴综星问我又在耍什么花招，我装听不见，他又问我，“你是不是想我留下？”

 

车内播放着SZA的Open Arms，我很喜欢朴综星品味和我重叠的时候。于是睁开眼跟他说，“不是我想，是孩子想。”

 

“哪里来的孩子？”

 

“茶几上。你没把它们带走。”

“我这个人其实是主张父母的仇恨不要牵扯到下一代的...”

 

朴综星问，“我是不是得把那两个摆件拿回我家？”我厚着脸皮点点头说，“也可以偶尔送我这里照顾。”他点点头说行，随你吧。

 

后来朴综星背着我上楼，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他脖子一口，他‘嘶’了一声问我干嘛，我醋意大发，问他还有没有背过别人，他说没有。

 

你知道其实说实话会让我心碎吧，我问。朴综星笑着说，这就是实话，没心思在你身上撒谎。

 

“你怎么比以前更轻了。”

 

“这也是谎言吧？”

 

“不是。”

 

朴综星，综星，我重复着他的名字，他‘嗯’了一声，我接着‘综星综星’地叫他，他苦涩地问我是不是喝酒都会变这么粘人。

 

我们和好吧。我站在家门口说。

 

“现在是你在撒谎吧？”朴综星放下我之后，提起门口放置已久的蛋糕。

 

“不是啊。”我眼神躲闪开，黑着灯在房间里乱窜。

 

我以为我会很自然地跟他提和好这件事，但直至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其实还是紧张。我站在朴综星面前，就像7年前明明看穿了他要表白的心思，却还是在聚会时演笨蛋一类后知后觉的角色。

 

朴综星把蛋糕放在餐桌上，伸手打开客厅的灯，又被我关上。

 

你要不亲我一下，我一边说一边拿头发蹭他的脸。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把住我的肩，跟我挑明说，你喝多了，明天再说。

 

明天，明天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万一这一次逃跑的是朴综星，万一明天我反悔觉得自己太丢人。

 

我想起我的嫉妒、失败和爱，我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笔画。它们把过去的种种像摁死一只小爬行动物一样轻松地摁进我的水墨画里，让一丁点血红被别的颜料搅烂，隐匿在画布上。

 

我想起我的愚蠢、自以为是和执拗，我人生中最顽固不化的绊脚石。我理解无法宽恕的过错和不可原谅的痛苦，却无法在再重掌人生主导权后坦然让我对朴综星的感情失控。

 

实际上爱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它激发了一种飞蛾扑火式的自我牺牲，但人又无法指摘共振时瞬间的欢愉，所以我们不断冲动、下落和沉沦，索性将这一切都变成‘不得不爱’的申告式。

 

我们僵持在黑夜里。我问朴综星，我是不是变了很多。他摇摇头，变了，又好像没有变。我说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你爱我吗，我问。

 

你觉得呢？朴综星收紧手臂抱紧我。

 

我觉得我们好奇怪，其实是爱的，但却总是剑拔弩张。

 

但要实现‘各自知晓被对方所爱’好像也需要折腾几个来回，直至曾经如同刺刀一般伤害感情的‘嫉妒、骄傲和谎言’，被年岁的时间海淘洗后，在记忆之外生锈。

 

 

 

11.

 

“谁让我感觉不需要再躲

 

过去心痛从此被淹没

 

就抱紧我让我感受

 

让我感受他多爱我

 

让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关于题目：

 

“嫉妒、骄傲和谎言” 这些曾经伤害两个人感情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消化。虽然曾经锋利过，但最终只是一把生锈的刺刀。

  背景是女主家里出事被迫休学，连夜回国。从高中起就一直互相喜欢的男朋友被单方面分手。家里事情处理完回米国继续学业。

ps：博主很爱青春疼痛搞笑文学。。

jay？u got a call

我离开西雅图后没想过再见他，他大概也是。但谁知道呢？人生兜兜转转又转回了北美洲西岸。

西雅图的天气我比天气预报熟，一阴天雨就连下两整夜，天罩着层蓝调的灰。吸一口，空气里是水汽和雾蒙蒙的钢筋水泥。但阴雨永远埋不住这座城市傍晚六点后的霓虹灯：太阳会落山，西雅图决不会暗淡。

出租车穿过downtown区，车窗里划过闹市、街灯、人影憧憧。雨夜映在沥青路上散了一地，和眼前的灯火通明一样失真。

回过神才发现我又想起上大学时路过这个片区他牵着我走过威廉路。他拉着我我才不用看路，我总仗着有他看着我，晕头转向用镜头去追那些模糊的光影。记录闪过的街区，变换的红绿灯，或者他靠近我的影子——好像这几张相片能替我抓住些什么。是什么呢？我问自己。

我荒诞的爱情？还是我刚刚开始就能一眼望尽的人生。

西雅图的雨浇湿了我半干的灵魂，我淋得像个落汤鸡，回不去我们烧着噼啪柴火的木屋找我的避风港。

我推着个满满当当的行李凌晨离开西雅图，又原封不动带回来了。恍惚到差点就骗过自己都没变。除了一件塞满的箱子，我甚至记不清那几年还给我留下了什么。数来数去，脑子里只想得起午夜梦回里一千个朴综星。我好想朴综星。

他算半个答案吗？我多希望呢。

计程车到酒店的时候我还在盯车窗上的雾，司机回过头问了几声我才回神，打开后备箱取出行李进酒店大堂登记入住。酒店在朴综星家门口，我承认成分很复杂，我故意的。还给共友打了一通透露我所有信息的电话，侥幸心理。我卑劣地做假设，就赌一次。万一万一万一呢，万一他来找我呢。他不来我就偷偷去找他。

前台登记完小姐温和地说了句：welcome to Seattle 我才终于有些实感，是啊，回来了。从下飞机起一路轻飘飘的心绪落了地。欢迎我吗？lucky me。

慢悠悠的上电梯，停在12楼。左拐两次才看见我房间号。我低头从外套口袋里取房卡，还不忘拉着行李往门口挪。刚准备刷开门，抬头一眼愣在原地吓得我不敢动。

头发长长了，发尾还在掉色泛点黄棕，顺毛掩着眉毛差点盖过眼睛，像我们在公寓楼下一起喂过的小卷毛狗。但心情不太好，抱着手臂靠在拐角的墙壁上抬眼看着我，表情要骂人。

意外但不意外。我决定多少演一下。

“朴综星你干嘛。”

他没好气瞪我。

“你干嘛。”

“回来上大学。”

我眨了眨眼睛，诚实回答道。

我等着他回我下一句，但没等到。

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但头埋得低了点，中断跟我眼神对峙。

本来还在心里偷偷庆幸重逢的场面没那么糟糕，他至少还会凶凶地瞪我发泄不满，还能精神饱满跟我互呛两句。下一秒就看见他眼尾挂着点红，湿的。

脑子宕机了。麻麻的感觉从后颈到下巴又蔓延到鼻尖，还以为要失去知觉面瘫了结果鼻子一酸，习惯性一抿嘴眼泪就啪地掉在脸颊上。

变成两个人站在酒店走廊里挂着眼泪皱眉看地板。

我盯得眼眶里一团水雾模糊地化不开也不敢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他没比我好受到哪去，我知道。

沉默是他画上句号的。垂着头听见他重重叹了口气，我小心翼翼往上瞥了一眼。被他抓个现行，又瞪我一眼，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往我的位置迈进两步，没来得及问他干嘛手里的房卡就被他抢走。房间门打开，在我做出反应前就被他一手搂着脖子，半边脸被捂在禁锢着我的臂弯里。一阵风经过，他转身利落带上门，我迷迷糊糊被带进房间。

我开口之前他先扶着我的下巴低头亲了上来了。我没反抗，我很乐意。周身的氧气都灌上他的味道。你要问我什么味道我也不知道，雨夜，还有我的被窝。比起其他情绪现在充斥我每根神经的是放松和安定。他一直是我的镇定剂，我的安全领域，绝对归属。

“闭眼。”

他声音落在右耳垂，闷闷的。

没有视线感官才更准确。我感受到他的嘴唇轻轻碾过我的，湿润的舔舐划过嘴角和唇珠。呼吸拉扯间是温度和弥漫点怒气的缱绻，虎牙控制着力度啃咬我的舌尖，痛感被温柔的交缠忘却，只记得他嘴唇软软的。

亲不够，还想要一点，我想太久了。

脑袋晕晕的快窒息他才终于停下，回笼的理智逐渐平息不安带来的冲动。

唇齿分开，他握着我脸的手轻捻过下唇。被亲的喘不过气我只能微张着嘴巴缓神。他又凑近了些，用鼻尖蹭我的。近在咫尺的脸让我有点忘记怎么顺畅呼吸。好像白痴，本来就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晃过：好近，好近，好想他。

“罚你的。”

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低头看着我，还是没有松开手。但表情又变得冷冷的，像生闷气，开小火慢炖那种。

我抬起头想看他又掉进朴综星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把我困在里面。自傲又倔强的眼睛。

对视不超过三秒钟，他突然松开我，没一句交代转头就准备走。我正感叹他翻脸比翻书快就发现他小子耳根通红。那我不追究了。

关门前门缝里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新学期见。”脑袋从门框消失又飞快转回来，想了想又提醒我“准时报道。”

门碰的关上。

脑子乱的像朴综星揉得无章法的头发。我决定不给自己找麻烦细想今天发生的任何事，也懒得收拾两个large size的行李箱，扒出睡衣就走进浴室洗漱。

浴室里氤氲萦绕，湿气和热气熏的人头脑发晕。我瘫在浴缸里，整个人缩进温热的水面只留后脑勺靠着浴缸边缘。头向着天花板发呆，浴室的顶部水汽波光涟漪像发光的海浪一样随浴缸里的水轻晃流动。

我发着呆，又想起朴综星闭口不谈的吻。

好喜欢。

没出息，我想骂自己，但骂不出来，我的爱情因子都欢呼雀跃多半开几瓶香槟庆祝了；我装什么装。分手的男友，刚见面搂着一顿又啃又咬还温柔地让我闭眼，亲得头皮发麻。反正我装不了冷静自持。

洗漱完躺在床上垫着一个枕头又抱着一个枕头在怀里，回忆回来第一天发生的种种，像电影片段断断续续闪过又重放，意识渐远想起的画面只有他低头蹭着我的鼻尖。困意跟我的眼皮做较量，最后谈判成功。

神经彻底昏迷之前我忍不住喃喃“朴综星晚..”安。

剩下一个字被我摔进枕头带进梦乡。

*全文约1w字

*电影的主题曲：陈奕迅的 黑夜不再来

 

 

00.

 

“我关掉月亮。

你甚至更明朗。”

 

 

 

01.

 

店里前些天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上个月四号的中午我在店里磨咖啡豆，隔壁面包店的姐姐送来几款新品，正巧坐在吧台上跟我闲聊。我嘴里的贝果还没来得及吞咽，就看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推门而入。

 

我含糊不清地说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呢？对方冷不丁地跟我来一句，请问有创口贴吗？

 

“嗯？”

 

“不好意思，我手受伤了，但附近没有找到药店。”说完后他隐约有离开的意思，我想，基于正常反应速度，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走进的是一家咖啡店。

 

我边让他等等边蹲下身，在储物柜里翻找几下，“有的有的！”

 

面包店姐姐问我店里有碘酒消毒吗，我摇摇头否认，创口贴的一端被我紧紧握着，对面的男人拉扯两下后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那等等，你帮他清理一下创面周围，我去店里拿碘酒。”姐姐临走之前将木质餐盘推至他面前，轻巧地撂下一句，“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我们店的新品。”

 

大概因为刚过下午一点，还不算下午上班前的营业高峰期，店里空荡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弯着腰在水槽用生理盐水帮他清洗完伤口后，刚想抬头想问他疼不疼，后脑勺却正好撞上他的颧骨。话还没问出口，空气又突然凝固起来，只剩咖啡的香气漫溢到和我的局促高密度结合。

 

“你小臂怎么被划拉这么长一条口子啊？”我望了望窗外36度的高温，倒了杯冰水给他。

 

“刚刚在地铁站C口的铁栅栏，有只猫被卡住了，我想把它抱出来…”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尴尬笑了两声。

 

“嗯？它挠你了吗？”我问。

 

“不是，我从小对猫过敏，抱它的时候犹豫了几秒，估计吓到它了，所以虽然抱出来了，但被铁皮割了道口子。”

 

“啊…我好像知道那只小猫。大概两个手掌大，黄白相间？”

 

“对的，应该是它。”

 

待姐姐送来碘酒和纱布后，我帮忙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他试图请我们喝两杯咖啡作为答谢。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说这是我的店诶，应该由我请见义勇为的英雄喝一杯才对。

 

于是他走之前手里多了杯咖啡，一个小纸袋里装好的两个费南雪和一个杏仁可颂。

 

推门离开的最后一秒，他的背影转为侧影，笑着问我用的什么豆子，很香。

 

“水洗卡杜艾，”我说，“下次可以来店里慢慢喝。”

 

 

 

02.

 

拯救小猫的客人来过了。

 

当时不怎么凑巧，我打算提前关店，却遇上分手三个月的前男友死缠烂打。我跟他吵架吵得我音调不自觉高八度，就差一脚直接把他踹到马路中央。

 

还真有人替我出了这一脚。

 

我怒气冲冲地抬头，看见他的瞬间又态度大转弯惊呼道，“噢！小猫！”

 

“需要报警吗？”他把我护在身后，轻声询问道。“如果是性骚扰，我可以陪你去警局做笔录。”

 

我拽了拽他的衣摆，有些丢脸地坦白此丧心病狂之人其实是我上不了台面的前任。

 

“啊？那这不是…”

 

“不，没白打，他该的。”

 

前男友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讽刺我这么快就找着下家了，我回呛他说没你厉害，你打麻将，四家同时出场。

 

处理完闹剧后，我抬手腕发现已经过了晚间八点，侧过眼神看见挺身而出的‘热心市民’。

 

衬衣被他挽了起来，正巧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

 

大概是出于愧疚，或者是窘迫，我又将收回在包里的钥匙拿出，对准插在门锁锁芯里，打算专门给他做一杯‘打烊后特调’。

 

“怎么了？”他问。

 

“你不是没喝上最后一杯吗，我进去给你做，很快的。”

 

他快步走来我面前，抵住木门，“不是，我是来专门找你的。”

 

“不是找你喝咖啡。”

 

我深呼吸两口气，不是吧，我桃花运这么好。镇静了几秒钟，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走一边翻着手机相册，说他有个朋友上周把流浪小猫带去了宠物医院，现在打过疫苗，已经被收养了。

 

“啊？”

 

“你放心，我朋友很负责的。”

 

“啊，那倒是不重要…”

 

“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那倒是挺重要的，毕竟养宠物的话，必须要有责任心嘛。我小姨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感觉当她的小狗很幸福，每天都可以散步，可以选自己喜欢玩具…”我顿了顿，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抱歉，我好像偏题了。”

 

“所以呢，小猫现在还怕你吗？”我接着问道。

 

他讪讪地笑了笑，“好像应该是我怕它。”

 

“哦对，你过敏，上次讲过。”

 

我们并排走在闷热潮湿的城市里，我的手心黏腻得出奇，顺带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但脚步像踩在沙滩上一般，一边走，一边被海水轻轻拍过，而后消失。

 

我突然在想，如果走过这个路口，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话，是不是他也会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他欠我一杯说好再买的咖啡，我欠他一杯打烊后特调，那不就正好抵消了？可以这么算吗？

 

绿灯亮了，我却停在原地，拉住他的包带。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原来他叫朴综星啊。

 

 

 

03.

 

朴综星果真没有食言，说会买咖啡，真就买了。不过这次来的是几个实习生，刷完公司的卡，买了二十杯冰美。

 

我在吧台推过一杯杯套颜色完全不一样的咖啡，坦白是朴综星的。

 

那天我第六感准得出奇，料到他下班后会来访，在休息间捯饬一个小时化了个淡妆。

 

所以他的确来了，手上提了只纸袋，洋洋洒洒地推门，我说诶你来了啊，他含蓄地点头说嗯，刚下班。

 

熟悉得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朴综星坐在我对面，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我打心底表示是可以理解的，第一次见面素面朝天，第二次见面就差跟前男友在街头扭打，第三次见面是现在，装得很温柔漂亮。

 

他特意道谢说特调很好喝，但是好像没算钱，可能是我忘记打单了。我摇摇头说没有，这一杯是辛苦费。

 

“什么辛苦费？”

 

“你华丽的一脚。”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我岔开话题问他纸袋里是什么，他反应过来，“啊，是我打包的手握，我的晚餐。”慢吞吞拿出来后，我想这人也太不适合撒谎，谁的一人食餐盒会摆满整张桌子。

 

“你好像打包多了喔。”我忍着笑意。

 

吃晚餐了吗，要不要顺带帮我解决一点，他真诚地发问，把我的猜测临摹得有点‘小人之心’。

 

我说我在减肥，晚餐吃了一小块牛排。他‘啊’了一声，我问他怎么，有点遗憾吗？他说是的，我两手一摊，“那就破戒好了”，而后轻车熟路地打开餐盒，好像这本就是我的晚餐。

 

朴综星旁敲侧击地问我，你前男友还骚扰你吗？

 

“他在朋友圈造谣我找了个有暴力倾向的现男友，”我说着给他翻了翻和好友的聊天记录，“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才在一起的，所以挺多朋友都跑来告诫我。”

 

“告诫你什么。”

 

“让我小心你，以防你以后家暴我啊。”

 

“我怎么会家暴你，我没有暴力倾向的。”他说完好像也觉得怪怪的，可能意识到‘他还不是我现男友’这个先决条件就明晃晃地悬浮在我们对视的眼波中。

 

干咳两声，笨拙地缓解尴尬后，朴综星想问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我洞察力一向不错，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我们是因为他出轨才分开的，主要是我怕得病。”

 

我承认这世上遇见好人的几率比遇见烂人的几率低很多，所以万不可在一个有前科的人身上孤注一掷。分开确实有点难受，像要参加聚会却发现试了一床的衣服却没一件满意的，只好瘫在沙发上传简讯说我不去了，我不干了，就这样毁灭吧。

 

看朴综星听得入神，我无厘头地插上一句，“看你吃饭这么有食欲，我好满足。”

 

他抬高眉毛，试图确认我急转弯的对话里有没有他遗漏的部分。

 

“那我下班后来找你吃饭好了。”

 

反正都是一个人。

 

 

 

04.

 

朴综星频繁在晚间七点准时推开我的店门。

 

有一次碰巧在路口撞上从托管班接小孩的面包店姐姐，她微微点头跟朴综星问好，口误问他，“你也来接孩子回家吗？”

 

他扬了扬手里的打包袋，否认说不是，是来陪我吃饭的。

 

姐姐传简讯问我什么时候和小猫英雄在一起的，我说什么跟什么啊，你怎么记忆力还停留在过于久远的第一次见面，还有，他不叫‘小猫英雄’，叫‘朴综星’。她哇了一声，你们见很多面了吗？没在一起他还陪你吃饭，太暧昧了吧。

 

“也没有吧，就是吃饭，聊天这样。”

 

“怪不得我说你减肥减一个月了，怎么一点成效都没有。”

 

“喂姐姐，你这话是不是有点伤人，我每天早上都空腹有氧，马甲线都要练出来了。”

 

中断聊天后大约十分钟，朴综星笑着推开木门，习惯性地将把手上挂着的木牌换了一面，‘closed’。

 

19：10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今天打包的是咖喱吗？我嗅了嗅空气问道。

 

“哇，你鼻子好灵。”朴综星讲话颇有些表扬小孩子的语气，我抬抬脸，说那当然咯。

 

一式两份咖喱饭摆在面前，他推过一份白色包装盒给我，替我揭开盖后解释道，“这一份牛肉比较多，咖喱比较少，有一个无油煎蛋和一小团混合藜麦的糙米饭。”

 

我拆开筷子后双手合十说谢谢老板，他学着我的样子也抿唇笑着说谢谢老板每天的咖啡。

 

“小猫最近怎么样？”我问。

 

“隐约还不错的样子，已经有你四个手掌大了。”

 

将两手并排手心朝上摊开后，朴综星自然地将他的双手也摊开，齐齐地靠在我的拇指边缘，自言自语地说，“啊...比这个小一点。”

 

我说那当然，因为你的手比我大一点。

 

他用餐时咀嚼的习惯很好，不怎么爱说话，所以认同我的方式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问到上次快打烊时碰见的那个流泪的高中生妹妹怎么样了，我说她今天中午刚来过，跟我说‘姐姐，我这样普通又平凡的人是不会幸福的。’，我安慰过后送了她一块开心果千层的切片。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平常被称为翻版的完全相同的人，哪怕是找遍全世界70亿人口也是很难有的。令人惋惜的是, 世界上还存在着不同种类和强度的困难,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美地从出生到老死100%都是幸福的。”朴综星正色道，“但是千万不能因为这个而低估自己。我想，你的安慰和蛋糕应该能传递给她一点支持。”

 

“我对你有点刮目相看，说真的。”我起身从抽屉里翻找出几张白纸和一支笔，又匆匆跑回座位上，“要不你写点什么，我下次带给她？”

 

朴综星就这样在我绵绵的注视下，分外真诚地写完了一封信。

 

 

 

05.

 

饭友变酒友其实只需要一瓶红酒开个好头。

 

朴综星开车来我店门口的那天，手里握了瓶红酒，我刚收拾好包说今天有点急事，他见我表情不佳，追问怎么了。

 

我说我家厨房水管坏了，现在滴水滴到楼下，别人给物业打电话了。他撂下红酒，说那他开车跟我一起回去，以免他们人多势众，拎着我一个小姑娘欺负。

 

但其实我想说我才不是会被人欺负的类型，真要有人在我面前不讲道理，我就发疯。但看他有意帮忙，我只好将前面一番说辞吞进肚子里。不过多亏朴综星，那天解决得还算完美，主要是他帮我修好了水管。我说过两天我请你喝酒好了，他也没拒绝。

 

后来喝酒，喝着喝着，没几次，场地就从我的店转变成了酒吧，再自然过渡到他家。

 

大概是在认识朴综星的第二个月，某天在他家喝酒，他说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我非常热心，好像会和这样的人成为好朋友。

 

我蜷缩在他沙发的一角，嗅着皮质气味，平淡地回应说是吗。

 

大概在那一瞬间，我是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把‘想成为好朋友’这样的形容用在我身上。记忆瞬间回溯到拉住他包带的那个夜晚，或许早在十字路口闪烁的红绿灯前，我的感情就已经变质。

 

跟我成为好朋友可没什么可圈可点的，我这人讲究的是占有，你能让我占有什么。我坐起身，换了个姿势盯着朴综星说。

 

他干笑两下，“原来我还是不怎么了解你啊。”

 

“那你还是不要了解我，因为我又俗气又轻浮。你对我特别一点，我就想要更特别，你对我再好一些，我就想刨根问底‘那能对我最好吗’。真和你到那种地步了，你怎么回答我，怎么搪塞我？”

 

我讨厌笨的人，讨厌我话都要说尽却仍旧不懂我意图的人，也讨厌懂我言外之意却巧妙躲避开的人。

 

不过，我暂时不想判断朴综星属于哪种。

 

“就坦白跟你说，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啊。不过我对大家都一样好，可能会在这之上更照顾你一些，因为你是女生。”他说。

 

“谁稀罕你像对别人一样对我。”我有点冲动上头，但又接着喝了口红酒。

 

遇见朴综星以前，我总是将好感对象和异性朋友划分得过分明晰，现在却食言，渴望他对我有一半的恻隐之心，好让我的暧昧情愫沉稳地降落。我原本平淡得只剩下咖啡香气的生活被注入了金属芯，它们变得不再只属于我。

 

而我狂奔在被割裂的边境线上，越是沉默就越是在喉咙里磨损着我三缄其口的秘密。

 

对我再多一点嫉妒，占有和迷恋就好了。我开始奢望。

 

“我们做一次怎么样。”

 

朴综星显然被我的陈述吓了一跳。

 

他大概是那种会开口说你喝醉了，然后留我一个人在他家，自己跑去酒店开房待一晚上的人。

 

所以在他起身的瞬间，我拉住他的手腕，“朴综星，我没喝醉。”

 

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我忍住没踩刹车。

 

 

 

05.

 

你会跟好朋友睡吗，我们做完后，我仍旧不死心地问朴综星。

 

“不会。”他简短地回答我，我说你要堵我的嘴也不用这么心不在焉吧。

 

他问我什么意思，我说字面意思啊，听完后他又哦了一声。我追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没什么意思。

 

我揶揄他，朴综星，你换个方式让我闭嘴也可以。

 

“要不我们当s/ex partner好了。”我正色道，反正都脱得干干净净坦诚相待了，不如签个长期合约。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跟我做的？他问道。我说这怎么分辨具体时间啊，总不能是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想着这点事，然后突然灵感迸发说，哦对，我得和朴综星做一次试试吧？

 

我妙语连珠，打得朴综星措手不及，然后他又沉默起来。

 

“朴综星。”我降低分贝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

 

“没什么，就随便叫叫。”

 

过了半分钟，我又重复。

 

“又是随便叫叫吗？”他问。

 

不是，我说，我想明白是什么时候了。

 

“是我久违地看东云/怜弥的片，发现他在那部片里侧脸尤为像你诶。大概在28分的时候，他给一个女的/口，我直接跳过了，想到如果是你，我肯定接受不了你对别的女人这样。”

 

“这也属于你的占有欲吗？”

 

“对啊。”我脱口而出，“我跟我朋友讲了这件事，他还说我很可爱。”

 

“你还跟别人分享这种事情？”

 

我蹬了朴综星一脚，喂，你现在管东管西的算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他心情好复杂。

 

我说你他妈叹什么气啊，要叹也是我叹，跟对我没什么好感的人上/床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是没好感啊，你倒是听我说完再踹也不迟。我今天才觉得我跟你可能真是灵魂好友，你下一秒就跟我说做一次试试，我缓冲时间太短了。”

 

那你亲我一下，我说。

 

亲哪儿？他问完也不等我回答，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额头，脸颊，嘴唇，锁骨和胸前。

 

我身体忍不住发颤，嘶了一声。朴综星突然笑着问我怎么这么敏感，我说得摆正态度面对好朋友的亲吻。

 

“还提‘好朋友’是吧？”他捏住我两颊不让我继续讲话，我吐吐舌头不予理会，拿食指指尖在他胸口轻飘飘地画线，又神出鬼没地往下移动。

 

靠，他低声骂了句，我处于兴奋状态却只听见第一个字。

 

“跟我试过之后，发现会有下一次的吧？”我幸灾乐祸地发问。

 

 

 

06.

 

惹恼朴综星其实很简单，疯狂挑衅就好了。

 

他胜负欲强，虽然多数时候都很平和冷静，但我格外熟捻他性格里的灰色地带，这一点我很满意。我说过了，我珍惜的不是拥有，是占有，是独属于我的一部分。

 

替我洗完澡后，我被朴综星抱在怀里呆了十分钟，我说你这被子有点厚，随即顺手推开他和他的被子。

 

朴综星伸手想回来重新搂住我，不巧被我半个手臂抵住，“明早吃什么。”

 

“你能别这么跳脱吗？”他摸了摸鬓角，看来被我突然的发问哽住了。

 

“不能，我有点饿了，得想想明天吃什么精神慰藉自己。”

 

咖喱？我擅长做这个。朴综星说。

 

那就吃意面好了。说完后，我若有所思地构想，番茄肉酱或许比较开胃。

 

“我的提议里没有意面。”

 

“我知道。”

 

朴综星觉得我有点好笑，总是莫名其妙地不管别人死活，把自己想说的全都叽里呱啦一顿输出。

 

我说人活一辈子就不要在犹豫和兜圈子上浪费时间了，可能浪费着浪费着，就发现自己没了或者对方没了，多残忍啊。

 

他捏了一把我的腰说哪有人做这种博弈的啊，你好像更残忍。

 

“那你要不要跟我签长期合约？”

 

“什么合…哦，我没有过。”

 

“所以？”

 

“所以不知道我想跟你成为什么关系，好朋友，恋爱对象，还是说‘长期合约’这种。”

 

“你跟好朋友做过吗？”

 

“没有。”

 

“那我们就不是好朋友。”

 

“我们要恋爱吗？”他跌倒在我的逻辑怪圈里，随后冷静又滑稽地发问。

 

朴综星，我发现你有点倒胃口，我说。

 

“哦，你就只是想跟我做。”他发言，语气略有些谴责的意味。

 

我否认，说亲吻也很好，你吻技ok的。说完后凑到他面前，轻轻啄了啄他的嘴唇。

 

回吻后，我被朴综星揽在怀里，他说他好像被我带偏了。我说当然，番茄意面确实比咖喱饭更适合当早餐。

 

他说确实，那就外卖点意面吧，家里没有番茄了，做不了。

 

我把脸贴在他的脖颈处蹭蹭，感觉此刻皮肤的温度重叠着彼此残留的香水味，像花的绽放，附和着蝴蝶的喁喁细语。

 

 

 

07.

 

在那之后的另一个夜晚，我窝在朴综星怀里看完了《十二夜》。

 

“小心那些热恋中的人，因为他们都是疯子。”我喃喃道。

 

“什么？”

 

“你没认真看啊？刚刚蓝屏上的字幕，”皱眉审视他几秒后，我继续问，“跟我一起看电影这么无聊吗？你注意力都放哪去了？”

 

“你头发好香。”

 

“哦那确实，卡诗的粉瓶护发精油这个味道我还蛮喜欢的，比那个黄色的好闻很... 不对，你怎么岔开话题了？”我暂停电影，才看了四分之一，感觉就已经没有耐心再看下去。

 

“刚刚在看你，现在准备看电影了。”朴综星接过我的手机，重新按了暂停的图标，我很好哄的，又靠着他的肩。

 

那天晚上看完电影以后，我光着脚在他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又在冰箱里翻来翻去，他歪着脑袋问我在找什么，我说冰淇淋啊。他说没有冰淇淋，但是我可以给你煮拉面吃。

 

我笑笑，原来朴综星已经越来越像我了，我还蛮喜欢我们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对白。是占有吧？把我们搅得稀碎，融合在无菌的培养皿里，再重新捏造两个相似度百分之九十的小人。

 

分着吃同一碗拉面时，我冷不丁地抬头，盯着他看，直到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有港味啊？

 

朴综星好像真在思考，他说有啊，实习生说过。

 

“我喜欢喝45到55度的水，吃拉面时调味包只需要放一半，讨厌加太多水。”

 

“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你记住我，以后喝水也想起我，吃拉面也想起我。”人不可能不喝水吧，那无论如何都要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机械的一笔。

 

“你说我有港味，我以后出差去香港，看港片都会想起你。再有谁说我很有港味，我也会想起你。”他既认真又无奈地陈述着，我点点头，看来他才不是木头男。

 

我还是想吃冰淇淋。

 

朴综星说冷热交替对胃不好，我说人是无法规避掉所有风险的，他妥协后说只买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尝尝味道行不行。我点点头，随后我们踩着拖鞋穿着睡裤就出门了。

 

在便利店里，我问他家里还有套吗，他说有啊，你干嘛问这个。

 

我检查一下数量，万一你今天和我做，明天和别人做，还用的是我今天那盒剩下的，我就会把你杀了。我说。

 

哇，你好恐怖，你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朴综星佯装受惊，一边嘟囔着一边挤在我身边，我推开他说好热好黏，离我远点。

 

我想要什么。

 

大概想要他的日记被我用刺激和捉摸不透调和的笔墨改写，想要踮起脚尖时感觉呼吸在苹果树上吊，想要莫名其妙的对白和无迹可寻的迷恋，想要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奖罚机制让朴综星觉得没我不行。

 

 

08.

 

有时候我非常渴望拥抱，比任何亲密行为都还要渴望。

 

我跟朴综星说未来想去奥地利美景宫美术馆，因为高三的时候很喜欢席勒的《拥抱》。过了几天，他说明年春天可以先抽空去东京都美术馆看看别的，等他空闲时间多一点再去欧洲。

 

我说跟你的时间有什么关系，你不用为我的爱好牺牲自己。

 

他说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我瘪嘴问，你是不是在给我画饼啊？朴综星用食指指节叩了叩我脑门，“说什么呢你。”然后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弯了弯腰，下巴正好抵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知到自己正被他收紧的双臂紧紧锢住，像住进铺满羽毛的柔软囚牢里，整个人变得想哭，想爱，也想被爱。

 

“做你的好朋友真幸福啊。”我闭上眼，开始认同‘我是朴综星灵魂好友’这一观点确实可行。

 

做情侣的话，我们一天往复循环一万个情绪，从相爱到结束就是一个闭环，延伸到下一个人就是另一个闭环，所以到最后大家都一样。但是‘好朋友’可能就不一样了，总有各种奇妙的占有，默契，沉默和爱隐晦地粘连在一起。

 

那样的话，我们就永远也不分开了，就像拥抱的瞬间一样，是两颗湿漉漉的心在接吻。

 

“不行，你之前说可以谈恋爱的。”朴综星松开手，皱着眉拒绝我。

 

“你之前还说把我当超好朋友呢。”

 

“我不跟你做好朋友，也不签‘长期合约’。换句话说，不谈恋爱，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你什么感觉。”

 

还是有点舍不得。因为我最自私最幼稚的念头是‘永远不要分开’。于是我妥协说，好吧，我们恋爱吧，朴综星。

 

“我觉得你很狡猾，”他突然开始评价我。“这个世界高喊‘无爱者自由’，但我觉得他们多数人是错的。”

 

“你这个人时而乐观得觉得秋天一点也不萧瑟，时而在大夏天跟我说，‘人就应该在这样的瞬间突然消失’。我问你为什么非得消失，你说这样就可以在大雨里，像落叶一样到处漂，找个合适的下水道当墓穴。”

 

“这么善变的人按理来说绝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你有种使我无法自抑的吸引力。虽然我试图说服过自己和你其实并不合适，但其实分开时我反而能分辨感情的深浅。我知道我们是忽然地相爱，却不想稀里糊涂地结束，我也知道不会，至少我对自己有信心。”

 

话是这样讲的，不过自从那晚分开后，朴综星还是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

 

他说，“我们需要认真的考虑一下了。”

 

 

09.

 

面包店姐姐又送来新品，她说大家口味好刁钻，嫌碱水太难咀嚼，又嫌可颂会吃得掉渣。所以只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吃就好了啊，干嘛对别的种类挑三拣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很重要的人生信条。

 

我说对啊，所以你做的我都爱吃。

 

她问我最近怎么不跟朴综星吃饭了，我说他想和我谈恋爱，然后我们就不联系了。

 

“怎么还没谈啊？”

 

“不知道，我感觉谈恋爱就预示着分开，可能有撕破脸的分开，也可能是和平的分开，不过总的来说都是分开嘛。”

 

“可是朴综星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很登对，哪有人这么消极。当朋友的话，他对象要是知道你们有过这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时期，才不会让他再跟你联系，他这个人是因为爱你才在意你，要是爱别人，你就得认清自己的位置。”

 

好吧，我又认输了。

 

时隔一周给朴综星打电话，他接通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我问，“今晚要不要跟你女朋友一起吃饭？她说她会点一桌子外卖当自己做的，让我先别告诉你。”

 

“哦？她打算‘做’什么菜？”他语调上扬，饶有兴趣地问道。

 

“墨西哥辣牛肉卷，奶油咖喱乌冬面，和一个wagas的蛋白多多三文鱼能量碗。她还问你想不想喝柠檬红茶，因为这是她唯一会做的饮料。”

 

“那她考虑得怎么样了呢？”

 

“她说吃饭的时候谈这个，不过现在她有点想你，所以她打算做点其他事情分心。”

 

然后我就光速摁掉了电话。

 

朴综星比往常早一些到我家，忘记说，我的新家装修好，通风一个月之后我就搬离原来租住的房子了。所以他现在抵达我家只需要，十五分钟的车程。

 

再见面我有些局促，就像那个36度高温的中午，我起身撞到他的颧骨一样。我明明是很游刃有余的人，是跟他说大话‘不要谈恋爱要当好朋友’的人，却突然感知到可能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彻底失去他。

 

因为我们都很能忍痛，所以失去只是痛一下的事情，理所当然会为了理智这样去做。

 

“抱一下吧。”他站在我家门口，张开双臂，让我靠近他。

 

我情绪突然又泛滥了，“不要，我想哭。”

 

但还是诚实地朝他的方向挪动几步，最后稳稳降落在他的怀抱里。

 

“你是不是最近练胸肌了。”我问。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待会儿给我看看。”

 

“...好。”

 

其实那天我们都不怎么饿，饭没吃几口，想念也不需要什么来特意证明，默契本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天完全黑之后，他又把《十二夜》翻出来投屏，借口是看看我新买的电视效果怎么样。我说再好的电视看2000年720p画质的电影都那样，他说也不一定。

 

这一次看得很安静，他再也没问我头发为什么好闻。

 

或许是因为他早已足够了解我。

 

 

 

10.

 

“你觉得片尾，Jeannie遇见Kit会跳出‘十二夜’的循环，还是又进入另外一个循环呢？因为他们现实不也分开了吗？”我真诚地发问。

 

朴综星说看电影和看现实有时候不能完全等量思考，有时候电影是浪漫的，有时候现实更浪漫。

 

我其实很想你，我说。

 

每天都很想，因为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写情书在拥抱。风写情书的时候，树和地在拥抱，看到这样的画面就觉得相爱很美好，所以我也想给朴综星写情书，以此赚得一个属于我们的拥抱。

 

题目，题目大概就叫，‘我才不想跟做好朋友’或者叫，‘我后悔啦’。

 

朴综星大概有很久都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像Jeannie讲话时Alan睡着一样。

 

我转过头，发现他眼睛亮亮，又轻轻点了点他颧骨，那片皮肤有点烫。你好像哭了，我说。

 

他握住我的食指，说我太不聪明，这种时候应该装没看见。我问讲出来又会怎么样呢，他摇摇头，不怎么样。

 

其实我也哭了，在他低头的时候，眼泪流的很讲究时机，所以没被发现就当作不存在。

 

因为你最近皮肤变好了，脸红一点就变很明显，我学着正常语调讲话，眨着眼睛物理降温，朴综星笑笑说可能是吧。

 

“你知道吗，你总说我在背后帮你的情绪兜底，但是我不这么想。”

 

“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规律但无趣，时常报复性社交，又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去修补耗费的精力。遇见你之后，你将我下班后最复杂的心情整理得服服帖帖，我喜欢听你讲有趣的客人，刁蛮无理的客人，甚至信任你依赖你的客人。我喜欢有目的性地挑选晚餐，这让我从麻木的工作日中寻求到很大的满足和乐趣。”

 

“但我最喜欢你。喜欢你那些永远猜不到的下一句对白，每天画在杯套上的简笔画小狗，随意绾起的头发和偶尔淡妆时卷翘的睫毛，全部全部都，让我感到幸福。”

 

“你压根儿没意识到，你其实理解过我的胆怯。你说‘害怕鬼屋也没什么嘛！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了，我怕人，你就不怕，你比我厉害。’你谴责过我的善良，绕着我身边又跑又跳地生气，‘为什么要对那些人那么好脾气！他们根本就不值得！’，但你从来不要求我改变，只是叹气说，‘朴综星就是这样，没办法。’”

 

“你把你从这个世界上得到的一切珍贵的东西都悄悄给我了，那些无法具像化的宽容、陪伴和爱，所以你对我随意一点，我也觉得很好。因为你像一片永不坠落地面的叶，我的乐趣就是追逐。”

 

在深秋的夜晚，我用毛毯盖住身体，听朴综星讲了很久，他好像在认真地把我浑浊的世界洗的窗明几亮。

 

鲁米的诗里有一句这样写，“我关掉月亮，你甚至更明亮。”以前我很难解释，但现在好像只用抛出他的名字，答案就就不言而喻了。

 

在无法被计数的循环的日子里，我不等待也不追寻，直至终于有一颗星星出现在第十三夜。

 

 

 

 

 

 

 

 

一点小tips：

 

·《十二夜》的上映日正好是2000.04.20

 

· 最后谢霆锋客串了一下，蹭一下。

 

· 文章里有一段是去年粽星在wvs发的长文里谈论过的，觉得很喜欢就加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