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跟朋友一起去路边摆摊玩,摊子上的东西是一件没卖出去,倒是有位健身房教练过来向我们兜售他们的健身课程。
话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于是我跟这位小哥说:“其实我们以前也是开健身房的,开垮了才来摆摊的,不如你下次也来摆摊吧,少走三十年弯路。”
然后那位小哥就讪讪地离开了,哎,希望我的胡说八道不会影响他的职业热情……
先前我跟朋友一起去路边摆摊玩,摊子上的东西是一件没卖出去,倒是有位健身房教练过来向我们兜售他们的健身课程。
话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于是我跟这位小哥说:“其实我们以前也是开健身房的,开垮了才来摆摊的,不如你下次也来摆摊吧,少走三十年弯路。”
然后那位小哥就讪讪地离开了,哎,希望我的胡说八道不会影响他的职业热情……
【新春联文】乐福山惊魂
又名: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精神病院。
全文共2w3+。
1.
呼啸的风卷着晶莹的雪籽,昭示着恶劣的天气笼罩了大陆,雪地中的足迹绵绵延伸,一名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在雪幕中浮现。
乐福山精神病院一如既往地在风雪中坚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戒备森严,死气沉沉,女子撑着一把雨伞,她咬着手套,对照起手中发件给自己的地址,确认无误后,她坠着大包小包,慢吞吞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踏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你好。”
孟尔德收起雨伞,抖落了伞上的雪花,并小心地在门前的地毯上蹭了两下泥泞的靴底。
“我来报道。”
新来的实习医生是在静止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职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又名: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精神病院。
全文共2w3+。
1.
呼啸的风卷着晶莹的雪籽,昭示着恶劣的天气笼罩了大陆,雪地中的足迹绵绵延伸,一名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在雪幕中浮现。
乐福山精神病院一如既往地在风雪中坚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戒备森严,死气沉沉,女子撑着一把雨伞,她咬着手套,对照起手中发件给自己的地址,确认无误后,她坠着大包小包,慢吞吞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踏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你好。”
孟尔德收起雨伞,抖落了伞上的雪花,并小心地在门前的地毯上蹭了两下泥泞的靴底。
“我来报道。”
新来的实习医生是在静止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职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将目光聚焦到这位青涩的新成员身上。
“小孟医生是吧?”
一位稍年长的女性接待了她,她帽子上的一道杠引人瞩目。
“我叫图涣,是护士站的护士长。”
“图护士长,您好您好。”
孟尔德向前辈欠了欠身。
“别这么客气。”
图涣说。
“新医生嘛,我们都是当宝捧着的,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正说着,一个五官周正的高大男人步入了大堂,他身披白大褂,头发梳得板板正正,鼻梁上那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彰显着他一丝不苟的作风。
“这是我们乐福山精神病院最年轻有为的主任医师——仇鸩。”
图涣拽了拽孟尔德的袖子,隆重向她介绍起这位登场的大人物。
“别看他才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早就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晋升到了医院的高层,天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去他手下实习!”
话音刚落,她便把孟尔德拉到仇鸩面前。
“仇主任,这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孟尔德,从今天起,她就听您的吩咐干活了,还得麻烦您多照看着她点儿。”
“好的,我了解了。”
仇鸩合上病历本,清冷地扫了拘谨的孟尔德一眼,淡淡地答道。
“现在正好是病人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待会儿,我带她去参观一下。”
“我们仇主任,办事都爱亲力亲为,别人压根插不上手,你习惯就好。”
图涣冲孟尔德使了个眼色。
“小图啊,新人就放心地交给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值班去吧。”
仇鸩摆了摆手,略有不耐烦地打发走了图涣。
孟尔德跟随在前面带路的仇鸩步行至一层的自由活动室,隔着一扇窗户,他们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群刚吃完午餐的病人们。
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留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面色同瓷娃娃一样苍白,那双本该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那样无神,没有流露出一点光彩。
女孩的身上套着一身芭蕾舞裙,孟尔德去剧院看过表演,她认出了那是经典剧目《天鹅湖》中的演出服。服装大概是有了年头,裙边已然泛黄,原本洁白的布料上,错落地印着灰色的斑块,可它的主人并没有在意这些脏兮兮的瑕疵,简陋的客观条件挡不住女孩与生俱来的气质,她如同一只落入窘境也依旧保持高雅的天鹅,向天空舒展开自己细长的双臂,随后,她绷起一只脚尖立在地上,上了发条似的在原地不停地旋转,仿佛被套上了童话里那双迫使人跳到精疲力竭都不肯罢休的红舞鞋。
“她叫罗清清。”
站在玻璃后面的仇鸩开口。
“入院前,她曾是当地的明星歌舞团里一位小有名气的舞者,染病后,她执意认为,自己是一个被安装在八音盒上的小人,只要广播里播放的音乐没有停下,她就不会停止转圈。”
“可惜了......”
亲眼目睹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中途陨落总是叫人唏嘘不已,孟尔德的话里带上了几分同情。
正中央的桌子旁,两个年轻人挨在一起,桌子的一角堆了一摞花花绿绿的拼图,男孩拣出一块,女孩默契地用手指将它推向桌面的中间。
“那是贺司卡和辛运星,可以看出来,他们和对方的关系特别亲密。”
仇鸩朝着他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看见他们后面的两个人没有?女孩叫秦琴,男孩叫沐恩梦。”
顺着仇鸩的指点,孟尔德的目光投向了后面两人的身上,那一男一女就在两张相邻的长椅上面对面地坐着,红色的花绳穿过了秦琴的指尖,等她把凌乱的绳子捋顺抻开,沐恩梦便勾起手指挑着绳子,将它在掌心间翻出一个全新的形态。
孟尔德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他们看起来就像两对寡言的正常人。”
辛运星没有用拼图划伤贺司卡的意图,秦琴也没有想用手中结实的尼龙绳勒死沐恩梦,根据孟尔德的观察,除了反应力稍显迟钝,这四个人的行为与逻辑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那是因为他们两组是我院治疗最成功的案例。”
说到这儿,仇鸩瞬间精神焕发,口吻中透露着难掩的骄傲。
“他们是病院里头几个和彼此交上朋友的。”
“那边那个男孩呢?”
孟尔德望着将一只猫咪布偶紧紧抱在怀里,前后摇晃着身子的男生。
“他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他叫柴小悟,他原先也有一个同伴。”
仇鸩顿了顿,道出了转折。
“但他失去了她。”
“难怪......”
难怪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孟尔德的声音也跟着低落下去。
“去吧。”
仇鸩示意孟尔德进入活动室。
“我吗?”
孟尔德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
“他们将来都是你的病人,你早晚得学会与他们和平相处。”
仇鸩拿出了导师的姿态,要求孟尔德和病人们进行一次近距离接触。
“这就是你要上的第一课,挑选一名在场的病人,和他或她交流,但不能激怒对方。”
仇鸩指派的第一个任务无疑是在测验孟尔德的业务能力,实习医生做了一个深呼吸,她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慢慢地走进了室内。
贺司卡和幸运星、秦琴和沐恩梦都有他们自己的结界,不太会容忍外人插足;柴小悟饱受痛失挚爱的折磨,不方便打扰;随音乐起舞的罗清清在音乐终止前,不会有功夫搭理自己。
层层筛选下来,孟尔德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在端坐于桌前认真创作的陌生女孩。
“你好。”
孟尔德试探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
见有人同她搭话,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抬起头来,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的气质平易近人,她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热情地回应了孟尔德。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孟尔德指着她对面的座位,试探地问。
女孩点了点头,孟尔德落座后,前者接着用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你有名字吗?”
孟尔德率先挑起了话题。
“有的。”
女孩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回答。
“你叫什么?”
“我叫林朵。”
基本的寒暄没有出现差池,目前进展还算顺利,孟尔德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正对她的林朵不知疲倦地移动手腕,机械地重复着上色的动作,她歪着脑袋,左右打量起自己的作品。
“我想写字。”
她的声音细若蚊虫,不仔细听,孟尔德还当她是在自言自语。
“我感觉我的脑子里装着好多故事,我想把它们写下来,可是我写不出来,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只好画画。这边有好多画笔,好多,我最喜欢黑色和紫色,凝凝也喜欢黑色和紫色,我让她去喜欢别的颜色,她不肯。”
孟尔德的余光瞄到了旁边散落的画纸,那些画作的色彩基调多以黑紫为主,偶尔还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画面整体的构图错乱,传递出来的氛围阴郁,孟尔德收回了视线,发现在林朵的笔下,一个戴着巫师帽、穿着黑色礼服的女巫,将一根长长的棍子,杵进一大口正在冒泡的坩埚里翻搅。
“你看我画的,好看吗?”
女病人兴致勃勃地举起自己刚完成的杰作,展示给孟尔德。
和她交流,但不能激怒对方。
孟尔德的脑海中响起了仇鸩交代过的话,斟酌了一下,她决定依着林朵继续说下去。
“好看。”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真诚。
受到夸奖的林朵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伸出那根笔头几乎被涂烂掉的黑色蜡笔,在孟尔德的鼻尖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那我也来把你画进去吧。”
她照着孟尔德的样子,在锅里添加了一个被烹煮的女人,鲜艳刺目的红色被用来涂抹熊熊灼烧的火焰和张大尖叫的嘴巴,林朵咬着牙,用力地摁着那根可怜的红蜡笔,在人物眼睛的位子打了两个大大的叉。
“现在呢?它还好看吗?”
那张满是朝气的娃娃脸忽然褪去了纯真,变得狰狞扭曲,她双唇弯起的弧度,让孟尔德想起了阴森恐怖的民间童谣。
一瞬间,那个和蔼可亲的形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万分诡异的笑容。
有两个守在门外的护工见状,一前一后冲了进来,一人一条胳膊架走了仰天疯笑的林朵,有一只手搭上了孟尔德的肩膀,惊魂未定的实习医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走吧。”
仇鸩安慰她。
“你尽力了。”
电梯在走廊的尽头,仇鸩按下了上楼键,两人进入厢内,孟尔德注意到,电梯最下面的一个按钮上似乎被人有意刮花,根本看不清那上面标注的记号。
指针停在了数字5上,仇鸩领着孟尔德穿进楼道,最终来到了钉着0507号牌的隔间前。
“这就是你的职工宿舍。”
他拿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启动了机关,房门上的铁栏杆即刻落下,将房间封锁。
“调控全楼层的总开关由我保管。”
仇鸩把小遥控器交给了孟尔德。
“这个操控的是你的房间。”
孟尔德诧异地看着被改装过的住所。
光看外观,不像是宿舍,倒像是监狱。
“这是必要的保护措施,每个房间都有。”
像是能读懂孟尔德的心声,又或者是在此之前有太多的工作人员产生过类似的疑问,仇鸩的回答显然十分熟练。
“碰到紧急情况,按下遥控器,这排铁栏杆可以有效保证病人们在发病时无法破门出来伤害别人,而住在病人周围的职工也不会因此受到波及。”
为了彻底打消孟尔德的顾虑,仇鸩补充了一句。
“想必,你不会想再见识一次他们发病的样子。”
林朵癫狂的表现历历在目,孟尔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没有多问,只是花了半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并将一艘迷你飞船手办,放在了整洁的书桌上。
深夜,病院外围的铁丝网附近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借助散落在路上的木箱作为掩护,躲避着来回巡视的探照灯,朝主楼的位置缓缓移动。
走廊内,震耳欲聋的警铃吵醒了躺在床上小憩的孟尔德,她迷迷糊糊地拉开床边的台灯,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有人登上了转角的楼梯,闯进了楼层,一连串凌乱的脚步踏过了门口,喊话声不绝于耳,初步判断,出动的人数不低于三人。
职业的敏感令孟尔德警觉起来,她穿好拖鞋,趴在门上,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
“那是我的颜色!那是我的颜色!”
撕心裂肺的叫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黑色和紫色!那是我的颜色!林朵把它们从我这里抢走了!你们把它们还给我!还给我!”
“白露凝!你冷静一点!”
护工们追了上来,猛烈的撞击声表明他们正实时上演一场混乱的肢体冲突。
应该是在处理突发事故。
自从在林朵那里吃了亏,孟尔德做足功课,向她未来的同事们讨教了病人们的病史,她知道,那个被称作白露凝的病人,来自0310号病房。
孟尔德压下了自己翻涌的好奇心,毕竟这是她前来报道的第一天,她不想在入职的第一天,就破坏规矩,无故惹出事端。
也许是被姗姗赶来的护士注射了镇静剂,精力旺盛的白露凝渐渐消停下去。抱怨声和谩骂声远去,事态得以平息,孟尔德正准备回到床上,为明天早晨正式上岗养精蓄锐,一道闪现的影子就挡住了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将一张卡片从门下塞了进来。
孟尔德一愣,在她来得及开门查证前,那个神秘的影子就跑开了。自己身处的不是什么充斥着三教九流的小旅馆,孟尔德认为,地上的不会是随便什么垃圾小广告,她弯下腰,将它捡起来一看,卡片上没有署名,只是拿黑笔写了几个大字,后面还连着跟了三个感叹号,好似在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
不要相信仇鸩!!!
2.
“整片楼层的监控都被掐断了。”
监控室内,左下角标记为五楼的屏幕上显示信号丢失,正捧着一碗香菇炖鸡面的保安申赫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放下手里的泡面桶,一脸歉疚地转向孟尔德。
“抱歉啊,孟医生,除了咱们自己人,我实在不知道昨天晚上在你的房门前逗留的还能有谁。”
“该不会是有人把信号屏蔽了吧?”
孟尔德随口一猜。
“哎哎,那可不是我干的啊!”
谁知,一听到“屏蔽”这两个字,申赫就像被戳中了痛点,立马心虚地推卸起责任。
“我又没说是你,你慌什么?”
孟尔德对申赫的条件反射感到莫名其妙。
“哎对了,昨天那个闹事的病人白露凝,她不是三楼的吗?怎么跑到五楼来了?”
“哦,她呀,她像个祥林嫂,逢人就说,二楼的病人林朵偷走了她的专属颜色,昨天她借着护士饭后带她出门散步的机会,偷偷跑开溜去林朵房间来着,估计是想找那两支宝贝蜡笔吧,结果惊动了在一楼二楼巡视的安保,她八成是慌不择路,顺着楼梯就跑上了五楼。”
申赫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这儿不好使嘛,不用管他们。”
说这话时,申赫嬉皮笑脸,是打心底不把这群病人出格的举动当回事,孟尔德受不了他话里话外显露出来的优越感,只硬邦邦地讲了声谢,就走出了监控室。
工作服和名牌都分发到位,在领口别上写着自己姓名的徽章,孟尔德就正式上任了。
照看这些病人,光有耐心是不够的,还得对症下药。每一个病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习性,同理,每一个病人也有自己的禁忌,要学会去走进他们的内心深处,和他们建立起情感上的共鸣。
这是初入职场的孟尔德从实践中学到的第一课。
一周的时光被压缩成一段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在勤奋好学的加持下,那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光速成长起来。
贺司卡和辛运星、秦琴和沐恩梦,他们是两对形影不离的连体婴儿,支走他们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而言等同于世界末日——准确的说,这种灾难的具体形式是火山爆发。
林朵和白露凝,一见面就不对付,起因是两个人都喜欢画画,都对黑色和紫色情有独钟,动不动就要为黑紫色系的蜡笔归谁掐架,按照现代娱乐圈文化来概括,就是竞品对家撞了应援色。
柴小悟,他坚信自己的女友以某种数字生命的形式留存下来,并附在了那只猫咪布偶上。他不会主动让出他的猫咪布偶,抢走它会激发柴小悟的暴走模式,需电击枪才能将他制服。
罗清清,专业舞者,业务能力很强,平衡感惊人,奉行敌不动我先动,最傲人的战绩是连续转圈转吐了三个护工,其中一个从此患上了晕船症,每周要去看八次心理医生以去除心理阴影。
正走在路上的孟尔德咬着笔杆,做着笔记,一个清洁工打扮的男人迎面走来,她没避身,和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说白了是自己不看路在先,孟尔德不顾飘散的纸稿,忙不迭和对方道歉。
“你没事吧?”
那人没有答话,他压低帽檐,猝不及防地把孟尔德拉进了一个角落。
“别出声。”
他先发制人,用一句话,轻巧地堵住了孟尔德呼之欲出的一肚子狐疑。
这个剑宇星眉的男人是敌是友,孟尔德无法推断,她双唇紧闭,不多时,几个小护士嬉嬉笑笑着经过,没人注意到他们。
人一走,孟尔德才慢半拍地察觉出不对,自己大约是吃错了药,这么一个天赐良机送上门来,她居然神差鬼使地顺了男人的意,没有放声呼救。
“你是谁?”
孟尔德问。她总得想法子扳回一城。
“我叫施鑫。”
那人摘下帽子,自报家门。
“是一名记者。”
3.
“那天的监控,是你破坏的?”
“是的。”
“那天的卡片,也是你塞给我的?”
“是的。”
“为什么?”
“为了及时警告你。”
施鑫很坦诚,凡是他干过的事,他都大大方方地承认。
“我想在你陷进这个肮脏的骗局以前,把你从这滩泥沼里拉出来。”
“让我猜猜。”
摸透施鑫用意的孟尔德调侃道。
“你出生在氪星,是大都会里拥有双重身份和超能力的义警,只要白天在《星球日报》工作时戴上一副眼镜,就没人能够认得出你。”
“哈哈,很好笑。”
孟尔德不合时宜的幽默感,令施鑫无可奈何地苦笑两声。
“不,我不是超人,也没有红披风,我真是个记者,如假包换。挖掘出事情的真相,是我们身为记者的职责,不管这个真相我们喜不喜欢,我们都会保证被公布出来的报道绝对公正。”
“那么,你要在一座精神病院里挖掘出什么惊为天人的真相呢,大记者?”
孟尔德抱着手臂,洗耳恭听。
“如我所言,你不能相信仇鸩。”
“给我个理由。”
“他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这算个好理由吗?”
“那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孟尔德反问。
施鑫沉默了半晌。
“你应该见过贺司卡和辛运星,还有秦琴和沐恩梦了吧?”
“见过,他们看上去很亲密,像两对正在热恋中的恋人。”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恋人。”
施鑫平静地抛下了一个令孟尔德咋舌的重磅炸弹。她重新审视了一番她的所见所闻,几个精神病人能惺惺相惜到这种程度,确实不太寻常。
“还有柴小悟。”
施鑫提起了那个举止怪异、情绪消沉的男孩。
“当初我离开,就是因为柴小悟拜托我,一定要平安护送他的伴侣戚苗离开,等把戚苗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马上就折返回来,想要救出剩下的人,没想到,为时已晚。”
“你是说......戚苗,柴小悟的伴侣,她还活着?”
“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孟尔德依然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如果乐福山真的有问题,你完全可以通过某种私密的方式联系戚苗,让她在公众面前现身作证,指证仇鸩背地里干过的勾当,还这些病人一个清白,也好让她早日和自己失散的爱人团圆。”
“没那么简单。”
似是有难言之隐,施鑫叹了口气。
“戚苗一个人口说无凭,加上她和柴小悟互生好感,而柴小悟是名义上的精神疾病患者,有这层关系在,媒体和广大群众是不会轻易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的。”
“那要怎么办?”
“我此次潜入回来,就是想要收集能彻底扳倒乐福山的铁证。”
施鑫的眼神格外坚定。
“当年,我是侥幸逃脱,但我不会一辈子都当个逃兵,公寓被霸占后,流落在外的我找了一家报社落脚就职,隐忍了足足三年,才接下了本次暗访乐福山的任务。不过,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你也清楚,要进乐福山很容易,但要全身而退是难上加难,我是趁着夜色翻铁丝网来的,没法原路撤退,正因如此,我需要一名医院的内部人员从中协助。”
“所以......你就盯上了我?”
孟尔德干巴巴地笑了笑。
“没办法,其他人待的时间太久,都被仇鸩用各种手段腐化了。”
施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你跟他们不一样,孟尔德,你刚来,是整座医院里底子最干净的人。”
“你打听过我?”
“只有名字。”
就算只打听过名字也挺变态的。
孟尔德想。
“先说好,我没那么好拉拢。”
施鑫这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并没有让孟尔德立刻放下戒心,她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来路不明并且居心叵测的家伙。”
“我需要你信任我。”
“我不会随便信任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劝我入伙的怪人。”
孟尔德自觉地和他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以防施鑫被逼急后做出过激的举动。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0612号房的病人到点查房了。”
“等等!”
眼看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要从手边溜走,施鑫心一横,急忙叫住了她。
“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作为交换,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我调查到的情报!”
对方打出了手头的底牌,孟尔德犹豫再三,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什么情报?”
她承认,这两个字具备的诱惑力,要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施鑫凑了过去,压低嗓音。
“一个仇鸩就算带进坟墓,都不会透露给你的惊天秘密。”
孟尔德忐忑地站在电梯门前,紧盯头顶上逐一亮起的电梯灯,攥着工作证的手渗出了汗水。
“我不会干涉你。”
施鑫在临走前丢下了这句话。
“我只负责给出线索,要不要查证,如何查证,全都取决于你。”
姓施的,你最好不要骗我。
孟尔德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祈祷自己的操作不会触发到院里的警报,害得自己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施鑫提早封住了电梯间里的监控,这让孟尔德的行动便捷了不少,按照施鑫指导她的步骤,她依次按下了【20】【12】【03】这几个楼层,在完工的那一刻,最下面的按钮被激活,圆形的不锈钢边缘映出橙红色的光芒。
算他还有点良心。
孟尔德稍稍松下了自己紧绷的神经,她在凹槽里刷了卡,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施鑫递给她的一枚指纹模型。
“这是谁的指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卖关子当谜语人,孟尔德不满地哼了一声,她将指纹模型贴在大拇指上,摁住被激活的按钮,电梯门闭合,孟尔德感知到,停留在一楼的电梯不是在上升,而是在下降。
从未有人告知过自己,这儿还有地下。
意识到这点的孟尔德倒吸一口凉气。
电梯以一个平缓的速度,将她送往了地底那片弥漫着未知的禁地,到达底层后,门朝两侧打开,一股刺骨的凉意灌进了这个半封闭的空间,叫人难以适应。
孟尔德踏出电梯,门就自动在她背后关上,切断了她反悔的退路。通道的两侧挂着几盏上了年头的提灯,孟尔德摘下一盏,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快到即将要在胸口爆裂。
“你好?”
周围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阴冷潮湿的空气浸入皮肤,弄得孟尔德的汗毛直立。
“有人吗?”
打破沉寂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有那么一两秒,孟尔德将自己幻视成恐怖片里爱好到处冒险的主角,但她没有主角那么心大,也没有主角的光环。灯光摇曳,劈开了黑洞洞的前路,她摸着粗糙的岩壁,循着视野中那个小小的光点走去。
地下室里也有一间病房,标注“0000”的门牌,意义不明。
推门而入后,恐怖片的既视感越来越浓,孟尔德放下提灯,只见铁板床上躺着一个长着一头玫红色短发的女孩,她整个人被裹进一件束缚衣里,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全无,好像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该不会,是吸血鬼吧......
说起来,来时那条暗长的甬道,像一列废弃的火车,又像一具放大版的棺椁,平时读过的那些怪力乱神的西幻小说涌上心头,此情此景免不了让孟尔德胡思乱想。
地上散落着药瓶的碎片,孟尔德的鞋底不慎踩中,发出咯吱的声响。床上的女孩有了要转醒的迹象,从唇间吐出一声细小的呻吟后,她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床前的孟尔德,她开始剧烈地挣扎,牙齿一张一合,做着上下啃咬的动作。
“搞什么?!”
孟尔德惊恐地向后退去。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你发现她了。”
一个男声冷不丁响起。
孟尔德弹了起来,险些叫出声,神出鬼没的仇鸩总是能带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吓。
“仇主任......”
底气丧尽,她连质问的声音都夹杂着颤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跟踪我?”
“是图涣,她路过时无意间看见你坐上了那部电梯,但指针迟迟没有显示你要去的楼层。”
仇鸩的语气中听不出波澜。
被抓了现行的孟尔德心如死灰,泄气地撑住床头柜,事已至此,她只得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拿床板上的女孩当挡箭牌,好将话题从自己可耻的越界上岔开。
“她是谁?”
“你想知道?”
仇鸩神色从容地看着她,镜片下的眼眸清冷,显而易见,他对应付擅闯者——尤其是院内的擅闯者,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孟尔德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院内属她的阅历最低,这意味着她是员工当中最没有资格去向食物链顶端发起质疑的。
“我不该未经允许,私自来到这里。”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仇鸩的双眼,窘迫得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信任是双向的,我希望我在理解你的动机时,你能给予我同等的尊重。”
仇鸩绕到床边。
“这是我们的零号病人,夏梓夜。”
“零号病人?”
这个特殊的称谓把孟尔德搞糊涂了。
“非传染病类的疾病也有零号病人这一说?”
仇鸩没有立即解答她的疑问。
“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吗?”
孟尔德迷茫地摇了摇头。
“她太久没有进食了。”
仇鸩扶了一下眼镜。
“你散发出来的气味唤起了她久违的食欲。”
“进食?”
隔着一层束缚衣,孟尔德都能察觉到,夏梓夜的身材是过分瘦削了。
“医院在让她绝食?他们不给她食物吗?”
“你对人性底线的揣测很有意思。”
仇鸩否认了她的猜想。
“不,我说的进食不是指这个。”
仇鸩不着边际的用词令人困惑,孟尔德琢磨了半天,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难道说......”
“对。”
仇鸩斜着眼睛,冷冷旁观着被捆得严严实实仍不得安分的夏梓夜。
“她是史上第一个丧尸。”
孟尔德大脑在“嗡”的一声过后,迎来了一片空白,散乱的蛛丝马迹被串联了起来,孟尔德后知后觉地想到,门上镶着的0000不仅代表了夏梓夜的病房号,更代表了她作为变异体的编号。
“你、你说......她是第一个?”
她结结巴巴地问。
“那、那还有谁?”
“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仇鸩的语气风轻云淡。
孟尔德僵住了。
“你、你是说,我在头一天观摩的那些精神病人......其实他们全部都是丧尸?!而夏梓夜,她是那个感染他们的源头?!”
她可没想过会得到一个听上去比吸血鬼还要离谱的结果,回忆起自己见识到的种种,她顿觉心有余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的。”
仇鸩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虽然乐福山对外打着精神病院的旗号,但私底下,它是一所丧尸改造中心。”
“丧尸改造中心?!”
这个新鲜又猎奇的名词令孟尔德猛的瞪大了眼睛,她一时分不清哪个更让她震惊,是这家开办的精神病院只不过是个幌子,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丧尸,而且,他们就混迹在芸芸众生中,只是,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隐形的定时炸弹。
“你的实习期还没有满,我原计划是想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这件事的,但既然你自己发觉了,那我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仇鸩陈述起来龙去脉。
“这座精神病院的前身,名叫LOFTER公寓,夏梓夜是当时的住户之一,公寓建成后没几个月,她就突然感染了一种怪病,导致这种怪病的根源,最终被证实为丧尸病毒。病毒强化了夏梓夜的各项机能,原始的冲动致使她袭击了自己的同类,一部分住户被她吃掉,另一部分负伤的住户,则不幸转化成了丧尸。”
“好在事发后没过多久,公寓就得到了很好的管控,丧尸病毒向外扩散的趋势暂时被遏制住了,但已造成的损失不可逆转。”
“下一步就是怎么止损,鉴于这批丧尸曾都是人类,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硬生生地猎杀他们,未免有些残忍。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将LOFTER公寓改建成乐福山精神病院,并发明了一种特殊的药物,通过定时给丧尸注射来驯化他们,让他们变得温顺、无害。”
“就和循环过滤废水,将它们重新净化成饮用水一样,我们实施该疗程来改造丧尸,来实现他们最大化接近于原生人类,让他们能够找回理性的心智,重新融入到人群。”
“这么重大的消息,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去?”
孟尔德艰难地消化着她从仇鸩那里接收到的巨大信息量,她未曾料到,乐福山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培养皿,而这个培养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我们的团队是受人雇佣,应第三方的委托,做足了保密工作。我们一致认为,这则消息若是传到外界,势必会引发人们不必要的恐慌,就把它强行压了下去。”
仇鸩描绘道。
“你能想象吗?一个人心惶惶的世界。丧尸的入侵会诱发我们互相猜忌,乃至自相残杀,到那时,人类会背弃他们生而为人的准则,现有的秩序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祖先们花费上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将夷为苍凉的废墟,在一夜之间倒退到原点。”
“那、那楼上受到牵连的患者们呢?”
孟尔德到底是医者仁心。
“他们、他们的举止和大众对文明的定义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们是文明的毒瘤,本该被切除。”
孟尔德都能从仇鸩话里窥见手术刀的寒光。
“这种丧尸延续了普通丧尸们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对新鲜的人肉趋之若鹜,但和你看过的那些灾难片有所区别的是,他们没有脑死亡,肉身就像时时刻刻浸泡在福尔马林当中,不会腐烂。”
“除了这个不常见的特征,他们聪明、狡猾、阴险,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会想尽办法,甚至不惜用花言巧语迷惑你,唯有用特定的药物限制他们的行动力和思考能力,他们才不会借机逃出去,从而威胁到正常人的世界。”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演戏,记住,不论他们干了什么,你千万不能相信,也千万不要在他们没有服药的前提下和他们说话。”
嘱咐完孟尔德,仇鸩转过头,看夏梓夜的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块变质的肉。
“至于夏梓夜......一切由她而起,她是Alpha,是头狼,她被她感染的丧尸奉为领袖追随,最棘手也最难缠。她的抗药性很强,我们不能放任她在地上影响其他丧尸,干扰我们的进程,迫于无奈,我们只好把她单独锁到下面。”
“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孟尔德不解。
“仇主任,像您这种级别的医师,完全可以用权力来压我,用三言两语打发我走。”
“眼见为实,我是过来人,有经验,我能感受到你外表下的激情与冲劲。”
仇鸩评价。
“你是个对谜底非常执着的人,一味地阻拦你,反而会引起你更大的兴趣,不如让你撞一撞南墙,这有助于消除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自己的脾性被仇鸩悉数拿捏,孟尔德沮丧地想,在仇鸩眼里,自己就是个透明人。
“最后一件事。”
仇鸩杀了个回马枪。
“这个隐蔽的场所,需要夏梓夜的指纹认证才能下来,我还没有给你发过她的指纹模型,你是怎么弄到它的?”
孟尔德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尽管她和施鑫是萍水相逢,底子都没有交过,但她自认是个有道德有良知的人,她不想出卖一个潜在的线人,因而支支吾吾良久,没吐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说就算了。”
仇鸩看似大度地翻了篇。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相同的错误,我只容忍一遍。”
孟尔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仇鸩是在暗示她,这回算他给了她一张黄牌警告。
病床上的夏梓夜不受控地痉挛起来,仇鸩嫌弃地站远了一点,旋即拿出通讯器,召来两个护工。
“她发病了。”
他不带感情地宣判。
“按住她。”
两个护工壮硕的身躯筑成一堵人墙,被挡到外边的孟尔德犹如一个局外人,她看了看正用酒精里里外外给自己消毒的仇鸩,寻思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好尽早从这个尴尬的氛围中抽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孟尔德回望时,她发觉,夏梓夜的眼神清明起来,这个虚弱的姑娘越过人墙的间隙死死地盯着她,牙齿一张一合,不是在啃咬,而是在传话。
孟尔德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说:
“我们不是丧尸。”
4.
孟尔德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
自打她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回到地面,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浑浑噩噩。
病人实际上全都是丧尸的念头在她的脑内挥之不去,她精神恍惚,连带着给病人们喂药都多了几分忌惮,生怕他们某天突然扑上来,将她脆弱的皮囊撕得粉碎。
那句谚语说得挺对,好奇心害死猫,她就不该一时被迷了心窍,听了施鑫的话掺和进这堆乱七八糟的破事。
“你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
图涣的声音使得发呆的孟尔德回过神来,她惊觉,自己一动不动地倾倒着茶壶,以至于滚烫的茶水都从接水的杯子里溢了出来。
“有点吧。”
孟尔德慌忙抽了几张纸吸干了台子上的狼藉,脸上笑得很是勉强。
“放心吧,我们都经历过这个阶段。”
“你是说,你们也知道......”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图涣看出了她的心事。
“不用有心理负担,要是你感到压力太大,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倾诉。”
“谢谢。”
孟尔德真诚地向她道谢,她独自一人来此任职,无依无靠,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太渴望有一天自己能融入某个集体,被他人接纳善待,进而寻到自己的归宿。
她们的交谈没能深入下去,隔三差五打响的警铃打断了这场聊天。
“怎么了?”
“是楼上,有人闹事。”
图涣火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跟我来。”
孟尔德跟在图涣的后面,她跑过一个转角,一只伸出的手,就一把将她拉进了监控盲区里狭小的储物间内。
“别紧张,别紧张!”
老旧的钨丝灯泡晃过,照亮了施鑫的脸。
“是我!”
孟尔德松开拳头,放下了她摆好的防御姿势,就这一周被吓的次数来看,她有充足的把握,自己迟早患上神经衰弱。
“我得走了。”
她搭上了储物间的门把。
“图涣找不到我,会起疑心的。”
“你是不是去过地下室了?”
“你不是说,你只负责取证,剩下的全权交由我处理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你见到她了?”
施鑫急切地拽住了正欲走开的孟尔德。
“夏梓夜?”
这个名字似一道闪电击中了孟尔德,打乱了她才恢复过来的呼吸节奏。
“是,我见到她了。”
她带了点脾气,挣开了施鑫的手。
“你为什么没说,她是丧尸?”
“丧尸?”
施鑫皱了皱眉,又好像释怀地嘲讽道。
“呵,当然了,他当然会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仇鸩在泼她的脏水?”
“仇鸩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施鑫毫不留情地下了一个定论。
“那你呢?”
孟尔德把矛头对准了施鑫。
“你是好人吗?”
“得看你怎么定义好人。”
施鑫说得模棱两可。
“好人的其中一个品格,就是诚实。”
孟尔德直奔主题。
“夏梓夜的指纹模型,哪儿来的?”
“从她收藏的电影票根上提取制作的。”
施鑫掏出一张《校园之门》的电影票。
“我有他们每个人的随身物品。”
“很有信服力。”
施鑫的申辩有理有据,孟尔德不得不认同。
“但不足以说明,你是个好人。”
“我是不是好人无关紧要,孟尔德,世界是个硕大的熔炉,它不是非黑即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走过灰色地带。”
施鑫把他们探讨的重心转移回当务之急。
“重点不在我,在于我要救的人。”
“太多的人假借正义之名行恶事。”
孟尔德吐露出自己的担忧。
“我只想确认,我不会当任何人的帮凶。”
“我不敢说我的言行绝对正义。”
施鑫一如初见时那样坦诚。
“但仇鸩,他是纯粹的邪恶!他联合图涣与申赫,关押了我的同伴,并对他们强行用药,残忍施虐!你所谓的‘丧尸’,都是我在公寓建造初期就相识的朋友,他们是一群才华横溢的作家,是活生生的人!你说你不想当任何人的帮凶,那你真的要袖手旁观,听信他的鬼话,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们在你的监护下受苦吗?”
施鑫言辞激烈的发言,让孟尔德的良心受到了深刻的谴责。
“仇鸩......”
她无力地倚着墙面。
“他是我的师父......”
“是,你是他的徒弟,是他的接班人。”
施鑫收敛起他的失态。
“但你就没有考虑过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他是在耍你吗?”
施鑫的言论暗指,仇鸩是个操控人心的高手,这位城府颇深的主任医师深知,自己高抬贵手后,取得他原谅的员工今后只会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他就能借着部下们盲目的崇拜,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傀儡。
孟尔德抬头看了眼施鑫,他的神情万分笃定,她抿了抿嘴,有了动摇。
“我们不是丧尸。”
地下室那转瞬即逝的一幕始终困扰着孟尔德,夏梓夜绝望之下的求救不像在作假,孟尔德下定决心,这根飘摇的风筝线,她必须牢牢抓住。
5.
夏梓夜百无聊赖地仰躺在床上,终日与惨白的天花板为伴。
吃药、抗争、失败、就范,一成不变的剧情每日轮番上演,夏梓夜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这座现成的坟墓恐怕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她仿佛落入了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丧失了出去的盼头,只期盼着他们能给她一个痛快的结局。
但这还不是她的终点。
上头好像是出了乱子,夏梓夜感受到无数人踩踏地板的震动,她微微侧过头,一个套着医生装束的女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夏梓夜是吧?”
女孩开门见山。
“我见过你。”
夏梓夜的嗓音沙哑,她对这位同龄人的样貌有个模糊的印象。
“孟尔德,实习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话虽这么说,孟尔德匆匆忙忙的神态却跟高兴一点沾不上边,她飞快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时不时朝门缝外张望。
“外面出事了?”
被束缚衣禁锢住的夏梓夜动弹不得,但外面的吵嚷实在很难忽略。
“你记得你的朋友施鑫吧?”
孟尔德报告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他在大楼里制造烟雾弹拖住医院的职工,我们暂且不会被打扰。”
声东击西的策略奏效了,孟尔德麻利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夏梓夜的床畔。
“但我们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充裕。”
她看了一眼带下来的手表。
“你的同伴,他极力劝服我来拯救你们,可我不知晓内情,拿不定主意。”
“你想知道什么?”
“不如你就讲讲,关于这所病院——不,这栋公寓的往事。”
从夏梓夜的口中,孟尔德听到了另一个与仇鸩的版本大相径庭的故事。
三年前,乐福山还叫作LOFTER公寓,最初,它是一处知名的创作者福地,旨在为才华横溢的写手们营造一个安静舒适的写作场所。在对外开放之初,它就因独特的创办理念吸引了不少住客,有许多来自各地、写作风格迥异的写手慕名而来,结交伙伴,寻找灵感。
渐渐的,阅读不流行了,传统媒介走起了下坡路,有人受到冷落,寒心地搬了出去,有人还在坚持原创,勇敢地践行自己的理想与初衷。
生意不景气,公寓萧条到一度撑不下去,这让正愁没地方开办诊疗机构的仇鸩,觊觎起这块珍贵的地皮。
写作需要心静,公寓落成的地段相当避世,这正符合仇鸩的心意,他不顾写手们的一致反对,趁虚而入,将LOFTER公寓改造成了一座精神病院,还策反了原先在公寓里担任管理员一职的图涣,聘请她当自己麾下的护士长。
仇鸩有很强大的野心,为了不让自己的阴谋败露,他狠心囚禁了所有入住公寓的写手,靠药物剥夺了他们书写的能力,防止他们向外界发出求救,并对外谎称,他们是乐福山精神病院收治的第一批病人。
倘若哪天,用药的剂量不够,不慎让住户们清醒过来,求助于仇鸩招募进来的医护人员,仇鸩便会对前来诘问的人搬出那套丧尸的说辞,这样一来,出于对丧尸的惧怕,再也没有人敢接近他们,也再也没有人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仇鸩就能逍遥法外,高枕无忧。
“可你那天......真的像个丧尸。”
孟尔德至今都感到后怕。
“是仇鸩的障眼法欺骗了你。”
夏梓夜吃力地扭过脖子,露出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他们给我们定期注射药物,不是想治愈我们,恰恰相反,正是他们的药,把我们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一簇簇扎眼的紫红色小点,引起了孟尔德生理上的不适。
“你应该看到,我们每个人的病房外面,都有一串相应的号码吧?”
夏梓夜找准着力点,费劲地翻了个身。
“那些被捏造成病房号的四位数字,其实是过去,我们每个人房间的门牌号。”
“门牌号?”
孟尔德喃喃念道。
“这倒也很合理......”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曾在这栋大楼里留下过自己的文章。仇鸩接手后,大概是把我们的心血都烧毁删除了,但假如你找到一篇——不论是我们谁写的,只要一篇!它就能证明,仇鸩说的全都是假话!”
夏梓夜苦苦哀求。
“拜托了,我们没有工作证的权限,只有你能帮我们!我们都有血有肉,却被他们剥夺了人权!你忍心看着我们永生永世当他们的囚徒吗?”
夏梓夜的声线抖得厉害,她身上流露出的创伤应激症状激起了孟尔德的怜悯,正当小医生深深地共情起她的遭遇,门口就传来了响亮的掌声。
“好好好。”
仇鸩大力地鼓着掌,讥讽道。
“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啊!”
“仇鸩......”
看清来者,夏梓夜满眼都是恨意。
“是我低估了你。”
仇鸩将手插回了口袋里。
“颠倒是非,满口胡言,竟然还声泪俱下地扮演起弱势群体,靠卖惨来笼络人心,这招苦肉计玩得真不错啊,夏梓夜。”
“你是来杀我的吗?”
夏梓夜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杀了你?不不不不不......”
仇鸩修长的手指扶着前额。
“那太便宜你了,你要为你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今天,我就要当着我这个小徒弟的面,揭穿你——你们丑恶的嘴脸!”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就反剪着施鑫的双手,将他扭送进来。
“认得他么?”
仇鸩掐住了孟尔德,强硬地掰过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正视跪在她脚下的施鑫。
视线与被俘的施鑫交错,孟尔德心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用装了。”
仇鸩无情地拆穿。
“你正在合作的伙伴,就是他吧?”
他放开了孟尔德,取出胸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手。
“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记者......”
“记者?他和你说,他是个记者?”
仇鸩轻蔑地剜了施鑫一眼,他冷笑一声,如同听到了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
“你查证过?”
“暗访记者,相当于卧底。”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搞得孟尔德一阵眩晕。
“网上是查询不到他的相关证件的......”
孟尔德的话令仇鸩笑得愈发猖狂。
“施鑫是我们早期收容的病人之一,他心机深重,性格冥顽不灵,是本院最让广大医师头疼的待改造丧尸。”
说着,仇鸩慢悠悠地踱了两步。
“嘶......说起来,施鑫住在0106号房。”
他玩味地欣赏着施鑫狼狈的姿态。
“巧不巧?我就住在0101号的主任医师套间,我们还称得上是邻居呢。”
“谁和你是邻居?”
施鑫厌恶地啐了套近乎的仇鸩一口。
仇鸩盯着鞋面上多出的污渍,不满地“啧”了一声,右面的壮汉有眼力见,他顺势蹲了下来,拿袖口给仇鸩擦皮鞋,直到把他的皮革擦得锃亮。
“啊......刚刚说到哪儿了?”
仇鸩漫不经心地仰着头,装作在回忆他几秒前被中断的演讲。
“对,施鑫,蠢蠢欲动的危险分子,他整天就盘算着如何逃到外面去,有好几次,他企图出逃,后来都在院外的铁丝网旁边被我们的看守逮到。”
“可......可施鑫......他、他说,他说他是从外面爬铁丝网进来的......”
“别告诉我你真有那么天真,孟尔德!”
孟尔德的提问点燃了导火索,激怒了仇鸩,他提高音量,厉声呵斥起来。
滔天的怒火席卷屋内,在他的震慑下,说错话的实习医生瑟缩着,噤若寒蝉。
“另外,经核实,我们有一名员工的指纹模型离奇失窃了。”
仇鸩居高临下地质问施鑫。
“对此,你有头绪吗?”
“指纹模型......是你偷来的?”
孟尔德不可置信地望着施鑫。
“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夏梓夜留下的指纹受到磨损,早就没办法还原了......”
自知对孟尔德有愧,施鑫没有做无谓的争辩。
“我说过,我的言行不是绝对正义,但我发誓,除此以外,我说的句句属实!”
“好!”
看戏的仇鸩拱火不嫌事大。
“好高尚的认罪,好精湛的演技!”
说话间,他从后面拽住了施鑫的头发。
“孟尔德,我要你好好看看他!”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你认清这个骗子卑鄙的真面目了吗?”
孟尔德失语了。
每一次发生骚乱,施鑫都在场。
每一次。
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他在暗中教唆,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争端。
一把无形的利剑架在了孟尔德的喉咙上,她的喉头哽塞,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仇主任......”
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你说过,夏梓夜是丧尸,会本能地想吃人肉,那她方才和我独处时,为什么不设法吃掉我?”
“吃你一个,是逞口腹之快,他们的贪念可远不止这么短浅。”
仇鸩不紧不慢地阐明原因。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高墙之外有数不尽的猎物供他们捕获分食,况且,你在他们能否顺利逃跑的方案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一环,为了取得胜利,他们会甘愿忍受这片刻的煎熬。”
他转了转手腕。
“施鑫和你谈起过柴小悟的女朋友吧?”
“是......”
孟尔德怯怯地回应。
“说是叫戚苗......”
“戚苗,就是夏梓夜的第一个受害者!”
仇鸩直指床上的夏梓夜。
“图涣可以作证,夏梓夜狂化后,首先袭击了和戚苗吃完烛光晚餐归来的柴小悟,是和柴小悟手挽手的戚苗挺身而出,牺牲自己为男友挡下了夏梓夜的第一波攻击。柴小悟在这场飞来横祸中幸存下来,退化成行尸走肉,但遗憾的是,戚苗伤势太重,没能挺得过来。”
“少栽赃我!戚苗明明还活着!”
听不下去的夏梓夜气愤地替自己辩解。
“是你信口雌黄!编造了假象!”
“你好好想想。”
仇鸩无视了夏梓夜的高声抗议,在孟尔德的心间悄然播下猜疑的种子。
“如果戚苗还活着,那施鑫为什么从来没有给你看过她的近照?”
“跟我回报社!”
施鑫卑微地往前挪了挪。
“跟我回报社,我会给你看的!”
“回报社?”
仇鸩嗤之以鼻。
“哈,施鑫,别白日做梦了!你真以为我猜不到你的那点小心思吗?且不说你的后半生都要烂在墙根里,来乐福山就职的每一个应聘者都要签订合同,合同上白纸黑字,明确规定雇员在合约到期前,不能走出乐福山半步,一旦他们擅离职守,就要赔偿医院一笔巨额的违约金!”
他粗暴地把孟尔德推上前,孟尔德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
“你想让她背上这笔几辈子都偿还不了的债务吗?”
施鑫面色凝重,沉默无言。
“说到雇员,有一个成语,叫事不过三。”
摆平了施鑫,仇鸩得空翻起了旧账。
“孟尔德,你连续两次违抗我的命令,违反本院制定的条例,即便你是我的助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孟尔德认命地捏紧了衣角,准备好接受来自仇鸩的惩罚。
“眼下,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从今往后,你乖乖地把嘴闭好,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少去越权多管闲事;第二条,你执迷不悟,搭上自己光明的前程,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仇鸩在孟尔德的耳边低语。
“你要明智地选择,是严格服从我的指示,当一个前途无量的骨干;还是沦为被万人唾弃的怪物,当一个被人遗忘的陪葬品。”
孟尔德无异于被推到了险峻的悬崖边上,她疲惫的眼睛扫过仍在徒劳反抗的施鑫和看上去破碎不堪的夏梓夜。
“我懂了。”
她战栗着垂眸。
“这就对了。”
仇鸩欣慰地俯下身子,轻柔地拍了两下她的脸。
“这才是一个乖女孩。”
他潇洒地冲着两个押解施鑫的帮手一扫手指。
“带他回房吧。”
得令的两人拖着奋力抵抗的施鑫听话地退了出去,仇鸩揽着孟尔德,送他的得意门生走出了夏梓夜的房间。
夏梓夜尖锐的呼号回荡在幽闭的环境中,刺进孟尔德的耳膜,心事重重的小医生悄悄偏过头,只赶上冰冷的铁门落锁的沉重,盖过了久久没有消弭的哀鸣。
6.
明面上是不能追究下去了,孟尔德识趣地回归到她的日常,实则将她的调查转入了地下。
理智促使孟尔德梳理了所有人的证词,将得到的信息洗牌重组,两条走向相悖的平行线诞生,双方各执一词,就像在进行一场如火如荼的辩论,各有论据,各有漏洞。
整个事件愈发扑朔迷离。
孟尔德的心里乱得要命。
她能充分体会到,《禁闭岛》中,饱受摧残的泰迪·丹尼尔斯在现实与虚幻间摇摆不定的痛苦。
此刻,她倒宁愿施鑫是传说中那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氪星人,这样他就能飞去通知他住在哥谭的高富帅朋友,让后者赶紧穿上那套暗黑系超级英雄制服,开着狂拽酷炫的蝙蝠车来掀翻这座能把人逼疯的阿卡姆病院。
施鑫......
孟尔德的心陡然一沉。
经过了上次的风波,仇鸩严令禁止她和施鑫碰面,每每在0106的病房前驻足,孟尔德都觉得自己像极了动画片里见不到艾莎的安娜。
成年人的世界并非随时随地一展歌喉的音乐剧,她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去敲门,然后隔着门板,应景地问施鑫要不要出去堆个雪人。
那下一个被关进病房的,大概率就是她。
不用问,院内人士对病人和乐福山的说法和仇鸩高度一致,不排除他们都被收买。孟尔德特意抽空去检查了一下建在病院周边的铁丝网,它的最顶端缠绕的螺旋状铁丝的确完好无损,尖锐的倒刺上同样找不出半点血迹,有可能是施鑫欺骗了她,也有可能是仇鸩下达了命令,让维修工连夜修复了被破坏的缺口,抹去了可疑的痕迹。
该死,应该早一点来的!
孟尔德暗暗懊恼。
此路不通,孟尔德只能换个角度,从一些更细节的切入点出发。
现存的阅览室是公寓的图书馆改建的,根据夏梓夜的描述,三年前,公寓的图书馆相当辉煌,悬疑、童话、科幻、武侠,各类题材的书籍它都应有尽有,只是命运造化弄人,新时代下,读物的受众不断流失,这段辉煌的过往迅速衰败,由于医院拒绝拨款整修,场馆面积一缩再缩,收录的书也逐年递减,最终,它被挤压成一块小小的边角,苟延残喘,光彩不复当年。
孟尔德在几排书架间来回穿行了几趟,一无所获,她坐到咖啡桌旁,失落地晃着脚,无意间踢到了一本垫在桌脚下面的小说。
小说尘封多时,孟尔德拂去了落在封皮上的灰,只看得出被剐蹭了大半的烫金标题,头两个字写着“冰箱”。翻开书,扉页被整张撕掉,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孟尔德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横过笔头在下一页上大片涂抹,右下角显露出来的凹痕,拼凑出一个残缺的签名。
施鑫的笔迹。
书的具体写作日期无从考证,里边的内容断断续续,但已能略见作者的斐然文采,大致阅读后,孟尔德放下书,开启了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如果施鑫真的是记者,那么他会写字这件事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也就印证了仇鸩在说谎,他在控制一群无辜的活人。
如果施鑫真的是病人,那么他的同伙是刻意隐瞒了病人其实会写字这件事,也就印证了夏梓夜他们在说谎,他们不过是想利用自己逃出生天。
没有碰一碰就能测谎的试谎石,那就自己动手创造,孟尔德思来想去,有了一个大胆的点子。
她决定做个实验。
她想试试,让其中一位病人停药,以便研究他或她停药后的反应。
病人都不是善茬,挑选小白鼠的过程比孟尔德预计的还要困难。
林朵和白露凝之间剑拔弩张的爱恨纠葛,她不愿再碰;布偶不在身边就会进化成狂暴战士的柴小悟,她万万惹不起;那些成双成对,一拆散就要大吵大闹的,她恨不得平常就绕道走。
当医生当到这个地步,有够憋屈的。
她苦笑自嘲。
这么窝囊,都没有窝囊费。
来去纠结了数次,孟尔德瞄准了罗清清。
尽管歌舞团的电话成了空号,团内的其他成员也联络不到,但纵观那几个患者,唯有罗清清的背景有迹可循,相对来说比较保险,孟尔德搜出了歌舞团在巡演时拍摄的大合影,照片中,站在前排中间的罗清清眉眼弯弯,温婉明媚,神似一位落入凡间的仙女。
和同僚交换完排班楼层,孟尔德着手完善她的实验,她把罗清清每日口服的药片,换成了大小形状相似的维生素;把罗清清点滴当中的药液,换成了葡萄糖。
上午,无明显效果。
中午,开始起效。
夜间,效果有了很大提升。
到了第三天,饭点一过,孟尔德推门进房,欣喜地发现罗清清头一遭没把柜子当八音盒。
“我在哪儿?”
她盘腿端坐,上来就是一个自来熟。
“你在乐福山精神病院。”
孟尔德分外谨慎,唯恐重蹈林朵的覆辙。
“我叫孟尔德,是乐福山的一名实习医生。”
“医生?!”
触发到关键词,罗清清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连同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
“你是医生?!!”
不愧是学歌舞的,白天鹅这清澈嘹亮的嗓门分分钟就能飙到High C,她亢奋的状态让孟尔德严重怀疑,自己给她打的不是葡萄糖,而是鸡血。
“嘘嘘嘘!”
孟尔德慌忙把食指抵在唇上,要她收声,就怕她一个不留神把人招来。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别以为我没看过电影,每个有脑子的医生都是这么糊弄病人的。”
罗清清振振有词,语出惊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好好的仙女怎么长了张嘴???
“你都上哪儿学的这些小词儿?”
问完话,孟尔德回忆起来,自由活动室那台随机播送节目的小电视里,放的全是古早相声表演。
破案了。
罗清清的言论和夏梓夜说的有微小的出入,但总体上大差不差。自作主张给病人断药,这要是传出去,丢掉饭碗都只是小事,孟尔德不想在她深入调查前就过早暴露,她叮嘱罗清清一定要保持低调,千万不要让人看出异样。
孟尔德自认为,自己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或许是疯子的思维根深蒂固,罗清清对低调一词,似乎有什么误解。
隔天午后,病人们照旧在活动室里集合活动,罗清清踮着小碎步,转到白露凝桌子的一侧。
毫无防备的女患者正伏案专心画画,趁她没有留意,罗清清行云流水地拿指头一勾,白露凝摆在边上的紫色蜡笔就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滚到林朵的脚边。
这无疑是踩了白露凝的火药桶。
“你抢了我的颜色!!!”
白露凝暴怒地跳了起来,将那把被误伤的椅子带翻在地。
安逸的表象都是幻觉,有了白露凝打响头一炮,上一秒还和谐友善的活动室下一秒就炸开了锅。刹那间,万弹齐发,百花齐放,每一位压抑已久的病人,统统都解放天性,放飞自我。
林朵和白露凝就她们应援色的归属权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从单纯的口头交锋上升到血腥暴力的阶段,为了这段情节可以过审,英勇的秦琴二话不说,兴冲冲地抓起玩具堆里的一个劣质塑料槌子,自告奋勇地跑去当她们的律师,要调停她们的矛盾。
她当场熟读并背诵了著作法、专利法、侮辱罪、正当防卫等一系列法律知识,并在原告律师、被告律师和证人之间无缝切换,自己传唤自己,自己问询自己,自己反对自己,临了,她还抢过保洁阿姨的拖把扣在自己脑袋上冒充法官,硬是凭借一己之力走完了庭审的全套流程,宛如大型人格分裂,可谓是当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那桶久远醇厚的拖把水也没浪费,贺司卡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说这里不是乐福山,是花果山,他上蹿下跳,连着摆了好几个孙悟空登高的造型,接着,他踩着桌子,把那桶水搁到门顶和墙壁形成的夹角当中。
沐恩梦前脚拿椅子给秦琴围好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全景证人席,后脚就被吹进屋子里的冷风冻得一哆嗦,他环顾四周,见门开着,便好心地想要把门关上,不想却被翻倒的桶中倾泻而下的水从头浇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看!”
始作俑者贺司卡得意地见证着他精心制作的人工瀑布,开心地拍起了手。
“我就说这是水帘洞吧!”
湿淋淋的沐恩梦甩了甩头,像条遭了殃的小狗,他摸着头发上的水,顿时大惊失色。
“下雨了!”
他一拍脑门,大叫一声。
“要收衣服了!”
说时迟那时快,沐恩梦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就要翻窗去找他挂在外面的晾衣杆,幸亏伟大的英雄母亲辛运星眼疾手快,从后头将他拦腰抱住,阻止了他冻成冰雕。
“你不是衣服。”
她一本正经地说。
“你是我刚洗好的独角熊猫毛绒玩具。”
说完,她还对准沐恩梦肚子的位置,用力地按了两下。
“咦?你怎么不说话了?”
“是因为他太寂寞了吧?”
柴小悟举起了他的宝贝猫咪布偶。
“这是戚苗,你让他们交个朋友吧。”
“你都干了些什么?!!”
活动室群魔乱舞,孟尔德眼前一黑。
“没什么。”
退至风暴中心以外的罗清清轻飘飘地耸了耸肩。
“就是让他们各司其职了而已。”
“我不是让你保持低调吗?!”
“他们高调了,不就衬得我低调了吗?”
“你可长点心吧!”
“点心?什么点心?”
罗清清傻呵呵地笑了一下。
“我想吃雪媚娘。”
孟尔德心情复杂地扁了扁嘴,她放弃了试图去理解罗清清的脑回路,毕竟女人总有她的道理。
在捣乱界,罗清清是当仁不让的高手,经她随手这么一挑拨,活动室里的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堪称诸神黄昏。到场的医生护士都忙着安抚病人,收拾残局,无暇顾及孟尔德和罗清清在场外的对话,这场荒唐的闹剧,终是以取消活动解散病人草草收尾。
孟尔德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险棋,罗清清本就仗着自己病人的身份横行霸道,脑子不糊涂了以后是更加不服管,她权衡着要不要及时收手,中止实验,把罗清清的药调换回来,横生的变故就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我的工作证!”
图涣的叫声穿透了嘈杂的环境,惊慌失措的护士长尖着一副嗓子,焦急地喊。
“我的工作证不见了!”
7.
辛运星捏着从图涣那里顺来的工作证和指纹模型,声东击西的招数,果真百试不爽。
罗清清是第一个停药的,孟尔德无心插柳,为她创造了缺口,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不可多得的良机,她花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变回了自己,花了十五分钟零四十五秒弄清了原委,又花了四小时三十八分钟,仿照着孟尔德替换了所有病人的药。
活儿干得很利索,利索到罗清清猜测,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国际顶尖杀手。
没有了药物的干扰,病人们的神智回笼,但为了不动声色地酝酿出一个逃亡大计,他们不能让人瞧出端倪,他们得装疯卖傻。
他们最擅长装疯卖傻。
甜美的长相就是辛运星最大的利器,他们商量好,由罗清清头一个制造混乱,他们全程配合演戏,等医护人员们上钩,辛运星就偷走他们必不可少的通行工具。
“接下来怎么办?”
“先救夏梓夜。”
众人一齐转过头,发话的人正是柴小悟。
“地上就交给你们了。”
把刷完的工作证交接给秦琴,贺司卡、辛运星、柴小悟、罗清清四人从图涣那里捞来的指纹模型,乘坐电梯,直降地底。
“可算来了!”
等来救兵的夏梓夜蔫蔫地抱怨,她受够了当一条只能阴暗蠕动的大肉虫。
“快给我解开!”
摆脱了恼人的束缚衣,解放的夏梓夜舒展了一下自己久未活动的筋骨,神清气爽。
“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搭载上电梯,端详完指纹模型,夏梓夜将它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好几下,随后,她亲自把大拇指放在最底下的按钮上。
“人都到齐了吗?”
“没有。”
“差谁?”
“差施鑫。”
“搞得定吗?”
“秦琴他们在处理。”
柴小悟做完汇报,电梯升至一楼,不光是施鑫不负众望地被白露凝拯救了出来,夏梓夜欣喜地瞧见,秦琴擒住了仇鸩,她架势干练,颇具巾帼女将英姿飒爽的风范。
拿下了病院的首脑,就等于控制住了局面。
“看呐,看呐,看呐?”
局势扭转,角色对调,夏梓夜假装惊喜地捂着嘴巴,她屈起双腿,幸灾乐祸地观赏着仇鸩铁青的面色。
“看看是谁落到我们手里了?”
“别得意的太早,夏梓夜!”
落入下风的仇鸩还在嘴硬。
“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是吗?”
夏梓夜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她就盼着仇鸩跌落神坛的那一刻。
“那就来测测看吧。”
她呲了呲牙,张开手掌,高声宣布。
“在场的人!都给我听好了!你们不是说我们是丧尸吗?不想被吃掉的话,给你们五秒钟的时间,进房躲好!”
全场静默,气压骤降,夏梓夜傲视人群,降低音量,自信地放了一句狠话。
“我们是只有十个人,但是我们能拉很多人给我们垫背,不介意送命的话,欢迎前来尝试。”
“现在,跑吧。”
等夏梓夜下完通牒,方才不敢轻举妄动的人们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当即如鸟兽四散,他们连滚带爬,争抢着躲进了就近的空房间,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一转眼就被清理了出来。
“废物!”
见大势已去,仇鸩顾不上维系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气急败坏地咒骂。
“一帮没用的废物!”
不容仇鸩,秦琴与沐恩梦联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推进了0101,夏梓夜启动了白露凝砸开主任套间的抽屉搜出来的总开关,让全医院上上下下都深切体会了一下作茧自缚是如何滋味。
“我该杀了你的......”
受困的仇鸩化身为狂怒的野兽,他重重地拍打着那道隔在他和夏梓夜中间的铁栏杆,直拍得两手生疼。
“你听到了吗夏梓夜?我该杀了你的!”
“抱歉啊,现在后悔也晚了。”
风水轮流转,报复成功的夏梓夜使坏地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一字一顿地说。
“好好享受我们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吧,仇、主、任。”
林朵手执黑色的蜡笔,穿过栏杆的空隙点了点仇鸩的鼻尖,几个人笑着对视一眼,迈开腿,朝着近在咫尺的光明进发。
“等等!”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蛰伏暗处的孟尔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拿起一把遗落在地上的电击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们不能走!”
“干得好小孟!”
重燃希望的仇鸩两眼放光,他挺直了腰杆,为他的学徒摇旗助威。
“不要放过他们!不要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孟尔德。”
施鑫把剩下的人挡在身后,他摊开手心,表示自己手上没有武器。
“我知道,你想当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我也知道,我亏欠了你很多,但我向你保证,我们共患难过的每一个时刻,都是真的。你也许不认同我,不认同我们取胜的手法,但这一天,我和我的同伴等了太久。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我们互相伤害,我只想请求你,不要插手,放我们走。”
“不要被他蛊惑了!!!”
仇鸩扒着栏杆,扒得骨节发白。
“他们都是失败品,是残次品!没有销毁这群祸患已经是本院最大的仁慈,像他们这样见不得光的老鼠,就该一辈子呆在地下!!!”
这场拉锯战的形势焦灼,两边都把孟尔德当作拔河比赛中系在麻绳正中央的红旗,疯狂地拉扯着她的立场。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善于伪装的丧尸,还是被关进牢笼的受害人?
到底哪个答案才是对的?
孟尔德踌躇不决,她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还是救世的圣人,仅仅在这一念之差。
耳鸣发作,孟尔德听不真切外界的声音,只感觉双手麻木,双腿有千斤重,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置身事外般的放空,就像在面对那道无解的电车难题时,看着列车朝被绑在铁轨上的人质们高速驶来,手中握着那根可以改变轨道走向的拉杆,一时半会儿却忘了做出抉择。
“谢谢。”
病人们从孟尔德的身旁依次略过,恍惚中,她感到施鑫均匀的呼吸在耳边停留了一瞬。
“谢谢你。”
“孟尔德!你还愣着干什么?!!”
目睹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帝国轰然倒塌,仇鸩大失所望地跌坐在地,他崩溃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吼叫。
“快去拦住他们啊!!!”
“想不到你这么不得人心啊仇主任?”
夏梓夜吐了吐舌头,欠欠的风凉话如期而至。
“奇怪,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8.
孟尔德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丧尸。
今天的雪下得和自己来时一样大,不同的是,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多出了十个穿着条纹病号服并排向前奔跑的人。
睫毛上的温度消融了冰雪,孟尔德靠向门边,目送着他们远去。一切貌似尘埃落定,可迷雾没有散尽,她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下。
夏梓夜被关在无路可退的地下,仇鸩要想瓮中捉鳖那是易如反掌,施鑫则被关在只设了一重机关的地上,前后对比,救出他的胜算明显更大。
照理说,就算他们不想抛下夏梓夜,先救施鑫,增加人手才是上策,为什么他们会铤而走险,先分配了一半的人去救夏梓夜?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急着要去救夏梓夜的人,会是柴小悟?
孟尔德倾斜的身子一点一点回正,夏梓夜在大堂发号施令时,她的气势,她的话语,和地下那个柔弱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是Alpha,是头狼。
一切都由她而起。
孟尔德看到了。
即使外面的雪大得几乎要迷住眼睛,但她还是看到了。
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夏梓夜回过头来,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春节联文】至少也是龙
收到审核员死讯的时候,我们正在一家温泉旅馆泡汤。
似乎是跳楼,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人躺在公寓外面,已经被雪盖了一层,凉透了。
“子,子夜啊……”白凝第一个哭出了声音。
伴随着她细弱的哭声,身处汤泉中的我们无不是陷入了沉默。没想到当上审核的子夜没撑过两年,更没想到,她的最后,竟是死于自杀。
打破沉默的,是短促的手机提示音。
那条信息同时发在了我们所有人的手机上。
【管理员:由于上一届审核员是非自然死亡,需要你们明天回来重新票选一人接替子夜。】
这无疑是惊天噩耗。
我们之中,要有一个人代替子夜坐上那个可怕位置……
林朵第一...
收到审核员死讯的时候,我们正在一家温泉旅馆泡汤。
似乎是跳楼,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人躺在公寓外面,已经被雪盖了一层,凉透了。
“子,子夜啊……”白凝第一个哭出了声音。
伴随着她细弱的哭声,身处汤泉中的我们无不是陷入了沉默。没想到当上审核的子夜没撑过两年,更没想到,她的最后,竟是死于自杀。
打破沉默的,是短促的手机提示音。
那条信息同时发在了我们所有人的手机上。
【管理员:由于上一届审核员是非自然死亡,需要你们明天回来重新票选一人接替子夜。】
这无疑是惊天噩耗。
我们之中,要有一个人代替子夜坐上那个可怕位置……
林朵第一个从汤泉中站起了身来,她轻轻拍了拍白凝的肩,“别哭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去给她送行。”
“去是要去的。”卡卡说,“但是这马上就要天黑了,这种暴风雪天气,晚上出门太危险,不然还是明天天亮再出发吧。”
大家都同意,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虽说明天再出发,大家也早已没有了泡汤的心情,各自回了房间。
只是,或许应验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旅馆前院儿,我们原本盖在车上的保温罩全部被风雪吹飞。
“不行,道路救援队的电话打不通。”放下手机,白凝摇了摇头。
车被冻住了,可怎么赶回公寓啊。
“要不吃块小蛋糕吧,我新烤的。”林朵安慰大家说,“别担心,明早说不定就能打通电话了。”
日出隐没在风雪中,天地间一片雾蒙蒙的亮。
天气没有好转,夜里旅馆甚至断了电,耗到早上,我们所有人的手机都关机了不说,白凝和卡卡还出现了食物中毒的症状。
可谓雪上加霜。
白凝脸色发青,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好难受啊,我好像看见子夜了……”
另一边,卡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显然没办法跟我们一起出发了,行星因为担心卡卡,说自己也不去了,要留下来照顾。
于是,能去公寓的,只剩下我们几个。
尽管林朵临走前让卡卡和白凝放心,说她会去找管理员问问这事儿有没有的商量,但我们都很清楚,商量就能让管理员放过我们的希望有多渺茫,以及,她根本不会问。
食物中毒,绝不是意外。
代替子夜当审核,这活儿当然没人愿意干,然而,事实上,谁回不去……
谁就没有发言权。
没想到这一次最先动手的,竟是两年前最没有攻击性的林朵。
跟在她的身后,我们告别了留下的三人。
“不如把话说开吧。”
旅馆的门在我们身后关上,林朵嫣然一笑,目光看向剩下几个人,“我上次之所以佛系,是因为不在乎免审核权利,但要让我当审核,我肯定是不干的。”
“不过现在事情就很简单了。我们回去,选他们仨中间的一个人当审核,随便谁都行。”
是这样没错,我们都没有反驳。
禽秦手里拎着鞋,坐在旅馆门口的小板凳上穿,说既然没得车开,她就跑步去了。
“跑步?”能哥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你知道那有多远吗,这样的鬼天气,怎么可能跑得到。”
“那你怎么去。”禽秦反问。
能哥一撩头发,“这不就到了利用外貌优势的时候了……”
听完能哥的计划,禽秦果断弃鞋而逃,开溜的时候顺手把挡她路的林朵往能哥怀里推了一把说你们加油。
林朵:?
林朵:“……其实我也不是不能跑步。”
可惜,晚了。
能哥一手紧紧揽住林朵,转身问我, “追木,你不跟我们吗?”
“不了,我滑滑板吧。”
在我之后,狮心和灰小悟紧接着婉拒了能哥的邀请,狮心跟旅馆老板借了旅馆唯一一辆自行车,而灰小悟特别自然地上了后座。
“……我不会带人。”狮心满脸写着拒绝。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
?
谁担心你了啊!
灰小悟全然没看到对方表情似的,自觉环过狮心的腰收紧手臂,“我抱紧了。”
狮心:“……倒也不必这么紧。”
我们几个离开旅馆的时候,正好看到能哥拉着林朵站在大马路上,手把手地进行摆pose教学。
她想到的“好办法”是拦车,像电影里那样。
林朵一脸生无可恋地跟我们告别,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马路另一端。
“真的会有车吗……”转眼间,她的身上就落了一层雪。
能哥目光坚定,“一定会有的,坚持住别动昂。”
二十分钟悄然过去,就在她们几乎失去希望的时候,竟真的有一辆车从远处开了过来,穿透雪雾的车灯照亮了两人。
然而……
咔嚓。
那车没有停下来,只是在路过的时候朝着她们这边拍了张照片,然后扬长而去了。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出行方式有了改变。
尽管脑海中的设想很完美,但实操之后发现雪地滑滑板几乎不可行,好在机智如我,立马追上了狮心,请灰小悟稍微挪挪屁股,腾出了一小块地方,让我足以把书包带挂在了自行车后座的边沿。
堪称完美。
尽管作为唯一的劳动力,狮心不仅要骑自行车,要载灰小悟,还拖拽着一个坐滑板我,但毕竟我们有轮子,还是很快超过了原本跑在前面的禽秦。
看她光脚跑在雪地里的模样,我心生不忍,想了想跟另外两人提议说,“不然我们给秦老师设点小障碍吧。”
“设障?这多少有点不太道德了吧……”灰小悟一手搂着狮心的腰,一手往书包里翻,“哎呀我的香蕉皮不小心掉了。”
?
虽然但是,为什么你会随身装着香蕉皮啊!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灰小悟真诚回答道,“出门的时候本来想拿出来扔,给忘了,没想到现在派上用……不小心掉了。”
你刚刚想说派上用场了是吧,你刚刚绝对是想说派上用场了是吧。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我敷衍地附和了一句,也紧接着掏出了笔袋。
十秒钟后,灰小悟看着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笔袋里的图钉也不小心撒了一地。”
他把不小心三个字咬的很重。
狮心:“……”好好好,你们玩儿的花,东西都扔了我倒是还能轻点。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对林朵来说却格外漫长,就在她恍惚觉得愈渐僵硬的四肢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束光。
“能哥……”她试图叫旁边的人,声音中是真实的迷茫,“那是车灯的光,还是我们回光返照的光。”
能哥已经说不出话了。
来车停下后,副驾驶座摇下车窗,举着手机从车窗里伸出胳膊,闪光灯几乎是炸在了能哥脸上,照得她一哆嗦,也是因为这一哆嗦,车内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外面站的是什么,“啊,你们……是能哥和朵大?!”
……
上车后,林朵喝了一口副驾驶座递过来的热水,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如果不是必须握着方向盘,酒九的两只手大概都得挥上天,实不相瞒,就在停车前我跟德德还一直在争论,她说大冷天的那不可能是活人,肯定是艺术冰雕。”
“所以我才想拍张照片的。”德德挠了挠头发,“……真是不好意思。”
似乎是想补救什么,她把手里抱着的小盒子打了开,朝她们递了过来,“要不要吃点小饼干,是我手工做的。”
酒九也跟着积极推荐,“德德烤饼干超级好吃的,你们一定得尝尝。”
能哥看着眼前的饼干,不自觉想起了出于自己旁边这位之手的手作小蛋糕,“哈,哈哈,谢谢你,但我刚刚吃了一肚子雪,有点撑得慌,我晚点再吃,晚点再吃。”
林朵则是接过小饼干,放到了嘴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哇,真好吃。”
但能哥看到了,她根本没送到嘴里。
……合着你也不敢吃了是吧!
“这时候去公寓,你们也是收到管理员的信息了吧。”酒九开朗搭话,一副了然于心,一切都无需多言的模样。
这下轮到林朵惊讶了。
虽然目的地同为公寓,她本来以为遇见酒九和德德只是偶然,毕竟她们并不在上次审核选拔的候补的名单中。
她们竟然知道那条信息的事?
难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参与投票?还是说,改变了选拔方式?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能哥和朵大啊!”
从后视镜中,林朵能看到酒九满脸崇拜地朝她们看过来,“竟然愿意主动承担这些工作。”
?
谁想主动承担那种工作啊!
此时,面对酒九的夸赞,林朵的眼底里已经彻底没有了温度。她和能哥对视了一眼,事情超出了可控范围,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看来不能因为已经干掉了三个人就掉以轻心了。
听我说,虽然我现在头很晕,但谢天谢地,至少我还记得我叫追木,以及我很酷这件事。
好消息是,被狮心拽着在雪中漂移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前面停着一辆公交车。坏消息是,我们没追上……准确的说,是骑车的狮心没追上。不过,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这公交车站牌上写着发车间隔一小时,且还远不到末班车时间。
不得不说,坐在滑板上被自行车拉着,实在是太颠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没吃东西,现在绝对会吐出来……而且狮心的速度正随着体力不支越来越慢,肯定是没有公交暖和又快速的。
我决定留下等公交。
显然,灰小悟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狮心不打算和我们一起留下,在得知不用再带我们两个拖油瓶之后,他被单飞的快乐迷昏了头,于是只有我注意到,灰小悟在下车的时候,拔了狮心自行车的气门芯儿。
“虽然已经有三个人垫底了,我也不放心让他先到。”等狮心一无所知地骑远之后,灰小悟跟我说,“你不用这么看我,你刚刚没开口提醒他,就说明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我不置可否。
确实,新任审核一职未定之前,一切皆可能有变数,无论如何,先到达公寓的人,更占优势。
对不住了,劳动力,啊不是,狮老师。
该不该说人生总是充满惊喜,下一班公交车到来之前,一辆私家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副驾驶的窗户摇下来,德德依然是那副惊喜的模样,“追木!灰小悟!”
发现对方也是公寓住户,灰小悟也是一愣,“好巧。”
要不是因为腿被冻的有点僵,我几乎就要跳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幸运了吧,说不定她们也是回公寓的,可以蹭车……!!
而,美好的畅想没能持续两秒钟,只见后排的窗户也摇了下来。
“可不是么,真是太巧了。”林朵笑意盈盈。
“……”
“哎呀呀,你们也要搭车吗,可是这车坐不下两个人了。”后排,能哥把下巴垫在林朵的肩上,歪头看向我们,“真可惜。”
座位只剩一个了。
剩一个?
“等等,你们一路开过来,没碰到禽秦吗?”怎么想,这事儿都不太合理,“她有车不坐?”
我问完,车上的几人都表示没看到。
但这就更奇怪了,禽秦是没能反超我们的,她们一路开过来,怎么会没看到呢。
难道是她找到其他回公寓的方式了?
那么……
我看向唯一剩下的座位,而旁边的灰小悟哆哆嗦嗦地抱着手臂看了我一眼,尽管鼻涕泡都冻出来了,还是大义凛然道,“算了,你是国宝你先上。”
?
好!
灰老师,大恩大德永生难忘,我日后绝对不会告诉狮心是你拔的他气门芯儿。
后视镜里的世界,越来越远的道别——车载音响适时的唱到这句。
看着灰小悟的身影在风雪中逐渐模糊消失,我在短暂歉疚后,开启了快乐后仰模式。
啊,天堂。
温暖的空调,柔软的座位,摇摆的……
等等,这车为什么在摇摆?
“那个,酒老师开车一直都是这种画龙的风格吗?”我委婉地问。
“是雪地太滑不好控制方向吧。”能哥十分有情商地找补。
“……不是。”酒九指了下仪表盘,“好奇怪,提示我胎压过低。”
胎压?
“我去看一下。”酒九说着打开双闪,并不顺利地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下了车。
酒九下车的一瞬,我感觉能哥好像要跟我说点什么,但她看了眼副驾驶,注意到德德没一起下车,又作罢了。我们四个人等在车里,打破了安静的是酒九的尖叫声。
什么情况?
我们纷纷跟着下车。
只见,这个轮胎上面它扎满了图钉。
“马路上怎么会有图钉呢?”德德十分不解。
“谁干的,这也太缺德了吧。”酒九十分不忿。
“……”我十分心虚。
备胎只有一个,但扎了钉子的轱辘有四个,确认车开不了了之后,林朵跟能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建议道,“没办法了,叫道路救援吧。”
德德点头尝试,但很快碰壁,“不行,电话打不通。”
当然打不通,不然我们早就开车出来了。
能哥很清楚,林朵说这话,只是铺垫。于是十分配合地跟着说道,“不然这样吧,你们两个在车里等,我们三个去前面找找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不会有人回来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们的实际目的地,应该是前面的车站。虽然酒九开车走的和刚刚我们等的公交车不是同一条路线,但只要在前面的路口拐弯,就能到达它的下一站了。
这是想甩掉她们。
但,为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酒九严词回绝了能哥的提议,“这怎么能行!不能因为我们车的问题耽误大家的时间,咱们不如一起去坐公交车吧,前面路口拐弯就有车站了。”
?
原来你对这里也很熟啊!
虽然但是……你也太善良了吧,你内疚什么啊,你车的问题是我搞出来的诶。
而且,她们根本没有人真的想帮你啊!
“追木。”
能哥拽了一下我的袖子,压低声音说,“……别被她们的外表骗了,她们知道信息的事。”
我愣了。
在这种情况下提到“信息”,说的只可能是那件事,但……怎么会。
我重新看向酒九和德德,对刚刚的一切有了新的理解。难道刚刚都是演技?实际上,她们早已经看穿我们要甩掉她们,才坚定要跟我们一起行动?
在表面的一派祥和中,我们五个冒着雪往车站的方向走。
“德德,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酒九戳了戳身旁的人。
“怎么可……”德德下意识反驳,又忽然反应过来,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这么回答的,说酒九肯定看错了,说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人站在大马路上,说她看到的肯定是冰雕。
于是她这次不敢轻易开口了。
而且那个冰雕长得,和刚刚的两个冰雕,不是,和刚刚能哥跟朵大的造型好像啊。
打死狮心也想不到,自己在马路上费半天力气才凹出刚刚偷学来的pose,等来的甚至不是车。
“追木,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灰小悟一起等公交吗。”看清我们的时候,他迅速直起身,摆出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我俩等车的时候正好碰到上酒九他们,我就搭上便车了,他还在车站继续等。”
“便车?”狮心看了我们一圈儿,毫无恶意地问道,“那,车呢?”
“害,还说呢。”能哥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先我一步回答,“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在马路上撒了图钉,扎了我们车轱辘露了八百个眼儿,开不了了。”
狮心:?
狮心:实不相瞒我好像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
追木:不,你不知道。
……
“我们要去前面的车站。”林朵转头看向狮心,“所以你刚刚在这站着干嘛,你的自行车呢?”
“那一起去吧。”狮心耸肩说,“自行车骑不了了,骑着骑着,轮胎瘪了。”
“啊?”酒九仿佛看到了同病相怜的人,“你的轮胎也被图钉扎了吗?”
“不是。”狮心很平静,“气门芯儿松了。”
我心跳如雷,我汗流浃背,“……啊,车站就在前面了,我们快走吧。”
幸运的是,我们刚到车站没多久,就看到了缓缓驶来的公交车。
离谱的是,车门打开之后,司机是灰小悟。
“你,你抢的车啊?”我人都傻了。
“不是抢的。”灰小悟回答。
“那司机呢?”我问。
“那儿躺着呢。” 灰小悟指了指公交车后排。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男人,脸色发青。灰小悟平静地解释说,“这个巴士司机说他上班前接了一单顺风车私活,送一只什么宠物去温泉旅馆,送到之后,他吃了一块那个旅馆餐桌上的小蛋糕,结果……这不,刚开到我等着的那站,他就倒下了。”
温泉旅馆,小蛋糕……
不同于瞬间明白的几人,酒九和德德十分吃惊,“什么,难道是食物中毒吗。”
她们两个满脸担心地去后排确认司机地情况,而就在这个时候,林朵和能哥跟我们共享了那两个人知道投票的事。林朵的声音很冷静,“咱们继续互相伤害下去是没有尽头的,现在不如暂时联合起来。”
……
实话说,虽然我却是对酒九和德德的立场持保留态度,但我也信不过林朵。
要知道,她可是今晚第一个对我们下手的人。那个小蛋糕,如果不是我没有吃,那我现在也和卡卡,白凝,以及那个司机一样的下场了。
所以德德和酒九的态度,我决定亲自去试试。
不过说来这个司机也是倒霉,本来是害我们的蛋糕,被他误食了。但……这么想想,自从昨晚没敢吃那个小蛋糕到现在,我还一直都没吃东西呢。
咕噜——
刚走到后排,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德德本来正蹲在那个男人旁边,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抬头朝我看过来,“追木,你饿了吗?”
她似乎想起什么,把手里抱着的东西递到我面前,露出和昨晚林朵拿出小蛋糕时如出一辙的笑容,“吃饼干吗,我新烤的。”
“我觉得林朵老师说对,咱把她们扔下吧。”
“追木……”能哥显然对我的态度转变十分不解,她扭头往慢我一步往回走的那两个人身上看去,“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时间紧迫。”灰小悟打断我们,“再不决定,我们就要到公寓了。”
“总之,你前面先拐弯。”趁着她们两个还没走近,我快速说道,“咱们一会儿就说车没有了要去加油,虽然要稍微绕点远,但给她们两个丢到加油站之后,我们还是能赶在天黑之前到公寓的。”
“行。”
……
酒九和德德对我们说车没油了要绕路去加油站的事没表现出丝毫怀疑。
给她们扔下的行动堪称顺利——正好到加油站了,可以帮忙把司机架下去问问能不能买到点药吃吗。
她们痛快答应,而前脚刚迈进超市,我们就一脚油门离开了。
有愧疚感,但不多。
——嘎蹬。
该不该说,这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们从加油站绕了一大圈回来,好不容易重新开到正道儿上,车就熄了火。
车轮子卡进了雪坑里。
现在距公寓的距离,开车的话确实不远了,但要走路可不近。所以我们还是决定试试把车推出来。
正在我们被暴风雪吹的精神恍惚,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力对着公交车又拉又拽的时候,禽秦头顶着两根树枝,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
只是,她一路小跑,路过我们的时候,连半秒钟都没停留,就继续向前跑去。
“?别走,忙把手啊。”
听到声音,禽秦停下了脚步,她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拧了回来,满脸疑惑。
“你们……”她犹豫开口,“不是海市蜃楼?”
?
你究竟跑步跑到看到了什么幻觉啊!
“这也怪不得我嘛。”
帮忙把车推出雪坑之后,禽秦一抹脑门儿上的汗,“毕竟,搁谁谁也想不到……”
她的目光从或趴或躺歪在马路边上的我们几个身上扫了一圈,挨个儿细数道,“骑自行车的,蹭自行车的,拦车的,滑滑板的……会整整齐齐地在这里推公交车。”
总结得好,下次别总结了。
“那你呢。”我问,“你跑哪里去了?她们刚刚一路开车过来,说没看到你。”
“可说呢。”提到这个,禽秦一脸无语,“我本来在大马路上跑得好好的,结果踩到香蕉皮滑飞了!”
我默默看了灰小悟一眼。
后者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往天上看,避开了视线。
禽秦还在继续说着,“不过倒是阴差阳错发让我现了一条小路,我穿了片树林,抄近道儿过来的。”
……
最后,我们决定默契不提往事,重新上了公交车,这一次,总算是在日落前赶到了公寓。
“公交车不让进。” 管理员站在门口,说完发现,冒着暴风雪而来,开车的坐车的竟都是我们,他愣了愣,眼底泛起泪光。
他的眼泪,其实也重新勾起了我们心中的难过。毕竟……
狮心艰难地开口,“子夜她……”
子夜闻声儿冒头,“我?我什么?”
管理员感动落泪,“真没想到,愿意冒雪回来帮我大扫除的竟然是你们几只鸽子。”
什么玩意儿?
谁要冒雪回来帮你大扫除了?
还有。
我们几乎是同时转脑袋看向旁边扒着车窗的子夜。
话说你为什么还活着啊!!
看到我们的表情,管理员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果然没看到第二条信息。”
还有第二条……信息?
要知道,因为旅馆断电的原因,到了早上,我们每个人的手机都成了板砖,哪儿还能收到的到什么鬼信息。
“啊。”子夜也明白过来,“你们不会是以为我死了吧?”
她摆摆手,笑弯了腰,“那完全是误报。”
她没有想不开,是整理不过审的内容的时候,磕到了自己cp,过于激动,绕着公寓跑了108圈,最后才体力不支倒在草坪上的。
人只是睡过去了,醒来之后就又去埋头去小黑屋继续嗑生嗑死了,这才刚恋恋不舍地出来。
“……所以,第二条信息是什么?”林朵咬牙问,笑容已经可以杀人了。
管理员不自觉感觉背脊有点发凉,没敢出声,只把手机亮给他们看。
【管理员:关于审核员出事的新闻是误报,大家正常回来过年就行,p.s最好能提前一天回来帮忙大扫除。】
大扫除……
细节恍然串成线。
早回来的人要大扫除,也就是说,酒九和德德口中的信息从来都是这一条。
所以,她们两个……
好无辜啊!!
“无论如何。”在分配清扫工具的时候,我认命但不认命地说,“今年我是绝对不会擦……”
正说着,一辆车从外面开了进来。
赫然是行星和卡卡的车。而车上不仅坐着他们和白凝,还有另外的熟人。
看到我们,酒九直接跳下了车,“你们竟然!”
灰小悟连忙上前一步,“你听我狡,不是,解释。”
“……竟然想靠自己揽下全部的活?这么大公寓,那得多累啊!”酒九一脸感动的看着手握清扫工具的我们,说完,转头看灰小悟,“你刚刚说什么?”
灰小悟:“你幻听了,我什么都没说。”
德德:“那个司机吃过药已经好转了,你们放心吧!”
禽秦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因为苦力多了几个而显得很高兴,似乎在算计着今年找谁跟她一起擦窗户。
“所以……”狮心问,“你们是怎么会凑到一起的啊。”
“天气太冷了所以我们车里的暖风一直开的很高,结果快到公寓的时候就提示油量低了,正好在加油站碰见了酒九和德德。”行星说。
“行星。”能哥把她拉了过来,小声问,“但是,白凝和卡卡没事了吗。”
“这个吧,其实……”
“什么?卡卡中毒是装的?!”能哥这一声差点劈叉。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来着。”说到这,行星也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们车的保温罩不是被暴风雪吹走的,卡卡他提前把我们的车停到了旅馆后院儿,然后回到前院儿拿走了你们的保温罩。”
灰小悟重新看向他们开进来的那辆车,“不对啊,当时我还特意数过,虽然车已经被雪盖的看不清模样,但确实是有8个鼓包的啊。”
去温泉旅馆的时候,他们七个一人开了一辆,行星卡卡合开了一辆,数没错啊。
卡卡下了车,脸上的表情像是正要揭开谜底的侦探,他说,“有一辆是旅馆老板的。”
“……所以,根本就没人中毒?”狮心是惊讶的,但这样想,也合理许多,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谁会毫无防备地吃其他人给的食物啊。
行星摇摇头,“不是,白凝是真中毒了的。”
狮心:“……”夸早了。
说完,行星又有点犹豫地看回车内,“不过她的体质看起来好像……”
不用好像!
她这显然已经完全没事了啊,比满身都是雪跟泥巴的我们几个都生龙活虎多了啊!而且,还正十分有食欲地吃着德德的手作饼干啊!!
这记性是长不了一点儿呗。
“总之。”
卡卡说,“我们留在旅馆,看林朵和能哥终于搭上车之后,正打算偷偷出门,就见老福鸽被一个顺风车司机给送来了。”
然后,他们得知了误报的事。
“你们已经知道过来是要帮忙打扫除,还愿意提前来?”能哥是意外的,甚至多了点感动,“你竟然这么有义……”
“不不不。”
卡卡打断她,“与其说想过来帮忙大扫除,不如说就是想看看你们几个赶到这里时候的狼狈模唔唔……”
谢谢你行星,谢谢你及时捂住卡卡的嘴。
……
不过,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远方的温泉旅馆。
刚泡完热汤的老福鸽热气腾腾地歪倒在了餐桌上,嘴边满是蛋糕渣子。
end
*
虽然不知道也不影响,但如果有人好奇为什么子夜是审核→(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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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名单如下:
1、获得“最佳主角”奖励的名单如下:
@噫噫噫-- @道系少年白黑灰 @禾禾和花 @许子旌沧海🌸(我这月必肝!) @多肉葡萄
2、获得“创新奖励”的名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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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名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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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个女孩儿》
苏晓知道,她朋友圈里有个大明星的经纪人。
大学毕业多年,微信列表没有备注的用户浩如星海。
这个人是谁,她无从找起。
经纪人证书,工作证,用贴纸涂掉脸的明星合照,偶尔打了马赛克的机票。
毫无疑问,她就是经纪人。
苏晓为了消除日益膨胀的好奇心发消息询问过:“请问你是xxx的经纪人吗?”
石沉海底。
却没有被删除好友。
恰逢同学聚会。...
苏晓知道,她朋友圈里有个大明星的经纪人。
大学毕业多年,微信列表没有备注的用户浩如星海。
这个人是谁,她无从找起。
经纪人证书,工作证,用贴纸涂掉脸的明星合照,偶尔打了马赛克的机票。
毫无疑问,她就是经纪人。
苏晓为了消除日益膨胀的好奇心发消息询问过:“请问你是xxx的经纪人吗?”
石沉海底。
却没有被删除好友。
恰逢同学聚会。
苏晓是艺校毕业。俊男靓女,高朋满座。
“贾晴你可以啊,听说找了个有钱的肥差?”
贾晴摇摇头:“满中国跑,苦,还累。”
她穿露肩中袖黑色紧身长裙,蹬细高跟。窄窄的鞋扣小巧而紧致地敷在脚上,像纹进了皮肤。长卷发直达腰际,蓬松似毛绒绒的黑鼬皮毛。
“都去了哪儿?”
“北京,上海,重庆,厦门。”
北京,上海,重庆,厦门。
苏晓觉得这地名的顺序,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北京又沙尘暴了」 「上海东方明珠脚下」 「重庆我来了,当公费旅游了」 「厦门大学,凤凰花好看」
朋友圈,经纪人。
苏晓低着头,多打量了贾晴两眼。
“晴姐,具体是干嘛的?”甄茵问。
甄茵和苏晓同班。
“商务谈判,安排日程,宣传包装,总之就是陪跑。”贾晴抿了口酒。
经纪人的业务范畴。
“晴姐,毕业舞会你主持得真好,那时我就一直以你为目标。能扫码加个微信吗?”
苏晓起身敬酒。
“哎哟哎哟。”甄茵笑眯眯。
贾晴的眼神在苏晓身上刮过。
她看了眼起哄的甄茵,点点头,递过去手机。
“好友申请通过。”
不是她。
另两个长相姣好的女生见状,也寻由头加了贾晴的微信。
她们咯咯地欢笑着,你偷偷推我一把,我偷偷拽你一下。
“晴姐真是经纪人?”一个女孩儿合不拢嘴。
贾晴把手指放在唇上:“我把你们引荐给公司负责招新的人。”
苏晓猛地抬头。
饭局结束,一群人要去KTV。
“苏晓!”甄茵跑上来和苏晓并肩走着,“听说你去做了演员?”
苏晓点头:“没名气。”
“行情不好——粉丝群体大都是女性,女演员都不容易。”甄茵叹着气。
苏晓腼腆。她和甄茵也不熟。
她没有说话。
甄茵在路灯下盯着苏晓的脸看:“你长得好,身材也好,有没有考虑先签个公司?”
苏晓思考了一会儿:“也许会吧。”
甄茵笑了:“把握住机会呀。我相信,你会红的。”
深夜。这周还是没有通告。
苏晓打开了微信。
她对着贾晴的头像发呆。
她回想起贾晴的长发和高跟鞋。
贾晴多半想呈现的,是精致高雅的经纪人形象。
但苏雅还是觉得她的装束像深栗色的栗子蛋糕,带奶油点缀的,在橱窗里展示的款式。
不是精致高雅,是甜美芬芳。
是她路过咖啡店,看了价格后犹豫着,最终没有买的款式。
大学隔壁班有个女生自杀了。
苏晓满朋友圈被刷屏。
是个外貌很不错的女生。
苏晓记得那个女孩子聚会那天,和朋友推推搡搡的青春模样。
违和感。
但违和感从何而来,苏晓说不上。
自己化妆以后能有那个女孩儿漂亮吗?
“我把你们引荐给公司负责招新的人。”
苏晓不理解。
那个女孩儿离她的光明未来,只有一步之遥。
而她,她连未来的门都没有摸到。
黑暗里,屏幕亮起。微信提示音。
“是。”
时隔两个月。
是那个经纪人。
苏晓打开台灯。她对着镜子,强迫症一样反反复复看自己的脸。
苏晓记起甄茵说的:“把握住机会呀。”
她把台灯的亮度调到最大。
她的机会来了。
“我们公司最近正好在招练习生和演员,6月29号,你有空来面试吗?”
苏晓给了肯定的答复。
“世界广场1号口,会有人来接你。请做好面试准备。”
来接苏晓的人她认识。
两人相见,愣了一下。
“翟星?”苏晓诧异,“你也是他们公司的?”
“是。”翟星有点犹豫。
她们大学一起做过小组作业。
翟星沉默地开着车。
“我抽根烟。”她拉下车窗,“不介意吧。”
“没事。”
烟头亮了,像开了一盏桔红色的小花。
苏晓转头,看窗外接连亮起的路灯。
桔红色的光拉长着。由点及线,由线及点。拉长,又拉长。
苏晓觉得自己和飞速后退的路灯一样。
她无聊且无望的生活,也在飞速后退。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溜过吹起她鬓角的头发。
苏晓在座位上有些紧张。
她拧巴着裙角,手指甲刮擦着黑色丝袜。
远处,跨江大桥是女人裹着红丝袜的腿,由粗到细,踮着脚尖横在对岸。
对岸,有她的未来。
天暗了下来。
车子停在一栋洋房前。
“洋房?”苏晓问。
“模拟情景考核。下车吧,祝你好运。”翟星没回头。
她看着苏晓离开。
精致的妆容,紧身裙,高跟鞋。
又一个。
翟星掐灭了烟,扔进下水沟里。
她拉上车窗。
“这个月第几个了?”甄茵拿着开瓶器,手里一瓶82年红酒。
“记不清。死了的那个之后,第三个吧。”贾晴翘着二郎腿。
翟星还是在抽烟,她狠命地吸着。
“还没习惯?舍不得?”贾晴冲着翟星挑眉。
翟星冷着脸没回话。
“不过是个女孩儿。”甄茵举起酒杯。
程序并不复杂。
贾晴在明,甄茵在暗,翟星中转。
贾晴是真的经纪人。她提供素材,也把自己当作噱头,吸引年轻无知的女孩儿。
甄茵是假的经纪人。营销朋友圈,物色对象,给贾晴提供话题,旁敲侧击。
翟星是司机。沉默寡言,守口如瓶。
事后安慰、威胁、公关,自然还有别人负责。
产业链。
每一个被翟星直接载进小洋房的女孩儿,全都潜意识地认为,女人一定维护女人。
贾晴是高雅的女人,甄茵是热情的女人,翟星是冷漠的女人。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们欢喜地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
大明星日程那么紧,服务那么多粉丝。
他总要有动力。
不是她们要牺牲这些女孩儿。
她们是在造福更广大的群众。
是这些被载去的女生,吻醒了大明星永昼的青春。
这是贾晴、甄茵、翟星思辨之后的道德抉择。
这是她们的正义。
“不过是个女孩儿。”
贾晴和甄茵等待着。
翟星举起了酒杯。
人 体 代 孕 机
1.
我的左手怀孕了。
是左边大臂,
肩膀到肘部的皮肤高高隆起,像健美运动员的肱二头肌。
制服左边的袖子根本塞不进去,只好穿背心。
“绝对是肿瘤,”
坐我前面的大力奇这样断定。
他在黑板上开了盘口,
赌我这学期就死的人很多。
每天早上都有人把泡在尿瓶里的杂草摆上我的课桌,提前上供。
一到饭点,大力奇就在我脚边烧纸点火,
“死人吃这个就够了。”
只有小安老师会帮我擦掉黑板上的盘口。
我手臂的真相,也只有小安老师和我自己清楚。
那并不是肿瘤。
……
小安老师是班主任,
之前来家里家访过。...
1.
我的左手怀孕了。
是左边大臂,
肩膀到肘部的皮肤高高隆起,像健美运动员的肱二头肌。
制服左边的袖子根本塞不进去,只好穿背心。
“绝对是肿瘤,”
坐我前面的大力奇这样断定。
他在黑板上开了盘口,
赌我这学期就死的人很多。
每天早上都有人把泡在尿瓶里的杂草摆上我的课桌,提前上供。
一到饭点,大力奇就在我脚边烧纸点火,
“死人吃这个就够了。”
只有小安老师会帮我擦掉黑板上的盘口。
我手臂的真相,也只有小安老师和我自己清楚。
那并不是肿瘤。
……
小安老师是班主任,
之前来家里家访过。
“是臭臭妈妈吧。”
我打开卧室,小安老师捂住鼻子,在门口跟躺在床上的爸爸妈妈打招呼。
爸爸妈妈什么都没回答,
不过盖在他们身上的苍蝇棉被动了下。
我用全家唯一的玻璃杯给小安老师倒水。
临走前,
小安老师在门口,往只有我一个人的客厅回了几次头,好像很羡慕。
2.
今年七夕,
大家嫌我身上太臭,把我赶出教室,
我去天台吹风,
看到小安老师准备跳楼。
刚想躲起来当观众,小安老师就发现了我——
是我身上的臭味和吹向她的风。
“臭臭?”
我只好走过去,问为什么。
“我到年龄了,”
小安老师说。
“三十岁吗。”
“嗯。”
她翻出天台栏杆,长裙在混有臭味的风中飞展。
超过三十岁的未婚女人必须自主注射【生殖针】,如果拒绝履行责任,会被移交【产检办】。
“你还没有打针吗?”
据说打过针就会生小孩,很快。
“再见,臭臭,”
小安老师说。
她背对我,往楼下看了很久,
“……帮帮我,”
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拜托。
我走过去,用力推小安老师的后背。
“……真推啊。”
她笑着哭了,
抓住天台栏杆的手始终没有放松,
栏杆外的她看起来像劳斯莱斯的天使车头。
我用尽全力也没能把她推下六楼。
一直有风。
“那要不,”
我对小安老师说,
“你把针给我,我帮你生一个。”
反正,我想要个朋友。
3.
七夕的教师办公室,
小安老师指着周围空无一人桌子,
“都过节去了。”
她为我拉开抽屉,
小安老师的【生殖针】上写着她的名字。
注射器里填充了屎棕色的液体,针筒里的活塞已经准备就绪。
打这个就会怀孕,
我卷起袖子,把针头扎进左边手臂。
“诶你怎么这么急……”
小安老师说这个是要打肚脐,要朝肚脐打进去。
“谁要打肚脐……一怀孕整个肚子都会鼓起来吧,丑毙了。”
孕妇的肚子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
绝对不要打肚脐。
况且我已经往左手注射了一半液体,
差不多就行了。
我把还剩一半的【生殖针】还给小安老师。
……
离开前,
我看到一束花,在小安老师办公桌下的垃圾桶里,
花上有一张卡片,写着今天的日期,和送花人的姓名——
大力奇。
4.
【生殖针】起效很快,
左臂渐渐肿胀起来,
“会生出什么呢。”
有点期待。
……
教室的黑板上仍然写着我将在本学期死于肿瘤的赔率,
课桌上摆着插满杂草的尿瓶,
还有大力奇用修正液画的寿衣。
5.
打针后,
小安老师每天都来我家看我,
很关心我的怀孕进度。
她敲门,我把她让进家中。
“要不要跟我爸妈打声招呼。”
“伯父伯母。”
床上的蛆层有轻微波动。
回到客厅,她捂着鼻子戳我左手。
大臂的皮肤被撑的很薄,连血管的数目都能数清楚。
小安老师的手凉凉的,摸着很舒服。
“要是生出来,有没有想过叫什么。”
“没有,我就是想要个朋友。”
不在乎它叫什么,
“如果是我自己生的,或许不会嫌我臭。”
“我也没有嫌你呀。”
小安老师捂着鼻子摸了摸我的头。
……
怀孕以来,
小安老师似乎找到了理由,总在我家待到转钟以后,一点也不想走。
我们打开电视,陷进沙发,
直到所有节目结束,出现圆圆的测试图,显示不再有节目播出。
“你不回去吗?”
“回去干什么……”
她揉着平平的腹部,睫毛缓缓落向眼底。
“小安老师也和爸妈一起住?”
“嗯……”
“他们什么样。”
“比你家的吵……”
聊天的音量越来越低,
好几次就这样睡过去,
客厅旁边的卧室里,蝇蛆有节奏的发出助眠的白噪音。
6.
怀孕症状持续了两周,
全身的感觉越来越向左手集中,
每天都比昨天更加痛苦。
左手上臂鼓出极其畸形的一坨,像座半米高的驼峰。
皮下遍布的血管让人想到木门受潮的蛛网裂缝。
……
学校那边,
大力奇的找茬越来越严重。
或许他闻到小安老师在我家里沾上的臭。
“别把臭气传染给别人啊你个死肿瘤!”
……
左手愈来愈沉。
开始后悔了,
我只是想要朋友。
不想要麻烦跟痛苦。
“太不公平了,”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对小安老师说,
怀孕只会让人痛苦,却要人对婴儿承诺幸福。
婴儿明明是凶手,
没理由让它好过。
我要小安老师按住我的左手,
我右手握拳,使劲殴打肿起的驼峰。
“你也来,打着很舒服。”
小安老师也握拳加入,用空出的手。
……
当天晚上,
驼峰破了,
出现在里面的却不是婴儿,
是另一只左手。
它长在我原来的左臂上——
我的左手生出了另一条左手。
……
生朋友的计划失败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难过。
7.
看来确实如小安老师所说,
【生殖针】只有打肚脐才有用,打到别处只会诞生畸形的结果。
但是,
“绝对不打肚脐。”
那很丑,
比驼峰还丑。
“你也不要打。”
我挥舞着两只左手对小安老师说。
“我知道,”
小安老师盯着我的左手。
长出两条左臂的感觉非常普通。
新左手像【人】字右边的一捺,起点在旧左手的大臂中央。
……
结果是我没能帮小安老师生出用来应付【产检办】的小孩。
“那你现在怎么弄?”
“嗯……”
小安老师发出拖长的思考音,不停盯着我的两条左手,好像看得够久就能从两个靠的够近的腋窝中找出一条路。
也许真有,
“赌一把吧……”
她点了两下头,
从包里拿出【生殖针】——溶液还剩一半,
她把它递给我,
然后朝我低头,露出头发顶端小小的漩涡,
“打这里。”
小安老师说。
“打头?”
“嗯,全打进去。”
我照做了。
……
第二天一早,
小安老师的头顶鼓起一颗不大不小的包。
8.
我把那个包叫热气球。
它顶着小安老师的头皮,不停往上膨胀。
小安老师脸上的皮肤日渐往上拉长。
几天后她不再去学校——
我们找不到能包住热气球的厨师帽。
……
“臭臭,”
临盆的早上,小安老师推醒睡在旁边的我,
“是不是停电了?”
“不是,是你眼睛没有了。”
她两边的脸颊皮肤,被头顶的热气球拉扯着提到眼部,挡住了眼洞。
原本的眼皮部分被拉到额头,睫毛下露出铺着肉的前额骨。
鼻子的状况也很恐怖,鼻孔上翻的弧度让人联想到猪。
“怎么办啊臭臭……”
她的嘴也没法合拢。
“等我。”
我跑进卧室,爬上蛆床,闭气潜入,在妈妈的脖骨中拔出小刀。
“哪里是眼睛,指给我。”
“这里。”
割开原本是脸的皮肤,小安老师才总算露出眼球。
“你怎么是红的。”
“你眼球上有血啦。”
“哦。”
小安老师去厕所洗脸,
出来后说,她觉得自己好丑,像个顶着足球的怪物。
新割开的眼缝不停有血流出,看起来在哭。
……
没多久,
她头顶的包破了,
原本的头上长出了一颗新头,如同我的左手。
“是小安老师诶。”
新头的五官与原来的小安老师完全相同,有着好看的眼洞和鼻孔。
不像下面那颗皮肤与脸骨错位的旧头。
“把我割下来。”
新头说,
“从这里,”
小安老师的手指着新头与旧头的连接处。
新头长在旧头的头顶,所以——
“割完之后你会秃哦。”
“你嫌秃子吗。”新头旧头一起问我。
“你嫌我臭吗。”我问新头和旧头。
割头费了许多功夫,
好在我有三只手。
割下来的新头维持着朝上翻白眼的动作,想看清楚自己的额头里有什么。
小安老师的旧头秃的露出头盖骨,用指甲刮过,发出的声音让人脚软想吐。
“把这个放到讲台上,我就自由了。”
小安老师从我的第三只手中接过她的第二颗头——
对【产检办】来说,只有一种人他们愿意放过。
“有必要摆进教室吗?”
如果只是伪造死亡,把头放哪都一样。
“这可是我的死诶……我不要死在没人认识的地方。”
小安老师嘟起嘴巴——
不过因为皮肤松胯,没有头皮和头发,成了失去松紧绳的束口袋,整张脸皮几乎要从头骨上面剥脱下来。
9.
我洗干净了那颗头。
我们很早去了学校,
一起把小安老师的头在讲台上摆好,
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外的街道酝酿晨曦前的喧嚣。
小安老师说,要让头笑。
我们一人一边,往上拉起头颅的嘴角。
“……我再也不会这么漂亮了。”
小安老师弯下腰,和讲台上翻白眼的头对视了几秒。
我拽住她一边的太阳穴,用提裤子的动作使劲帮她把下坠的脸皮往上拉。
我告诉她,我要离开一会,不当头颅的第一发现者。
“你呢。”
“不清楚……”
小安老师勾起指头,刮头颅的鼻梁骨,
“……我本来想躲进教室后面的柜子里看看会发生什么,但,”
但之后的停顿很短,
“但又有点不敢,”
她往上挤压脸部皮肤,用手抹去从头骨与脸皮接缝中溢出的脓,
“我怕知道别人在我死后怎么说我……因为我还活着,而且……”
她把正脸对着我,
“我觉得我会一直活着,因为我很丑……丑人总能活很久。”
10.
我回了趟家,
找到绷带,屈起第三只手,把它在左边大臂上缠起来。
再去学校时已经迟到。
还没走进教室就闻到劣质白酒与火锅底料。
早自习不许吃火锅,
但班主任死了,头在讲台上。
抽泣的同学很多,
眼泪落进手里的调料碟,
划拳的声音带着断续的哭腔。
我发现讲台上,小安老师的头部表情与我们摆好时不太一样——
上下唇往口里陷凹,没有在笑。
教室后面的柜子是空的,小安老师没有躲在里头。
……
第一节课后,
路过厕所,
看到大力奇在入口的洗手池弯腰,
他往嘴里伸进一根指头,使劲漱口。
视线刚一对上,他就扑过来揪住我,把我往厕所里拖,
眼血丝烟花炸满他的眼白,
“是你干的,”
他手肘抵着我的脖子,
“洗的多干净都没用,小安的口里跟你身上一样臭……”
他用口水呸呸的往我脸上吐,
“……她身体呢,为什么是头,你割头干什么,她身体你保存了吗。”
不停拳击我的腹部,
“是不是在你家,她这几天没来学校,是不是藏在你家,她身体呢。”
大力奇的肘部几乎压扁了我的脖骨,
他说他翻过小安老师的家访薄,知道我的住址,要来我家找。
这就麻烦了,
我家除我以外,可都是【死人】
“好吧,”
只能承认,
“是我割的,不过小安老师的身体不在我家。”
“那在哪。”
“……在这,我肢解了她。”
我斜过视线,让延长线指向左手上臂鼓起的绷带。
“骗我,那是你的肿瘤。”
尽管这样说,
大力奇还是扯过我的左手,粗暴的撕开包裹手臂的绷带——
屈起的第三只手从绷带中弹射出来,惊吓盒里的小丑玩具,食指与无名指刺进大力奇的眼睛。
搅一搅,指尖的感觉像碰到瓶底的橡皮泥。
“!”
瞎掉的大力奇发疯的朝我拳击,
我蹲下身体,从他胯下钻了出去,
“别跑,我闻得到你。”
他仰头,用鼻孔代替眼睛。
我用力把脸埋进隔壁的陈年马桶,敷上一层面膜屎泥,
然后冲上走廊,推开课间的人群。
身后的大力奇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挥拳殴打一切挡路的东西。
脸上的屎泥覆盖了我原本的臭气,
大力奇很快失去我的方位,
他停在原地,使劲嗅着周遭的空气,两边鼻孔张成【V】形。
没一会,
他重复着我的名字,摸索着走到楼梯,往楼上去了。
11.
回到教室,
早自习火锅已经结束,
班上的同学看到脸上糊着屎面膜的我,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
我被赶出教室,
决定去天台吹风。
推开天台入口,看到小安老师站在一截压扁的栏杆后。
“你在这干什么。”
“这里高。”
小安老师是个死人了,对世界来说。
或许高的地方能把整个学校记清楚。
“你一直在这。”
“嗯。”
她招手我让我过去,指着楼底鲜艳的一坨,
“颜料泼了?”
“是大力奇,你看清楚。”
是大力奇撞扁栏杆跌下了楼,摔成灿烂的一朵。
“刚才,他喊你的名字冲上来……”
“啊……”
是臭味的缘故,
“你身上有我家的味道,他以为你是我。”
“嗯。”
“所以他扑过来,你躲开了。”
“不全是,”
小安老师摇头,
吹过天台的是和七夕那天一样的风。
“他冲过来,我很怕,就叫了他的名字……他一直以为我死了……他还是扑过来,但不凶,是想抱我,很高兴,脸上的表情,知道我还活着,他真的很高兴。”
“你们抱了。”
“没……他扑过来,我躲开了,他压断栏杆……”
小安老师指了指楼下。
“他瞎了,不知道我的脸变成这样……抱我的话,会摸出来的。他一定会摸的,是吧。”
小安老师问我。
“一定会的。”
我说。
……
我们踏过压扁的栏杆,并排坐上天台边缘,
悬空的双腿,
“他真的很高兴,”
小安老师最后说了一句。
然后,我的右脚和小安老师的左脚并在一起,
遮住了楼底摔烂的大力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