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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归处

【张德韩尚宫】暗香(三十九)

(三十九)

“欧尼,你整天待在院子里不能出门,会不会很难受?”张德把冻柿子敲开,舀出透明冰凉的果肉,在韩尚宫面前晃了一圈送入自己口中,“好甜!可惜太凉了你吃不了。”

韩尚宫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说道:“柿子和螃蟹相克,我看最近时节快到了,让姜熟手找认识的商人定了几只螃蟹,难得肥厚饱满,可惜你吃不了了……”

“欧尼!”张德忙放下柿子,挪到她身边搂着她撒娇,“欧尼我错了,我以后不吃冻柿了,拿热水泡一下…啊不,柿饼更好吃。”

韩尚宫笑着瞟她一眼,“这么冷的天,吃那么凉多伤肠胃,说多少回也不听。”顿了下又道:“螃蟹是骗你的,没买到。”

张德生气了,“欧尼!”

自从张德发现韩尚宫其实嘴上很来得...

(三十九)

“欧尼,你整天待在院子里不能出门,会不会很难受?”张德把冻柿子敲开,舀出透明冰凉的果肉,在韩尚宫面前晃了一圈送入自己口中,“好甜!可惜太凉了你吃不了。”

韩尚宫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说道:“柿子和螃蟹相克,我看最近时节快到了,让姜熟手找认识的商人定了几只螃蟹,难得肥厚饱满,可惜你吃不了了……”

“欧尼!”张德忙放下柿子,挪到她身边搂着她撒娇,“欧尼我错了,我以后不吃冻柿了,拿热水泡一下…啊不,柿饼更好吃。”

韩尚宫笑着瞟她一眼,“这么冷的天,吃那么凉多伤肠胃,说多少回也不听。”顿了下又道:“螃蟹是骗你的,没买到。”

张德生气了,“欧尼!”

自从张德发现韩尚宫其实嘴上很来得,腹中亦有乾坤,跟韩尚宫斗嘴就变成了日常乐趣之一。虽然韩尚宫觉得这个游戏很幼稚,但爱人喜欢,就陪她玩。

“你不是问我每天待在院子里闷不闷吗?”韩尚宫递给她一碗热水,示意她把柿子泡进去,“刚才有点,现在不闷了。”

张德咬了咬牙根,谁要说她嘴皮子利落不饶人让他来跟自己心上人斗斗看。反正她这么厉害的嘴没在她手上讨过便宜,深藏不露,说得就是韩尚宫这种人。

“刚才我隐约听你说买地,买什么地?”韩尚宫努力从她怀中抽出一只手,整理书桌。

“哦,成均馆的儒生向大王上书感谢功臣捐献功臣田,他们也要捐地给朝廷。朝廷收回的地会便宜租种给贫民,我们不是要种药吗?我在想要不要趁此去包一块山头做试验。”张德舒舒服服靠在她身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她喂得果子。

“你说勋贵们要进献功臣田?儒生们上书感谢?”韩尚宫皱起眉,“怕是要起风了。”

“什么?”张德对朝廷的事毕竟知之甚少,在她看来,两班和儒生和旧勋贵都是一帮人。

“从前我做最高尚宫时,曾经帮闵大人查过一件事。整个宫廷的采购被崔家垄断,背后便牵扯到朝堂勋贵。还有一件事,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同一件事,这件事跟郑主簿有关。长今在多栽轩种出百本,向工曹报告时苗却被毁了。郑主簿把百本苗拿到外面兜售,引起风波,大王才知道这件事,长今因为这件事立功得以回宫。工曹背后的主事官也是勋贵。”韩尚宫掰着手指数道:“举凡油水丰厚的衙门,背后都是勋贵。而要花钱的,都是两班及成均馆出身。如今成均馆上书感谢勋贵捐田……”

张德听明白了,“神仙打架?那我不要了,免得牵扯进去。”

韩尚宫叹口气,“只望这些事不要再牵连无辜…”但她心知肚明,长今进宫本就为生事,崔尚宫可以用谋逆的名义赶走她们一次,自然也可以利用两派冲突赶走长今第二次。

自她上次病后,长今很少提及宫里的事,最多聊聊闵尚宫连生昌伊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事,想也知道是得了张德的嘱咐。她不愿抚她这番心意,但不可能不担心长今的安全。

长今在中殿一事上露脸,进入了上殿们的视线,也就进入了崔尚宫的视线。

此事利弊皆有。

崔尚宫有了顾忌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会更加迫不及待把长今这颗眼中钉拔除。

张德翻动着桌上的书稿,“欧尼你在写什么?”

“食谱。也不知还用不用得上,但总归是我的心意…”韩尚宫拿起小小的毛笔,继续誊抄。

张德翻着看了看,惊讶道:“这是…药食?”

“嗯,以前在宫里,御膳厨房的宫女也会按照医官的指点来搭配菜肴给上殿。但‘硫磺鸭子’之后,我一直在想,其实医官的话也未必全对,可是御膳厨房的宫女不懂医药,只能听命。我在炮制药材的时候,都会拿来尝尝,有些药材虽然入药很难吃,但若搭配食材倒是别有风味,我就想试试…”看张德脸色不对,声音慢慢低下去。

张德抓起她的手腕,皱紧眉头,她没想到韩尚宫居然效仿神农尝百草!

幸好她做药的药材都是从自己手里过了一遍,至今没出什么纰漏,饶是如此也把张德吓得够呛!

放下她的手腕,张德感受很复杂。

脉象平和,说明她试药时也经过了斟酌,再看她写的药食谱,张德虽然不懂怎么搭配饮食,但只看效果解读,也不得不承认她想得很精妙,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去。

本来升腾的怒气渐渐消散,她抚着韩尚宫的手,斟酌半天,开口道:“那先做给我吃吧。”看韩尚宫喜笑颜开,追加一句:“以后试了什么药要说给我听。”

“好。”

张德一看她温柔乖巧的模样就牙痒痒,抓起她的手腕咬了个牙印。

这人一副纯良无害温柔贤淑的长相,实际上呢?主意正,骨头硬,一般的男子也不如她。

她并不是自己羽翼下可以遮挡住的小绵羊。

张德想起曾听哪里的旅人说起过一种岩羊,小小一只,生来便要攀登悬崖峭壁,百折不挠。

她想,她本不该因为韩尚宫一时遭遇逆境,对自己倾心相待便忽视了她的光芒。

她把胳膊伸到韩尚宫面前,“欧尼也咬我一下吧。”

韩尚宫推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不知道你的苦心,何须这样。”

张德将她环腰抱住,“欧尼,你这样好,我时常很担心,想把你藏起来不给人看到,我怕你的光芒被别人瞧见。”

韩尚宫慢慢抚着她的头发,拿脸贴着她,眼睛湿润,“我不知道多感激上天让我撑着一口气,遇到你,活下来。若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宫墙之外,天下之大,还有这样一个人,还有这样一片美景等着我。阿德,你才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20 2/2

CH20 绝处逢生(下)


Javert站在公寓门口,钥匙插进锁里正要开门时,听见Valjean叫他的名字。他顿住身形,回头看向他。

Valjean没法直视他,只能移开视线,盯着脚下铺路石上的尘土,脸上带着一种愧疚的神情。“也许我……明天该走了。”

Javert诧异地眯起双眼。

“其实,好几天前就该走了,”他说,“我的身体恢复已经有一阵子了。我只是……”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变成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想走,我猜。我不是故意要利用你的好心的,你——真的非常好,真的。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也超过了我应得的。对此我深表感谢。”他皱起眉,“我不该再这么不知趣地逗留下去了。这不对。只是……要在自...

CH20 绝处逢生(下)


Javert站在公寓门口,钥匙插进锁里正要开门时,听见Valjean叫他的名字。他顿住身形,回头看向他。

Valjean没法直视他,只能移开视线,盯着脚下铺路石上的尘土,脸上带着一种愧疚的神情。“也许我……明天该走了。”

Javert诧异地眯起双眼。

“其实,好几天前就该走了,”他说,“我的身体恢复已经有一阵子了。我只是……”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变成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想走,我猜。我不是故意要利用你的好心的,你——真的非常好,真的。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也超过了我应得的。对此我深表感谢。”他皱起眉,“我不该再这么不知趣地逗留下去了。这不对。只是……要在自己觉得无处可回的时候离开一个地方,真的很难。我提不起意志。”

男人啃咬着自己的嘴唇,沉思着。“最近我一直头晕脑胀的,很恍惚,好像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脑袋里也一片浆糊,但你帮我清醒了些。我知道,一开始我不是那么听得进你的话,但我依然很感激。不仅仅是因为那让我认识到了一些我之前没有考虑过的事,还因为……”他踌躇了,想要藏起脸颊浮起的红色。当他再次开口时,那声音很轻,好像很难启齿似的。“那——那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有人会——你会——会为我那样费心。”

Valjean的表情变得有些伤感。“我觉得自己好像刚从某个梦中醒来,”他咕哝着,“这个世界……跟之前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很多新东西,”他摇了摇头,“如果非要说的话。也许只是这么久以来,我头一回注意到了那些东西。”他皱起眉头,“不,我——这个世界也许没变。也许变得只是我。天呐,抱歉,我又在胡言乱语了。我,啊——”他碰了碰额头,“我的意思是——我想我以后会好起来的。凭自己的力量,我是说。所以你——你用不着再担心我了。呃……我可能该回家去了。”

Javert上下打量着他。“如果你非要如此。”最终他说。

“那个,”他垂下脑袋,“我霸占你的床够久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让人担心的。老实说,我很不好意思,睡着你的床,吃着你的东西,还不听你说话,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他的喉结滚动着,“我的行为简直像个小孩子,而不是个成年人。真是太丢人了。真的,真的,我——”他的脸皱成一团,眼神飘忽,看起来像是在搜寻合适的语句。最后,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放弃了。“真的抱歉,”他说,阖上双眼。“我宁愿假装这一切从没发生过,可显然这蠢得够让你印象深刻了。”他疲惫地轻笑道,“反正你记性那么好,肯定忘不掉。我自己也没法很快忘掉。”

他再次变得阴郁了起来,眼神落向半空。“我想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每一件事,我是说——不仅仅是这个。当然了,目前而言,尤其是这个。所以,谢谢你。我知道我已经说过太多遍了,但总好像没有说够。我为此道歉,为我任由自己变成那个样子道歉——变成一个负担。我滥用了你的好心,我——”

“你不是什么负担。”Javert直白地说。

Valjean吃了一惊,抬眼看着他。

“是个白痴,没错,”他继续道,双手交抱。“一个盲目的、多愁善感的老傻瓜,毫无疑问。但不是什么负担。从来不是。别那样叫自己。”

Valjean拧起眉头,心事重重地盯着他,而后别过了脸。“我想相信,”他嘟囔着,“真的想。可我就是那么觉得的。”

“我管你怎么觉得,”Javert说,“反正你是错的。很多事上你都错了,包括对你自己的看法。你知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你把你对你自己的看法强加到别人头上。你从没有站在旁人的角度看过你自己。你以为你有,以为你客观,但根本没有。现在,”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给我进来,别在大街上继续倾倒你的小心思,等着被别人听去。还是说要我来拖你上楼?”

Valjean顺从地跟着他走进了屋子,垂着脑袋。“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

“别说了。”Javert叹声道,动作夸张地揉着太阳穴,走向楼梯。“我听够你的妄自菲薄了,烦得很。”他捏了捏鼻梁,“你不是你说的那样,行行好吧,别再说了。也别道歉,天呐。”

他一只手捂上脸,转头瞧见Valjean停在了楼梯中间的平台上。“你到底上不上来?”

Valjean脸红了。“呃,我得——”他点点头,示意向盥洗室的门。

“噢。好吧,那你解决完了再上来。但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行吗?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我说真的。”他在房门口犹豫了片刻,手停留在那老旧的铜质门把手上。他回过头,“还有,Valjean——”

男人好奇地抬头看他。

Javert的眼神柔和了一些。“的确更容易了。”

男人皱起眉。“什么更容易了。”

“活着。”他说道,投去最后一瞥,然后走进房里,关上了门。


***

趁Valjean打理自己时,Javert抓起这个男人堆在自己公寓角落里的衣物,走下楼。他把这一堆东西扔在了房东太太跟前,带着一股子长官的命令意味。“洗这些。”他说。

“我可不是您的洗衣婆。”她抱怨道,一只手叉着腰。

他依然面无表情。“不是我的衣服。”

她扬起头,困惑地瞪了他一会儿,才像记起什么似的,眼神移开了。“哦。”

“我会付钱。”他说。

“多少。”

“您要多少?”

她考虑了一会儿。“按时付我下个月的房租,我就答应。”

Javert的眼神游移。“这对您很不公平,夫人——”

“十五号之前,不准再晚了。”趁他继续抗议之前,她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衣物,扬头闲步而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嘴唇抽动了一下。“我不喜欢欠债,夫人!”他叫道。

“那就按时付您的房租,还有别把盘子堆那儿!”


***

晚餐期间,Valjean没怎么说话。看起来,连同他身心健康一块儿回来的,还有他一贯的腼腆。他坐在那儿,看上去尴尬得很,不敢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当晚,男人拒绝了再睡Javert的床。尽管Javert坚持,他还是占住椅子不肯退让,说自己这么久以来都休息得很好,也没有付过一个苏。两人僵持了几分钟,最终Javert不得不选择放弃,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

清晨,太阳初升,Javert就醒了过来——同往常一样——他发现Valjean缩在围手椅里睡得正熟,双臂交搁在胸前,下巴蹭着锁骨。

Javert长久地盯着他,打量着他的睡颜。

的确,他的气色已经好上一阵子了。不仅如此,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瘦骨嶙峋了,双颊的凹陷又丰满了回来。尽管眼周还有些隐约的阴影,但Javert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悲伤……人真的会因为悲伤而死吗?他从不这么认为。然而,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足以令他悲伤的东西可失去。不像Valjean。

那个女孩……他从未相信过这个男人会如此爱她。像那样收留她,将她视若己出——他是真心的。换作一年以前,他一定对这个念头嗤之以鼻——一个罪犯竟会变得像一个正派人一样。可现在他不是那么肯定了。

他琢磨着,是否真的能留这个男人独立生活。鉴于Valjean卑微得出奇的性子,他毫不惊讶男人会在任何身心状况下离开,仅仅是为了消除他自以为加诸于别人的负担。这个男人在自己康复与否的问题上扯谎,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Javert思索着,他不能把这个男人永远留在这儿。也不是说他就希望他留下来。说真的,收留一个逃犯在家里,还端茶送水地照顾了他将近两个星期,光是这个念头都让人觉得荒谬。然而他还是这么做了,而且毫不惊讶。奇怪的是,他所惊讶的仅仅正是对这个行为的不惊讶——当然了,不是谁都可以,唯独Valjean罢了。他想不出为什么,事情就那么发生了。Valjean……对他来说,某种程度上是有别于其他人的。究竟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他俩之间的丝丝缕缕可太多太纠缠了。

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告诉自己,听上去也合情合理——然而,当他看着这个男人,他的心中就充斥着一种模糊而骚动的担忧。他发觉,一想到要再次把这个人丢下,心中就不怎么好过。

要是一切都是假装呢?过去他总认为Valjean是一只狡猾的狗,总有办法在最后一刻骗过他。而现在,他觉得Valjean不过是一个幸运得难以置信的傻瓜,当年在船坞时的聪明劲儿已经所剩无几了。可是,要是这个男人果真狡猾到骗过了他,让他相信,让他放手,又重新兀自跌回绝望的深渊?他觉得Valjean会这么做的,事实上,这也是一年以前他自己试图做的事。

我怎么才能知道你好不好呢?”他听见Valjean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

信任。”他自己回答道。

他想,这就是答案了。他不也是在自己并未完全康复时就坚持离开吗?他不也曾努力维系着自己,哪怕仅仅出于尊严,出于对那个男人的承诺吗?时至今日,他依然在这儿。也许至今还未完全复原,但他挺了过来,一切都在慢慢地回复正轨。

如果他能做到,Valjean也能做到。那个男人向他允诺了不会再发生第二次——Valjean不总是信守承诺吗?

是啊,如果这是他的要求……Valjean会照办的,不是吗?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这似乎就是他的天性。只有在关乎他人利益时,他才会在意起自己。

Javert叹了口气,这大概是在要求他非表达出对这个男人的关注不可了。在他的脑海深处,一个声音提醒着他,去年夏天的失策正是让Valjean把自己漩进绝境的原因之一。如果他当时允许这个男人跟自己保持联络,也许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他别开眼,起身穿过房间,满怀心事地望着窗外。他蹙起眉,瞧见一辆马车正经过楼下。

他敢这么做吗?他敢让这个男人变成他生活的一部分吗?

他回过头,看向睡在自己椅子里的、穿着自己睡衣的Valjean。

Javert心中一惊。他意识到,也许,在无意识中,他已经这么做了。


***

“你真的好到能走了吗?”

Valjean吃了一惊,抬起头,嘴唇还贴在咖啡杯边缘。他咽下咖啡,慢慢地将杯子放下,清了清嗓子。“是的。”

Javert瞪着他,手托着下巴,胳膊撑在柜台上。他的神情冷硬,目光犀利。“你确定?”

“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要是你觉得那样做是对我好,你就会。”

Valjean张开嘴想反驳,又顿住了。“呃,”他开口,移开目光,“我没有。我告诉过你了,我说到做到。我不会让自己再变成那副德行。那让人……我会有罪恶感。”

“嗯。”Javert依然一动不动地瞪着他。这不是他真正想听的,但也好过没有。他啜了一口咖啡,视线转而落向木质的台面,盯着上面的刀痕和其它各种褪色的痕迹。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眼神又移往墙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最终,他屈服了。“你可以……给我写信,要是你想的话。”

Valjean诧异地抬眼看着他。“你说真的?你——”他拧起眉头,“——你真的愿意?”

“我——我不知道,”他艰难启齿,“但要是你想给我写信——时不时地——我不会拒绝。回不回不一定,但我会读。”

Valjean凝望着他,情感在眸中闪烁。

Javert讨厌被这样盯着,但他想这总要好些——这双眼里的光亮——总比之前的麻木黯淡,总比那空无一物的注视要好得多。

“听着,”他怨声道,不去直视那人的目光,“我明白你……在意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虽然我真的想不通是为什么。但鉴于过去种种,我想我没有权力指责你想要进一步联络的意图。而且我——”他咬牙道,像是极难启齿,“我之前的冷漠,也不值得你如此。你会变成那个样子,有一部分是我的错。我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是重要的。我不觉得你会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我不习惯那种关注,老实说,那让我很不舒服。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你的。”

“我不——”他碰了碰额头,又捏了捏鼻梁,“我不怎么想这些事情。我不喜欢想这些事情。我不习惯这些,那让人很难受,该死;去审视我自己和我的行为,去置身于那种怀疑与不确定中,去回顾我所做的一切,自我评价自我审判,那太难受了!既然我已心存偏见,又要怎么去客观看待自己?我怎么知道该相信什么?要站在我自己跟前,去重估这个世界,实在令人烦恼!”

他咬紧牙关,摇了摇头。“这一切都太复杂了,如今这一切都太他妈复杂了。你得原谅我这么说,但的确是你让这一切发生的。你夺走了我眼中原本的天平,留我在这片陌生的领域盲目乱闯!所以,你得明白,仅仅是看着你——仅仅是想到你——便是回忆起我自己的过错。我受不了,Valjean,我只是——我只是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揉了揉脸。“我赶你走,不是因为我恨你,或者对你生气。我这么做是因为你让我……非常难受。让我对我自己难受。我可以找许多借口来解释为什么应该疏远你,但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他的脸上浮起了红晕,仍然强迫自己把话说完,“——所以……也许直到现在,我看见你,依然不晓得该怎么办——但如果你写信给我,我会读的,我——我没有讨厌你,Valjean。就是这样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Valjean,发现那个男人正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盯着他。那双眼睛闪烁着光亮,那张脸上洋溢着令人目眩的神采。

男人的声音近乎一种畏惧的呜咽。“你……真这么想?”

“我……”Javert埋下脑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有些气鼓鼓的。“没错。”

Valjean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他的手轻颤着,缓缓碰向Javert的前臂,却只敢让指尖堪堪徘徊在他的袖口,像是生怕他会出声斥责似的。

“谢谢你。”他轻声道,语气里却有着比海更深的东西。“谢谢你。真的。”


***

让Valjean去打包行李看起来有点怪,部分是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可打包的。他就打算带着这一身离开:身上穿的衣服,一把伞,和一件因为太热穿不了的旧羊绒大衣。事实上,惯常道别的程序极度欠缺,也许这正是他俩似乎都找不出什么好说的原因。

Valjean第一百万次道歉,既为他的行为,也为他“带来了麻烦”。

相应地,Javert只能第一百万次反驳这两样哪一样都不是出于选择,因此没什么好怪罪的。

到门口的路程走了一半,Valjean咬住嘴唇。看上去,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想说的是什么。

而Javert,无论原因为何,也处于相同的困境。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男人说点儿什么,但又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Valjean不情不愿地走向门口,Javert则不情不愿地让他这么做了。

当他看着他的背影,他感觉脑海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啃噬着他,促使他开口。“等等。”于是他开口。

Valjean转过身。

Javert靠墙站着,瞪着他,双手交抱。他阖上眼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眉头蹙起。然后,站直身子,朝男人伸出了手。

Valjean惊讶地看着Javert,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戴着手套的手,又落回他的脸上,然后吞吐着回应。“你——你真想……?”

Javert又叹了口气,这次更短,还有些沮丧。他翻了个白眼,重新瞪向男人,又挑起一边眉毛,不耐烦地加重了一下这个姿势。

带着某种扭捏的惊讶,Valjean伸出手,然后犹豫地握住了他的。

在他们握手期间,Javert走近了些,眼中带着咄咄逼人的威严。“不要忘记对我的誓言。”他说。

Valjean抬眼看着他,面色微红,有些瑟缩。“不、不会,当然不会。”

他眯起眼睛。“很好。”他站在男人跟前,想再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他垂眼看着那白色的发卷,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比Valjean高了多少——将近一个头。为何此刻才注意到这个?也许是因为他此前从未与这个男人站得如此贴近过。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心中带了点儿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此刻这么做了。

Valjean谨慎地看着他,目光飞似地躲开,又重回他脸上,仿佛随时准备抓住要掉下来的帽子似的。

Javert觉得自己似乎该撤身了,但出于某种纯粹的固执,他一动不动。“那么,”他轻声说,“你走吧。”

Valjean点了点头。他转向门口,手停留在门把手上顿了顿。“Au revoir.”他咕哝道。(“再见。”)

“A la prochaine.”Javert说。(“下回见。”)

Valjean回头看了他片刻,然后沉默着关上了门。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19

CH19 留得青山在


“只要活着,总有变好的可能。”...


CH19 留得青山在


“只要活着,总有变好的可能。”

                                                   ——Laini Taylor


***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Valjean说。

Javert坐在扶手椅里,抬眼看他,没吃完的早餐还放在盘子里,搁在腿上。“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老兄,瞧瞧你自己!”

男人打量了一下自己受伤的手,好像之前根本没注意到它似的。他毫无所谓地耸耸肩。“啥,这个?这又没什么。”

“你不能就这样回去工作。”

“我当然能。只是没法巡逻罢了,”他申明,“他们只会准我待在办公桌前。我的班交给其他警员。这有什么问题?”

Valjean气懑地扭开脸。“看来是没有。”

“你想让我留在这儿,陪你一块儿遭罪,”Javert轻笑道,“是这样吗?”

Valjean愣了愣,困惑又受伤地瞪他一眼。“不,我只是——”

“只是什么?”

Valjean扯了扯嘴角。“你肯定非常疼,可你却不当回事儿。”

Javert皱起眉。“所以?”

“所以,为什么?干嘛要折磨自己?你明明可以去看看医生,或者去药店买瓶鸦片酊。”

男人看起来为他的怒气感到不解。“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去?”

Javert又耸了耸肩,垮下嘴角。“因为我不需要。这是笔不必要的开支。”

“不必要!我的天呐,你都没有神经的吗?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伤口有多深!就算包扎了也疼得要命!再说了,药也不是那么贵。我的意思是,比琴酒都还便宜。”

Javert无视了他的指责,不为所动地灌下一大口咖啡。“你之前受过更重的伤,可完全没有处理。”

Valjean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嘴唇翕张。“那是……在监狱里啊!他们又不会给你选择!再说,疼痛本来就是一种惩罚,那是我该受的!你不是囚犯,不值得去遭那种罪——何况这伤很容易就能治好。你是想证明什么?你把疼痛当荣誉勋章一样受着!哈,我告诉你,它不是。”

“别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没完,”Javert厉声打断他,“我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用不着,我就不会做。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因为我——!”Valjean支吾了。他合上嘴,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小得出奇。他微微扭开脸,想藏起发红的脸颊。“——不忍心看你受苦,显而易见。”

男人看向他,嘴角不悦地抽了抽。他低哼了一声,指甲刮擦着木桌,目光移向房间的另一边。

“呃,行吧,”他嘟囔道,“如果你真这么在意的话。回家时我买。”

“去警署路上就买,换岗前你能先服一些。”

Javert那双冰蓝的眸子瞪着他,很是恼火,一张嘴都快全撇到半边脸上去了。“Comme tu veux,”他语带不屑地说,恶狠狠地歪嘴一笑。如你所愿。


***

Javert下班后回到公寓,发现Valjean正坐在床上,埋头读着一本书。身边还堆了一摞。

“你的文学品味……很有意思。”Valjean开口,放下了书,只没抬眼看他。

“我不怎么读东西。”Javert说,扭身脱掉了大衣,挂在门边。

“可你那天不是拿了份报纸回来吗?”

Javert看向那搁在桌上的扎眼物件。“什么,那个?我会去看那玩意儿,只是因为上面有我想看的东西罢了。”

Valjean拧起眉头。“那……的确是大多数人看报纸的目的,没错。”

“不是那个意思,笨蛋。”他反驳道,翻了个白眼。“你完全理解错了。我对当代新闻业毫无好感,老套乏味鸡毛蒜皮,不过是些铅印出来的八卦。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也只有那些好管闲事,听风就是雨的家伙喜欢。不过,极少数情况下,上面还是会印一些有用的信息的。”

“我明白了。”

“老实说,我不怎么爱读书。这对我实在算不上一个太好的消遣。”

“嗯。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有这些书呢?”

“一个人总得努力让自己不断接受教育,不论以哪种方式。”他解释道,“即便我并非热衷于此,作为一个执法者,总归要有那么一点知识上的追求,哪怕是纯粹出于工作需要。”

“我理解这点,是啊。哲学,历史,法律……看起来都挺枯燥的。”

“那你想我读什么?”他说,挑起一边眉毛,让那尚未舒展的眉头皱得更明显了。

“呃?我没有‘想’你读什么。只是……你的阅读品味可真不一样。”

“噢?那你都读些什么?”

“我?呃……”他的面色微微发红,别过脸,看向窗户,摸了摸鼻尖。“冒险故事,推理小说,戏剧……一类的。”他揉了揉后颈,“有时候,还读一些诗集。”

Javert嗤了一声。“娱乐大众的胡扯,”他说道,“读这些无聊的东西你能得到什么?我看不出意义所在。”

“意义?”Valjean好奇地抬眼看他。“为了消遣吧,我想。从另一个人的视角去看待事情,去体验一些你永远体验不到的经历,去探索一些此前根本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你知道,这些‘胡扯’受欢迎总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什么东西只要摆到眼前,人们就愿意去学习去吸收,事实恰恰相反。再说了,无关专业学习的书,并不代表你不能从中学到东西。老实说,我觉得这类书往往让人获益最多。”

Javert乏乏眯起眼睛。“嗯。”

“有时候你也该读读法律以外的书,Javert。比如……《吉尔•布拉斯》,《鲁宾逊漂流记》,或者《天真汉》……”

“我干嘛要读?”

Valjean顿住,思索片刻后,他耸了耸肩。“我不晓得你会不会喜欢读这些,”他承认道,“毕竟我们差别挺大的。但书的确能给人很大乐趣,能让你在闲暇时光里有事可做。也很有用,能让人真正成长为一个‘人’。在你对这些一概嗤之以鼻之前,至少应该稍作尝试。”

Javert面露嘲讽。“我记得,”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在蒙特勒伊时,我打听过关于你的事。当时有好一群多嘴的女士,十分乐意向我谈论你。她们说起曾经请求参观你的住处,想去瞧瞧那传闻中的奢华。然而你真的邀请她们去了后,才发现那里除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几乎什么也没有。看上去您全部的财富,就是那对银古董烛台和一大摞书了。她们可是失望极了啊。”

男人露出了怀念的温暖笑意。他移开眼,压下一阵笑声。“我记得,”他轻笑道,“她们还说我的墙纸太丑了。颜色太暗,她们是这样说的,好像我会在意这些东西一样。”

Javert讽然一笑。“嗯。”

一时沉默。

他上下打量起Valjean。“你看起来……好些了。”他评价道。

男人吃了一惊。“啊,是吗?”他眨了眨眼,“我猜也是,比起你找到我那阵。”他的视线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脸上闪过一瞬让Javert不解的阴影。“是啊,看上去我又好起来了。”


***

隔天便是礼拜日。当Valjean醒来时,已是上午了,Javert已经离开。那堆书依然堆在床边,他拣起一本,翻到上回读的地方,想着也无其它事好做。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嘎吱一声又开了。

他从书本中抬起头,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去教堂了。”他说。

Javert盯着他,茫然半刻,好笑地哼了一声。“教堂?”他嘲弄道,从衣橱里抓出了一件长礼服,手臂穿进袖口。“才不。”

Valjean看着他,皱起眉头。“有哪里好笑吗?”

男人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一边系好腰带,一边撇嘴笑。

“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干嘛去了。”

“上厕所,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他高声道。

Valjean的脸烫了起来。“啊。”他移开眼,“那你打算去哪儿呢?”

“出门。”

“工作?”

“不。我今天休假。”

“噢。那你为什么——”

“跟我出去走一走。”Javert打断了他。

Valjean面露困惑。“呃?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你能不能。”

他别开视线。“哦……噢。”

“而且我要把这个还回去,”Javert说道,从边桌上拣起一份最新的《箴言报》,拿在手中挥了挥。“还有份报告落在哨所了。当然,我不会带你上那儿附近去的。但沿着河边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你肯定有好处。”

Valjean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猜也是。”他说,手抓着身上那件白色亚麻睡衣的袖口。“但给我几分钟,至少让我穿得像样点。”

“慢慢换吧。”Javert说道,关上了房门。

“Javert?”

男人的脑袋又探了进来,面带不解。

“我没有,呃……”他捏了捏后颈,“我没有自己的衣服了。”

Javert那双冰蓝的眸子看向一旁,属于Valjean自己的那套衣服还脏兮兮地堆在角落。“啊,好吧。”


***

当Valjean走出屋子,他觉得自己出奇的脆弱,却不能确定为何。也许是因为他相当一段时间没出过门了。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正是大白天。再或许,是因为他穿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服走在人群中——虽然合身与否的问题,只需把袖口和裤边上卷一点,便没人会察觉。

也许,是因为他不习惯与除了他仆人和女儿以外的人走在一块儿,尤其不习惯跟一个警察,更别说这个人还碰巧是Javert。

无论是以上哪个原因,Valjean都觉得不自在。他显得谨小慎微。

他们沿街而行,他打量起四周。当他最终认出这是哪儿时,低声笑了起来。“这是……这是蔷薇街啊。”他喃喃道。

“有什么好笑的?”Javert回头看他,挑起一边眉毛。

“因为——想想看,原来一直以来,我们只隔彼此几条街!”

“嗯,”Javert哼声道,似乎觉得他的想法十分滑稽。“没错,太好笑了。”

“不管怎么样,这太有意思了。想必我们时常险些碰上对方,只凭运气你就能抓住我。”

“我说不准能,前提是你真会在大白天出门。”Javert咕哝道。

他自嘲地露齿一笑。“也许吧。”

正如Javert所料,户外的空气的确令人清爽——甚至超出了Valjean的预期。他此前不知道自己在房内呆了多长一段时日——甚至从Javert找到他之前就得算起,迄今已经好几个月了。他只有偶尔散步时才真正迈出公寓,就连那段距离也变得愈来愈短,直到那天倒在街上。

而此刻,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带去Javert家里的那件羊绒外衣穿着太热了,他便一整周都没碰它,只留它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他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许多年,此时方初醒。

Javert在他身旁慢悠悠地走着,也不说话,只偶尔偷瞥他几眼。也许是在估摸他的恢复程度,Valjean猜测。是啊,他的身子的确大有起色,比之前好几周都要好。至于最初是何时开始滑坡的,他则完全没有察觉。令他惊异的是,如今他感觉大不相同了。双腿不再那样沉重;每一步不再显得那样遥远,那样负有罪疚。

虽然,也许目的地的不同,才是带来如此改变的主要原因。

他的视线从码头飘向河面,追逐着粼粼波光。

一想到那里险些夺去了Javert的生命,心里就升起不适。

在拳脚刀枪中搏斗了如此之久,却在最后关头屈服于一片水域。不可思议,也绝不应当——就在那样的眨眼瞬间,他便会归于寂寂。他的生命悄然无息地熄灭,除了上帝,再无旁人知晓。

这个男人,在世时是一人,死时也是一人。

会有人为他哀悼吗?还是他们已然遗忘?

这不应该,Valjean想着,绝不应该。没有哪个灵魂该受这样多的苦难,却在离世时也不曾有只字报偿与安慰。没有人该心怀不甘地死去!就那样了无痕迹地消失于长夜,堕入永恒的黑暗,毫无所留,不为人知。

不,这个人值得好于此百倍的结局。每个人都值得。

“即便是你。”

Valjean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向Javert,但那人根本没张嘴,也没看他。

这个声音来自于他自身。令他震骇的是,突然间,他意识到Javert的行为和他自己的,无疑两条对镜自照的平行线,而他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的确是Javert之前一直试图告诉他的东西,但直到此刻才如电光浮现。正如革命,启示也由内而外才得以彰显。人唯一听从的终究是他自己的法则。

在内心深处,Valjean意识到,他应当给予自己与给Javert同等的尊重。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值得,而是因为,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把自己视作了集体的一份子,视作人类的一份子。Valjean自然相信生命是珍贵的,每个人都该被以善意相待。一个人若是认识到了过往的罪过,祈求宽宥,便应得宽宥。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

他不也是人类的一员吗?他不也应当给予自己这些吗?

他历来视此为自私自利,但也许Javert是对的,那么想只是一种伪善。仅关乎自身谦卑时,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伪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若是发现旁人身处他自己的位置,他必定也会做Javert试图去做的事。事实上,他在过去已经为许多身陷各种绝境的人做过这样的事了。

Fantine. Cosette. Javert. 以及他工厂里,蒙特勒伊和巴黎街头数不清的可怜人。

生平第一次,他将自己视作了那万千不幸灵魂中的一员——一如他看待Javert:应得怜悯,应得活。

他的目光游走在河面。那闪烁的波光,那温柔起伏的水流,正像那广袤田野的稻谷,像人群中的一张张面孔。

Javert曾自判了死刑,任由塞纳河将自己吞没。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几乎。就像那顷刻即熄的烛火,命悬一线。

一想到这里,Valjean就要发起抖来。要是那晚没有跟着他……

他的眉头深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Javert在那阴影深处痉挛抽搐的画面,那样痛苦,那样——那样孤独。

要是没有人把他拉上岸来,让空气重回他的肺中呢?他便那么走了。仅此而已。再无体验欢乐、宽慰和爱的机会。他就那么走了。沉入那冰冷黑暗的虚空,再也回不来了。

他在临终一刻所品尝的绝望,将从此凝滞,成为永恒。那样又如何能得安息?

Valjean从不认同圣经上所写上帝会降罪于那些轻生之人。他认为那是不合当的。上帝必定知晓他们所遭受的苦难之深,又怎会忍心因其苦而降其罪,而非垂怜?

可也许,Valjean思索着,也许那些篇章从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也许轻生者面临的唯一永罚便是轻生本身。

而他们不应如此。没有人该经受那种孤独,那种痛苦。没有人。

他沿岸而行,望着身旁河面,心中琢磨着那险些降临的可怖命运。何止千钧一发。

他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Valjean瞥向他,回想起那之后发生的一切。

他还清楚地记得,将Javert从河栏边拉回来时,烧腾在那人灵魂深处的痛苦。毫无疑问那是Javert一生的最低点。对他而言,那时生命中除了痛苦便再无一物了。他再无未来。

可如今,看看他!重回了警署,找回了主动权,依靠自己的力量,独立而踏实地走在痊愈的路上。也许他的精神尚未完全复原——这些事情总需要时间,Valjean清楚——可他还在这儿。他还在这儿,这便是一切了。因为活着就有改变的机会,就有补救与获得幸福的机会。死亡则关上了每扇门,只留下一道通往那虚空牢笼的出口,再也无法逃离。

可Javert还在这儿,他还有时间。

只看着他,Valjean心中就充满了爱意,以及对于这个男人仍然存在于世的纯粹的、巨大的感激。他看着他,心怀某种爱慕。他又看向河流,看着河面闪耀的波光;他从外物中看到了自己,他在Javert身上看到了自己,又在自己身上看到了Javert,便再无法否认应对自己施与同等悲悯。

他记起了在市政厅时那人的谦卑,以及笃定自身有罪的诚挚的恳求。

与此相对的,他看见了自己向女婿坦露了作为罪犯的过去,允许他——甚至是鼓励他——推开自己,对自己心存怨愤。

他想起那时在办公室里,他有多想握住Javert的手,对他说他的行为并无错处,他不应该为此自责;对他说他是一个好人,一个一心只想为世间行正义之事的人,绝不该受他希望领受的耻辱。

要是Javert知道他在Marius面前如何自我诋毁,他会说些什么呢?要是他知道是他有意在他与他的女婿之间——也是间接与他女儿之间,划下了鸿沟,他会对他生气吗?他会抓着他的双肩,冲他大吼大叫,骂他是个不愿自己半点好的蠢货吗?Valjean想他是会的。

而这个推测,也叫他自己惊讶——难道不是仅仅几天前,他还认为这个男人并不在乎他?

但他的确在乎,Valjean意识到,过去几周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现。他的确在乎。即使Valjean一度害怕去相信,也无法否认摆在眼前种种迹象。不,那就是真的——也许只是很小的、备受掩盖的程度,但Javert的确在乎他。他阻止了Valjean继续自我消耗堕入深渊,这就能说明一些问题,无论那是不是义务使然。

Valjean突然生出一个念头,Javert和他,就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方做了一件事,另一方就要还回来:给予自由;救人一命;挽回理智;提供庇护。是啊,他沉思着,一切就像是一个循环,不是么?既然Javert应当活下去,应当拥有生命能给予的一切机会;同样,也许他也不该如此迅速地与这个世界作别。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可那时Javert也不知道。而坚持走下去无疑是正确的决定。

放弃便意味着终点,对坏事如此,对好事亦如此。即便在这世上一无所有,选择活下去,在绝望中怀抱希望,依然是正确的事。

他看向那条河,那条险些夺走他们两人生命的河;看着阳光在河面跃动闪烁。他发现,哪怕是在最受诋毁,最糟糕、最痛苦的谷底,生命依旧是可贵的、美丽的,自有着一种神圣氤氲其中。哪怕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仍有一些微弱的灯光指引,一些相信未来可期的理由。哪怕在死时一事无成、受于压迫、遭人抛弃,‘活过’本身依旧是个美丽的奇迹。

哪怕是在无涯的苦难和难逾的绝境面前,活下去仍然好过顾影自怜。求生欲正是人类精神的明证,是勇气的最高形式。

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受到某种决心在心中形成:活下去,为了生命本身而活。

他想象着Javert沉入波涛之下,他的死亡,成为了一种难被人理解的、悲剧性的荒诞。

选择生永远是对的。即便它只剩下苦难。

他驻足思索着这一切。脚步逐渐放缓直至停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那儿相当一会儿了。

他发现Javert也停了下来,正仔细地打量着他。

男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便也将目光移向河面。他靠着河栏,胳膊搭在栏面上。“白天这里看起来很不一样,不是吗,”他说道,顿了顿,“我常有这个念头。”

Valjean琢磨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这个男人以某种方式知道了他方才的思绪?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征兆吗?还是从眼中?他心中讶然。

看起来,在这一刻,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

“Javert,”他轻声道,目光落在阳光的投射上。然后他转而看向他。“我很高兴你还在这儿。”

Javert沉默了一会儿,注视着他。“你知道吗?”他低声道,又看回了河面,“我也是。”

Valjean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Javert?”

“嗯。”

“谢谢你。”



***

诈尸一更,粗糙,日后会修改。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活着实属不易。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18 2/2

CH18  安德鲁克里斯和狮子(下)


Javert回去工作的第三天,Valjean被公寓大门的一阵开合声吵醒了。大门很陈旧,铰链也锈迹斑斑,不论谁进到屋里,都会发出嘎吱的响动。Valjean就在这声音中睁开了眼,不记得方才梦见了什么。

他立刻看向门口,以为会看到Javert,然而,撞入眼帘的却是位矮小的、有些发福的老妇人。她穿了条绿裙子,套着奶油色的围裙,上面有一些褪色的棕色污渍。她还戴了顶相称的奶油色女帽,几绺黯淡发灰的棕色头发溜了出来。她转头瞧向他,看上去跟他一样惊讶。

“噢!先生,我——”她迟疑了,举步不定。“我不知道有人在这上面,我很抱歉。肯定打扰到您了吧,我不是有...

CH18  安德鲁克里斯和狮子(下)


Javert回去工作的第三天,Valjean被公寓大门的一阵开合声吵醒了。大门很陈旧,铰链也锈迹斑斑,不论谁进到屋里,都会发出嘎吱的响动。Valjean就在这声音中睁开了眼,不记得方才梦见了什么。

他立刻看向门口,以为会看到Javert,然而,撞入眼帘的却是位矮小的、有些发福的老妇人。她穿了条绿裙子,套着奶油色的围裙,上面有一些褪色的棕色污渍。她还戴了顶相称的奶油色女帽,几绺黯淡发灰的棕色头发溜了出来。她转头瞧向他,看上去跟他一样惊讶。

“噢!先生,我——”她迟疑了,举步不定。“我不知道有人在这上面,我很抱歉。肯定打扰到您了吧,我不是有意的。”

“没有,不要紧,”Valjean轻声说,把自己从枕头上撑起了一点儿。他突然庆幸起Javert给他换了新衣服和新床单。“您没有打扰到我,夫人。”

她冲他低了低头。“但我还是要道歉。我晓得他有客人,但我以为早走了。当时那医生的脸色可相当不好看,所以我以为……啊,没什么。”

“以为什么?”

“以为您被送去医院了,先生,没别的。您在这儿,我实在很惊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他说道,捏了捏后颈。

“那么,他是不打算送您去医院咯?您似乎病得不轻啊。”

“呃,是这样。他希望我呆在这儿。”

“我明白了。也许这样更好。有时候病得太重送去医院,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儿。那么多病人围着你,咳嗽啊什么的,空气差得要命,只会互相传染。是啊,留在这儿兴许更好。我看得出您已经有点儿起色了。”

他双手交叠,搁在大腿上,大拇指漫不经心地相互捻弄着。“我想是的。”

“您的气色还是很差,先生。但至少现在清醒了,也能说话,这就很好。疼得厉害吗?”

“不,”他叹了口气,“不是那种病。”

“啊,我懂了。”她顿了顿,观察着他。“Javert竟然没有告诉我您留下了。要是我晓得他白天就把您像这样留在这儿,肯定会多来看看您的。”

Valjean觉得自己明白Javert为何“忘了”提到他。“要是有人看到你的伤疤……

“不劳费心,”他说道,推脱般地摆了摆手。“我现在一个人没问题,用不着整日整夜受人照顾。”

“既然您这么说了。”她四下张望着,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啊,对,我来这儿是为了——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介意什么?”

“我只是来收盘子,”她解释道,移开视线,一只手叉着腰。“那个Javert啊,”她抱怨着,像只母鸡似的咯咯叫唤,“他老是忘记把盘子拿到楼下来洗。我只能一直帮他拿下来。要不然,恐怕我辛辛苦苦做好一顿饭,打开碗橱,却发现没东西盛了。”

Valjean发出一声轻笑。

“最好笑的是,他根本不怎么吃东西,”她说道,一头扎进了厨房。Valjean听到陶瓷器的碰撞声。“那么大的块头,胃口总得配得上吧,您猜怎么着。一小碗粥,一片果酱面包,他就够了。我真搞不懂他是怎么长到那个子的,就吃那么点儿东西。”

她抱着一摞碟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个摞着一个,那高度差点让Valjean笑出声。

“瞧见没?”她说,脑袋点向自己怀中的一摞。“厨房里的杯子,都不见了。他全给堆在这儿,简直像条龙似的。”

Valjean的嘴角勾了起来。

老妇人慢慢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她的眉毛扬起,似乎刚想起了什么。“您知道吗,”她说,转头看向他,“我想,您是探长住这儿以来第一位客人,也是唯一一位。”

“是吗?”

不知怎地,他并不惊讶。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仍然在某种程度上触动了他,让他的心又软化了一些,陷入了思绪里。

“是啊,”房东说道,看向了墙壁。“您是。事实上,我得说我之前甚至从没见他跟什么人在一块儿过。”她又看向他,“他一定非常喜欢您,先生。才会让您像这样住进来。”

Valjean扬起脸,微微吓了一跳。“我——”他皱起眉头,最后闭上了嘴。“嗯。”

等她离开后,他坐在床上,目光因思绪而游离。

即使之前Javert说过自己在乎他,Valjean也怀疑那仍是亏欠感多过真正的感情。毕竟,他知道这个男人从未对任何人怀揣过情意,哪怕是对他自己。

至于Javert为什么没有把他送去医院,或是留给什么人照顾,很容易解释;Javert没法让他置身于向警方暴露身份的危险中,那让他良心不安。

他的那些表白,那些话语……通通指向一个目的——那就是让Valjean活着。他猜测,既是因为Javert认为自己对他的处境负有部分责任,也因为如今没人能照顾他了,要是他死了,必然会给Javert留下污点。

Javert是个恬淡寡欲、厌恶情感的人,他是法律的忠仆,也带着与之而来在所难免的成见。他的心中绝无柔情,对任何人都不会有。毫无疑问,他绝不会允许自己逾过以责任之名严划的界限,去在乎——去真正在乎一个罪犯的幸福与喜乐。

Valjean害怕再去相信什么。

噢,哪怕他多么想。

可他不能。

经过那个夏天,经过那个男人对他说的那些话……Valjean无法再继续怀抱希望。他害怕自己只是误解了,害怕那种难以承受的挫败,那种羞耻,那种拒绝。

他受不了再把心口的伤敞开——将他过去那些愚蠢的奢望宣泄出来,去倾听自己的心声。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不能承受失去哪怕一样东西。所以他把自己武装起来,对任何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都予以警告。做梦便等同于再死一次。

自Javert在街头发现他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是理智催生了行为,而非某种温柔情感。

然而,从外人的角度看来……

他讶异地反复琢磨着男人近来的举动,思量着房东太太的话。

“他一定非常喜欢您,先生。才会让您像这样住进来。”

他叹了口气,眼神朝下,落到了他穿着的浅蓝色衬衣上——袖子太长了。那是Javert的衬衣。

他斜起一只胳膊,把弄着袖口。

他绝望地蹙起眉头。

喜欢?


***

到了第四天,Javert在回家时几乎是撞开了门。他浑身绷紧,表情显得痛苦。他一句话都没有跟Valjean说,就径直大步走进了厨房,脑袋低垂,兀自嘀咕着。

Valjean在床上坐起身子,目光跟随着他。他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但仍然感到好奇。

他听见男人一把打开橱柜门,在抽屉里匆忙乱翻着。他皱起眉,不晓得是什么事让男人如此焦躁。

Javert又一阵风似地冲回房间,手上提着个带把手的小金属盒。他把盒子哐当一声放在边桌上。

“我需要你搭把手。”男人粗哑地咕哝道。

Valjean挑起眉毛。

“帮我按一下。”Javert说。

“按什么?”

男人有些吃力地揭下左手的黑皮手套,露出了掌心一道深长的伤口。皮肉自食指指根斜向划开,一直延伸到手腕,往外冒着鲜血。整张手已经被血染得黏糊糊的。“这个。”他说。

Valjean的嘴张开了,眼神充满惊骇。过去几天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又褪去了。“我的天呐,”他轻声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Javert咕哝道。他摸索着打开小金属盒的盒闩,旋开盖子。

在盒子里,Valjean看见一卷干净的白纱布,一卷插着根针的线轴,一把小巧的银剪刀,一个装着暗色液体的棕色小玻璃瓶,一捆布,以及各种其它医药用品。

Javert拿出那卷线,扔给了他。

尽管震惊无比,Valjean还是伸手接住了。

“帮我把针穿过去,行吗?”从Javert摁紧伤口的动作,以及他声音中的紧绷来看,他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然而他看起来依旧泰然自若,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

Valjean照做了。Javert坐了下来,摁住的伤手搁在桌上。

年长的男人坐在对面的地板上,把针线递还给他。

“好吧。”Javert说,接过针线,伸出了那只颤抖的、血淋淋的手。

“啊——”几乎是下意识地,Valjean从盒子里扯出那叠布,捉住Javert的手,擦拭着血迹。他没法好好清洗,伤口很深,需要尽快缝合;他们没时间去生火,再等着水烧开。当他从那抹血红中一瞥而见某种白色时,他努力压制下蹿过脊椎的战栗。伤口深可见骨,光是想想——想想那是什么感觉,就让他的胃部拧缩起来。

在Valjean动作的同时,Javert伸手从盒子里摸出那个小棕瓶。他尝试用一只手拔去瓶盖,但没有成功。

Valjean拿过瓶子,“嘭”地一声把塞盖拽了出来。他透过那纤细的瓶颈,看了看里面黄棕色的液体。“碘酒?”

“嗯。倒上去。”

Valjean抬眼看向他,面容颤动。“你确——”

“倒吧。就那么做。”他用完好的手从盒子里取出一块木销,叼在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来抑制即将到来的痛苦。

Valjean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抓住Javert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向伤口。

Javert发出了一个介于哼哼与嘶声间的声音,表情扭曲起来,身子发颤。“很好,”他囫囵地挤出几个字。“对。现在帮我按住,合拢。”

Valjean皱起眉,尽最大努力把伤口按拢。“你确定不要我来——”

“不要,”Javert低吼道,“娘兮兮的,不知道要搞多久。”他拿起那根穿了线的针,没有片刻犹豫,刺穿了自己的皮肉。他痛苦地嘶着气,一边咬紧口中叼着的木销,一边动作着,一针针扎过皮肉,穿出针线,缝合伤口。他每缝一针,Valjean都跟着他瑟缩一下。

“怎么回事?”他问道,试图不去紧盯他们两人手上已经沾染的深红血迹,或是男人掌心翻露的皮肉。

“贼,巷子,刀。”Javert咕哝,“不是什么大事。”

“应该让医生来检查一下。”

“医生得花钱。”

“你给我就叫了医生。”Valjean提醒他。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男人没有回答。

“这可完全不是说笑,”Valjean轻声说,“你应该去看看。”

“我自己能搞定的事,为什么要花钱?”

“这不是该省钱的事,Javert,”他恳求道,“真的。这不是什么小伤,要是伤口化脓——”

“那医生也没什么用了。你以为我不晓得我在做什么吗?我可是干这个的老手。”他从胸腔发出一阵笑声。“伤疤这种事,警察总是有份的,就跟罪犯一样。要是你觉得这个吓人,你真该见识见识其它的。”

等Javert缝合完,他把连着线轴那端的线扯断,推给Valjean。“在头上打个结。”

Valjean照做了。他系了一次又一次,确保伤口不会崩开。

Javert把针穿过另一端最末,压抑住一声叫喊,伤口缝上了。

Valjean退后一步,身子绷紧。“啊,天呐。我简直没法——你怎么能自己做这种事的?”

“练习。”Javert咕哝道,“要是有两只好手的话,这事儿要容易得多。”他伸手想拿那卷纱布,却不小心把它从桌边碰了下去。

Valjean立马帮他捡了回来。“让我来吧,”他小声恳求道,“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Javert的手,生怕动作太重了。肤色很深,那是只大手——比他自己的还要大,尽管只大一点;但更令人印象深刻,更有力,也更骇人。Valjean想着安德鲁克里斯在给狮爪拔刺时,是不是就是这种感受。

他尽可能轻柔地给那只手缠上纱布,一层又一层。第一层很快就被红色浸染了;第二层浸染得相当慢,第三层则保持着纯白。

在他动作期间,Javert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令Valjean惊讶的是,他听见Javert轻轻嗤笑了一声。

“所以,这就是你的秘密了?”Javert开口道,像是在自语。

Valjean皱起眉头。“呃?”

“这四天以来,你几乎没说一个字。”Javert说,“我带着伤回家,突然间,你就开始唠叨个没完了,好像自己半点问题都没有。”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就是关键,是么?只有当别人的幸福跟你自己的绑在一块儿时,你才会在意起自己。”不等Valjean回答,他又说,“也许让你清醒过来的最快办法,就是我再跳一次塞纳河。”

某种恐惧燃过了Valjean的灵魂。“Good God,”他小声说,惊骇地抬眼望着他。“别开这种玩笑。永远别!”

Javert得意地一笑。“怎么了,你的脑子不又长回来了。”

Valjean瞪着他,张开了嘴想反驳,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他感觉血液冲上了脸颊,滚烫滚烫的,只能扭开了脸。

“看吧,你根本反驳不了我。”

Valjean挫败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可不公道。”他低喃着,垂下脑袋。

“噢?怎么说?”

“你在用不该是错的事笑我。”

“第一,我没有笑你,我是在批评你。第二,像谦卑这样的美德如果过了度,也会变成错误。你严重夸大了人类最好的品质,那真的相当烦人。”他哼声道,“我算是明白你的女儿和家仆为什么会对你生气了。那位老太太一定被你逼得很抓狂。”

“她不再是我的仆人了。”Valjean说,“也不是任何人的仆人,据我所知。Cosette结婚时她跟着一块儿过去了,在她丈夫家工作。只是,她跟其他仆人处不来,他们就把她辞退了。我不喜欢这个决定,但也没法说什么。她属于Cosette。”

又一声嗤笑。“你不属于吗?”

阴霾笼上Valjean的面容。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不。”

Javert打量着他。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只有楼下踏上地板的嘎吱声打破寂静。

Javert怒气冲冲地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直视自己的脸。“你给我听清楚了。关于你和你女儿的问题——必须得给我解决。她在乎你,相当在乎。她之前已经向我表达得够多了。”

他松开手,坐回椅子。“她的丈夫无权不让她见你,”他说,“她不是他的所有物。那姑娘爱做什么做什么,而我完全肯定她希望跟你保持联系。你不知道她多担心你,你却毫无意义地把自己隔绝起来……呸!要是她知道你成了这个样子,准会昏过去的。我有些想马上告诉她这件事了。”

“别!”他惊骇地小声说,神情满是恳求。

“我就要。”

“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明白!要是看到我这样,她会伤心欲绝的。我知道她会。我不能这么对她。求求你,”他哀求道,“你不能告诉她这些。求你了。”

“嗯哼,”男人开口,瞥了他一眼,“要是你自己好起来,我猜我就不用那么做了,对不对?”

“你——你是在威胁我吗?”

“观察很敏锐啊,”Javert说,“没错。要是你的健康状况没有显著的改善,我就要把这些告诉你女儿,再把她带到你的门口——到时候你就得对我们两个人交待了。”

“可你都不知道她住哪儿!”

“我可是个警探,我提醒你。”他叫道,“——一级的!我他妈当然能找出她住哪儿!”

Valjean发着抖。“不,不要,求求你,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告诉她,噢,天呐,你不能。”

Javert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别再把你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我自有我的考量。要不然……”

“别,求你了,我——我会——”他无助地搜寻着字眼,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在寻求着救援。“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我会的,我发誓!只要她永远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嗯哼。”Javert得意地一笑,“也许你不在乎自己,但你确实在乎别人的幸福。必要时候我会用这个来对付你。”

“你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你知道吗?”

“说得对,”他嘲笑道,“而你有时候也真的很蠢。晚餐想吃什么?”




(PS. 关在山上培训,在宾馆里用手机慢慢摸出来的orz…………待修改。)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17

CH17 同心


严格来说,友谊就是一种互爱。乐彼之乐,待彼如己。...


CH17 同心

 

严格来说,友谊就是一种互爱。乐彼之乐,待彼如己。

                                                                                ——柏拉图


***

“你得吃点儿东西。”Javert说。

Valjean看起来根本没听他说话,依然裹着毯子,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Javert眯起眼睛,那双冰蓝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着。“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有回应。

Javert气冲冲地离开椅子,站到他跟前。“你甚至不晓得自己上回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他斥声道,扬起一只手。

Valjean依旧没抬眼看他。

Javert的神情黯淡了下来,胳膊落回身侧。“你就要死了,”他低声恳求,“这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吗?”

“该死,听着,你必须吃东西。你在我家,躺在我的床上,你无权拒绝我。医生说你必须进食,不然就活不了了。我可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上,听到了吗?”

Valjean的脑袋抬起了一点,刚好够那只棕色眼睛露出来,在银白的发卷下偷偷看他。“你给我叫了医生?”他咕哝着。

“我当然得叫医生了,呆子。那会儿你都快没命了。”

那只眼睛又垂下了。“你没必要这么做。叫医生很贵的。”

Javert咬着牙齿,低吼了一声。“够了,”他嘶声道,拳头紧攥,“别再事事跟我作对。事情已经够糟的了。要是你真这么担心我的个人开销,就别让这医生白请了。Tu comprends?”他顿了顿,瞪着他。“我说,听明白了吗?”

Valjean不吭声。

“天呐,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抓住男人的肩膀。“要是我把东西端到你面前,你会吃吗?”

Valjean看向他,那张枯瘦的脸上神情十分疲惫。他无精打采地坐着,垂下眼睛,看向一边。“会吧。”

Javert放开他,大步朝楼梯走去。“很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跟房东说一声。”

门正要关上时,他又把脑袋探了进来,补充道,“那个医生没有收我一个苏,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的话。”


***

Valjean花了很久才吃完Javert端给他的简单餐食。他看上去没什么食欲,只偶尔咬一小口,也不去瞧自己吃了什么。进食对他来说仿佛是件苦差事,只因为受到某种无声的威胁才勉强下咽。

他在床上靠墙坐着,手里端着喝了一半的咖啡,搁在腿上。他的神色看起来没那么凄惨了,但仍然颓丧得很,从表情中Javert看不出什么真正的变化。相比他最初醒来时,也没多几分活下去的意愿。

他面朝着窗外,眼神放空。他已经那么坐了至少一个小时。

Javert坐在椅子里观察着他,一只手捂着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他直言道,“就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吧。我不是你,没有你那样无穷无尽的耐心和理解力。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房屋年久失修的嘎吱声,老旧的木头和灰泥因承重而下陷。

Javert看着他。“你不打算跟我说话了么?”

Valjean仅仅是哀伤地看着一边。

Javert压下喉头的哽咽,皱起眉。“我想——我想要你好起来。我真的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事情好转。你得告诉我该怎么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弥补。”

“我不知道。”Valjean轻声说。

Javert阖上眼睛,耷拉下脑袋。他用双手捂住脸,揉了揉,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变成了一声自轻的叹息。

“Valjean,”他犹豫地开口,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我……我所知道的有关救人的一切,都是打你那儿来的。所以——所以……”他微微抬起头,只有嘴还用手捂着。他的目光飘忽,眼睛眯起,好像那样就能瞧见自己搜肠刮肚想说的话。“你对我说过生命是无价的,”他说道,站起身子,走向床边,“那么,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呢?”

Valjean只是疲惫地看向他。

“为什么?”Javert问道,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

男人扭开脸,垂下头,脸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痛苦。

“你难道觉得自己还不够好?你觉得你没资格活?哪怕你救过那么多人的命?”

阴影遮蔽了Valjean的神情。“你去年巴不得我死。”

Javert的嘴角垮了下来。“去年,我对你的印象可千差万别。对所有事情都是。所以,请原谅,如果那些新发现改变了我的看法的话。”

Valjean只叹了口气。

Javert悲伤地拧着眉头。“你就真那么看不起自己?”

“你知道我是什么。”他小声说。

“那么,你是什么?我想听你说出来,Valjean;我想听你自己说出来。”

男人张开嘴巴,踌躇了。一副苦相。

“你是不是想说‘我犯了法,是个囚犯,是个罪人,没人需要我’,是不是?这就是你想说的?”

Valjean的沉默中透着愧疚。

“可那又如何?不是说你就该去死,不是说你的人生就毫无意义了。谁告诉过你他们希望你去死了,嗯?谁告诉你的?”

Valjean没有回答。

“这就对了!”Javert怒道,“根本没人这么说过,你个懦夫!全世界只有你自己觉得没了你更好!为什么?”他挥舞着手,“为什么,Valjean?你的女儿会怎么说?Cosette会怎么说?还有她的母亲!还有你的主教!要是他们知道你竟让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会怎么说?看到你这样自我折磨,他们就高兴了吗?不会!你说是因为别人你才想去死,可根本没人想让你这么做!”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像从齿间蹦出来,“这对谁都不好,Valjean。”

Valjean只是盯着床单。

“我在跟你说话!你都不看着我吗?”Javert怒吼道。他倾身逼向那人,使得后者只得抬起头来。“没人会从中受益。”

“我很抱歉。”Valjean小声说着,可听上去并非发自内心。

“你没有!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你道歉只是因为你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可那不是重点!那他妈什么都不是!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自己!谁给你的权利去决定这样的事?谁准你去死了?我不允许。我不准!”

Valjean一动不动,身子无力地由他钳锢着。“为什么?”他说,“我知道我救过你,所以你觉得有义务偿还,可我——”

Javert发起了抖。他一巴掌朝男人脸上挥去,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冲击力让Valjean的脑袋扭向一边,迟迟没有转过来。他僵坐在那儿,双眼大睁,嘴唇张开,看上去惊呆了。他缓慢地、惊奇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颊,像是惊异于那儿无疑已经形成的红痕。然后,他转过头,畏畏缩缩地看向Javert。

盛怒下的Javert显得异常冷酷,而他自己也心知这点。“义务?”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声音仿佛结了冰壳的火焰。“你以为我做这些是出于义务?让你把那小子送回家,放你一条生路——那是义务。可这些?这些可不是义务。”

Valjean的眼中露出惧色。

“告诉我,”Javert说,“你把我从河里拉上来是因为义务么?是义务让你冒死跳下去,救一个对你没有半分恩惠的人?救一个自己都不想被救的人?是义务让你这么做的吗,Valjean?告诉我!”

男人在他身下哆嗦着。

“不是!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是某些毫无相干的东西让你那么做的!也正是那些东西,让我这么做了。天呐,”他摇了摇脑袋,嘟囔着,“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可它就是不放过我!我没法就那样坐视不管,看着你——你——”

他猛摇了一下Valjean,手指嵌进男人的双肩。“别让我做那种事,不准叫我做那种事。你没那个权力。在你说了做了这么多之后,你没有权力再放弃。你无权叫我放手,你也明白这个要求绝无可能。我知道你明白。”他说道,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明白那种感觉。所以好好瞧瞧你自己吧,Valjean,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要是你还没发现这跟去年有多相似,那我可真该死了。设身处地为我想想,”他怒道,“你之前就处在我这个位置。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被发现半死不活地倒在街上,不吃不喝、双目无神、毫无生念的人是我呢?嗯?嗯?你明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Valjean被他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笼罩着,瑟瑟发抖。两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Javert。“Javert……我很抱歉,我——”

“见鬼!”Javert咆哮道,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想再听你说这——”

“不、不,你不明白,”Valjean怯顺地说,迎上他的目光。“我——”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了Javert的胸膛上——正好在心口的位置,为他的话语作一种无声的强调。“我很抱歉。”

Javert迟疑了,他盯着那双眼睛,满腔的怒火和沮丧变成了极度的惊奇。他打量着Valjean的脸。渐渐地,他的手松开了,轻柔地将男人放了下来。

Valjean扭开脸。“我没考虑到那些,”他小声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对每个人都好。不会再妨碍他们了。”他咬着嘴唇,“我没想到这会像那……那个,会像你……经历过的那些。不过你说得对,我不能那么要求你。我不能那么要求任何人。我不该让这些事发生。”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没有给自己相较于别人同样的尊重。我觉得我配不上。我是个伪君子,是啊,我明白这点。我把善意都给了别人,丝毫未留给自己。对我来说,那其实是公道的,可一想到你差点……”他颤栗起来,“我不希望那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即便是我自己。”

“你得理解,”他轻声说,“我已经倾其所有了。我觉得我的生命已经毫无价值,毫无意义。”他顿了顿,陷入思绪中。又偏过头,阖上了眼睛。“可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而你完完全全错了。”他皱起眉头,“也许我也错了,也许你证明得对。只是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摇摇欲坠,“我只是太累了。”

Javert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看上去依旧萎靡不振,灰白枯槁;但某种层面上,他看上去要像他自己一些了。

然而,他还是少了过去的某种东西。Javert不确定那是什么,但他知道有所缺失。像是某种……生气。某种火花。

他拉下嘴角,坐回了椅子里,胳膊懒散无力地搭在两侧,琢磨着目前的情况。

他又瞥向Valjean(后者正盯着地板),发现那个男人的目光和神情,依旧没什么神采。

他还能做什么?

Javert沮丧地叹了口气。他稍稍坐直了一些,垂下头,但还是打不起精神。他阖上眼,用手摸了摸额头。

“我对你……太刻薄了,”他开口道,“你对我一直很公道,哪怕很多时候根本没理由如此,但我不知感激。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只是想帮我,而我把你逼走了。”

“你不该受那样的对待。我也一直明白这点,只是……”他搓拧着双手,垂在腿间,“我很难对自己承认那些事。我不习惯认错,也不习惯思考,我不关心自己作何感想,又为何有这些感想。可我不止一次发现,我为我对你说的某些话后悔,甚至在我说的时候就那么觉得。”

“我不知道……”他吞咽了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觉,甚至我自己都时常云里雾里的。那让我很困惑,”他说,摊开一只手比划着,“整个世界都让我困惑,这些日子以来。但尤其是你。总是你。”

他的声音变得更温柔了。“不去想它,把这些东西全都赶出脑袋,是要容易些的。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长久以来,这都是我唯一能走的路——是让生活表面上回归正轨的唯一方法。我以为,我们再也不要见面,这对你更好。我以为你太仁慈,太心软,不好承认你更希望没我在你眼前。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正直的、美好的生活——我不想再用过去来污染它。我以为把你逼走,是同时帮了我们两人一个忙。”他耷拉着脑袋,神情黯然,“也许是我错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还在发烧,脑子也不清醒,我一直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在乎。你说我是知道的,”他的神情颤动,“是啊,我知道。我的确知道。但我没法对自己承认,那太伤人,太痛苦了。”

Valjean抬起头,询问地看着他。

Javert直直地盯着他,站起身来。“现在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他舔了舔嘴唇,摇着头,“你假装一无所知,可事实上,你完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正如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放我走。”

Valjean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又垂下头,看着地面。

那脸上的神情是愧疚么?Javert想着。

“在你内心深处,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错事,”他说,“你知道你的做法有多荒唐。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乎你。”

Valjean缓缓抬起头,看着Javert。他的眉头皱着,目光游移,像是在他脸上搜寻着什么。“你为什么……在乎我?”

Javert瞪着他,眯起眼睛。“什么,你以为——?”他仔细观察着Valjean的神情,眉头拧了起来。他咂了咂舌,扭开脸,面色发红。“我当然在乎你了,你个白痴。”

他揪扯着裤子的布料,肩膀紧绷。

Valjean很长时间都没出声,令他有些好奇。他微微转过脑袋,瞥见眼泪从男人的脸颊滑落。

“噢。”Valjean轻喃着。而后表情扭曲了起来,脸埋进了掌心。那一刻,他身上的某种魔咒打破了。

Javert看着他压抑地低泣,没有吭声。他的肩膀垂垮下来,先前所有的恼怒和沮丧,变成了某种沉重肃穆的情感。

所以,这就是你想听到的。

他阖眼转身,握紧拳头,受不了再看那人一眼。该死,他暗咒着自己,该死。

“Valjean.”他听到自己说。

男人抬起一只闪着泪光的棕色眸子,瞥向他。

他感觉一阵热度蔓延上了皮肤,因此只好盯着地面。“你要不要……要不要我给你端盆水上来?”

Valjean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行。我再拿床新床单。”

他逃似地朝楼梯走去,却听见Valjean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

Valjean的声音很轻柔,甚至充满了歉意。他的脸颊还闪着泪痕,眼周挂着阴影。“我没……想到那会伤害到什么人。”

Javert无声地盯了他一会儿。“我也没想到。”

然后他走了出去。




(PS. 明天起要培训七天…………趁走前抓紧一更orz)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16

CH16 风中之烛


“我们接受我们自认值得的爱。”...


CH16 风中之烛


“我们接受我们自认值得的爱。”

                                                                                                   ——佚名


***

到了清晨,Javert发现Valjean在睡梦中动过身子。他挪到了床的一侧,一只手臂胡乱垂在床沿。尽管这个男人依旧没有康复的迹象,这件事好歹给了Javert一丝希望。

他不得不花了几个小时出门去,先去警署,用最含糊的措辞向他的长官搪塞着请了个假,接着去买了些食材。他本来打算去武人街看看,后来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再让那个姑娘提心吊胆有什么好的呢?还不如让她以为她父亲只是去度假了。

除此之外,Javert还想到,要是知会了Valjean的家人(如果他的养女和老仆算得上家人的话),他们肯定会把Valjean接回去;而除非Valjean的头脑清醒了,Javert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要是哪个人看到了他的那些伤痕——比如医生——可就不妙了。Javert猜测她们两人对Valjean的过往都一无所知。虽然他并不觉得她们会因为看到了罪犯的烙印就诉诸什么法律手段,但他知道Valjean不想让她们其中任何一个知晓那些过往。

等他回到公寓,Valjean仍然没有换过姿势。

Javert长长地叹了口气,皱起眉。他把椅子拖到床边,脑袋里琢磨着刚去署里收到的卷宗。无非是一摞报告,关于抢劫的、谋杀的、破坏公物的——也不知相互间有没有联系——治安官认为他还是可以去调查一下。通常他会借用署里其他人的办公桌来读报告,但他在家里也完全可以做这件事。他把文件摊在腿上,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偶尔停下来换一换Valjean额头上的冷敷布。

可他只有一半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卷宗上。焦虑干扰了他的专注。眼看Valjean的状况毫无起色,他在那儿坐得愈久,心中就愈不安。

起初Javert仅仅以为等他醒过来就好了。可是现在,他开始仔细考虑起医生的话,不由得担心Valjean的状况比他最初以为的要严重得多。

他不晓得这个男人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或者喝水。他知道平均来说,只用两周左右就能把一个人饿死,而不喝水的话,更用不了几天。

出于这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尽管明知不可取,他还是尝试让男人咽下几口水。他把杯子抵到Valjean的唇边,侧抬起他的脑袋。一开始,那只让Valjean又喷又呛,咳嗽了好一阵,但依然没从昏睡中醒过来。之后Javert学聪明了,他捏住男人的鼻子,继续尝试,似乎变得轻松了些。尽管Valjean还是会呛水,但在发呕间隙(因为呼吸被阻塞了不会喷出来),他反射性地咽下去了少许。Javert用这种方式喂了至少两小杯水给他,对此他很是满意。

然而,当外面的钟声敲响,太阳落向地平线,Valjean依然没醒。

又一晚过去了。清晨变成白日,白日又变回傍晚。

男人依旧沉睡着。

Javert坐在床边凝视他,双臂交抱靠着床,愁眉不展。他看着男人苍白枯槁的脸庞和纹丝不动的身形,只觉得内脏拧缩,胸腔发紧。

他不再忧心Valjean的健康,而是忧心起了他的性命。他睡得越久,越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Javert的脸上阴云密布。他攥起拳头,紧紧揪着床单,咬着牙齿。“要是你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知道的,”他低声说,“在经过这一切之后。你不能死。我不准,听到了没有?我不准你死。”

男人没有反应。

Javert坐在那儿,不快地瞪着他。失望变成了忧郁,变成了痛苦,变成了绝望。

“你惹到我了,”他嘟囔着,“你知不知道?”但他的声音里并无愤怒,只有阴郁。

他垂下头,头发垂过双肩。他把脸埋进了手里。等他再开口时,那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

“Come back to me, you fool.”

只有黑夜,只有死寂。

“—vert……”突然响起一声低喃。

Javert吓了一跳,猛抬起头,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Valjean仍在昏睡,但那之前毫无所动的表情扭曲了起来,隐隐显出痛苦——抑或困惑。呼吸声似乎也更分明了。

Javert那双冰蓝的眸子惊奇地打量着他,却不敢太过期待。

“Valjean.”

男人的脸抽动着,扭曲了一瞬,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轻微的呻吟。然后重新回到了那焦躁的睡眠中。

Javert盯着他,肩膀塌了下来,既感到失望,又觉得释然。他自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慢慢坐了回去。他靠在床边的椅子里,下巴抵着交抱的胳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气鼓鼓地阖上了眼睛。 


***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傍晚已快过去了。晚霞的余晖透过积灰的窗玻璃倾泻而入,显现出粉的、橙的色彩。

他首先看向Valjean,在发觉男人的状况并没多大变化后,便起身去了盥洗室,之后又烧了一壶水。他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拿了片抹黄油的面包坐回椅子上。他粗略地扫了几眼卷宗,最后决定今晚不看了。

他不再忧惧Valjean的状况,而是拾起了信心——那个人终归会慢慢好起来的。这打不倒Javert,因为他有的是耐心。

他又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空盘子放到地上,起身再次查看他的状况。

他努力回忆着当初Valjean是怎么照顾同样病中的他的。他们都发着烧。不过那时,Javert可不是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而且显然清醒得多,也有“活力”得多。

Javert像之前那样,把手腕一侧贴向男人的额头,估量体温。依旧很烫手,额前也挂着豆大的汗珠。

令他惊讶的是,Valjean的眼睛翕动着睁开了,尽管只睁开了些许。那双眼睛看向他,呆滞而无神。男人伸出手,颤抖着,触碰着Javert的脸。

Javert吓了一跳,但没有动。

“Javert……”Valjean缓缓开口,字句含糊,“你是个……好人。你知道吗?”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血液随着一阵战栗冲上皮肤。“什、什么?”

虽然Valjean正看着他,视线却像望着远方。

“我不想……你死。”他喃喃着,手落了回去。他本想抓住眼前人的衣服,却不幸失败了;由于没了力气,只能像一片枯叶似的落回了床上。

Javert退后一步,吞咽了一下。“你脑子烧坏了吗?”

“别……跳。”他轻声说,眼睛再次阖上了。

“Valjean.”

他不想这个男人再次失去意识。

“别。”Valjean的声音哽了一下,听上去不像一个字,更像一声呜咽。Javert想把他摇醒,告诉他那早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了。他怎么敢质疑他!

可男人已经昏睡了过去,Javert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再者,他也没法为了这种事生气。内疚总是大于恼怒的。

“该死。”他低咒道。

Valjean是因为这场高烧混淆了时间感,又回到了Javert意图自杀的时候吗?还是说打一开始他就没放过心?他那内心深处的恐惧,只不过被埋葬在了礼貌与忍耐中,被扼制在了冷静的面具下,因为一场病又暴露无遗了?

Javert的心沉了下去。以他对Valjean的了解来看,的确如此。

他跌坐回椅子里,用手揉着脸。 


***

第二天一早,Javert总算能给Valjean多喂点水了,虽然男人依旧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在睡梦中时断时续的咕哝着,身子在床上虚弱地扭动。恼人的是,这个动作总是让他额头上的毛巾掉下来,Javert只能不断地给他搭回去——不过他对此并没什么抱怨。事实上,Valjean任何像个活物的表现都让他高兴。

他又回到老位置坐着,倒了杯咖啡,拿着新送来的报纸。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个声音。

“Javert……”

他挑起眉毛,看向床上。Valjean的脑袋枕着枕头,正朝着他,脸上带着一副惊诧的神情。

Javert放下正在读的报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腿上,试图掩盖住情绪。“哦?你终于肯醒过来了?”

“你……”他吞咽了一下,声音因为长时间未开口而显得嘶哑,“你真的在这里?”

Javert眯起眼睛。“不然……?”

Valjean张开嘴巴,又合上了,什么也没说。他扭过脑袋,转而盯着天花板。“我在哪儿?”他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住的地方,”Javert回道,挑起一边眉毛。“虽然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你的床?”

“鉴于我没有理由放几张床,是的。”

“哦。”他的脸垮了下来,“我很抱歉,”他说道,转过身子,脸对着墙壁。

“什么?”

“我打扰到你了。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又不是你故意想在街上晕倒的;你也不知道我会碰到你。”

“是这样,可我——”他吞咽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可是先生,您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医院呢?”

Javert皱起眉。先生?这家伙从街垒后就没这么正式地称呼过他了,甚至以前也没有。

叫我做‘探长先生’。”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命令道——那声音来自于近十年前的记忆。他仍然记得那时他是怎样掐住Valjean的喉咙。突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年轻得多的时候。

他困惑地赶跑了这个念头。

另一个接踵而至。“我觉得您是想说‘attendez’,先生。”依旧是他的声音,来自去年夏天。

Javert皱起眉。长久以来,他都希望这个男人能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对待一个执法者那样尊称他,好划清他俩的界线。可如今Valjean真这么做了,听起来却相当刺耳。

“医院?”他难以置信重复道,“当然不行。要是有人看到你的伤,认出你是个罪犯怎么办?”

男人踌躇了。“啊——我明白了,是啊,可是,”他垂头丧气地说,“那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你究竟有什么毛病?你想回去蹲监狱吗?”

“不是,可……”

“可是什么?”

“只是……你用不着这么做。”

“那我该怎么做?就让你躺在那儿,脸朝下躺在大街上?”

Valjean不吭声了。

“你真是莫名其妙。你明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我……”Valjean缓缓开口,“我知道这些……让你烦恼。是我让你烦恼了。我知道你不想收留个罪犯在家里。”

“那不是——”

“你用不着这么做。你没必要带我来这儿。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只会让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你该就那么走过去,装作不认识我,那更好。我猜你是觉得因为去年那些事,你有义务帮我一把,可你什么也不欠我,Javert。如果我打扰到你了,你就应该把我送走。”

“什么?”Javert扬起脑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会觉得我只是……?”他恼火地叹了口气,“你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出了什么毛病?”Valjean木然地重复,“我不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猜。仅此罢了。”

Javert猛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椅腿刮过地面,发出“嘎”的一声。他震惊地瞪着男人,片刻后,才靠近床边,用凶狠的目光逼向他。

“因为什么?”他质问道,一半出于愤怒,一半出于恐惧。

“因为……我不知道。悲伤,大概吧。”

“什么?悲伤又不会死人!”

“你得去和医生讨论这个问题了。”Valjean说,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他依旧没有看向Javert,只是盯着远处,双眼无神。

“Valjean!”他叫道,脸上隐约显出了怒容,“你这样多久了?你没告诉其他人?为什么你要在雨天像那样跑街上去?你的女儿呢?你的仆人呢?”

“走了。”他说。

“走哪儿去了?”

“离开了。”

“什么时候回来?”

Valjean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中。他的声音惨淡,神情肃穆。“她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探长愣了愣。他回想起他发现这个男人时的那身穿着——通身黑色。丧服?“你不会是说……她们不会——你不会是说她们死了吧。”

“不,她们活得好好的。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Javert迟疑了。“为什么?”

“Cosette现在结婚了。她离开了我的生活。她的丈夫……他不怎么认可我,也不应当认可我。过去我每天都去看她,可是,不了,再也不了,”他顿了顿,“这样更好,对她来说,对他俩来说。他们值得自己的幸福,而我只是个妨碍。”

“你是想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一直一个人?”

“从二月起。”

“二月!你病了多久?”

“我不知道。几周?几个月,也许。我不怎么有时间感,毕竟也没什么好记住的日子。”

“你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你都没想着去——?可你总该叫了医生来吧?”

“是啊,门房给我叫了医生,”他叹声道,“我告诉她用不着,没必要花这个钱,可她似乎觉得这件事挺重要的。”

Javert大吃一惊。“所以你——你是怎么打算的?就这么消沉下去,不告诉任何人?你看起来都快饿死了!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Valjean想了一会儿,他那呆滞的目光飘忽着,一次、两次。他耸了耸肩。

“你不知道?”他难以置信地叫道,“你到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你病了?为什么要让你自己饿死?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地受这些折磨?为什么不在乎?为什么不让别人帮你?”

Valjean的面容让他想起了墓地里的那些石雕,孤苦伶仃,郁郁寡欢,在那静默的哀恸中永恒地注视着远方。

“我不想打扰任何人,”他直白地说,“而且……我也没有任何人了。”

这几个字重重地打在Javert的胸口,像是猛挨了一闷棍,打得他肺部空气尽失,肋骨发瘀。

“再说,”Valjean继续道,“这样更好。我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麻烦?”Javert重复着,瞪大双眼。

“也许我的时日到了,”男人半是自语地说道,“也算不上多坏。我该告别这个世界了……这不过是件小事。不重要的,影响不了什么。没人需要我了。”

如果先前那些仅仅是击伤了Javert,这句话便将他震得粉碎。一声压抑的吸气钻出了喉咙。

若一个只为他人而活的人,发现没人需要他了,会怎么样?会失去目标,找不到继续存活的理由么?

Javert不寒而栗。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对上了一面镜子,那镜中的投影正直视着他。

你夺走了我活下去的理由,”他听见数月前的自己这么说。“我一文不值了。”“就放我走吧;这对我俩都好。

再一次地,这个男人令他的灵魂战栗。

Valjean之前的那副模样,如此坚决,如此笃定;如此执着于挽救生命,用他那圣哲般的智慧纠扰着Javert,好像那是他的天职似的——可Javert从未料到,他的心中竟也会有那些曾让他自己哀哀欲绝的念头:心如死灰,自轻性命;那浮于绝望边缘、倍受折磨的精神,仅仅因为对他人的义务而维系着。

他从未想过,当周围没人看着他时,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Cosette的那些话,从他的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那些他从未真正思索过的话:

Papa只吃那种黑面包。我求了他好久,让他对自己好一点,但他不肯。直到后来我威胁他说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才开始吃白面包。

 “他什么东西好就给我买什么,但从来不给自己买一件。住另外一边时,他甚至跟我们分开睡——就睡在屋后的那间小棚屋里。只要一个人,他就干脆连火也不生,所以我经常陪着他在那儿。只有这样,至少为了我,他好歹会把屋子弄得暖和一点。

他暗骂自己为何没有早一些看清这点——这个男人历来如此。多显而易见的事。

我这辈子已经受够了罪,没办法再看另一个人受这种折磨!”在那河边的第二晚,Valjean这样叫道。

那时,他并不理解这话的含义。

Javert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会触动Valjean如此之深,是因为他也身处那样无所不至的孤独中吗(尽管并非自愿)?这就是Javert的困境同样让他深受其扰的原因?因为Valjean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跟Javert不同的是,这个男人知道什么是爱,也渴求陪伴——然而,在他被迫所过的生活中,却从未有过机会遂愿。对Javert来说,一个从不知晓、也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人,离了它们照样能活。可对Valjean而言……

我就没见papa跟其他人待在一块儿过,”Cosette曾对他说,“他没有朋友——或者至少没有我知道的朋友。但看看现在,您来了!

他的喉咙像打了个结。牙关紧咬,神情震颤。

他真是Valjean生活中,除了他女儿以外,唯一的那个人吗?

Javert,我在想……过了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真正认识我的人。

这不是很讽刺么。

的确。因为,说起来,你也从未了解过我。

直到此刻,Javert才完全领会了这个事实。

在那时,他确实刚刚意识到Valjean是个好人——是个比他高尚得多的人。

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Valjean还是个厌恶自我的好人。那些自我牺牲来得如此轻易,不光是因为他一辈子都致力于帮助别人,还因为他打一开始就根本不在乎自己。

难怪他从未拒捕。

那不是我的本性啊,Javert。

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一直都是你的犯人,只要你一声令下。

难怪他会在街垒时救他,又把他从河里拽上来——明知那只会把自己送进监狱。Valjean把一个陌生人的命——甚至他最大对头的命——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

当四周无人时,他便开始苛剥自己,嘲笑自己。Javert意识到,Valjean的力量和勇气——他的担忧,他的善良——全是为别人存在的。他的自尊来源于为他人造福,为他人分忧——一旦没有人了,自尊也就消失了。他又陷入了那毫无所谓的情绪中,全然无视自己的幸福。

没有了他的女儿,他还有谁呢?

只有Javert。

可Javert推开了他。他坚称自己不想看到他,也不想收到他的信。Javert不需要他。

没人需要我了。

原来Valjean想要接触他,想要保持联系,不只是为了给Javert安慰,也是为了给自己安慰?

那只是……我只是想给你写信。

原来这个男人,如此绝望地想要抓紧他俩之间的牵绊,是因为缺乏目标,想要找寻生命的意义么?他在Javert的身上,是否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铺天盖地的罪恶感淹没了Javert。

又是他的冷酷,把一个人逼向了死亡?

一想到,如果那天他没在那条街上偶然碰见Valjean,如果不是那男人的痛苦挣扎自发撞进了他的眼帘……

他知道,他是不会主动去找那个男人的。他不会去打探他的下落,关心他健康与否。他不会去询问为什么那张在人群中盯着他的熟悉脸庞就那么消失了。

他时常想起Valjean,没错——他没法把这个人完全赶出脑海——但他不想跟他再有关联,不想再记起这辈子的那些挫败。

Valjean会死——因为他,因为他的冷漠——而他甚至都不知道。

Javert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

“你——你——”他发着抖,瞪向Valjean,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恨。他的声音变成了尖利的咆哮。“你这个伪君子!”他怒斥道。

“说什么生命的神圣,”他开口,狂暴地比划着手势,“说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哪怕在一个人毫无可活的时候——而你却任由自己消沉下去。你根本不在乎自己!你说没人需要你,好像那是个轻生的正当理由似的,你就这么轻易地向死亡和绝望屈服了!你说你要去死,那是件小事!没人在乎,无关紧要!你把自己的性命看得一文不值,好像你所做的一切,你打算做的一切,都那么无足轻重,而你明知不是那么回事!”

他揪住Valjean的衣领,迫使他面对着自己。拳头紧攥着那衬衫的衣料。

“该死的,看着我!”

Valjean吓了一跳,往后瑟缩着。

“你怎么能一边说着心存希望,说着宽恕和补救,说着要敬畏生命的馈赠,一边却对自己毫不在乎?你怎么能把一个人从绝境里拉回来,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却又自己寻求解脱,只因为你觉得那适合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你这个恶魔!你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还敢叫人遵循你的忠告!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那时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嗯?你的那些讲演,那些布道,全都没有意义?不过是些空洞的、情感泛滥的废话?你是想当个骗子么,Valjean?让我像个傻瓜似的相信你?”

“你说你会指引我,这就是你做的示范?我倒不如跟你一块儿死了!我会这么做,我会这么做的,就为了对付你!你这个混蛋!你怎么敢这么对自己?你的生命要是一文不值,你要是一文不值,那我连一文不值都不如了!”

“你就傲慢到救了一个人的命,又要马上丢掉自己的么?你就打算这么抛弃他,在经过这一切之后,在你说了做了那么多,在你不断向他保证你会在他身边之后?你说你会成为他的拐杖,成为他黑暗中的光?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怎么敢!”

在这番激烈的爆发中,Valjean一直被他紧紧钳锢着。男人那双原本呆滞无神的眼睛,缓缓睁大了,显出恐惧和愧疚的光来。他发着抖,不敢呼吸。

“我很抱歉,”Valjean努力说道,神情黯然,“我很抱歉,我——”

Javert的胃部翻搅了起来。

“不!”他咆哮道,扼住了Valjean的喉咙。“不!我再也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听到了没有?再也不想!在你胆敢去爱什么人之前,你得先学会自我尊重!不然那会是什么样的爱?你知道那会对一个人产生什么影响吗?你怎么会觉得有人接受了你的感情——任由你走进他们的心——还能对你的死无动于衷?”

Valjean在他的手中显得那样弱小,那样脆弱,抖得像什么无助的小东西似的。“我以为你恨我。”他怯顺地说,声音微弱而破碎。

“我当然不恨你,你个白痴!”他叫道,“你当真以为我会恶待我的恩人,你就是这么低看我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放开了手,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也许是有人觉得我不知感激,可——天呐,Valjean!”

男人坐在床上,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你真的……”他的喉结滚动,声音破碎。“你不恨我?”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傻瓜!”Javert怒道,“我这辈子从没恨过你!”

Valjean的神情因痛苦而扭曲了。他把头垂得很低,弓着背,泪水流到了脸上。一声啜泣钻出了喉咙。他用床被裹着自己,像是树起了一面盾牌、一团茧壳,身子因为呼吸加促而抖动着。他强压着哭泣,把自己更紧地蜷在床上。他的脸埋在胳膊和膝盖上,唯一能瞧见的,只有那轻微抖动着的银白发卷。

Javert瞪着自己床上那团颤抖的形状,神情在惊愕中抽了抽。

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是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或者说,至少是原因之一。可他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尽管身量健硕,Valjean看上去却那么小。不知为何,他就像只兔子,发现自己迎面撞上了捕食者,想要缩回洞里却迷路了,只能吓得僵坐在那儿,拼命巴望着只要不动,就能藏身进灌木丛里。

Javert皱起眉,撇了撇嘴。他走向梳妆台,从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床褪色的蓝色羊绒毯子,半抛半放地搭在了Valjean身上。

男人吃了一惊,微微抬起头,又立马埋了下去,只把那裹着他的毯子抓得紧紧的。

Javert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

他刚要碰到Valjean的肩膀,男人便朝后一缩,对那甚至还未真正发生的触碰心存畏惧。好像觉得迎接他的会是暴力,好像生怕自己会被铐上。

Javert拧起眉头。他缩回手,落在身侧。“你干嘛表现得我好像会——”他突然住了声,咂了咂舌,脑袋扭向一边。

事实上,他的触碰给男人带来的,从来都只有伤痛。

Javert想起他的手是如何掐着Valjean的脖子。想起在下水道口时,他的猎爪是如何嵌进男人的肩膀。想起他如何用几乎扭伤人的力度攥着男人的手腕,把他拽上了马车。

他曾手握长鞭,鞭子自半空落下,打在一群人裸露的背上。那是群没有容貌,没有姓名,只有编号的人。Valjean曾是其中一员。

这个男人无疑还带着那些伤痕——那些可能正由Javert亲手施予的伤痕。

他不该惊讶Valjean会害怕自己碰他。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些。尽管他告诉自己,这并不代表什么,可其中的某些东西仍叫他不安。这回轮到他退缩了。

既然交流无法更进一步,他只能转身,走进相邻的小厨房,打开贮藏柜和抽屉,取出了几个罐子和勺子。又用那只带着凹痕的铜水壶,在橱柜边带盖的水桶里舀了一壶水。之后划燃一根火柴,往那被熏黑的炉灶里生火。

他的动作中带着股急躁的懊丧,一举一动都不如平常流畅自然,不是撞到台面,就是放东西时又快又大声。水壶“哐”的一下扔在炉上,缺了口的瓷茶杯在托盘上当啷作响。

Javert咬着嘴唇。他撬开罐盖,从里面捏出了一撮茶叶,放进滤胆的网篮中,又把它挂进水壶里,同壶盖相扣合。

他往后顺了顺头发,把一绺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然后在炉前跪下身子,透过那未闩的炉门看着里面的火焰。那熟悉的闪烁和劈啪声让他冷静了一些,但依旧无法完全平息他的苦恼。

隔墙后传来一声呜咽,但转瞬就被强压了下去,重归于沉默。

Javert阖上双眼,手摸上自己的鬓须(这是他不安时惯有的动作),咬了咬口腔内侧。

无数将成未成的咒骂在他脑海中起伏着。这个时候他倒更愿乱发一通脾气,可他仅仅是呆在那儿,揉着脸,眼睛盯着炉火。

终于,水开的嘶嘶声让他回过了神。他站起身,揭开壶盖,把茶水倒了出来。因为没有牛奶,他便往其中一杯里舀了勺蜂蜜,这对火烧火燎的嗓子是有好处的。

他一手端起一只杯子,一杯放在围手椅旁的桌上,一杯递给了Valjean。

男人吓了一跳,抬起那双泪光犹在的棕色眸子,困惑地瞅了他一眼,又把脑袋飞快地埋了下去。

“喝,”Javert说道,继续把杯子塞向他。“你好几天没正经喝过水了。再说你——你哭也没什么用。所以,喝吧。”

Valjean别无选择,只得接过那冒着热气的茶杯(杯子都快递到他的膝盖上了)。他不情不愿地用手握着,一只手拿杯子,一只手拿茶托,两只胳膊仍裹在那如护盾般的毯子下,环着自己。

Javert坐在椅子上,观察着男人的脸。

他不是很明白Valjean为什么会哭。看起来是因为他发现——他,Javert,并不恨他。可即使不通人情如Javert,也看得出那显然不是什么喜悦的泪水,甚至不是释怀。

Javert搞不明白。他唯一清楚的是,这个男人因为某种原因被击垮了——部分是由于他之前的冷酷——因此,这解铃人的工作不知怎的就正好落到了他的肩上。可他毫无头绪。他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只得坐在那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等待着未知的转机,听着男人那压抑的啜泣逐渐平缓。

最后,他转过头,再次盯着眼前的人。

Valjean一动未动地坐在那儿,但不再发抖了,呼吸也平顺了下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喝了那茶,杯子已经空了,连同茶托正放在他身边。这是个进步。然而,那男人仍然蜷在被子里,像只乌龟缩进了壳。

他之前也是这样的么?在跳河之后?

不,即使那时,他也没这么半死不活的。他仍然存着些许抗争的念头。他之所以去死,是因为他觉得那是他该走的、唯一能走的路,而不是因为他轻视自己,轻视生命。

这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的角色竟完全调转过来了。然而并没什么好欣慰的,在劝人向生这件事上,Valjean可比他擅长得多。

何况上一次,Javert的情况还没这么糟。他是有意让自己浑身带刺,难以接近——因为他的顽固、他的愤怒,因为他的骄傲和怨恨。

可Valejan的情况不同。他没有那样暴戾的情绪,也不是那种会拒绝帮助,对别人的柔声善意视而不见的人。问题不在于此。真正的问题是,他跌落得太深,这些东西已经影响不了他了。

Javert对此束手无策。

Valjean就像那冒烟的烛芯,熄灭得太快了。他那灵魂中的火花已经消逝了。

消逝去哪儿了?

Javert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重新点燃它。

他不清楚的是,他该怎么去做这样的事。该怎样让一个人重拾活力,重拾生存的意志——在他本人都毫不在乎的时候?

Valjean清楚。

可他不能去问他。眼前这个男人,已不是他熟知的Valjean了——可他同时又是。在某个角落,在内心深处,Valjean还在那儿,还没有死去;只是被埋葬了。

他的工作,便是要把他挖出来。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的,Javert心想。在经过这一切之后。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15

CH15 飘零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我只是听从内心的声音,那声音对我说,这里出了问题,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我把这称为我心中的神性。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神性,那便是联合这世间万物的精神力。”...


CH15 飘零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我只是听从内心的声音,那声音对我说,这里出了问题,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我把这称为我心中的神性。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神性,那便是联合这世间万物的精神力。”

                                                                             ——Wangari Maathai


***

夏天很快过去了。

秋日初至,落叶在街道上打着旋儿。河港的寒风愈发刺骨,人们把衣服扣得严严实实的,裹了一层又一层。候鸟开始向南迁徙,一时间占据了整片天空,像是兑现着一个依稀记忆里关于温暖和舒适的承诺。

Javert没有去找Valjean。


一个年轻姑娘整日做着绷带和纱布,眼中满是忧虑。每到傍晚,她都会带着仆人前去教堂,坐在那空无一人的长椅上祷告。她的父亲默然注视着这一切。

到了十月中旬,她终于第一次被允许探望她的爱人。小伙子因为她的出现而欣喜若狂,似乎全不在意自己此时有多么面无血色。


十一月末,开始落雪了。整座城市披上了银装,显得沉寂而肃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炉火。小商贩们在噼啪作响的火上烤着肉类和坚果,吸引了一张张冻得红彤彤的笑脸和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教堂的钟声在圣诞日的清晨敲响,充满了幸福和欢乐。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人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庆祝着节日。他们看望家人,拜访旧友,享受着暖洋洋的炉火和团聚的温馨。

Javert依旧没见到Valjean。他走在落雪的街道上,面迎着刺骨的寒风,头颅微微低垂。他裹着那件硬邦邦的旧羊绒大衣,与罪犯们周旋过招,直追到一条条结了冰的阴暗小巷。严寒冻得他骨头都发疼了,但他绝不显露出来。


天放晴时,有时候可以瞧见一对年轻情侣坐着一辆敞式雪橇出门。他们经过铺满雪的街道,两只手在保暖的毯子下紧紧相扣。他们逛了一家又一家商店,天南海北地聊个没完,好像热情永远不会耗竭似的。偶尔安静下来,或者没旁人在场时,他们便会悄悄偷一个吻。

到了晚上,姑娘回到家中,一定会兴致勃勃地重述一遍今天的见闻。她那美丽的双眼焕发着光彩,她的父亲会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地注视着她。然而,她却看不见她父亲眼里深藏的忧伤。


一如既往,人们用狂欢庆祝着忏悔星期二。化装游行队伍来来去去,一时间街道上满是舞者,杂技演员和乐师。每个人都戴了面具,空气中飘荡着煎饼、烤华夫饼还有甜甜圈的香气。


一个男人右手吊着绷带参加了一场婚礼。他的女儿挽着他的左臂,走过通道,当他最终站在圣坛前时,却哭了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乘马车前往一座宅院参加婚宴。他的微笑并不全是发自内心。不等筵席开始他便早早离开了。


忏悔星期二变成了圣灰星期三。在这天,每个人额头上都抹着一小撮石灰,所有的享乐与傲慢,此时都换成了谦卑的面容,年年如此。这种浮夸的伪善,总令Javert既想怒吼,又想大笑。一大堆醉鬼的胡闹还等着处理,一大摞报告还没有填写。

不过,即使嘴上抱怨,相比于其它,他还是更乐于处理这类源于某种天真的冲动所犯下的罪行。这些人身上总有一种蠢兮兮的特质,让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一间装潢雅致的起居室正房门紧闭。在这间房内,一个男人向他的女婿坦诚了他的过去。男人看上去很痛苦,小伙子看上去很沮丧。两人在一种绝望的氛围中道了别。


冬雪渐融,春天终于来了。草木怯生生地从土壤中直起腰杆,拼命够向太阳的方向。融雪滴落下来,敲打着草尖枝头,番红花在复苏的草地间点缀着紫的、白的、黄的花朵。大地再一次回复了绿意,寒冷的空气开始转暖。Javert终于不用再担心署里烧得太旺的炉火会灼到他的衣摆了。


在一处大宅院的地窖里,摆放着两把椅子,地上铺着地毯,旁边是一只老旧的木质火炉,四周墙壁已有些开裂。在这儿,一个男人和他的女儿相聚。他被允许每天晚餐前和她呆一个小时。姑娘很不满意这个安排,但他说他希望如此。这短短的一个小时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的欢乐。他听着她云雀般的声音讲述每天的生活琐事,她的面庞让他整颗心都充满了喜悦。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候鸟飞了回来,一边蹦跳着往泥土中觅食,一边在愈发明朗的阳光中叽喳歌唱。花骨朵开出了花,粉的、白的小小花瓣缀满了安宁富足的街道。另一些街道上新长出的还带着嫩芽儿的绿色新叶,同样别有一番美丽。

年轻的情人们在花园里漫步,在树枝与阳伞的隐蔽下凝目拥吻。和煦的微风中飘荡着笑声和歌声,整个巴黎都沐浴在爱里。

Javert依旧没有去找Valjean。


有一天,男人同往常一样来到地窖,发现炉火是熄的。过后他的女儿来了,抱怨这样会生病着凉。而他只是对她说,夏天快到了,没有再生火的必要。

不久,椅子也消失了。

男人明白了。

之后某一次,女儿让仆人前往男人的住所,询问他为何前一天没有赴约。男人只是冲着来人温和地笑了笑。其实他已经有两天没去了。


Javert埋头于工作之中,不过,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才能入睡了。他掸去书架上的灰尘,在极其有限的闲暇里重新开始阅读。而当夜幕降临,他躺在床上,总是隐约觉得自己遗落了什么。但他并不愿深想,于是便忽略了它。


每个清晨,人们都会瞧见一个老人独自走在街头,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却从未真正到达过。他渴求地凝望着对街的一座宅院,像是那里有着他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他只是摇摇头,又顺着原路走回去。

他日复一日地走在这条路上,垂着头,既不跟人说话,也不做任何事。街上的野孩儿在他身后嘲笑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每一天他的脚步都更沉重几分,步子也更慢,仿佛肩上扛着与日俱增的重担。而每一天,他都更早一些掉头返回。这段路程变得越来越短。


***

到了1833年的五月初,城里已是繁花盛开。天气重新炎热了起来,曾经宜人的阳光,又开始变得毒辣辣了,只偶尔才会温和一些。

那场险些夺去Javert性命的失败起义,迄今已过去了十一个月。

他没再想过那条河。

死亡的阴影对他似乎失去了诱惑,一如1832年之前。而他也竭尽全力避免着那些想法(或者说,至少和从前一般程度)。

署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已忘了他们之前认为他去年六月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再谈论他的“忧郁”或者“变温柔”。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比起过去那些年,他稍稍愿意去听那些罪犯们的辩白了,也对犯下罪行的前因后果考虑得更加周全。

除此之外,他依然还是老样子。一个忧郁的梦想家,拒绝享乐和陪伴,沉默地、警觉地行在街头。一只狡猾的幽灵。

这一天在下雨。

Javert总是觉得打伞很滑稽,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也许那让他想起了女士们的小阳伞;又或许是他不得不脱下帽子,夹在胳膊下,以免让整个装扮更显笨重——可矛盾的是,那让他觉得自己愈发暴露于风雨之下了。但若是不打伞,过会儿他的大衣就会浸湿。透湿的羊绒重量压在肩膀上一整天,那滋味儿可不是人受的。他还是明白这一点的。

这会儿,他正在玛莱区[1]里临时巡逻。他一路沿着老庙街走,走到跟四子街相交处时,他发现街边泥泞小道的那堵矮石墙下躺着个黑影。

那是个人,他注意到,是个男人——兴许是个醉鬼,因为酗了太多酒而不省人事了。

Javert对这种事见怪不怪。酒精向来能让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发起昏来,也记不得自己身处何地。他送了很多次这种倒霉蛋回家,就因为这些破事。

这男人侧躺着,脸贴着地面。他通身穿着黑色。雨水浸湿了他的羊绒外套,一顶工人帽遮住了脸。

Javert走向他,用靴尖顶了顶男人的背。“你,街上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快起来。”

那人一动不动。

“喂,快起来,你在这儿会冻死的。”

依然没有回应。

Javert皱起眉。

看来这人醉得厉害,或者死了。他是至少得考虑下这种可能性的,鉴于这人的胸口看上去都没有起伏了。

不,他看上去就是个时运不济的劳工,跑到当地的小酒馆里想把自己灌个半死来麻痹痛苦,结果连意识也一块儿麻痹了。

“听到没有?”他说着,蹲下身子,把男人的帽子掀开,“你应该——”

他怔住了。

眼前并不是哪个穷困潦倒、烂醉如泥的工人,而是Jean Valjean。

这人的面色惨白,双颊和眼窝却泛着病态的潮红。胡子没打理,整张脸憔悴得出奇——Javert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只有那贴在额前的雪白发卷不会叫人认错。他的呼吸不稳,双眼阖闭着,眼周挂着疲惫的阴影。神情隐约显出痛苦。

Javert大吃一惊。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在这儿?出了什么变故?

这实在很难让人把那个战斗了数日后,还能背上扛着一具“尸体”跋涉数英里下水道的人,那个把他从汹涌的塞纳河水中拉上来的人,同眼前这个气息奄奄的人联系到一起。

距他上一回见到这个人,究竟过去了几个月?距他冷酷无情地推开这个人,最终得偿所愿,过去了多久?

他不知道。八个月?九个月?那时还是夏天。

这是真的吗?已经快一年了?他显然没怎么感觉到,可是……

一种陌生的感情顷刻淹没了他——一阵罪恶,一阵恐惧。

这期间Valjean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在他,Javert,刻意不闻不问的时候?

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寄到警署的信,门口的争吵。人群中那张肃然凝视着他的熟悉的脸。废弃公寓里的打斗。Javert的手在Valjean的衣领上紧握成拳,把他推到墙上。一滴血从那人的脸颊流下。男人抬眼望着他,带着困惑,带着畏惧,带着哀恸。他用粗暴的话语回敬他,脑海里翻涌着无声的叫嚷与怒吼。那双棕色眸子对上他的,如此受伤。

他无力地直直盯着男人。

最终,Javert用胳膊架着男人,把他抱了起来,然后背着他离开了。



注:[1]直译为“沼泽区”,是位于巴黎三区和四区的一个历史街区,在塞纳河右岸,历史悠久,曾为犹太人聚集区。雨果曾在此居住,今有雨果故居博物馆XD。


***

“他这样多久了?”

Javert站在稍远的地方,手里捏着帽子,盯着医生检查Valjean。

那是个目光如炬的小个子男人,身材壮实,但手指灵活。浅灰色的头发一缕缕地贴着头皮,往一边梳着,越往头顶越稀疏。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架在他那大鼻子上。此人名Pascal,不知为何,Javert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医生微微皱了皱眉。这可没给Javert半分安慰。

“我不知道,”Javert说,“今天早些时候我发现他时,他就像这样躺在地上。我猜应该不是什么突发疾病。”

“没错,我同意您的猜测。”医生说,又看回躺在床上的Valjean。“那么,”他叹了一口气,“来看看这儿吧。”

他动手去解Valjean衬衫最上面的纽扣。

Javert吃了一惊。“别!”他突然叫道。

医生吓了一大跳,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搞什么鬼?”

“我只是——”Javert犹豫了,“你不能——”他捏着帽边的手紧攥成拳,“我不准您这么做。”

男人眯起眼睛,疑惑地挥了挥手。“这能有什么危害?我只是想看看他有多——”

“没错,他是营养不良,这显而易见。您用不着再去摸他的肋骨。我觉得光看脸也知道他病得多重了。这还不够么?”

医生皱起眉头。“我觉得也行。”

“那就这样吧。”

医生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恼怒和怀疑。“如您所愿,先生。”他哼了一声,转头看向Valjean,把手腕贴向男人苍白的前额,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能肯定的是,他烧得很厉害,需要补水和冷敷。如果我是您,我会把他的衬衫脱了——可看起来您不想让我代劳。打开窗户,保持通风。要是他醒了的话,喂他点儿东西,再问问他是什么病,病了多久,病因大概是什么。”

“像他这样昏迷不醒,我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但我得说,照这样昏下去可不怎么乐观。他的呼吸声很让我担心,太急促了。要不是看了他的肋骨,我会觉得大概是肺炎。可就算不脱掉衬衫,他的肋骨都能数得出来,我不知道是缺少食物的原因,还是某种慢性病的消耗。可能两者皆有。”

“无论如何,他需要进食,而且越快越好。得吃点儿营养的。他的身体需要能量去抵抗那些想杀死他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而照现在看,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老实说,这症状很像痨病,可他没有咳嗽,说明肺里没有血。这很奇怪。不过,至少——最起码——不是霍乱,这就谢天谢地了。好好盯着他,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如果他醒了,或者病情加重了,就来叫我。虽然现在还说不到那儿去。”

Javert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该付您多少钱?”

“钱?不用了。只是费了点儿口舌而已,用不着钱。这次免费。”

“可——还有马车费用,”Javert抗议道。

医生耸了耸肩。“那点儿钱不值一提,您不必在意。”

“我不喜欢欠债。”探长说道,从钱包里掏出了几个硬币,塞到男人的手里。

“再说一遍,您不欠我什么。不过随您的便吧,先生,”他点了点头,走向门口,“保重。”

“请稍等。”

男人回头看着他。“噢?什么事?”

Javert皱起眉。“我们之前似乎见过。”

医生盯着他,脸上茫然了一瞬。他眨眨眼,“您差点儿把我扔到窗外去。”

Javert张开嘴,眯起眼睛,看向一边。“啊。”他低声自语道,“我当初还以为是他夸大其词了。”


***

太阳落山了,Valjean依旧没醒,甚至在昏睡中动也没动。他就像个死人般躺在那儿,唯一的生命迹象便是他的胸口还在起伏。

Javert强迫自己遵照医嘱,把Valjean的衬衫脱了,虽然那让他不怎么好受。他先把被单搭在了男人身上,然后再把手伸到下面摸索着解开纽扣,不去看他,好保全他们两人的尊严。他的迟疑,部分来源于他对那衣物遮挡下的隐约忧虑:经年累月的丑陋伤疤。然而,Javert并不怎么惧怕看到这些东西。他只是,一想到要看到这个男人不穿衣服的样子,内心就蔓延起巨大的不安。

Valjean穿着的羊绒外套此刻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至于那顶帽子,Javert也不清楚;也许是抱他起来时不小心弄丢了。

他从井里新打了些水,把毛巾浸在里面一会儿,然后折叠起来,搭在Valjean的额头上。过不了多久他又把毛巾拧干,重复以上步骤,以随时保持冰凉。出于谨慎,他决定还是不要强行给男人喂水,以免水还没流进他的胃里,倒先呛进了他的肺。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于是他坐到了壁炉边的椅子上,一边看报纸,一边时不时焦虑地瞥Valjean几眼。等他看完了全部内容,又喝了一碗薄粥聊作晚餐,才发现自己既无事可做,也没床睡觉了。他今晚得在围手椅上过夜。不过这倒没叫他郁闷或者不适——值时间稍长的外勤时,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但这次,他比他预想中花了更长时间入眠,虽然这可能要归结于他对Valjean状况的担忧。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里,头枕在靠背中央,脚搭在一张长凳上。一边听着一旁桌上的蜡烛木芯发出的噼啪声,一边想着究竟是什么让Valjean变成了被他发现时的那个样子。

当时在下雨。Valjean走在老庙街上。他带了一把伞,但没有打开过,因为伞里边是干的。

要么是他晕过去后才开始下雨,要么……

不,那太蠢了。一个人干嘛要带把伞又不拿出来用?雨肯定是后来才下的。

可这雨几乎下了一天。难道他该相信Valjean一大早就出了门,倒在那儿将近一天也没人注意到他?他晕过去的那条街可没那么偏僻。那么长一段时间,肯定会有人发现他的——然后伸出援手。

所以,他是下雨后才出门的,又没撑伞?他干嘛要做这种蠢事?难道他已经病得注意不到天气了?可如果没注意到,他又怎么会想到带一把伞出门呢?

这太令人困惑了。

显然,这个男人那会儿脑子不太清醒。

他病了多久?他知道自己病了么?他告诉其他人了么?

他的女儿,他的仆人在哪里呢?这样的情况,她们不是该把他按在床上吗?难道她们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为什么?她们去哪儿了?

Javert一无所知。

也许明天,他可以在武人街停一会儿,一探究竟。

这个想法总算让他满意了,然后他睡了过去。


***

夜正深沉,从大开的窗户溜进室内的月光大可以说明这一点。轻柔的微风吹拂着皮肤,甚至听不到一点儿蟋蟀的叫声。

Valjean的神志刚清醒了些,脑袋晕眩又昏沉,他发现自己正盯着一面陌生的天花板。他的目光在这房内缓缓移动着——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公寓,室内之空几乎称得上斯巴达式。只有他躺的这张小床,一个大衣橱,一个梳妆台,一个矮书架,一张桌子,一张小边桌,还有一把围手椅——样式简单,但在那褪色的蓝色料子上面,有着优雅的鸢尾图案。

那椅子上坐了一个男人,身子耷拉着,双腿交叠,脚搁在一张簇绒脚凳上。脸掩盖在了那过肩的深色长发下面。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个人是Javert。

Valjean长久地望着那人,除了他的存在,其余什么也理解不了。他不记得他是怎么来这儿的,也想不起他的身体状况,连同这陌生的环境和Javert的存在,是怎么一回事。

过去一年的感觉和记忆,已经在他脑海中混成一团了。他不记得哪些发生于彼时,哪些又发生在此刻。对他来说,Cosette的婚礼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年,Javert跳下塞纳河却是几周前,甚至几日前才发生的事。

当他望着那个男人,他发觉屋里渐渐灌满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蓝色的月光变成了蓝色的塞纳河。河水包围着正坐在椅子上熟睡的Javert,将他吞没了;他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起伏着,连同那从他鼻腔中冒出的一个个气泡。

可Valjean起不了身,甚至在想象中也不能。他只能拼命而绝望地伸出手,够向男人。他的胳膊太沉重了,在半空中吃力地颤抖着。可即便如此,那个明明一动不动的男人,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视线随即变暗了,河水变成了黑色。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14

CH14 求不得


“我的爱人啊,愿他自由。我愿予他自由。”

                  ——Anne Morrow Lindbergh


***

Javert复职的三周后,怪事发生了。

“Javert,你出去时,有人在署里留了个包裹给你。”值班警佐对他说。

Javert看向他,皱起眉头。“嗯?”

包裹?这事儿可不常发生。信件和传票他倒是时常收到,没错,可Javert记不起他还收过这以外的东...

CH14 求不得


“我的爱人啊,愿他自由。我愿予他自由。”

                  ——Anne Morrow Lindbergh


***

Javert复职的三周后,怪事发生了。

“Javert,你出去时,有人在署里留了个包裹给你。”值班警佐对他说。

Javert看向他,皱起眉头。“嗯?”

包裹?这事儿可不常发生。信件和传票他倒是时常收到,没错,可Javert记不起他还收过这以外的东西。

“是个漂亮姑娘送来的。”远处一个年轻警员哼声道。

“哦!Javert有个仰慕者咯。”另一个小声接嘴。

“别瞎说。”警佐冲他们吼道。

“哦,不对,她好像也太年轻了点儿,”头一个小伙子继续道,扭起一边眉毛,“除非……”

“Lefévre!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警佐叹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脸,“别理他们。放在桌子上了。”

Javert转身,在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包裹。

他用犹疑的目光检查着。

那是个小东西,用了张牛皮纸裹着,外面用一根绳子简单绑好。旁边还附了一张折叠的便签和一支白色康乃馨[1]。

那便签最外面写着“巴黎警察署Javert探长收”。

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刚才那群聒噪的小警员都被赶出房外后,才打开它。

“补偿你丢的那个。”上面写着。署名仅有一个字母“—V”。

他解开绳子,拆开包装,眼前露出一只小巧的、罗盘形的银质鼻烟盒,纹饰精美。里面已经装好了烟叶。

他皱了皱鼻子。

这是某种贿赂么?也许。可为了什么?是希望他继续保持沉默?可那个男人如今应该知道,他是不会去告发他的。

他合上盖子,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盒身。他打量了一会儿那设计,然后把它塞进了大衣胸前的口袋里。



注:[1]白色康乃馨花语为纯洁的爱、好运。


***

一周半后,又一封寄给他的信寄到了警署。

Javert把信塞进衣兜,走到小院子里没人的地方,才拿出来看。

里面有两枚金路易和一张便条。

“我注意到你最近出门都没戴帽子,”上面写着,“你应该去重新买一顶,那很衬你。巴黎的夏天总让人恨不得遮住眼睛啊。以及,鉴于你是因为我才搞丢帽子的,自然该由我来支付这笔钱。”

Javert皱起眉头。他心中既想把这硬币扔到那男人的脚边,告诉他自己根本不屑于他的施舍,可又觉得那的确是Valjean欠他的,收下也合情合理。

他气闷地咕哝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那两枚硬币装进了钱包。


***

严格来说,这钱远超出了一顶普通礼帽的价格。难道Valjean觉得他会在这种日用品上浪费这么多钱吗?

他买了一顶和之前那顶相似的帽子,厚实、做工精良,不是那种折叠式的。可即使并非什么奢侈品,看上去也十分闪亮(字面意义上的!)。因为他那顶旧帽子已经戴了好些年,早就被风吹日晒得暗淡了。如此一来,倒也跟他的衣服很相配。而这顶新帽子,相比他这身褪色的铁灰羊绒大衣,颜色可黑多了,同时穿戴出去,几乎显得有那么点儿傻。

然而,他绝没打算再买一件新大衣。首先,这是一笔他觉得能省就省的花销。其次,他对现在这一件相当有感情。长久以来,这都是他顶风冒雨的主要防线,光是动一动换上其它衣服的念头,都叫他不喜欢。事实上,这件大衣跟随他的时日之久,久到他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了;反正是在去滨海蒙特勒伊之前,那是肯定的。有时他会对那缎面衬里缝缝补补,至于外观,即使衣摆与炉火火苗亲密接触了许多次,整体还是保持得相当有型。

Javert揣好帽商找给他的一大笔钱,满意地离开了。戴上帽子让他感觉好多了——那种熟悉的重量感保护着他。不仅掩住了他的双眼免被注视,也藏起了那日渐泛灰的发根。

他琢磨着该不该从多余的钱里拿出一些,给自己买份可口的晚餐,就这一次也好。想来房东太太是不介意煮一点儿牛肉的。


***

到了七月末,Javert陷入了不安。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Valjean了。

然而,那感觉根本不像一个月,只像发生在昨天。

无论他跟谁说话,无论他去哪儿,做什么,都感觉像被人盯着。猎人成了猎物。一旦他陷入某些有关警职的道德困境,他总能听到Jean Valjean在他耳边说着那些警句箴言。

那个男人真说过这些吗?有些是。可有些,却似乎是从他脑海深处蹦出来的,全然出自于他自己。

这便是怀有一颗良心的感觉吗?是他的良心装作了那个唤醒者的声音,在对他说话?Javert分不清自己脑海里的声音,究竟是他认为Valjean会对他说的,或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谁是那指引者,谁又是受指引的人?

那声音侵扰着他的头脑,频繁得叫人发疯。他总觉得Valjean就在他身后,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想象着要是自己转身足够快,也许就能瞥见那个人的身影。

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自己,连同他的烦恼。


***

又过了一周,又一封信。事情开始变得令人心烦了。第一个包裹也许出于某种恼人的情感因素,尚可接受;第二个则只因为符合逻辑,毋须拒绝。可这第三个,对Javert来说就是种搅扰了。

还没拆开信,他就已经猜到了信中内容的走向;而才看到第一句话,他就立马知道自己是对的。

“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上面写道,“可我想问一问,手铐多少钱一副?他们会给你报销这些费用吗?还有你上次扔进火里的小玻璃片,那是什么?我希望别是要紧的东西。”

Javert气恼地低吼一声,手攥成拳,把那张纸条揉皱在了手中。


***

“别再往警署送东西。”

Valjean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口的探长,着实吃了一惊。“啊——Javert,你……”

“你想用钱收买我。”

男人眨了眨眼。“什么?”

“你一直给我送信,里面还塞了钱,这让我很困扰。我不喜欢慈善。”

Valjean看上去既像被冒犯了,又像怀着内疚。“那不是——”

“那感觉就是施舍,要么就是贿赂。而以上哪一样我都不接受。”

“我不是……”Valjean挫败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报答你。”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Javert并不确定自己说出这句话,意在冷酷的指责,还是真诚的保证。也许两者皆有。

Valjean移开视线,转而盯着铺路的石头,脸上浮起一丝羞耻。

“干嘛?”Javert问。

“那只是……”他的声音很低,字句含糊,“我只是想给你写信。”

Javert皱起眉头,打量着男人的脸。“为什么?”

Valjean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才又看向他。他悲伤地撇嘴一笑。“你真的完全不懂这些东西,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Valjean的神情黯然。“是啊,我猜你不懂。”

Javert眯起眼睛,看着他,像是想要弄清这个男人在念叨些什么。

“不要用私人信件阻塞警署的邮递系统,”他说,“别作弄我。那群人总是问个没完。”

Valjean耸了耸肩。“那就给我你的地址。”他直言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Valjean看上去很受伤。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缓缓闭上了。

“不对,”Javert咕哝着,看向一边,脸颊浮起一丝红晕。“我猜我是那个意思。”他用一根手指戳向Valjean,“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睡哪儿!”

“为什么?你到现在应该知道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觉得我会不请自来吗?”

“是,”他咬着牙说,“呃——”又犹豫了起来,“——不是。”他抓着脑袋,“我不知道。可我就是觉得不舒服,你懂我意思吗?”

男人看起来有些沮丧。“我懂,”他叹声道,“不得不懂。”

“那你不会再往警署送东西了?”

“不送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Javert本想说“很好”,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这个男人脸上挫败的表情让他心生一阵哀伤。他想寻一种途径宣泄出这种诡异的骚动,把这情感驱逐出他的灵魂。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乎。”过了一会儿他说,移开视线。

Valjean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好奇和忧虑。

“我已经告诉过你,”Javert继续道,“你不用再担心我的性命,我已经过了那一关了。为什么你——”他的表情抽动着,“除开那个,为什么你还要在意我?”

Valjean深深皱起眉头,那双棕色眸子困惑地望着他,混杂着难以置信、甚至是近于恐惧的某种东西。“为什么我要……?”他默念道,声音变小了,“Mon Dieu,man,”他叫了起来,一只手挥舞着,“你以为我会——你以为我会不在乎你吗?你以为我不担心?你怎么会觉得一个人在救了另一个人后,还能无所谓地把他丢开?”

Javert揉了揉脸。“你没有把我‘丢开’,我——你这么说究竟什么意思?我打一开始就不是你的所有物!”

Valjean往后一退,缩了缩脑袋,就像是乌龟要缩进壳里似的。

“我所要求的只是一点隐私,一点尊重,”Javert嘟囔着,“我看不出‘你抛弃了我’这种话是怎么成立的,更何况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我从没叫你担心我,你知道的。”

Valjean这会儿看上去像是一只挨打的狗了,颓丧地夹着尾巴——要是他有尾巴的话。“我知道,”他努力地想说什么,“我只是——”

“可你就是控制不住自己。”Javert替他说了出来。

“你说得对。”

“那就努力控制,行吗?”他吼道,“像你这样不断提醒我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可没觉得有什么高兴的。”

“Javert,你就不能——”

“再说了,Fauchelevent先生,”他说,“可能您倒没想过,也许我就是想一个人清净呢,嗯?也许那才是我最想要的。”

Valjean缩了一下。“我以为我已经……”

“不,你没有!”Javert说得如此之快,一个字未落另一个字又起,听起来就像一串拖长的嘶嘶声。“给我寄信寄包裹,用你那多愁善感一刻不停地搅扰我的空间,这可不是我说的‘清净’!你到底停不停下来?你能保证吗?Oui ou non?”

“O-oui,”Valjean结巴道,向后缩了缩,脸上带着懊悔。“我说过了,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再那么做了。”

“那么,我不喜欢。”Javert说,理了理他的帽子,转身准备离开。“就这样吧。”

Valjean犹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可是……我怎么才能知道你好不好呢?”

Javert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介于某种心烦意乱和耿耿于怀间。

“信任。”他低吼道,拉了拉帽檐遮住眼睛,大步向前走去。

“Attends,”Valjean在他身后哀求地叫道。等等。

Javert又停了下来,但这次他只是微微朝后偏头,不愿正眼瞧他。“我觉得您是想说‘attendez’,先生。”他把最后一个词咬得分外狠毒。[1]

“A-attendez,”Valjean怯声道,神情挫败。

“什么事?说吧。”

“我……”男人似乎费了好些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我能再见到您吗?”

Javert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嘴巴紧闭着,脸上阴影笼罩。“别抱什么希望。”最后他说。

然后他离开了。



注:[1]attendez是人称使用敬称vous(您)时的变位,attends则是人称tu(你)。

    

    ***

那晚Javert试图入睡时,却发现自己竟被某种近似罪恶感的情绪纠缠上了。他不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有什么好自责的,可是,哪有人能完全主宰自己的良心呢?他焦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遍遍重放着那些对话。

Valjean那失落的样子始终徘徊在他脑海中。而无论他有多努力,都无法赶走那些记忆。他已经竭尽全力尝试了。

“那样毫无道理的冷血!”那人的声音回响着。

Javert低吼一声,手抓扯着头皮,声音变成了狂怒的咆哮。“滚出我的脑袋!”


***

Valjean试图捋清男人的离开带给他的感受。

担忧,这是最主要的。剧烈而焦灼的恐惧浸透了他的心,在他的胃里落下沉重的石块。他没办法搞清Javert的思想状况,更无从得知他不在时那个男人会做些什么。

Valjean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这是他能确认Javert安全的唯一途径——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Javert是对的,解决问题终究只能靠自己。只有重新回到熟悉的日常生活中,他才能回归正常,才能重获独立,重新学着生活:这也是他痊愈的最后一步。

而Valjean不能在那儿。他的存在只会不断让Javert想起那些荒唐事,以及他们之间那令人不快的过往。

Valjean不是不明白。可他依然担心,情不自禁地担心。他希望Javert能留在自己身边。

尽管承认叫人尴尬,Valjean的确想念他的陪伴。没有了他,这间屋子似乎显得有些空落落了。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谈论他的感受、他的过往。那奇妙地令人安心——就像一种告解。

也许——虽然那个人可能永远不会承认——这对Javert来说也是如此?

Valjean自然知道,探长既没有什么理由隐瞒过去,也没什么好坦白的,可就算如此,Javert也似乎从未跟任何人谈论过自己。这种日常的人际交流也许会让他受益。

他们两人都极度缺乏陪伴,Valjean清楚这点。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历史和当前的处境,填补彼此生活的空白才是最显而易见的出路。

可他们并非初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是参商相对的两端;是截然相反的两颗心,长在法律的两侧。

在人们眼中,Javert跟他来往本就是错的,一个警察怎么能跟一个逃犯成为朋友。即便他们之间没有那样坎坷的过往,这种关系——往好了说,也是不堪一击的;往坏了说,便是痛苦和自毁。

这一切Valjean都心知肚明。换做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似乎都有太多理由去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然而,这些理由对他来说,几乎什么也算不得。

只要他能看到那个男人无恙,能看到他重获安宁——甚至是,快乐——那便值得起他的所有了。

所以,他总是不自觉地去寻找他。他去城里那些热闹地方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甚至出门勤快到引起了他女儿和仆人的关注。她们觉得那是件好事,说明他总算克服了他身上那种太过典型的腼腆。

这些话让他吃了一惊。他没察觉出自己有什么变化,或者举止上有哪些不同。不过现在他开始琢磨了。

说来也怪,的确,在跟探长的来往中,他得到了一些自信。

他本人对此倒不自知。他所感受到的是,有一种微妙的冲动促使他走上街去。突然间,变成了Valjean去集市买菜,或是去交房租。Toussaint惊奇地发现,有时候她竟无事可做了。

他并非刻意去寻找Javert,但若是恰好在人群中瞥见了那个人,他也不会惊讶。他会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能站多久站多久,也不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极少数情况下,Javert会碰巧看向他的方向。他们的视线相遇,那会令Valjean的心口发颤,令他生出一种畏惧的渴望来。

他们谁也不敢走向对方。他们只是盯着彼此,相隔人海。

总是Javert最先扭过头。他会焦躁地皱起眉,把帽檐压低遮住眼睛,果决地大步朝反方向走去。

而Vajean总是会目送着Javert走远,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然后他会花上片刻凝望那人原本站立之处,感觉内心空落落的,最终垂下眼,转身离开。


***

如今对Javert而言,六月初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梦一场,极不真实。他几乎很难承认那发生过。

他当真曾因那样的事而支离破碎吗?

可他又完完整整的站在这儿了,像以往一样履行职责。

那一切确实发生过吗?他感受不到。

然而,当他快要忘怀的时候——Valjean出现了。有时候他会在街上瞧见那人,他们的视线会相遇,他就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真的。他会感觉脸颊发烫,然后快步走入人群,假装自己没有认出某个逃犯的脸——作为一名执法者,他竟什么也没做。

看见Valjean,便意味着他只能承认自己被击垮过。曾经的他破碎了,如今的他不过是由那碎片拼凑而成,即便用决心粘合,那决心也并未真正浸入骨髓。那让他记起胸口处碾灭般的疼痛,生自他半觉醒的良心,又加剧了他灵魂的苦难。那让他回到了那种质疑里,对自己不确定,对世界不确定。

每当他见到Valjean,他都仿若重回那晚的河边,在未知的黑暗中瑟瑟发抖。他重回那恐惧——他曾深信自己内心不会有那样柔软而陌生的角落,也以为这世界黑白分明,不会有那样的灰色地带。他再次凝视着深渊。

总而言之,看那男人一眼都是种折磨。

因此,他躲着Valjean,埋头工作,假装不曾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也许不能全怪他。

如今,他正在调查有关某项走私活动的流言。

调查最终把他引向了共和国广场旁的一间废弃建筑。以前那是栋出租的公寓,但因为质量问题,废置不用了很久。可近来,目击者声称有人深夜在此处进出。本来城里总有一些私占空屋的流浪汉,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他们总是按时前来,每次来的人数也一样。这些人从不说话,每个人都带着小木箱。

Javert的确有一种让事情变得戏剧化的天赋。他本想等他的猎物们自投罗网,犯下近乎确凿的罪行后再逮捕他们。他可以守在那儿,等着夜幕降临,监视他们的举动,然后召集警员设下陷阱,把他们一锅端了。可Javert又想先尽可能地证实自己的怀疑,之后再采取行动,以免等其他警察来了,却发现只是误会一场。他极度讨厌在自己同事面前出丑,那太丢人了。

因为这些原因,也因为Javert本能地觉得这座屋子白天不会有人,于是他决定独自前往查探一番。他的打算是,如果他发现了有关走私的证据,他不会去碰它们,连同自己来过的痕迹也要一并抹去,再去部署埋伏人手,等到天黑。

这栋老房子门前的路本是条巷子,又窄又小,也没人打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鬼鬼祟祟的目光后,才开始撬门。如他所料,门锁得很牢实,但这难不倒他,他可为此特意带了一整套撬锁工具。

他一只耳朵贴着门,将锁簧依次压到位上,眼睛则盯着身后的街道。不到一分钟,他就打开了门。他注意到铰链新近才被润滑过,进出都不会发出声响,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慢慢合上门,目光落向眼前的黑暗。屋内没有窗户,除了楼上的两扇,但显然都被木板钉住了,用来遮挡原本的玻璃。因此当前门关上后,就完全没有光亮照进来。

他抓紧警棍,从兜里摸出了一根摩擦火柴,在那粗粝的泥墙上一擦。在尝试第三下后,火柴点着了,嘶嘶地冒出火花。他继续沿着门廊悄声前进,从烛台上取下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点燃,然后甩熄火柴,放回兜里。他走进大厅,贴着墙,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护着烛光。

他在门边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后,走进第一间房间。房间是没有门的——只有入口处的空门框。

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靠墙的小桌子,上面有只铸铁的大烛台。

在旁边靠墙的地上,还有一张脏乱的地毯,满是尘垢和碎屑。

一间房里有桌子,有地毯,却没有其它任何家具,甚至连门都没有,这让Javert感到古怪。他眯起眼睛,又往身后扫了一眼,接着轻轻掀开地毯——一扇活板门露了出来。

他的嘴角得意地朝上微扬。他跪下身,把蜡烛放到一旁,松开了门上的金属闩。门开了,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

由于光线的原因,他没法看清下面是什么。然而,他能嗅出一股泥土新翻过的气味从下面传来,这对一栋废弃建筑的地下室来说是很反常的。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新挖掘的通道,直通到地下。

Javert拿起蜡烛,将一只胳膊尽可能深地伸向洞里,靠烛光去估量地窖的深度。在闪烁的光亮中,他看见许多大箱子摞放在墙边,旁边还有许多大桶。桶全都盖着盖,只有一个箱子打开了,里面露出一些空瓶子。

这一切迹象都暗示着一桩暴利的红酒非法走私。

若能瞒过政府,这交易就不用上税。更重要的是,还能逃过卫生指标和运作规范的检查。

他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齿龈可见的狞笑,就像一头狼正逼近它的猎物。他直起身子。

突然间,他感到颈后空气拂动。他机敏地猛一转身,恰好对上离自己脸不过数寸的冰冷刀光。

他一把想要击开偷袭者的手腕,可让他迷惑的是,这个举动似乎没有必要了。某样别的东西抢先打向了那个人。

那人发出了一声窒息般的惊叫,而另一个更魁梧的男人把他拖拽进了阴影中。两人缠斗着。那人肚子上挨了一拳,转而又朝对方脸上还了一巴掌。更壮的那个男人抓住了他拿刀的胳膊,朝后扭去,刀落到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男人又把他脸朝下摁在横梁上,靠自身的重量把他钉在那儿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Javert的救星——转过头来,看着他。

“过来,别让他动,好吗?”他喘息道。

是Jean Valjean。

Javert大吃一惊。

“你!你在这儿干嘛!”他叫道。

“不重要。快拿你的手铐来,快点儿!”

Javert低吼了一声,弹身而起。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铐,“咔”地扣在袭击者的手腕上,把他和柱子牢牢拷在一起。

“到大厅里来。”Javert命令道,瞪向Valjean,脸上带着一种骇人的扭曲。

男人困惑地照做了。

Javert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摁到墙上。“你跟了我多久?”他嘶声问。

他注意到男人的右脸上有一道细细的血印子,一滴血正流向下巴。

Valjean的喉结动了动。看起来他对这敌意之深全无防备。“我只是碰巧看见你经过,我以为——你似乎在调查什么,我只是好奇罢了,仅此而已。”

“好奇?你什么时候对我做什么感兴趣了?”

“一直如此!Javert,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抗拒这些。我没有监视你。要是我没来,你可能会——”

“我什么事都不会有!”他怒气冲冲地还击道,“要是我连这个都应付不来,你觉得我过去三十年是怎么工作的?我用不着你帮忙!用不着你把我当成个可怜的小鬼来照顾!”

Valjean皱起眉头。“我只是想——”

“总有一天署里会有人认出你的,到时候你就会后悔把我从河里拽上来了。”

男人的眼中闪烁出一种顽固的坚决。“我永远不会后悔。”

Javert怒瞪着他。“别在我面前扮英雄,我受够了。也不准跟着我!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真那么见鬼的凑巧,可我瞧见了你在街上盯着我看,而我告诉你,那相当、相当讨人厌。你是打算余生都这么折磨我吗?这就是你这么做的原因?”

“Javert,我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想折磨你。”他微垂下头,“我只是……担心你,有时候。”

男人的薄唇咧开,龇了龇牙。“别。我用不着人担心。”

“你是说过,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不需要你。我用不着你关心。我不想走哪儿去都看到你那张脸!你以为无时无刻不提醒我你的存在,是种善良,是种同情吗?你错了!你在的每一刻,甚至一想到你,我就痛苦,你明白吗?我在努力忘了你。”

Valjean吃了一惊,四肢在他的钳锢下垂软了下来。那一瞬间,他体内的某种火花似乎被掐灭了。他盯着地板,目光忽然变得呆滞。“啊。”他的声音低沉而顺从,“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Valjean沉默了。他无声地沉思着,眼神飘忽。“我明白了,”最后他轻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也不会了。”

Javert依旧想说“很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就快给我走吧,”他说。Valjean朝门口走去,他又补充道,“——离警署远点儿,你个蠢货。”

这句话让男人微微抬起了头。他顿了顿,又垂下脑袋,走了出去。

“再见了,Javert。”他悲伤地低喃。[1]

不知为何,在男人离去后很久,那几个字依然像石块般压在Javert心底。



注:[1]此处为“Adieu”,有“永别”之义。


Seinano

【授翻/悲惨世界】星光映照 AROS 05 2/2

CH5 囿中之狼(下)


Javert像是被人追赶似的逃出了警署,一路上都躲避着同事们的目光。他逃得越快,步子就越笨拙。大衣下的皮肤烧灼着,领口下渗出了汗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震颤着鼓胀的血管,浑身每一处都渴望摆脱那因愤慨和尴尬带来的热度。他的脸颊通红,脑子一团浆糊。

他一把推开那扇大木门,匆匆穿过狭廊,冲上了街。

他本以为外面的新鲜空气能给人些解脱,可他发现,即便逃出了那间屋子,逃出了他上司质询的眼神,他也无法再镇静下来了——也许还比不上之前。那股出逃的冲动依旧在体内冲撞着,怂动着他向前,好像这样就能甩掉他的耻辱。

他跑到新桥和圣米歇尔桥之间的区域,停在了隔开金银匠河沿与塞纳河的...

CH5 囿中之狼(下)


Javert像是被人追赶似的逃出了警署,一路上都躲避着同事们的目光。他逃得越快,步子就越笨拙。大衣下的皮肤烧灼着,领口下渗出了汗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震颤着鼓胀的血管,浑身每一处都渴望摆脱那因愤慨和尴尬带来的热度。他的脸颊通红,脑子一团浆糊。

他一把推开那扇大木门,匆匆穿过狭廊,冲上了街。

他本以为外面的新鲜空气能给人些解脱,可他发现,即便逃出了那间屋子,逃出了他上司质询的眼神,他也无法再镇静下来了——也许还比不上之前。那股出逃的冲动依旧在体内冲撞着,怂动着他向前,好像这样就能甩掉他的耻辱。

他跑到新桥和圣米歇尔桥之间的区域,停在了隔开金银匠河沿与塞纳河的矮墙边。他死死攥着墙沿,垂着脑袋,气喘吁吁地盯着脚下浑浊的河水。在他看来,这翻腾的水浪似乎也比不上他此刻脑中的汹涌暗潮。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烧化了,颅骨里掀起了一场风暴。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

这样混乱的脑子是生不出任何一个想法的。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以及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相互叠加相互纠缠。他在那一刻体会到了太多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搅动、碎裂,逼他疯狂。

他被困住了,被逼到了墙角,被缠困被扼捕。他呼救,他拼命想要逃出去,可就连这个举动似乎也冒着风险,渺茫非常。

不,他怎么能在这个时间跳下去。

太荒谬了。

首先,现在是大白天——行人来来往往,必然会引起恐慌。其次,可能会有人跳下去救他,而他并不希望如此;这水实在太急,即便是年轻力壮的健康小伙子也不见得能上来——Valjean昨晚能毫发无损地把他拖上岸纯属运气。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结束生命实在不是一件能当着别人面做的事。这样的事从来都属于夜晚,属于四下静默无人,思绪不被打搅的时候。纠缠在这个念头上是无益的——至少不是此时此地。

不是在经过了昨晚以后。

这些念头并不是有意识地呈现在他的脑中;而是跃动的暗中阴影,勉强绕过了意识,再钻进脑海。他不是来这儿做这个的——这就是他所知的全部了,虽然他的身体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它渴求着深渊,只为了逃离那耻辱。

至于他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河水看,是因为他心中觉得,这翻滚蜿蜒的水浪——你争我斗地跌撞着,又同归于尽地消失——不正和他此刻内心所经历的一样么。

他呼吸不稳地朝下看,长发没了平日里的绑缚,全都垂散开来遮住了脸,隔绝了周围好奇的目光。

离他差点溺毙不过过去了几小时(至多半天),而他几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刻,回到了他的灵魂最恐惧、最痛苦、最受折磨的状态。除了四周的一切都笼罩在阳光中,看上去是那么不同。

之前的天空是愁云惨淡的,整个世界包裹在漆黑的阴影中,而远处街灯若隐若现的红光,一如地狱之火的回声。在那时,他可真像站在命运的绝境处——等待着神判和永罚。

而此时,世界的色彩是明亮的,头顶天蓝如洗,阳光毫不吝啬。小鸟站在屋顶的水槽和排水管上,愉悦地叽喳不停。

多么不同的一天啊!一丁点儿阳光,世界就成了新的。

不,在这样一个地方,周围是这样的一切,人是不能去想自毁的。他开始渴望起了那些阴影,渴望起了夜的庇护。

他的内脏以一百万种方式拧搅在了一块儿,好像有人点燃了整整一火盆的煤炭塞进他的肚子。他的脸颊滚烫。

河水引诱着他。

就在这时,一阵往后拖拽的力量打破了他的思绪,他被拽停在码头。他发觉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衣背,像只虎钳般揪住了那厚重的羊绒料。

Javert并不吃惊——这个动作也来得并不突然,循序渐进得够让他回过神了。

他用不着转过身去,用不着去看身后来者何人;他当然知道那只手是谁的。

他的嘴巴苦涩地咧开,一阵低沉的、好似魔鬼的轻笑声从喉咙里钻了出来,回荡在胸腔。这笑声,是那种刚被命运开了个残忍玩笑的人会发出的,他禁不住对自身的处境发笑,即使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Bien sûr.”他对自己说。当然了。

“你没去警署。”Valjean说。

Javert发出了另一声自嘲的笑。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你又在这儿做什么?”

“你觉得我要跳下去,是吗?”

“如果我的怀疑是错的,我会很高兴。”

“那么,”他讥讽道,“高兴去吧。”

“我会,如果你没走到那边上去的话。”

Javert沉思地望着河面,就好像一个单纯途经此地的游人一样。“也许我只是欣赏这里的风景。”

“也许我该敲昏你的脑袋把你拖走。那对路人来说倒是一道风景。”

“是啊,”他笑了,“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在警署大楼前袭警。”

Valjean的声音却是粗粝的,毫无笑意。“再朝河边走一步,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他的薄唇抿起一个冷笑。“嗯,对此我毫不怀疑。”

“那就免去我们彼此的麻烦,转过身来。”

Javert一动不动。

“你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常,“今天我来做什么吗?不是到塞纳河,我是指——到这岛上来。”

Valjean没有回答,可Javert察觉,那个男人拽着他衣背的手犹豫了一瞬。

他回过头瞧他,露出了一只冰冷的蓝眼睛。

只消看那张脸一眼,Javert就明白这个人是怎么理解他话里的含义了。

可Valjean怎么能在以为他已经申请了一张逮捕令的同时,还这样抓着他,不让他走回河边,就好像是在保护自己的小命似的?事实上,这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还更紧了——好像是在说:即便面对地狱的永罚,我也要阻止你。

这种愚蠢而拗犟的热情软化了他几分。他重新看回河面,没法再去瞧那个男人的表情。

“不,”他说,语气沉了下去,“不是为了那个。”

Valjean花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那,是什么?”

“我来请求革职。”

他感觉出那个男人吃了一惊。

“什么?你为什么——?”

“我想这是唯一的办法,”Javert说,“除了那条路以外。可是,”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知道署长怎么回答我的吗?我对他来说‘太珍贵了’,他不让我走。显然,他跟我多年前遇到的某位市长观点一致,觉得我对自己太苛刻了。”

他转身面对着Valjean,脸上浮起一种介于冷笑和愤怒之间的表情。

“你说这可不可笑?”

男人放开了他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老天啊,”他叫道,“你看起来糟透了!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Javert难以置信地笑着,“你是说,除了昨晚差点淹死这件事?除了失去人生目标,分不清对错这件事?除了被一个罪犯施救,颠覆世界观这件事?除了被从河里捞上来,还不得不跟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共进晚餐?眼睁睁地看着尊严一点点粉碎?除了这些?”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到最后几乎成了咆哮。

“你究竟在问什么,Valjean?你究竟想对你从我这儿偷走的以上哪一件评头论足?”

Valjean的脸色变白了。“你不太好。”他半是自语地嘀咕道。

“不太好?”Javert重复着这几个字,迸发出另一阵笑声,“你说不太好?噢,可看看我!”他展开双臂,“健康的化身,权威的标杆!怎么,你这就忘了署长大人的话吗?我对他来说可太珍贵了,警察中的佼佼者!他宁肯要一个头晕脑胀,既掌控不了生活也不想再活的警探,也不要一千个明明知道该怎么该死地工作的大老粗!可不是吗,整个城市都想来救我,在我不值得被救,也不想被救的时候!在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

他怒气冲冲,险些掐上了眼前人的脖子。“我他妈当然不好!”

Valjean仰起脸,震惊地看着他。

“够了!”他突然叫道,一把抓过Javert的衣领,往前一拽,“现在跟我回家去,我们一起,然后好好谈一谈!你不能拒绝。你病得不轻,得看看医生!”

“收起你那见鬼的同情!”他暴怒道,拼命想挣脱开,“我不需要医生!我什么也不需要,尤其是从你那儿!”

“你需要的是一剂罂粟花奶[1]和一个长觉!”

“我不需要,放开我!”

“停手,你脑子不清醒!”

“你再不放开我,Valjea——”

“我说到做到!”男人朝他吼道,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扳过他的脸对上自己的,好让他不得不直视那双冒着怒火的棕色眼睛。“我说我会使用强力,我就会那么做,Javert!你情况很不好!如果非要一闷棒敲昏你才肯接受帮助,就那么做!要么你就别再挣扎,安静地跟我走,除非你真的想被打坏脑子!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Javert愣住了,肌肉僵硬。

这副惯常温和的外表几乎快让他忘了,Valjean比他矮,比他年纪大,却要比他强壮得多——在恰当的动机下,他能做出任何可怕的暴力举动。只要他愿意。

“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Javert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落入一片阴影中。他垂下头。

Valjean仍然抓着他,打量着他的脸。“很好。”

最终Valjean放开了手——像是一只鹰隼或狮子般移开了爪子——但仍然抓着他的手腕。

他们开始朝前移动;或者说,是Valjean领着Javert离开了河坝。Javert跟着他,仿佛不幸的鬼魂正被迫迈向它的命运。

在脑海尚清醒的零碎记忆中,他想起他被放了三天假。所以和Valjean的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工作。不是说他现在想跟这个男人有什么纠葛,甚至不是说他想回到岗位——只是,至少不会给警署造成麻烦了。而且,说实在的,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反正也不重要了。”他喃喃自语,头发垂在脸前。

“什么?”Valjean问,转过头看他。

“没什么。”他低着头,轻声回答。

没什么重要的了。再没有了。

走到一半路程时,他晕了过去。




[1]:一种乳白色的液体药品。由罂粟花提炼而成,颜色纯白,因此命名为“罂粟花奶”。通常用于止痛或镇静。




2021.12.14修订


虎虎得正

马杰x你/醉酒之后-11

[图片]


你知道结婚这个话题终究是不可能回避的。


对于你而言,那是一根横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不致命,但会难受无比。


对于马杰而言,他单纯的认为是时机不够成熟,自己不够优秀。他跟普通的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而给一段爱情最好的交代就是婚姻。


你们的分手跟别人不一样,没有争吵,没有劈腿,没有任何征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是马杰升上K10的庆功宴,你想他可能会喝醉,所以掐着点在家里鼓捣他之前给你做过的苹果橙子蜂蜜茶。


他工作的事你不太过问,只知道最近马杰和胡师傅他们干了一件大事儿,劳动人民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马杰从K8直接晋升到K10...


你知道结婚这个话题终究是不可能回避的。


对于你而言,那是一根横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不致命,但会难受无比。


对于马杰而言,他单纯的认为是时机不够成熟,自己不够优秀。他跟普通的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而给一段爱情最好的交代就是婚姻。


你们的分手跟别人不一样,没有争吵,没有劈腿,没有任何征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是马杰升上K10的庆功宴,你想他可能会喝醉,所以掐着点在家里鼓捣他之前给你做过的苹果橙子蜂蜜茶。


他工作的事你不太过问,只知道最近马杰和胡师傅他们干了一件大事儿,劳动人民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马杰从K8直接晋升到K10。


他说回来要给你一个惊喜,你一边搅动着锅里的苹果橙子茶,一边想着他是不是在饭店给你顺了什么小甜点。


所以当他捧着一堆东西进门时,你还在纳闷他把惊喜藏在哪了。

大约是马杰一个人磕磕巴巴又滔滔不绝了五分钟,你发懵的脑袋才缓过劲来。


这人在求婚。

这人抱着自己的工资卡、房本、众和股票和各项投资理财基金,在向你求婚。


在那一堆重重叠叠的纸张里,你甚至看到了马杰的重疾险和意外险。

当他打开手里的戒指盒,那只祖母切黄钻出现在你眼前时,你明显感到身体开始气闷,透不过气。


在他准备单膝下跪的那一瞬间,你阻止了他。

“你起来。”你捂着心口缓解不适,“你现在,立刻,马上,起来。”


“嘉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马杰看你脸色明显不对劲,起身上前来扶你,你下意识地一甩手,不但挣脱了他,还把他手里那一堆证件本本打落一地。


“马杰,我说过的吧?我说过我不会结婚,我很认真地说过,你把它当耳旁风吗?”


马杰红着一张脸,身上是明显的酒气,他有些无措地看着一地狼藉,“嘉嘉,我只是……我觉得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我想试试……”


“有什么不同?我是被谁夺舍了吗?”你闭上眼深呼吸,指尖仍然在颤抖,你只能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


“K10收入相比K8……要丰厚得多,之前我一直担心你和我在一起会降低你的生活质量,现在不会了,哪怕你不想工作,也不用委屈自己。所以我……”马杰摘下眼镜抹了一把脸,手里还握着那只戒指盒,“可能今晚喝的也有点多,脑袋一热我就……”


Tiffany的祖母切黄钻,这哪是头脑一热就能准备好的。

你看着那只几乎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的蓝色盒子,只觉得时间又把你拉回到曾经。


曾经你的手指上也被人套上过戒指,没有多华美的钻石,只是一枚小小的铂金素圈。

你们的爱情从校园走到毕业,金童玉女,天造地设,这些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去形容你们。

在你母亲离世之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也是他陪你度过的。


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父亲出轨,事发后毅然决然跟小三跑了。

你母亲是远嫁,为了爱情奔赴千里之外,跟家人几乎断了联系,婚姻最后剩得一地鸡毛。她性子烈,咬牙不向家里人求助,硬是一个人拉扯你长大,却在你刚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病倒了,并没有享受太久舒心的日子。


你在这世上最亲的连结没有了,那个时候你的男朋友成了你唯一的依靠。

他的确足够体贴,你天真的以为,爱人也可以成为家人。


你到现在都记得在某一个深秋的傍晚,你去他家吃饭,偶然间听到他和他妈妈在厨房里的对话。

“小司没有家人,她嫁过来以后,妈你别太挑剔。”这是你男友的声音。

“没有家人好呀,嫁过来就是我们家的人。以后你们吵个嘴她也没娘家去,不像隔壁那家,哎哟大舅子都要打上门来了。”然后他妈妈压低声音继续说,“以后她赚多少都是你的,你放心,妈心里有数。”


要怎么形容这种恶寒的感觉?

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从他家一路跑到人声鼎沸的街道你才敢停下来,浑身的冷汗你分不清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劫后余生。

后来当然是没有了后来,你那个前男友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你为何不告而别,然后态度就急转而下,一点转圜余地都没留给他。


那时还好有琛哥,她直接把你接去了她的房子,一天24小时盯着你,你像个游魂,不说话也不跟人沟通,琛哥把你当成尾巴,到哪都带着你,就怕你一个想不开早早去投胎。


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

对于你这样孑然一身的人来说,婚姻不是保障,那一张纸,给不了你任何保护。


你的应激反应让你变成一只炸毛的猫,你选择用最难听的话去戳马杰的心窝子。


“存款、理财、股票……”你从地上捡起几份他的“真心”,随手翻看起来,“你很厉害啊,这些年给众和当牛做马,居然攒下来七位数的存款。”


“那你猜猜我有多少存款?”你将手上的纸轻飘飘地搁到桌上,“我没有存款,有多少我花多少,我住的大房子是租的,去年琛哥给的提成我立马提了保时捷。”


“你知不知道你这些存款到我这里,很快就没了,你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年,我一转身就给你全花了。”


“那钱本来就是用来花的……”马杰已经感受到你的话锋不对劲,他急于澄清他的诚意,“我愿意给,你就可以随便花,我以后还能赚的。”


“呵,”你看着面前这个傻子,“我不是过日子的人,你还不明白吗?我不会跟你结婚的,最后人财两空,你会很惨的。”


“我不会。”马杰看着你的眼睛。


“那我也不想玩了。”你垂眸,避开他的注视,“本来跟你谈谈恋爱挺有趣的,以前我也没交往过你这样的老实人,但你太认真了,这样就没意思了。”


锅里的苹果甜橙蜂蜜正在翻滚,满屋子的水果清香混合着蜂蜜的甜。

跟你们现在冰冷的对峙形成鲜明对比。


酒精真的会放大一个人的情绪,要是平时的马杰此刻一定是会转移话题跳过这一段的,此时却钻进你言语里的牛角尖。


“你……我们只是,玩玩吗?”通红的不只是他的脸,你不去看他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而你仍然处在应激的状态里。


“不然呢?我们怎么开始的你不清楚吗?”


“那天要是换一个人,现在还会有你什么事?”


“马杰,我们结束了。好好找个人结婚吧。”


/

马杰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仿佛还在梦里,直到洗了一把冷水脸,人才算逐渐清醒了几分。


原本以为自己要失业了,结果却从K8意外晋升到K10。被周围人簇拥着去了庆功宴,推杯换盏间人也开始飘飘然起来。本来不敢去计划有你的未来,但那时他的心也无法自控的跃跃欲试。


那只定了好久的黄钻一直被他带在身边,马杰开始想象它戴在你无名指上的模样。


此刻这只漂亮的戒指正躺在洗手池边,马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目通红,冷水沿着下颌往下滴,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你觉得他不好玩了。

你现在不想玩了。

你让他去重新找个人结婚。

你不要他了。


镜子里倒映出你挂在那里的浴袍,洗手池旁边还摆着你的牙刷,还有你乱丢在一边的洗面奶,马杰捡起来帮它盖好盖子。你总是忘记,洗完脸不但把洗脸台弄得全是水,台面上的瓶瓶罐罐也总是盖不严实。


明明到处都是你的痕迹,你怎么就会不要他了呢?


马杰想不明白,大概是自己喝多了吧。


/

人都走了有一阵你才回过神来,还是因为锅里飘出的焦味。


你赶紧关上火,苹果橙子都已经煮过头了,原本水果的清香现在已经完全变了质。你愣愣地看了一会锅里的东西,竟然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只剩下奇怪的酸味和焦苦味。

锅边沿结起了一层焦黄色,令你莫名烦躁,你干脆连锅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你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或早或晚,总有那么一天。

恋爱的尽头不是结婚就是分手,这好像是大家的共识。


你喜欢马杰。

你当然清楚这一点,否则不会跟他谈了近一年的恋爱。

时间越长,意味着羁绊越深,那么最终如果不是走向婚姻,分手的场面也许就会越难看。


你怀揣着侥幸直到今天,那个肥皂泡最终还是破碎了。

毫无预兆的,被你亲手戳破。


可你是司嘉,你从不后悔。

再喜欢又如何,你曾经用快七年的时间,依旧没有看清一个人。


你认真地剖析过,你前男友实在算不得渣男,对你的喜欢也不是装的,也许他的家庭是存在一些问题,但如果你不是这样像孤儿一样的存在,如果你有和睦的家庭,有爱你的家人,你和他可能早就顺利结婚了。

问题真正的症结在你身上,人性不要去赌就不会输。


你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被你置顶的眼镜小狗头像,你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的那一句“等我回来,有惊喜”。

你停顿了起码有十秒钟,然后拉黑了这只眼镜小狗。


你会很难过,司嘉。

会好的,之前很难过也好了,这次也一样。


你的内心在跟你对话。


你坐到床沿边,床上仍维持着两个人睡过的痕迹,两个枕头,他的睡衣还放在他睡的那一侧,叠得很整齐。

你在自己的那一边躺下,掀开被子把自己埋进去。

像虾一样蜷起来,你抱住自己。


“妈妈,我好想你。”



巴别

【云次方/龙嘎】 不管海水多么冰凉 12(公司双高管AU )

年轻时,我们曾经相爱

却浑然不知


十二、往事(下)


大三开学报到那天,两个妹子到宿舍来找他们,那几天实在是热,宿舍里只见川流不息衣冠不整有味道的肉体,她们就没有久留,约了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


那天晚上进了宿舍大门郑云龙就变得异常沉默,进屋前他忽然伸手拉住阿云嘎。他说嘎子,我有事跟你说。

天气热得蚊子都不见,他们站在宿舍楼下的路灯边,郑云龙避开阿云嘎疑问的视线。我和那谁在一起了。他简单的说。

阿云嘎就看着他,象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你听我说,郑云龙习惯性抬手搭上阿云嘎肩膀,却被瞬间甩开。

为什么。阿云嘎问。

郑云龙忽...

年轻时,我们曾经相爱

却浑然不知


 

 

十二、往事(下)

 

大三开学报到那天,两个妹子到宿舍来找他们,那几天实在是热,宿舍里只见川流不息衣冠不整有味道的肉体,她们就没有久留,约了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

 

那天晚上进了宿舍大门郑云龙就变得异常沉默,进屋前他忽然伸手拉住阿云嘎。他说嘎子,我有事跟你说。

天气热得蚊子都不见,他们站在宿舍楼下的路灯边,郑云龙避开阿云嘎疑问的视线。我和那谁在一起了。他简单的说。

阿云嘎就看着他,象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你听我说,郑云龙习惯性抬手搭上阿云嘎肩膀,却被瞬间甩开。

为什么。阿云嘎问。

郑云龙忽然暴躁,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暑假来我们这儿玩,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就这么简单。

 

阿云嘎忽然想起,暑假里他收到过郑云龙一条信息,有空来我这玩吗,这里有好看的海和好吃的海鲜。

他是想过,但他更需要打工交学费。

 

我知道了。阿云嘎说完转身就走。

郑云龙忍不住又去抓他肩膀,嘎子……

阿云嘎停下脚步,低着头。放心大龙,我没那么小气,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脸低声说,你也说过她是个好姑娘,对人好一点。

 

那之后大多时候郑云龙还是和阿云嘎同进同出,但宿舍另外那俩也不是傻,怎么也看出他们出了点问题,原因不难分析。本来嘛,自古冲冠之怒为红颜,现在这么着已经太和谐,过于和谐了。

 

四人组到底还是散了,经过之后一次莫名尴尬的聚会后,再也没有合体过。

郑云龙对那妹子也是真的上心,牺牲了不少宝贵睡觉时间去陪,甚至原本他最痛恨的逛街,现在也变成每周例行。偶尔会夜不归宿,大家心知肚明。

阿云嘎落单的时间多了起来,也会被学生会叫去组织活动,几个月下来,倒是新交了不少朋友。

 

但也就撑了一个学期,这段恋情还是无疾而终了,寒假前郑云龙还送着姑娘去火车站,假期完了回来就再也没见他们在一起。

阿云嘎还是没忍住问,怎么回事。郑云龙晃着脑袋,我的问题,大概。

 

郑云龙似乎消沉了那么一两周,那段时间跟谁也不愿意多说话,休息日可以在床上睡一整天,阿云嘎把饭菜给他打好送到床边上,直到凉了都不动。

但很快的,他以大家意想不到的速度又交了个新女朋友,没到一个月,又换了一个,这个脸还没记清模样,长发又变成短发的了。最夸张的一次,有一晚上宿舍里聊到戏剧社一妹子漂亮冷艳,一周后就见郑云龙骑个自行车载着姑娘一溜烟出校门而去了。

室友给他掰手指算,说你最快的那个两个礼拜都不到啊,你现在不收集限量版可乐瓶改收集美女了?

 

郑云龙开始抽烟,以前他也抽,但不足现在的十分之一。头发长长了,人却以肉眼可测的速度瘦了下来,带了些颓败气息走在校园里,却有更多女生为他驻目。

 

他和阿云嘎在一起的时间锐减,尽管大多时候仍然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但也仅只于此。

阿云嘎则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各种意义上。对学习认真努力对同学耐心有爱,晚自习时身边的座位永远也不会空着。

轰动过的是某次大课之前,一个低年级的大胆学妹在阶梯教室的大教学板上涂鸦向他表白。阿云嘎在所有人的起哄中被推到前面,给了那姑娘一个拥抱。但这事并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下文,那姑娘后来出现过一两次,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同学们鉴定,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干扰阿班长在学习的大道上一路前行。

 

期终考前两周,班主任找阿云嘎谈话。班主任年轻,说话特直。他说你得找郑云龙好好聊聊,你是班长你们俩关系又那么好。这学期他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期中考已经糊成那样,期末考要是再不抓紧,那分数扳不回来,得挂上几科。

看阿云嘎不吭气班主任忍不住又说,失恋多大个事,全世界都在失恋,怎么这都一个学期了他那劲还没过去呢?

 

晚饭时阿云嘎没怎么说上话,不知哪个系的女生,抱个餐盘就坐在郑云龙边上开始和他们聊天,特长清楚,名字都对,好象他们俩在学校里很有名似的。聊上还不肯走,阿云嘎只能礼貌笑笑先起身,再一把拖起郑云龙。

 

走出食堂阿云嘎就站住了,郑云龙下意识也停了脚步转身看他。

后面两周的晚自习,你哪也别去,就跟我一起。阿云嘎声音不响但语气不容置疑。

郑云龙若有所思,带了点忿忿。老师找你了?我看到你今天被他喊去了。有病吧他,我的事找我啊,找你算怎么回事。

阿云嘎的脸色就有点难看。找我有问题吗,我是你班长。

郑云龙明显怔了怔,慢慢却延展成一个笑容。哦,班长。我忘了你是班长。

 

他甩开两条长腿转身就走,却一把被阿云嘎抓住手臂。收收心吧,你真的想留级吗!

留级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老看到你在眼前晃!郑云龙用力甩开阿云嘎的手转身吼,你知不知道你圣母的样子让人很恶心!

 

阿云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挥出的拳头。等他反应过来,郑云龙已经从门阶上摔了下去,脑袋在花坛上画出小段淋漓的红。

 

那个晚上,阿云嘎脑子里转过无数荒唐的念头,直到郑云龙醒来。

他还预设了一些愚蠢的台词,比如这是几,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当然一个都没用上。

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后面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郑云龙没醒那会班主任也在医院陪了很久,钱都是他给垫的。站那儿一脸的黑线,说本来是希望你劝劝他能好好复习迎考,这都被你劝进医院了,还考屁!

 

结果第二天郑云龙愣是顶着缝了针的脑袋挺着裂了两根肋骨的胸膛,整个人硬邦邦跟着阿云嘎走进了教室。后面好些天都跟木头人似的,不能大笑不能乱动。

阿云嘎一个没看住,他还跑到系办去要求给阿云嘎撤处分,要么就一起处分。慌得班主任赶紧过来把他拖出去,说处分的事八字没一撇你都哪儿听来的,你要是期末考给老子争气,我保证啥处分都不会有。

学期结束的时候,郑云龙让阿云嘎帮他剪头发,头皮没好利索不想去理发店,但头发太长回家要挨骂。阿云嘎抄起剪子给他剪出个巨蠢的发型,他对着镜子还挺乐呵。

以前阿云嘎从来不送他,但这次怕他使力仍不给劲就送他去了火车站,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剪票口,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

 

假期里住校的人说少不少,但是碰到四人组里那妹子还是有点意外。有段时间不见,圆润了些,也似乎更漂亮了。

姑娘解释说是因为有朋友要过来这里,她得做好导游,玩个一周再回去。

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妹子忽然说,那个,不好意思……

啊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阿云嘎差点没绷住尴尬的表情。

妹子却特别诚恳。前阵子听人说你们打架了,我想应该不会因为我,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

 

阿云嘎没有回答。远处的校舍寂寂,篮球场上却还有人顶着烈日打球。

 

可以问吗,你们为什么分手。阿云嘎小心翼翼,但那个曾消沉到饭都不肯吃的的郑云龙,始终还在他心里耿耿。

 

妹子思考了好长一会儿。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四个人还在一起玩的时候。那会儿他看我的眼睛里有星星,亮晶晶的,藏都藏不住。所以那年暑假我去找他了。但我们后来真的在一起了,他眼睛里的星星就渐渐没了——你别介意,我真是觉得他有活在你的阴影里,每次提到你就是一付……很有罪恶感的样子。我猜他是不是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就跟他说,感情没有对错,不用总觉得亏欠了谁,然后他说不是这样的,再问就不说话,还走神。有段时间我很难过,我也努力过,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他要是自己不能放过自己,那就我放手吧。

妹子浅笑了一下,挽起一缕鬓发在耳后,对不起,其实最初他就说了你也喜欢我,让我想清楚。可是我真没感觉到,大概是因为你对大家都那么好吧……不象他,他喜欢你的时候,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就好象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只是反应比较慢。我需要时间来想清楚一些事。

这是在医院的那晚郑云龙忽然说的一句话。不明何所指。

但现在阿云嘎发现,这话却是很适用于自己。

 

(TBC)

巴别

【云次方/龙嘎】 不管海水多么冰凉 10(公司双高管AU )

当我抱着你,伸出了臂膀,我多么渴望就此抓住不放。

——关山老师的词太戳心。


 ——


十、特护


那帮搅和的家伙来之前,郑云龙正在厨房里忙乎。

下午的时候,趁阿云嘎昏沉睡觉他出去过一次,先去公司拿了笔电包和一些材料,然后去了趟超市——出门前他检查过冰箱,实在乏善可陈。本来还想回去给自己拿些洗换的衣服,算了算来回时间还是放弃了。

反正阿云嘎的衣服大都和他一个码。


他熬了锅粥,里面撒了点小米。

昨晚上吊水的时候是凌晨,大概因为是空腹阿云嘎的胃又不好,大量的抗生素下去,回来就不行了,又吐不出什么...

当我抱着你,伸出了臂膀,我多么渴望就此抓住不放。

——关山老师的词太戳心。

 

 ——


 

 

十、特护

 

那帮搅和的家伙来之前,郑云龙正在厨房里忙乎。

下午的时候,趁阿云嘎昏沉睡觉他出去过一次,先去公司拿了笔电包和一些材料,然后去了趟超市——出门前他检查过冰箱,实在乏善可陈。本来还想回去给自己拿些洗换的衣服,算了算来回时间还是放弃了。

反正阿云嘎的衣服大都和他一个码。

 

他熬了锅粥,里面撒了点小米。

昨晚上吊水的时候是凌晨,大概因为是空腹阿云嘎的胃又不好,大量的抗生素下去,回来就不行了,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就在那干呕吐酸水。

郑云龙拿了温水进来时,看到他人都快站不住,撑在马桶的冲水箱上,整个体重都靠两条手臂支着。他把水递给他,一手在他背后轻拍,再变成轻抚,就象很久前阿云嘎会对他做的那样。那种时候阿云嘎还会低声喃喃,不知是蒙语还是带了蒙语味的普通话,总之他一次也没听明白过。

瘦,隔着柔软的衣服掌心都可以描摩出棱棱椎骨的形状。读书那会儿阿云嘎是很瘦,但刚到公司那会儿见到他,明明看上去已经长了些肉了,这两年又瘦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工作压力。

 

等缓过来一些,郑云龙把撑在水箱上骨节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拢到自己手心里,把人的重心移到自己身上。原本是要扶他回房间,但身体反应快于大脑,在阿云嘎转身的一刹那,郑云龙直接把他摁进了自己怀里,收紧臂膀,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也许是生病反应迟缓或脱力,并没有意料中的反抗。

良久,阿云嘎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象哄孩子一样。

 

一碗粥配了点酱菜,郑云龙端到床边,等阿云嘎坐起身,他找了两本杂志给垫在床上,把粥送到阿云嘎手里。瞅了瞅,又拖了一边的靠枕塞在阿云嘎腰后。

阿云嘎抱着粥看了看又抬头,“你吃过了吗?”

“还没。”

“那拿进来一起?”

郑云龙摇头,“我有很多菜,拿进来怕你眼馋……你端小心些别洒了,我凉了拿进来的现在温度正好,赶紧的。”

阿云嘎就靠在床上看着他笑。

郑云龙被他笑得莫名,“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照顾人了。”

郑云龙沉默了一会儿,“不然呢,一辈子指着别人照顾么。”

 

虽然没什么味口,但温热的粥下肚胃里一下暖起来,人就真的精神些。

“刚才他们忽然过来,你是不是,有点尴尬?”阿云嘎问。几乎每个人看向郑云龙的时候脸上都写满了感叹号和问号,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会。”郑云龙坐在床沿,视线始终落在阿云嘎手里的勺上。

“公司里,你总是在怼我,大家应该都觉得你特别看不惯我吧。但是刚……”

“我的确看不惯,现在还是。”郑云龙表情纹丝不动,“但他们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随便。”

“……好。”阿云嘎轻轻说,声音发哑。“那你看不惯的是我,能不能对我部门那些小朋友态度好一些?他们也很不容易的,你知不知道迁怒是很幼稚的?”

郑云龙没回答,却忽然伸手推了一下阿云嘎抓着勺子的手,“说话别耽误吃东西。”

 

吃完东西的阿云嘎趁着状态还好去冲了个澡。

郑云龙开始不太赞成,但有了精神的阿云嘎就不是他可以控制得了的了。好在那浴室他下午也使过,水温什么都还给力,就随他去了。毕竟那几大身的汗出得连衣服都得馊,人粘乎乎的一定特难受。

阿云嘎一出来就直接被郑云龙攘进被子里,还伸手摸了一下他头发,二话不说回去拿了吹风机,又给彻底吹了一遍,连头皮都被吹得发烫。

 

阿云嘎低声嘟囔了一句,郑云龙没听清,等关了吹风机,就问他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小孩。”阿云嘎表情有点无奈。

“你是病人。”郑云龙回答,收了吹风机出去。

 

阿云嘎发了一会儿愣,才拿起一边的手机,看看也有六七十的电了就先拔了线。刚才他已经检视过手机里的信息,包括发出去的和收到的,看到那三条一模一样发给刘宪华周深和马佳的病假信息,也只能苦笑一下。

 

郑云龙遵医嘱泡了杯冲剂送了进去,本来想叮嘱一句,看阿云嘎正在歪着头打电话,就指指杯子比划了一下。阿云嘎看他一眼点点头继续电话,他就退了出来。

听上去是在跟刘宪华通话,应该是在说昨天的事,他知道他在一边阿云嘎不会避讳,但他并无意旁听。

那个项目他多少知道一些,公司只是拿了其中一个子项目的施工分包,自然设计也和他无关。他不确定这个项目阿云嘎是亲自在跟还是交给了部门里的谁,也不能确定昨天的事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弄错,但阴差阳错的,最终被带走的是阿云嘎。

 

再讲规矩的办案也是办案,那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经历。而阿云嘎,最不擅长的就是分享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他的人生里,不愉快已经太多了。

包括他郑云龙的存在,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阿云嘎愿意跟他说,他会好好的听的,一如当年。但他不会说的,有些曾经打开过的门,应该早已经被关上了。

就象他也不会告诉他,昨晚他翻遍了那里所有的大小宾馆。也不会告诉他,那年离开时他在火车站哭得象一个小孩。

 

收拾完厨房,又把换下的那些衣服扔进洗衣机,郑云龙打开笔记本开始干活。一做事他就会失去时间观念。等几张图纸审改完,忽然想起病人好久没动静了。走进房间一看,阿云嘎卷着被子歪在床一边又睡着了。

暖黄的台灯洒在半侧脸上,勾勒出的阴影无比生动,就象戴了半个暗色的面具。

 

郑云龙就静静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视线全然模糊。

他知道,他还是当年那个孩子。

 

(TBC)

 

松纹古定剑

【白江波x徐江】黑老大与黑老大

今日份拉郎(1/1)又名《事事皆非》

这个我真纯造谣了兄弟们看个乐算了。我纯扯淡,我们混邪拉郎批是这样的。

预警:狗血别扭,徐雷不是徐江亲儿子。


  世事无奈人无奈,能说之时不想说,想说之时不能说。


  白江波干沙场之前找人算过命,那人算了他的事业线,算了他的财富线,还附赠了一条姻缘线。


  白江波也是本着又便宜不赚白不赚的理念就去听了,算命的说他这一生正缘的姻缘线断的早,最好别找伴侣。


  他们干这行的都信这个,要说迷信这毛病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他迷信是因为他爸迷信。


  哦,不全是他爸,还有徐江他爸。当年这俩老头交情挺好,徐江他爸早年全国各地到处跑,赚了不...

今日份拉郎(1/1)又名《事事皆非》

这个我真纯造谣了兄弟们看个乐算了。我纯扯淡,我们混邪拉郎批是这样的。

预警:狗血别扭,徐雷不是徐江亲儿子。


  世事无奈人无奈,能说之时不想说,想说之时不能说。


  白江波干沙场之前找人算过命,那人算了他的事业线,算了他的财富线,还附赠了一条姻缘线。


  白江波也是本着又便宜不赚白不赚的理念就去听了,算命的说他这一生正缘的姻缘线断的早,最好别找伴侣。


  他们干这行的都信这个,要说迷信这毛病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他迷信是因为他爸迷信。


  哦,不全是他爸,还有徐江他爸。当年这俩老头交情挺好,徐江他爸早年全国各地到处跑,赚了不少钱也惹了挺多仇家,他爸在他七岁那年死了,他妈也被打的尸骨无存,徐江一夜成了孤儿,白爸念及旧情,就收他到了自己家里。


  从七岁到二十岁,白江波和徐江穿一条裤子玩大的,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白爸就拿徐江当自己亲儿子。他两个之前就好,徐江他爹没了之后关系更好,白爸就跟养了俩儿子似的。


  俩人决裂是在十九岁那年。


  十九岁,是他们的分水岭,一夜之间俩人就决裂了,再也没好过。后来徐江去开酒店了,白江波去干沙场了,两人磕了碰了还得找泰叔做裁决。


  就比如今天。


  白江波是真没想到唐小龙唐小虎那俩孩子能把人弄死,尤其那还是徐江的儿子徐雷。白江波知道徐江心里还有他,他开那场子,白金瀚白金瀚,还是姓白,不管是因为念及他父亲的旧情还是这辈子离不开这个字了,反正有个白字。


  但他也知道徐江狠,杀了他儿子这是扇他的脸,让他丢了面子。


  俩人表面上被劝和,泰叔就离开了,留下徐江和白江波坐在原地。


  白江波理亏,缓和气氛先开了口。“徐雷最爱喝AD钙,是不是随的你,你也爱喝那玩意。”


  “滚!滚!草你妈!”徐江狠狠的对着地骂,然后又冷静下来。“咱俩以前的事,泰叔知道吗。”


  “得知道吧。” 白江波点起一根烟。


  “别抽,呛死了。”


  “徐雷是你亲儿子?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行不行我还不知道?”白江波顿了顿,“你无非就是想多占点,我给你就是了,京海扔给你,我不回来也一样,你就没烦心事了。”


  “徐雷不是老子亲儿子是谁的?是你的种?”


  “火气太旺。”白江波压下徐江的肩膀,被徐江一巴掌拍开。


  他们十九岁那年到底为什么决裂没人知道,泰叔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俩闹得挺大,从此分家,徐江出去单干,和白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


  白江波还是相信徐江的,毕竟从小一块长大的交情,所以他的车被人拦下来的时候,他没有躲,当然他也躲不了。  


  看到徐江从一堆人之间出来,白江波松了一口气又同时开始冒冷汗。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还好绑他的不是其他仇家,不然自己现在这个处境必死。出冷汗是因为,遇上徐江,他的下场也不会好过。


  在搬出泰叔也没有用之后,白江波算认了。“咱俩怎么到这一步的。”


  白江波拿起了手机,最后一次跟徐江说话。


  “少废话,赶紧给你家人打电话。”


  白江波转过头去拨号,徐江毫不留情地一球杆打在他头上。


  痛,很痛的,血热乎乎的躺下来,融在土里,白江波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临死之前想的倒不是下沙场的生意,他想的居然是那个算命的。


  算命的怎么说来着,正缘姻缘线断的早,有多早啊,白江波问了一句。


  算命的说,断在十九岁。


  哦,十九岁。


  姻缘啼笑,事事皆非。

  

_star热爱生活呀巴扎嘿
【龙嘎 | 喜春宴】兔年来到,...

【龙嘎 | 喜春宴】兔年来到,兔爷来罩! 

【年夜饭,因乐聚】1.22 00:00

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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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普通的普

双北|只增无减

  *全文1w+ 伪rps

  *有关可以弥补的遗憾,有关想念可以相见,有关破镜重圆,有关波澜后的甜。

  

  脱节.

  

舞台上的光被调和了一下——是专门为了配合何炅唱的那首歌而设计的,柔和地洒在他身上,温暖和煦,一如往常。

今年的跨年晚会似乎不大一样。每年都会奔走在各大电视台的主持人何炅婉拒了所有的邀请和安排,选择登台唱了一首歌——听说还是因为台长“好歹要露个面”的要求。

王牌主持人觉得累了也是人之常情,但观众不会买账,除非你拎出来一个同等级的,也得是一样震得住场的。这个道理是个媒体人都懂,但是台长还是没想到撒贝宁真的来了。

这个时候撒贝宁就站在台后,他看着他......

  *全文1w+ 伪rps

  *有关可以弥补的遗憾,有关想念可以相见,有关破镜重圆,有关波澜后的甜。

  

  脱节.

  

舞台上的光被调和了一下——是专门为了配合何炅唱的那首歌而设计的,柔和地洒在他身上,温暖和煦,一如往常。

今年的跨年晚会似乎不大一样。每年都会奔走在各大电视台的主持人何炅婉拒了所有的邀请和安排,选择登台唱了一首歌——听说还是因为台长“好歹要露个面”的要求。

王牌主持人觉得累了也是人之常情,但观众不会买账,除非你拎出来一个同等级的,也得是一样震得住场的。这个道理是个媒体人都懂,但是台长还是没想到撒贝宁真的来了。

这个时候撒贝宁就站在台后,他看着他边唱边笑着看着为他欢呼的观众们,他能听出每一个因为何炅的走动而稍有不稳的颤音,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之前每一次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听这首歌的时候,手指间不自觉地摩挲。

撒贝宁觉得自己又被撩起了一阵火——有不知何名的愤怒,也有些许委屈的嗔怒,还有,几乎想马上拥抱何炅的欲火。

“何老师这首歌唱的多好啊,好多观众都听哭了,他之前还不愿意唱呢。”工作人员擦着边儿走过,闲聊地夸奖着。

原来他不愿意的啊,撒贝宁觉得这莫名而起的火,又莫名地灭了。

他看着舞台上的何炅,突然想起一些细碎的事情。比如,去年元旦他发了烧,却还强撑着等何炅完成了晚会的主持第一时间坐飞机赶到家,和他说了新年快乐,才敢昏昏沉沉的睡去。比如,两个人难得同时空档,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不到不得不起身的那一刻决不站起来的那种,何炅总是先受不了偎得乱七八糟的沙发,把茶几上的一片狼藉一把把地抓进垃圾袋中。当时自己怎么说来的?对,有节操的人第一批灭亡。再比如,何炅说过要多养几盆绿植给家里添添人气儿,后来却被一场极不体面的争吵阻断了——甚至也许是收场了。

两个人工作都忙,也是都撒不开手。要是三个月前问撒贝宁新的一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自己肯定会说想在电视行业再干他个二十年。但现在在人声鼎沸的现场,热闹的气氛被烘托到了极点,他却说不出自己有什么愿望了。

我们头一次一起跨年,却要以这种方式。

   

    落幕.

  

“撒老师该准备上去串场了——对了,因为时长不太够,等下你得和何老师一起进行观众互动活动。”音乐缓缓停止,虽然在撒贝宁耳中就如同骤停。助理忙走上前,交换手卡、整理衣领、顺便递给他一杯水让他抿着润润喉,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撒贝宁却觉得自己没太消化刚听到那句话。

他们之前多期待能在跨年夜主持同一场晚会,就如同空中最亮的两颗星靠近,那该是——霞光万道、光彩夺目、一片璀璨。他们就可以并肩而立,一起听迎来新年的倒数钟声。“要是能在高朋满座的盛大欢呼中和你交换个眼神儿,我都觉得无比难得了。”去年跨年晚会举办的三天前,何炅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嗨,总会有机会的。明年我就推了所有工作,非要实现你这个愿望。”当时他是这样回应的。现在在一片喧哗中,撒贝宁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真真切切的承诺,还是宽慰性质的安抚。

苦涩漫上心头,撒贝宁却只能狠狠压下,挂上微笑走上台去。然后,毫无意外地看见何炅的侧影——淡漠、清冷、疏远——明明是温和地瞧着他笑,自然地拍拍他的肩,得体地结果他的话,撒贝宁却只觉得冷。

他撇着手卡慌慌忙忙随便选了一个问题,一开口却发现自己选了最差的那个。

“请问今年何老师为什么没以主持人的身份出席这场晚会?”

话说到一半撒贝宁就意识到不对,想赶紧拐个弯儿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自己把剩下的半句问题念出来。他怕听不到他的回答,他更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1、2、3、4、5、6”

然后他听到何炅的回答,“这也算是给观众新年的新惊喜吧,毕竟我这唱歌的技能还没怎么正儿八经地给大家展现过。而且撒老师这风格这么适合主持晚会,怎么现在才来呢?”

撒贝宁只感觉自己的嘴巴张张合合,刚那杯水喝的少了些,声线怕是会显得干涩。可自己在说什么,却完全没了意识。

“你这爱抢话的习惯是真不好,人家问题还没问完,你就抢着把话说了,叫人家在台上多尴尬是吧。以后人家问你什么,你就等六秒,停六秒。多了显得你好像在发神儿,少了又像你不加思考,六秒刚刚好。”当年何炅说这话的时候,撒贝宁在旁边有点不服气地不置可否。

何炅可真是冷静自持啊,他在这兵荒马乱得感觉世界都在动摇崩塌,他还能稳稳当当地数六秒。

“撒老师——把问题大概结个尾吧,刚刚时间计算出了岔子——嗯,可能马上就要串新年倒计时的台本了。”耳麦里传来的声音像是砸醒了他,他还非得在这状态最不好的一天,靠着本能想个办法救场。

“我这哪是来做主持人的啊,就是来给大家噼里啪啦地说一阵儿,也算是爆竹声中一岁除的预奏了。”

“那咱们现在就一起,给新年也来个预奏怎么样?”何炅大概也是收到了耳麦里的信息,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撒贝宁的话。

大屏幕上的数字闪烁着,台下的观众热情似火,大声地配合着喊着倒计时。撒贝宁没得空去想刚才那圆场圆的是否生硬,只得加入,一起喊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视线落在何炅身上——他本不该在倒计时的时候还在台上——如果不是这个意外的话。何炅斜背对着他,一边看着大屏幕,一边分神和粉丝挥手互动。自始至终,没有一分落在他身上。


  缥缈

  

下台的时候,撒贝宁慢了两步,就那么硬生生地看着自己和何炅被人群隔开。周围的工作人员还在赞叹他们两个的配合默契,虚惊着说还好是何老师和撒老师要不然准出舞台事故,撒贝宁勉勉强强地笑着应付,看着何炅越走越快。

他突然就像泄了劲一样,有点茫然地停下脚步。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撒老师,请问您有时间接受一个短采访吗?”

正巧有人把他从迷茫中拉出来,不失为是一件好事。他回过身,一个大概还在上大学的男生抱着厚厚的笔记本,脸上写满了紧张。

长得好像年轻时候的何炅——这是撒贝宁的第一个反应。他后头望去,早已没了何炅的身影。撒贝宁深呼一口气,把那些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痛苦、寂寥、酸涩咽下去。“好啊。”撒贝宁说。

结束采访大概是凌晨两点半,撒贝宁不禁嘲笑自己真的是老年人了,熬不起夜了——毕竟那个大学生还在一板一眼地抄着刚才的采访记录,一点也没有疲惫的状态。他漫无目的地走向停车场,连自己都认为该用“神情恍惚”来形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也是应该的——跨年夜嘛,不都急着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然后,当他步入空荡荡的停车场随意地一抬头,就是猛的呼吸一滞。何炅的那辆车和自己的隔了两趟儿停车位,还是对角线的位置,就像他们两人一样。而何炅就坐在驾驶室里,大概是刚刚点了火,手应该是搭在变速杆上——地下室太暗了,撒贝宁有些看不清。他们就那么对视着,时间久到撒贝宁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昏厥过去。

还是何炅先笑了。他打开车门,利利落落地走出来,车灯的余光散落在他身上,撒贝宁觉得大概比舞台上的他更有感觉。

“怎么才出来?”

“有个学生找我做专访。”撒贝宁盯着他,却看不到完美面皮下的一丝裂痕,“你呢?”

“车打不着火了,刚叫人来修好,现在准备走了。这大过年的,真挺不好意思。”何炅避开了撒贝宁的眼神——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瞧着手里的车钥匙发神。

“等下要去哪。”撒贝宁都觉得自己太不识好歹、不依不饶。

何炅挑了挑眉,轻轻嗤笑出声。他没回答他,只是那么看着他。

撒贝宁也觉得人家态度都表现地这么明显,是真的不打算给任何台阶下了。

“那你走吧,注意安全。”

“谢谢。”何炅抿了抿唇——很薄——至少和撒贝宁比起来,他迅速转身进了车,在撒贝宁眼里他就像得了赦免。

而这当然不会是他的错觉,何炅从不这样客套礼貌地和他说话,即使是在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他待所有人温润如玉,偏偏最爱怼他,那是撒贝宁引以为傲很多年的偏爱,现在也被悉数收回。


  荼蘼

  

深夜的北京高架难得的顺畅,撒贝宁一路吹着风开车回家,凛冽的寒风像刀片般刮在脸上。

“你开车能不能别总开车的时候把手放车窗外面,多危险啊。”何炅每次坐在副驾驶的碎碎念好像还飘在空气里,变成一缕白气,盘旋上升,缠绵萦绕。

右手边已经没了人——可能以后也都不会有了。他们不是没争吵过,反而,两个分则各自为王的人合在一起,总有各种各样的争执——但那都是以甜蜜为基底的,哪怕有时候话里带刀,也要注意着用布包着递给对方。

那天到底是怎么了呢,撒贝宁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洪水般冲过来,全网都在讨论那个被发出来的视频。撒贝宁只恨不能冲在何炅前面替他挡着全部的流言蜚语,把他护在围城里面。急迫、殷切、心疼,一切情绪积压到了顶峰,所以当撒贝宁推开门,看到一脸不在意的何炅,怒气一下子浸到骨髓的每一处。

“视频什么意思?”

“恶意剪辑——还不明显吗?”何炅淡淡的情绪彻底激怒了撒贝宁。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和谁都那么交心,不要把什么话都说的那么实在,你为什么就不听呢?你每次交付的真心,到最后都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你知不知道?”

“你别生气,这事——”何炅那时候还在笑着,试图安抚一下情绪失控的爱人。

而撒贝宁打断他,“你对谁都拿真心交代,然后呢?你讨着什么好儿了吗?人家珍惜吗,重视吗?”

话说重了——撒贝宁总是话一出口才能反应过来,他不是不知道何炅最在意的是什么。一次次地做好人、打圆场,却还是一次次被伤害,被误解,再坚强的人也会觉得难过,何况像何炅这样的人——他甚至不会觉得是别人的问题,只会觉得是自己配不上别人同等的善意。

所以当何炅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降到冰点,“所以你是觉得我很愚蠢是吗?一次次地付出真心,在节目里打圆场,做烂好人,随便和人共情——你觉得我的情感特别泛滥,特别廉价是吧。”

撒贝宁一霎那怔住了,他就像座雕塑一样站在那,死死地绷着唇,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颤抖,他自己却一动不动。

撒贝宁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说出了一句——至今都让他觉得后悔的话,“何炅,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我的话,我不得不怀疑我们是否契合。”

其实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撒贝宁就后悔了,但一贯以来身为小王子的骄傲让他不能把话撂在一半。但是当他看到何炅的眸中彻底失色——一切的情绪——委屈、失落、难过、质疑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时候,他几乎马上就开口服软了。

可是他听到何炅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分手吧。”

这话没法接,这话太难接了。两个人争吵无数次,冷战无数次,却没一次说出过这句话。所以撒贝宁僵硬地转身,拉上门回到房里。

撒贝宁不是不知道,这是何炅一贯不能触碰的地方,何况自己又那么猛烈地撞上去。他只是觉得,他既然能对所有人那么温柔、温暖、温和,极少有过激烈的情绪,那为什么偏偏对自己那么严苛,这份耐心难道就不能分给自己几分。

此时深夜里的风不会体谅任何一个晚归的人,透凉彻骨,回忆像密密麻麻的针,刺痛撒贝宁。一股酸涩从鼻腔冲上来——风真大啊,几乎让眼泪瞬间夺眶。


  清醒

  

早上撒贝宁是被一个电话喊醒的,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有工作安排的。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撒贝宁大概是赌着气的,给自己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工作任务,好像忙起来,就把一切事都忘了似的。他以为何炅也是赌着气的——毕竟平时他们争吵的时候,他也是那样的——高傲得像只小狐狸。后来他终于从他客套又疏离的语气、正常又有分寸的态度中意识到,他肯定是真的要失去他了。撒贝宁认为自己适应能力一向很强,既然能接受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无孔不入地侵入自己的生活里,自然也能接受失去。

工作人员派了车去接他,要去录一个采访——撒贝宁觉得还不如不接受那学生的采访——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因为只睡了三个小时而显得如此疲惫。毕竟分开了有三个月了,这访谈节目那个人应该也会看,自己显得太狼狈,总会中人下怀。

所以当他下楼看见的却是何炅的车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床上做梦。

“上车。”冷冰冰的、硬邦邦的。

撒贝宁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也像他一样——冷冷地回一句“凭什么”,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从善如流。

“公司的车被征去送运输许可证了,我出来得早了些,他们让我顺带把你带过去。”话软了不少,但还是客套的,何炅甚至侧目看着他笑了一下。

“谢谢。”撒贝宁无言以对。

“不必,只是顺路。”

一路上的沉默入侵狭小的车中的每寸空气,撒贝宁觉得坐立难安,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又觉得身边那人穿的太过单薄。

他艰难地开口,“这一阵子你——”

车就那么生生刹住,没有一丝减速的预兆。

“到了。”何炅坐在驾驶座,没有一点想和他一起下车的意思,驱逐令下得太明显。

“……谢谢。”撒贝宁深呼一口气,拿着包走下车。他痛恨自己太迟钝,莫名其妙地就上了他的车——明明自己也有车的,自己也能开过来的。他这么一搞,弄的好像他有多离不开他,有多放不下他。

他甚至想自己当时不如睡的再深沉一点,哪怕是错过了这场访谈,至少那样还不必有这样一场荒唐的对话。


  坍塌

  

“撒老师实在抱歉,今天采访您的那个记者大雪封路赶不过来,我们安排了您和何老师一起接受访谈。”

命运真是奇妙,之前费尽心思地安排还安排不来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又忽然由于各种意外主动发生。撒贝宁都开始怀疑他们俩人是不是受了诅咒,偏要在相爱时分隔两地,分开后紧密联系。

但是他可以拒绝的。他当然有拒绝的理由——困倦、劳累、疲惫,眼眶边的黑眼圈正好可以证明他不是在耍大牌,也没有任何不想和何炅配合的含义。

“好的。”紧随在撒贝宁身后走进来的何炅率先回应。

好,很好。刚刚还在下面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讲,现在却显得宽宏大量。撒贝宁当然不愿落后,只能苦笑着点头。

“请问为什么二位老师那么有默契?”

“应该是长期合作带来的必然结果吧,也有可能,我们本来对事情的看法就比较一致——嗯就是你们常说的三观相同。”

何炅这次没数六秒。他几乎是在主持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讲出了答案,像是堵着身边那个人的话似的。撒贝宁不得不嘲笑自己,居然要在这么个细节上探寻他还在乎自己的证据。

“那撒老师怎么看?”

1、2、3、4、5、6

何炅想提醒他什么他没感受到,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堵自己哪句话,可能两个人真的不再有共振。大方、坦荡、得体,这是撒贝宁成为法律人第一天就给自己定下的标准——即使在这么一个让人只能心绪不宁的场面,他仍然不允许自己丢下。

“我同意何老师的看法,这就是配合打多了,就成了一种习惯了。”

可这习惯就这么硬生生被两个人随手扔了。

接下来的采访进行的异常顺利——撒贝宁甚至觉得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更加顺利。也许是回归了陌生人的身份,两个人反而显得更体谅了。

访谈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经变了天,下起了在北京并不常见的,盛大的一场雨夹雪。

何炅没带伞——这不是撒贝宁的猜测,他肯定没带,他没有这个习惯。录访谈的写字楼离室外停车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希望何炅选择回去找工作人员借一把。

可身边那人的态度,分明是准备好了往雨雪里冲。坍塌、松动、心疼,撒贝宁觉得自己认了,没法儿像个旁观者一样打个招呼就走,他还是心疼他,整颗心还是为他揪着。

“打一把吧——正好我没有车,你送我回去。”不等何炅有任何反应,撒贝宁撑开伞回身等着。何炅犹豫那么几秒,终于还是走进伞里。

伞是下意识地倾斜地,风卷着雨雪,打在撒贝宁的左肩上,何炅全身上下倒是干干净净。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撒贝宁觉得自己心跳一下子漏拍。但何炅只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他把伞扶正,直立的,不再倾斜向任何一边的,仅此而已。


  幻灭

  

驾驶座上的何炅挺拔如青松,当撒贝宁不禁觉得好笑——和自己相处就让他那么如临大敌。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雨雪天地面湿滑,何炅也是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开车上。趁着身边的人心思放在别处,撒贝宁偷偷摸摸地打量起他来。

瘦了——应该不是错觉,这衣服何炅穿了太多次,唯有这次显得实在撑不起来。刚刚采访涂抹的化妆品被雨冲了不少下去,黑眼圈若隐若现。衣服的右半边已经完全湿透,就像撒贝宁的左半边一样。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候的一次争吵。那次何炅到别处录节目,两个人分居两地。正赶上撒贝宁手头的工作堆积如山,每天忙到天昏地暗,平时他就不爱按时吃饭——但因为有何炅在身边监督着、催促着、逼迫着,也算是天天过着规律的日子。何炅这一走,他就彻底对自己的健康管理撒了手,连着四五天熬大夜,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还大言不惭地在每天何炅的定时例查中回复“吃了吃了”。然后他就肠胃炎住了院,何炅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工作人员不敢不讲实话——虽然在撒贝宁眼里他就是添了油加了醋,明明不大个事儿,非得往严重了说。也就四五个小时的功夫,他就看到了何炅那张铁青的脸,那时候他已经吊完水,看见何炅转头就走忙跟着跑出去,又胃疼得站不稳。又心疼又痛恨——何炅后来是这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的,他终究还是不忍,拖着撒贝宁回病房,各个方面都安置好了,再继续摆脸子给他看。他后来是费劲了心思装可怜卖惨,才堪堪换来何炅一张缓和下来的脸。

其实刚在一起的时候,何炅还真是个比撒贝宁更硬的茬儿。再后来,他涉世更深、与人交往得更多,像是被磨平了棱角一般,用温和代替了锐利——娱乐圈里不论是谁,都要说一句“何老师真的是个好人。”

如果没有这次争吵,撒贝宁都快忘了,曾经的何炅也是那个在金鹰节上毫不留情地回怼“一个百分之百同行”的浑身锋芒的人。他一直没觉得自己在那场争吵中错在哪里——他是完完全全地、一心一意地在为他着想,在替他不平。他也一直觉得自己生气的点在于:何炅那么不在意的态度,万一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怎么办。他过于在意自己的看法,他没看到爱人假装坚强背后的受伤,他本该做他情绪的宣泄处、情感的避风港。而避风港却也刮起了台风,让何炅无处可躲,只能用最残酷、最伤害自己也伤害对方的方式,把伤疤狠狠揭开。

前几十年的光景多么灿烂,论谁都不能否定撒贝宁是聪明的、是得天独厚的。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挺笨的——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没学会如何真正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甚至没学会吵架之后要怎么道歉。


  踟蹰

  

“到了。”和早上去时候一个语气,甚至连音调都没变。

“上去待一会儿吧,等天气好点儿再走。你衣服都湿了,如果不去冲个热水澡的话,会感冒的。”

何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到撒贝宁觉得他肯定是要拒绝的时候,何炅拔下车钥匙,熄了火。

“好。”

当何炅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风雪渐渐停歇,撒贝宁不由得咒骂这赶巧的天气。何炅头上的水珠摇摇曳曳地挂在上面,眼睛被蒸汽熏的有点红——大概也是没有睡好的缘故。

平常这时候是撒贝宁最爱逗他的,总要在他吹头发的时候作乱,轻捻他的耳垂,舔舐他的肩头。现在他们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既然天气好了些,那我就先——”

“你真的就打算这么离开我的世界了吗?彻彻底底,不留一丝情面?”撒贝宁只觉得压在心底的情绪喷薄而出,语气已经在强烈地克制,甚至被轻轻压出了个尾音。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鱼缸里的金鱼吐了个泡,在房间里听着极为清晰。

“那你呢?”何炅的嗓音沙哑着——虽然他很快就调整了一下。

撒贝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还是死死地、怒火中烧地盯着眼前的曾经的爱人。

“卧室床头的闹钟没有了,你应该是把他收在橱柜的第二层了。洗发水的牌子换了,毛巾的摆放顺序变了,牙缸牙刷我记得我没拿走。”

何炅一字一句,停顿却不停止地说下去,“撒贝宁,你不是也想着试着过以后都没有我的生活吗?”

“可能我们真的对彼此太苛求了,既然如此,生活在一起不免觉得疲惫,不如试试一种新的生活。你是这么想的对吧,我有说错吗?”何炅不再看他,也似乎没打算等他回应。他就那么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闹钟不在是因为那天我不小心把它弄坏了在拿去修,洗发水一直是你买的用完了我没记住牌子,毛巾我都是随手一放的,牙刷我怕落灰放在橱柜里了——可这些话撒贝宁都说不出。因为何炅说的没错,他确实那么想过,他确实有在不经意地擦拭生命中那个人的印记,他也实实在在地想过,要怎么过以后都没有他的生活。


  昭然

  

从吵架的第一天到现在,撒贝宁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的就是个浑浑噩噩,整个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一样,干什么事情都觉得做不好,走路也觉得走不实,这一刻窗外的风雪像是全砸在他的头上,逼迫着他清醒。

他拉开门,看到何炅在电梯间等电梯,第一次如此庆幸买了个这么高的楼层。

撒贝宁箍住何炅的手腕,强迫他看着自己。“求你,跟我回去,我可以给你解释。”

“不必。”何炅皱了皱眉,想要抽身离开。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都开始在适应没有我的生活。

不由分说地,撒贝宁握着他的手腕拖着往回带,旁边还有住户,他知道以何炅的性格不会太过挣扎。他不禁苦笑——两个人太过了解彼此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撒贝宁随手把门一带,力气怕是过于大了,门颤了几颤儿,差点被反弹回去。

何炅就那么靠在玄关旁摆着的白玉台上,浑身散布着抵触与敌意。

撒贝宁看不得那样的他,“闹钟是拿去修了,东西我都没丢——何炅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我怎么可能丢?”

“你生气在哪我想明白了,我也知道我错了。但你能不能别用这个冰冷的态度对我,你就那么气吗——气得要把我从你生命里的痕迹尽数抹去吗?咱们相识到现在,怎么走到这一步?”撒贝宁语气软的黏人,带着些微讨好的意味。不管了,什么谁更骄傲、谁对谁错、谁该先低头全都不管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何炅,爱人之间非得计算的那么清楚吗?”

何炅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放空,他就那么看着他,好像透过他能看到什么似的。终于,一滴泪挂在睫毛上悬而未落,撒贝宁瞧着那双眸一点点变得多透亮晶莹——他心里一紧,随即又是一松。

“那天我的车没有熄火。”声音已经变得颤抖,他也在极致地抑制自己下意识地抽噎,“我看到你接受了那个学生的采访,我觉得他那么像年轻时候的我。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你觉得年轻的那个我——那个尚且字字珠玑、和你针锋相对、批判一针见血的何炅更加与你匹敌。”

撒贝宁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他一直以为这些日子的不期而遇都是巧合,他一直以为这些日子里念念不忘、坐立不安的只有他一个,他一直以为他对他放了手,所以才能在他面前那么冷静得近乎冷漠。

哪有那么多偶遇啊,那都是他的爱人对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按耐不住的靠近、魂牵梦绕的思念。


  沉沦

  

撒贝宁想起来,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识大概就是12年的金鹰节,然后就是飞速地相知、相恋、相爱。有了何炅的生活似是丰盈饱满了太多,七年的时光硬生生被两个人过的像十七年、二十七年。所以撒贝宁现在才意识到,他们相识那时候,自己已经三十六周岁了。

那些年少的悸动、刀枪不入的张扬、无所畏惧的疯狂,他们都交代给了来了又去的旁人。多可惜啊,我们错过了彼此岁月的那么多,现在又要因为可笑的自尊彼此折磨。

所以撒贝宁不敢再等——他一手把何炅扯入怀中,另一手小心翼翼地垫在脑后,把他倚在墙壁上,就那么吻下去。他温柔、热烈、满腔爱意,像当年一样。何炅用力地挣脱着,想用膝盖抵开他,终究沉浸在他热烈的拥吻中——忘我地,无法自拔。

直到两个人都快上不来气,撒贝宁才略略松开他。泪痕还没干——撒贝宁不禁啼笑皆非地看着眼前的爱人,何炅最后一方堡垒彻底崩塌,主动把脸埋在爱人的胸口处。

“不给你看——你还是要笑我。”

“那又怎么啦,这么多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贫嘴、欠打,何炅嗔怒着拍他的肩两下,才意识到撒贝宁左肩还是一片湿凉,“你快去洗个澡,别冻着了。”

撒贝宁只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平日的碎嘴功夫也悉数亮相——他忽然就想逗逗他,“要不一起吧。”

喷头的水滴落地的声音盖住了水渍声,两个人就如同被丢了颗火星子的干柴,燃起熊熊的烈火。就像海浪上行驶的船遇见了暴风雨天气,在海面上浮浮沉沉,接受浪花的拍打,被浪潮沉没。两个人紧紧拥抱着,颤抖着抵达巅峰的那一刻。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都别了三个月了。


  旖旎

  

“对了,我想到我大学那时候有件有趣的事儿。”

“嗯…..”小何应着,带着情欲后的慵懒。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像是要把这三个月——甚至连带着前三十多年没能并肩而立的日子全都给对方讲一遍。话是断断续续的,中间不得不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在洗手间的淋浴喷头下,在玄关的白玉台旁,在那张温暖缠绵的大床上。歇了又起,起了又歇,旖旎萦绕,缠绵悱恻。四目相对、血泪交融、紧紧相拥,撒贝宁只想着——要把错过的时间全都补回来。

最后实在累得不行,两个人瘫在客厅软绵的大沙发里,相望着,都开始忍俊不禁。

“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吵架吗?”何炅的手划上撒贝宁的眉尖,轻轻地,痒得他笑着往后躲。

1、2、3、4、5、6

他握住爱人的手,认真地、虔诚地回答,“应该会的。”

的确,应该会的,肯定会的。要彻彻底底将两个人揉在一起,就不得不把自己打碎,那碎片若尚未被打磨得契合,就会把对方划伤。吵架是难免的,他们绝不会希望对方为了自己没了独立的想法、委曲求全。

但以后绝对会不一样——他们会更自然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对他着想,甚至不只是为他着想,而是真真正正地体会他、理解他、给他遮风、做他的港。

撒贝宁突然想起他们之前在每一个新年都最愿意给对方的祝福——万事如意。

在两人分隔两地,某个夜晚堆积的思念突然化作洪水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却怕扰了那边人的睡眠而不敢轻易打扰时,在工作安排一场接着一场,台本多得堆积如山压得喘不过来气时,在上节目突然想起曾经忘记过与现在已经去世的母亲的约定而崩溃大哭时,撒贝宁无数次告诉自己:没事的,都会万事如意。

这个人在他生命里的身份已经早就不止爱人、朋友、知己,他甚至成为了自己心里的一股劲儿,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继续往前冲。

“但以后,即使吵得再凶,我也不会再放你走了。”他用下巴蹭蹭他的额头,那些话他没说,但他相信何炅是体会得到的。

已经很困了——在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他模模糊糊听到何炅发问。

“嗯…..你新年许了什么愿望?”

“希望我以后一年比一年更爱你。”

“这也算愿望啊,怎么不万事如意了?”

“你在,就万事如意。”


  祝我们永远快乐

  

“这大早上的你就把我拉出来,还嫌昨晚不够累啊。”撒贝宁看着把自己拉来超市,正在往推车里塞硬币的何炅,无奈地打了个哈欠。

“家里都空成什么样子了啊,那是过日子的样子吗?”何炅恨铁不成钢,愤愤地白了他一眼。

“那日子不还是得有你才叫日子嘛。”撒贝宁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何炅的肩上,一步走一步拖着地跟着他。

“哎……在外面呢,你越来越过分了啊…..”偏偏还气不起来,只能任由身上的人像挂件一样挂在自己身上,“你去买瓶洗发水,这个牌子的,记住了吗?”

“得嘞。”像个得了命令的小跟班儿——撒贝宁都要偷着笑自己一阵。

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来这个超市。这些年时境过迁,超市的布局一改再改,可撒贝宁却觉得,自己甚至能看见七年前的他们,就这样笑着闹着走在自己眼前。那时候他们两个都不会过日子——别看何炅现在显得像个贤妻良母似的,之前倒还不如他。那时候他们刚刚确定关系,兴冲冲的添置东西布置家里。


一转眼,他们两个已经并肩走过不惑之年——还好回看,这份爱有增无减。


“哎让你拿个洗发水怎么这么慢,”何炅像个老花眼正细细地在酱油瓶上找保质期,“快快来帮我看一下这个。”

撒贝宁回头看着那个曾经皎洁如月,如今沾满了烟火气儿的爱人,他忽地觉得,好像两个人相伴走过的万水千山,就化为眼前短短的距离。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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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溪湖有名的倆塑料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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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出去溜达了吧

  镜头前放下的叉,难道是保安拍的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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